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逼得没有退路…裕羲啊,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太后娘娘怎么不进去?”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来。

太后怔了一怔,回头却见明竺雅站在身后,粉面桃腮,笑意盈盈。

“哀家也刚来呢。”太后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她本来就善于伪装,寻常人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走,我们一起进去吧。”

红喜挑开纱帘,让两个人进去,慕决听到动静也转过头来,这两天在丧父的悲痛中,寝食难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下去,一双明眸更加清澈湛亮。

“明日我要回洪州去了,”明竺雅说话的时候羞涩地垂着眼,三月后成亲,按理,她要回娘家去的,“摄政王让我进宫和娘娘辞别。”

听到摄政王三个字,慕决眼中瞬时燃烧起熊熊的烈焰,太后连忙说:“三个月说长也不长,很快就过去了。”拉住慕决的手,“皇后快快振作起来,才不会让故去的慕大人担心呀。”

一句话让慕决的泪水决堤,颗颗晶莹如玉,她也想振作起来,想变得强大,像心魔说的那样足以保护自己!可是她做不到…她天生就软弱,加上从未经历过大事,从小到大有爹爹在身边,她宁愿天真一辈子,可是命运的手不放过她!

明竺雅还带了摄政王的几句问候,正要说,被太后一个眼神止住了。心里当下就明白,流言蜚语,真的是最伤人的力量。

可是她知道,幕后凶手绝对不是摄政王!为何这样笃定?只因为她相信他。或者,相信他眼中的真情不会是虚假的。

那个人,犀利如鹰隼的眼眸,只有在看到慕决想到慕决的时候,才会变得犹如一江春水。

明竺雅看过他在慕决离去后空空的望月楼独坐一宿,他在月下借酒浇愁,大醉后不自觉地呢喃出慕决的名字…他虽然从未道破,可是在官家长大的明竺雅,怎么会看不明白?

只可惜这些,慕决永远不可能知道。

残缺

“过几天天更热了,该去宁江避避暑了,”太后拈起放在桌案上的宣旨,那是慕决一个人时画的画,有好几张,都是不同的场景:在书房里歪头思索的少女,云鬓流云,旁边研磨的丫鬟含笑回过头,望着在桌子前似乎还站着的什么人…..

翻过几张,有一张在花落花飞的桃花林里,追逐嬉戏的两个少女…太后心里一痛,这是上一次出宫去大学士府时看到的情景,她依稀记得,当时慕桓是笑着跟在两个女孩子身后的。

原来是这样,每一张里都缺了一个人,缺的正是慕桓。

她还陷在过去的记忆力无法自拔。

“上江行宫夏季很凉爽,还有围场可以打猎,平时我们女眷也可以上马一展身手呢。”太后不动声色放下宣纸,对明竺雅使了一个眼色,“我还要去几位太妃那儿,下次再过来,明小姐什么时候走?”

“我也该回去了。”明竺雅会意,也站起来,“下次再来,恐怕也要过三个月了。”

慕决站起来送客,看着两个人出去之后才转身回来,拿起桌上的宣纸,一张张翻过去,都是那么熟悉的画面,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把宣纸收起来。

“太后娘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走了一段,明竺雅停下来问。

“你也知道那个流言吧。”太后缓缓地拨弄自己的发髻,一根流苏缠绕在她指尖。

“知道的。”明竺雅苦笑,“娘娘莫非也信?”

太后嫣然一笑:“我信不信无关,关键是皇后信了。”

明竺雅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苍白,急着说:“摄政王怎么都不会害慕大人的!”

“你还是不要在皇后面前提起摄政王,否则会让她更恨他。”太后转过身缓缓向前走,那样的后果,裕羲他承受不起。

明竺雅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迷茫了。

暧昧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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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酷的盛夏很快就要来临,每年的这个时候,总要到宁江避暑,今年也不会例外,六月还没到,就已经打点准备好一切。

皇家的队伍绵延几万里,浩浩荡荡的旌旗连绵成蜿蜒的巨龙,在天地之间伸展。

宁江行宫在历代帝王不断扩建下已经具备相当的规模,宏大的宫殿,宽广的围场,望不到边际的绿林,逶迤流长的河流…

一路舟车劳顿,慕决再也提不起力气来四处看看,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消除疲劳。

“小姐休息,我给小姐做冰镇莲子羹去。”红喜伺候慕决睡下之后,吩咐侍女在旁边照看着,才出去了。

慕决闭上眼睛,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一道寒光闪过眼前,自从爹爹死后,她时时刻刻都让自己保持警惕,所以机敏地闪开,滚到一侧。

一个黑衣人扑下来,扑了一个空,却没有停滞,第二招飞快刺出。

看来这个人是要杀自己灭口了!慕决一点儿都不敢迟疑,搬起脚凳砸过去,趁着黑衣人抬手挡的空隙,飞快往外跑。

“哼。”黑衣人冷笑一声,举剑把脚凳劈成两半,气势如虹,追了上来。

侍女听见动静跑进来,刚想张口呼救,后背上一凉,倒在地上就断了气。

慕决脸色煞白,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前后夹击,她今天是逃不掉了吗?

心口剧烈跳动,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不能在这里就死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还未报仇怎么可以死去!老天,你不能这么不公平!

“皇后娘娘,把命交给我们吧。”后面的黑衣人语气冰冷,手起,势必要一剑结束她的生命!

铿!

兵器在空气中碰撞响起的杀伐之声,惊得慕决三魂七魄都在蠢蠢欲动!

“你——!”前面的黑衣人眼睛瞪得老大,额头上冷汗涔涔,手指着慕决身后。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有谁救了她!

咚!

身体倒下时和地板接触的沉闷碰撞声…

慕决腿一软,差点儿跪下去。

身后一双手伸上来,抱着她快速转了一圈。

嗖!一只利箭擦着她的身体而过,插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板上!竟然把坚硬的地板击碎了!

好厉害!幸好自己闪开了,否则,肯定当场就毙命了吧!慕决不无庆幸,感谢及时出现救了自己的人!

前面的黑衣人迅速从伙伴死亡的惊骇中回过神来,挥舞着宝剑刺过来,他是擅长用剑的高手,剑法纯熟老练,剑气一丝不漏,在自己周围形成一圈淡蓝色的保护层。

“去死吧!”黑衣人怒斥,快而狠的剑法让人无从躲避。

暧昧 (2)

慕决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锋芒,害怕地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了!

身后的人一手抱着她飞快闪躲,另一只手举剑刺出,但终究因为他要保护慕决,所以动作缓了一缓,他手臂上被砍了一刀,鲜血汩汩流淌,怎么都止不住!

“嗯….。”慕决知道那个保护自己的人一定受伤了,在她耳边充斥着那个人湿热的呼吸。他一双手臂犹如钢铁般有力,把她护在怀里,不让敌人有机会伤害她一根汗毛!

不能总是让别人保护自己了!不能了!

慕决咬紧嘴唇,在黑衣人再次挥剑砍来的时候,迅速地踢出一脚,正中胯间某个部位,她怔了一怔,脸上绯红一片。

黑衣人在这样猝不及防又用尽全力的一踢之下,完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痛苦地跪下去哀嚎。

“呵…。”身后的人忍不住笑起来,低下头,下颚抵在她的颈窝。

他的气息如冷睿锋芒,烈日火焰,无法抗拒的灭顶之灾…她被深深包围其间,在那一刻,完全忘记了该有的动作,浑身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幸好来得及,”他低声呢喃,声音里透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怕她一瞬间从自己眼前粉碎,“幸好。”

她的气息,她的温度…久违了的心跳,在身体里复苏。

这个人是…慕决缓缓回头,努力才让自己没把嘴唇咬破。

裕羲…她呆呆地望着眼前人,就是这个人刚才救了自己吗?怎么会这样?这个人应该是她的仇人才对,为何要跑来拼死救了自己?

侍卫蜂拥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皇帝,气喘吁吁,神色惊慌。

“决…。”宬佑的声音淹没在喉咙里,如鲠在喉,他愣住,看着站在寝殿里动作亲昵的摄政王和慕决。

皇叔抱着她,那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而慕决回头和他对视,看不清表情。

身体里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刻剥离身体,宬佑痛苦难当地退后一步,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

好痛…这个地方好痛…

“臣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卓扬清朗的声音高高响起,打破了寝殿里略显尴尬的气氛。

侍卫面面相觑,摄政王和皇后的暧昧动作,在那一刻被全都捕捉进眼底。

裕羲松开手臂,慕决顿时像断了线的纸鸢,踉跄退了两步,失去支撑的身体向后仰倒。

“决儿!”

宬佑箭步抢上前,可是自己晚了一步,摄政王离她那么近,一伸手,又把她拉入怀中。

“已经没事了,都退下。”卓扬神色微变,让所有侍卫都退出去。

摄政王已经开始向皇帝挑明立场了吗?难道,他已经等不及了?

挣扎 (1)

“皇叔,把决儿交给我!”宬佑面色阴沉,年轻气盛的脾气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

摄政王略微偏了一下头,含笑望着宬佑,却没有任何动作。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似乎有激烈的火花在两人眼睛里传递。

慕决挣扎了一下,从裕羲怀里挣脱出来,抬眼冷冷瞟了他一眼,淡得没有任何感情。

裕羲怔了一下,微笑道:“让娘娘受惊了。”

只要他不在这里她就绝对不会受惊!她宁愿被刺客杀死也不愿让他救,欠他的情!她瞥向一边。

“臣告退。”

知道她心怀芥蒂,裕羲表面上虽然平淡,内心却有些波涛暗涌。

寝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宬佑的脸在阴影里透出一种淡淡的冷漠。

慕决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宬佑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没有…望着她不说话,好似她是陌生人一般,那双眼里带着让她心惊的质疑。

不!不可以这样!宬佑是她此刻最后的依靠,如果连他都失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她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就像上次对心魔一样,可是她喉咙里没有任何可以看到的希望,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宬佑!慕决踉跄着上前,宬佑却和她同时后退,隐在更加黑暗的暗影里。

皇叔和慕决,这两个人会背叛自己吗?宬佑完全不敢相信,阴影里的脸色苍白如纸。

“你…好好休息。”宬佑僵硬地扔下话转身就走,没有犹豫回头。

慕决想追出去,却在地毯上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无边无际的恐惧,绝望,铺天盖地,灭顶之灾…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宬佑决绝离开的时候,仿佛他还没走,还在那里不断重复他离开的动作,给她最深最深的打击。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打湿了脸庞,慕决低下头,埋首在双膝上,嘤嘤哭泣。

短短的几天之中,为什么像经历了一生一世?

“小姐!小姐!”红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哭得悲痛欲绝,听说有刺客红喜立刻就赶回来了,周围守着很多禁军,看样子刺客已经被擒了,但为什么小姐会哭得这么凄惨?

红喜不敢问,自从进了宫,不知道小姐经历了什么,红喜手足无措,只能抱着她不住安慰。

“…呜呜呜…宬…。”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夹杂着破碎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清晰存在。

红喜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自小哑言的小姐:“小…小姐?”

“呜…。”慕决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很用力很用力,疼到麻木的感觉疯狂撕扯她的神经,直到嘴巴里有了血腥的味道。

挣扎 (2)

说话!说话!一定要说话!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人人都可以拥有的能力她却没有!

说啊!慕决!说话!

她强迫自己出声,狠狠逼迫自己。

“宬…。”简单的音节,在她心里萦绕了千万遍的名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明明就在喉咙里,明明自己很明白应该怎么发音,明明觉得可以的!

可就是…在突破出来的时候,变成零星的碎片,在空气里低哑地呻吟。

“小姐!小姐!”红喜被她疯狂的动作吓坏了,不断摇晃着她的身子,抢救她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背,“不要这样,小姐,小姐…。”

两个女孩的哭声在寝殿昏暗的光线里随着灰尘慢慢扬起。

尘埃,浮沉。

光线里数不清的微尘,就像数不清的悲伤。

尝试过无数次,鲜血的滋味,在唇舌之间慢慢化开。

这样温热,腥甜…她的血,肆无忌惮在自己的口中,蔓延,流淌…

缓缓松开口,没有阻碍的鲜血一瞬间染红了整个手背,她满口都是鲜艳的红,红得耀眼,被那光线一照,就更加妖冶,颓靡地,透着一股最后的绝望。

慕决大睁着眼,眼底映上血光,犹如最纯净的红宝石,纵使没有灿烂的光线,也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瞳孔转了转,她在红喜哭泣哀求的声音里渐渐找回自己。

红喜…还有她…

她伏在红喜怀里,让自己放声大哭,把所有的悲伤,委屈,都宣泄出来!

她有太多话语要倾诉,太多太悠久…

宬佑孤零零走在宁江行宫的柳堤上,浓郁的绿色绵延了很长很长的距离,他站在其中,渺小得有如一粒尘埃。

他的心情好复杂,千头万绪,千丝百缕,剪不断,理还乱。

“皇上怎么会这一个人在这儿?”宬佑正在思忖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抬起头,原来是摄政王和寿王。

“六皇叔,九皇叔。”宬佑表情淡淡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到裕羲手臂上的伤口,现在裹着纱布,隐隐地还有血丝渗透出来,看来是伤得很重。

不甘心!拼命去救决儿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六皇叔的伤…。”宬佑没有办法让自己抬头和裕羲面对面,只好望着河堤外广阔的江水。

忽然大起来的风吹的柳条乱舞,宬佑的龙袍上下翻飞。

“小伤而已,重要的是没让皇后受伤。”裕羲笑着说,眼里流泻出的光芒却温柔如水。

“是啊,哥也会舍身救人了。”裕瑾插一句,“怎么就知道皇后那儿有刺客?”

“慕大人刚刚遇难,皇后那儿自然应该小心戒备。”裕羲道,“看来本王没有判断错。”

宬佑像被人兜头打了一棍子,脸慢慢涨红,他根本没想到慕决会遇刺,他一心想的,只是如何和她长相厮守。

而皇叔,却比他更加细心地关心她。

流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