可是为什么?裕瑾竟然感觉慕决是特别的,在大哥的心目中,这个女孩子,似乎已经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只是他藏的太深,所以没有人看得见。

晕过去的慕决躺在床上,身上因为刚刚才中过毒,所以冷汗不停地冒出来。

裕羲只是扫了一眼,便走了。

红喜一边哭着,一边用热毛巾给她擦脸,老爷甚至连最后的话都没来得及和小姐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老爷打开门,抱着还是孩子的小姐站在门口,两个人都看着她微笑,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发誓一定要好好跟随小姐,照顾她一辈子…

杀父之仇 (2)

所以,就算老爷再也回不来了,她也一定不会让小姐孤独,因为还有她在…

“小姐啊…。”她悄悄握住慕决冰凉的手,感觉手心里握着的是一块寒冰,“有红喜在,您什么都不要怕。”

如果没有那个冬天,如果那个时候爹娘带着她去了别家,如果没有老爷的心善,她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决儿!决儿!”帘外一叠声焦急的呼唤,红喜回过头去,不知道站在那里的秀丽女子是谁。

“明小姐。”凝香行了礼,明竺雅三步两步冲到床边:“怎么回事?”难道毒性又发作了吗?他赶来的时候匆匆听了一些,大概说土匪,官银什么的。

凝香轻声把事情小心说了一遍,明竺雅越听脸色越苍白,最后,额头上也渗出一丝细细的汗珠。

那天晚上,她从宴会上出来休息,偶然间看到摄政王在对寿王说话,按理说,遇上这种事应当快速回避的,可是摄政王在黑夜中冷冷说出一句话:“杀了慕桓!”简单的四个字却像千斤巨石压在她身上,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寿王说:“哥放心,不会让让他活着回来。”

“要做的不留痕迹,最好造成土匪袭击的假象。”裕羲短短吩咐了一遍,转身朝宴会厅的方向去了。

寿王不久之后也走了,明竺雅这才敢呼吸,刚才她听到的话,她明白意味着什么,浑身一激灵,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局面,所以办个字都不敢透露出去。

“慕大人真的死了….”她喃喃地说,“慕大人…是那么好的人。”眼泪悄悄盈满了眼眶,“决儿,可怜的决儿…..。”从被摄政王钦点为皇后之时,她就注定要悲惨一生一世。

可是这种事根本不应该发生在慕决身上,她没做错过任何事,上天太不公道了!

“决儿!”她握住慕决的手,还有她在,有她在,绝对不会让人再伤害慕决半分!绝对不会!

慕决慢慢转醒,光线刺进眼眶里,长长短短地跳跃。

红喜,明竺雅…她身边的两个女孩子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爹爹…慕决压着锦被的一角,压抑地哭泣,泪水倾泻如瀑。

裕羲,裕瑾…你们,太残忍了…

她转过身,面向墙壁,她想回家,想宬佑了,这个地方果然不适合她…

报仇 (1)

昏昏沉沉一直睡到深夜,一盏灯勾出黑夜里一点光,燃尽的红烛缓缓熄灭了,满桌的烛泪流淌。

慕决慢慢醒过来,四周寂静无声,红喜趴在床上睡过去,她今天一定很累了吧,爹爹的离世,想必也让她很难过的,一起长大的孩子,感情都是一样的。

可是总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

父亲的去世,自己却无能为力,遗体在运送的路上,她是否有勇气,敢去亲眼看看…

悄悄的下了床,走到外面。

月如钩,寒风阵阵。

她抱着手臂,走到落尽了繁华的桃花树下,繁密的叶子挡去了部分月光,她站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眼眸星辰一样璀璨。

紧紧握起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那种痛,丝毫都感受不到,此时此刻,她麻木了。

爹爹就这样去世了吗?就这样白白地丢了性命吗?

不公平!不公平!

“心魔…。”喉咙里无意识喊出这两个字,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什么?这是声音吗?是她的声音吗?

嘶哑,混沌,像是地狱门口缓缓透出的死亡之光。

这声音来的莫名其妙,仿佛以前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块,现在终于被粉碎了。

她对着透过点点月光的树梢,分明的,那个地方有个身影慢慢站起来。

因为逆光,所以只是感觉那身影挺拔高大,在树梢间直直挺立,眼似寒星,在黑夜里穿透人心,利刃一般锋利!

“皇后娘娘终于想起在下了。”那个人语气里带着笑,从树上跃下来,一身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衣裳在夜风里上下飞扬,他昂首站着,倨傲扬起的脸上,银色面具泛着璀璨光芒,“这是第一次呢,皇后娘娘主动找我,原来娘娘会说话的。”

慕决不知道该说什么,常年的失言,她已经忘记了语言表达的能力,自己笨拙地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我…。”之后便不知该说什么。

“慕大人的事,还请娘娘节哀。”心魔偏过头,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是在笑吗?“在下知道娘娘一定是有了愿望,肯用心来交换了。”

慕决悄悄咬紧嘴唇,她现在还不确定,还下不了决心,还迷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娘放心,只要你相信我,愿望就没有实现不了的。”他自信地说,眼睛里光芒大盛,一瞬间,让人错觉这是真正的天神。

“不….。”她忽然后退,喃喃自语,她想做什么?把心愿交托给这样一个陌生人吗?

心魔不动声色,凝视她的双眼:“慕大人的死,娘娘肯就此罢休?不想报仇吗?”

慕决怔住,报仇…她当然想,可是如何报仇?

报仇 (2)

“报仇…。”心魔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自己脸上的面具,皎洁的月色在他指尖上舞蹈,像是一群坠落人间的精灵,“无论何时何地,仇恨,只能自己背着。你若不够强大,比不过你的仇人,休想有报仇的一日。”

心魔的话像是一道闪电,一瞬间劈进她的心里,强光闪过,她睁大双眼,泪光涟涟,强大?是啊,自己不够强大,所以只能让别人保护自己,任由别人摆布她的命运!

“报仇,难道不是娘娘的心愿吗?”心魔微笑着,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将会慢慢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是!”她重重吐出这个字,几乎咬碎了牙齿。

她要向那个夺去她最敬爱父亲的凶手报仇!!!

心魔满意了,面具上流光飞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下等娘娘学会了变强大之后再来吧,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废物。”

慕决身体发抖,她不服气,她不会只是的一个废物的!

心魔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留下一地破碎的月光和缓缓飞舞的树叶。

“小姐。”红喜站在门口,她一觉醒来小姐就不见了,焦急不已,刚跑出门就看见院子里一个人站立的慕决。

小姐的背影,好孤单啊…

慕决回过头,对着红喜微微地一笑,让她不要担心自己,自己很好。

红喜读懂她的眼神,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她就怕小姐想不开啊。

慕决过去拉起红喜的手,和她一起走进暖暖的屋子里。

从现在开始慕决要思考怎么让自己变得强大,要想报仇,就不能让心魔看不起!

****************

“明小姐这么早就来了。”凝香迎出去,接过明竺雅带来的补品,“皇后昨晚睡得晚,半夜里发起高烧,想必是残留在体内的毒性又开始发作了。”

“发烧了?”明竺雅心急如焚,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加上孱弱的身体,她怎么受的了?

“早上摄政王让御医来看过了。皇上天还没亮就从宫里赶来了呢。”

明竺雅这才留意到望月楼周围的禁军,原来皇上也来了。早就知道皇上对皇后情深意重,又有一个这么关心慕决的人,真好…

圣驾在内,明竺雅便在外面侯见,她也不想现在进去打扰他们。

皇上坐在床边,看着发烧陷入昏迷中的慕决,心痛难当。

慕桓的事,他昨晚才知道,怕她难受,夜里就出宫,这个时候,他一定要守在她身边,不能让她独自承受痛苦。

她如此痛苦,宬佑也不好受,除了爱她,他发现自己竟然再不能多为她做一点儿事!这么没用,让他深深自责。

“决儿,”宬佑坚定地望着她,“朕发誓,绝不会再这么没用了!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朕算什么皇帝!”

不甘心 (1)

一旁的红喜深深一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高兴,少年的皇帝脸上是不可撼动的坚决神情,皇上一言九鼎,小姐一定会幸福的。

昏迷中的慕决痛苦地呻吟一声,眼睛慢慢睁开。

宬佑…泪水一瞬间决堤,这…是真的吗?

“决儿!”宬佑欢喜难当,终于醒了!“别动,你还在生病呢。”慌忙托住她勉强支撑起的身体,宬佑温柔地把脸紧贴在她脸上,“朕守着你。”

慕决嘤嘤的哭声很凄凉,敲响在他心上,仿佛带着她的痛苦,来和他分担。

慕桓的死,疑点诸多,宫里纷纷猜测,是摄政王派出的杀手,故意弄成遭遇土匪的假象!

可是宬佑不愿意相信自己心里敬佩的皇叔会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慕决靠着宬佑单薄的肩膀,害怕和痛苦正一点点吞噬她,抓着她的双脚跌向深渊!

宬佑…如果有一天,我再不是现在的我,请你…请你不要失望…

她用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两具身体间没有一丝缝隙。宬佑更加用力抱着她,这是他最深的眷恋,为了她,什么都能做。

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能改变原本最坚强的意志。甚至是风,甚至是雨,都阻挡不了爱情。

在爱情的世界里,一切都会强大起来的!

相拥的两个人没有发现这间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红喜最先反应过来,慌忙跪下去:“寿王殿下!”

慕决一惊,和宬佑分开,抬起头看着裕瑾,却只看见裕瑾脸上满不在乎的冷笑,她握紧拳头!

“臣不知皇上圣驾在此,失礼了。”裕瑾略略欠了欠身,将手中的一包药品放下,“这是西国进贡的雪莲,特地送来给皇后娘娘补身子的。”

没人注意到,裕瑾玩世不恭的笑容里,藏着最深最尖锐的寒光。

他来,除了单纯的送药,还想告诉她真相,可是看到她依靠着宬佑,却不再想过多解释,既然她认为宬佑才是值得她依靠的对象,那么,他和哥会送她进入虎口。

那个老妖婆,一直都想杀了慕决吧,虽然她表面上依旧如同一般的慈爱祖母,可是心里暗藏的杀机,是真实存在的!

裕瑾悄悄动了的恻隐之心,在进门的一瞬间被瓦解。

他们两个中间,容不下任何细微的物质,那么只是一丝细细的阳光和一颗漂泊的浮沉…

宬佑站起来,在这个时候看到寿王煞是惊讶:“九皇叔!”

慕决脸色惨白,想起他昨天的话,身体里热血翻滚,报仇的火焰越燃越烈!仇人就在眼前,她却呆呆地一动不能动。

不甘心 (2)

“雪莲送到了,臣告退。”裕瑾并不打算多留,在这两个人面前自己还是有些多余的愤怒感,留下来,他不敢保证自己的火爆脾气会做出什么事来。

宬佑也没多加挽留,看着裕瑾走了之后,才转身去看慕决,她脸色这样白,用憎恨的目光看着寿王离开的背影,宬佑知道宫中的流言她肯定知道了。

单纯善良的少年还是不愿意相信,原本从小到大他就对六皇叔和九皇叔佩服的五体投地,也曾经渴望过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可最终明白不可能之后,他便再不奢望,只把那两个人当做人生中最高最高的山峰,永远抬着头仰望,让那无法逾越的高度,来保护自己和这个国家!

“决儿,”宬佑看着她的目光诚恳纯净,“只要时间前进着,流言就会不攻自破的。”

流言吗?慕决在心里惨淡地笑,寿王亲口说出的话,还会是流言吗?宬佑太天真了,所以帝王之位,反倒成了他的羁绊。

“我相信皇叔,”宬佑下定决心相信那两个强大的男人,“也请你相信他们!”

慕决一怔,摄政王,寿王…这两个人对宬佑来说,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存在呢?宬佑眼睛里的真诚恍若随时会变成有实质的水晶跌落出来,那种光芒,照进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把光明,强行加进去!

她也被那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一时间又迷茫无助了…

裕瑾一脸杀气走出来,冷凝的杀气在身周聚集,强烈的压力让人不敢靠近。连侯在外面的明竺雅也吓了一跳,不敢上前行礼。

所幸他也没看她,径直看着前面的路走出去了。

寿王…发生了什么事吗?明竺雅不解,明明刚才寿王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平日里冷漠绝情的脸上也有少见的柔情。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睁大眼悄悄看了好几次,没错,寿王眼里有种期待,深邃缱绻,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否则,怎么会这样自然地从眼中流泻出来?

平时冷傲的寿王竟然忽略了多出来的禁军,直接就闯了进去,丫鬟都没来得及通报一声。

明竺雅看着门外的光线里渐行渐远的影子,一种奇怪的,寒冷的感觉慢慢爬上自己的心。

“你去做什么?”

转过照壁,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踱出来挡住裕瑾的路,那个人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冰冷带着严厉。

裕瑾低着头,颓然无力:“没什么,看看而已。”

“看看?”

“哥!”裕瑾忽然充满杀气地抬起头,“我不甘心让她恨着我!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感情会失控,让她恨着他,便感觉她离得他越来越远…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无奈和恐惧过。

刻骨铭心 (1)

裕羲漠然地站在他面前,身影犹如天神投在人间的影子:“瑾,你也学会在乎人了。”

“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只有哥!”裕瑾强辩,虽然看穿他内心的人是一向精明敏锐的大哥,可是他就是不服气!“我没有在乎她!”

“这样啊,”风吹起裕羲的黑发,犹如墨玉的光泽让人炫目,“我以为绝情的弟弟也想要坠入红尘孽障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裕瑾才三岁吧,什么都不懂,站在母亲冰冷的尸体面前眨着眼睛问他:“哥哥,母亲怎么睡着了?快叫醒她呀!我肚子饿了。”

他那时也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面对人生中至亲的死亡,害怕地不能动弹,裕瑾一直拉扯他的手,一直拉,一直喊他…

可是,可是…裕瑾能依靠他,他又去依靠谁?

树倒猢狲散,母亲失宠多年,娘家也早就门庭冷落,临死之时,身边只有两个无辜稚子。

往事的洪流一瞬间倒回,裕羲猛然抬起头,眼前的裕瑾忽然从一个三岁哭嚷着肚子饿的孩子变成刚毅冷峻的少年。沧桑的变幻,流年去也…

当年的痛刻骨铭心,所以今时今日,他才能体会慕决的感觉。

柔弱年幼的她,在至亲离去的巨大变故中,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痛着恐惧着…

所以才会怜惜,所以才会不忍,所以才会心痛…一切只因为,他和她,一样痛过。

裕瑾抿着唇道:“哥不是早就堕落了吗?何必来说我。”

裕羲笑笑,不置可否。

盛夏的帝都,繁华如潮,可这繁华背后,是多少人肝肠寸断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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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慕桓以身殉职,皇上万分痛惜,下令厚葬。葬礼隆重浩大,文武百官皆来哀悼。皇后娘娘戴孝伏在棺椁前哭得肝肠寸断,令在场众人泪湿素衣。

葬礼之后,原本为摄政王选妃的事情也草草终结,定了洪州刺史明毅之女明竺雅,婚礼往后推迟,定在三月之后。

皇后从摄政王府回到宫里,哀痛,彷徨。

心魔说的强大,到底应该怎么做?

没人的时候,慕决一个人思考强大的意义。仇恨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怔怔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在没有仇恨之前,她还是养在深闺的天真少女,而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坚硬起来。

太后有时来鸾合宫,看见她倚栏独坐,寂寞若海的背影,便不敢上前,只站在远处的地方看着。

裕羲,你的野心得到了天下,可是你却会毁了她。

最近朝中暗涛汹涌,太皇太后用尽手段想让宬佑亲政,宬佑也表现得不像以前那么排斥了,听太皇太后安排,慢慢过问起政事来。

刻骨铭心 (2)

裕羲裕瑾两兄弟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和太皇太后的争斗越演越烈,逐渐演变成朝中的党派之争,部分前朝旧臣站在太皇太后与皇帝一边,其余皆向摄政王靠拢,加上寿王和禁军将领卓扬手中的兵力。摄政王的强大已经到了让人叹息的地步。

仿佛很久以前夺位的血腥战争再次重演,太后痛苦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