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一牢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眷全部噤声抬头瞪目结舌看着我,难以置信我这个平日里最下等的丫头都可以欺负的“正室”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给我闭嘴!”我不耐烦吼了声。老娘在黄家受了那么久的怨气,也该时候还了。

碧染不发威,你当我是兰姝了吧?!

方才苏醒过来的陶氏最先回神,“杨青玉你做什么?!”

还敢吼我?我勾起一抹笑:“婆婆,你都这样了,还能罚青玉的跪么?”

“你…”陶氏一张脸被我气白,浑身打了个颤。

我说老人家,我在黄家这几个月,你受我的气会少么?这样就受不了了?我刚想开口,就瞥见牢里其他女眷也全部打了个颤。我抬头向天窗望去,原来已经入夜了。

黄家这些娇贵的夫人们,哭完了才发现冷。

这时,堆在木床上那张破麻被成了众女的焦点。

极有默契的,众女相互看了下彼此,一起冲上去抢。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戏一般瞧着平日里孝顺的媳妇掐过婆婆的脖子将她摔开,姐妹亲的小妾们互扯头发,谁也不甘被子落在她人手中。

这是一场女人的战争。

可惜很快就结束了…

牢头走过来对着那边大吼了声“安静!”,谁也不敢再动。

最后麻被落到了梅枝手头。

想来也是,她曾经作为戏子,幼时想也是练过一段时日的身段,否则身体也不可能如此柔韧。

梅枝抱着那床平日里当垃圾瞧都不会瞧一眼的破麻被当宝,得意洋洋看着众女。

众女碍于牢头,不敢再造次,只得眼巴巴看着她。

我眉头微颦,不满这个结果。

如果拿到这床被子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拿到的是梅枝…

我在黄家,最不屑的是黄大富,最难缠的是陶氏,最恶心的是孟青竹,最恨的…却是梅枝。

于是我上前,理所应当伸出手,“给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应当就是我这样的。

梅枝左眉一挑,风情万种,像看笑话一般看着我。“凭什么?”不屑地笑。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捂上了左脸,惊恐看着我。

我看着那被印上五指印的雪颜,颇有成就感地抬手瞧了瞧。哎…这么短时间内抽了两位美人的脸,我这只手今天也算艳福不浅了。

孟青竹被我扇了,只是沉默。梅枝被扇了,却是会反抗的…

她大小姐一回神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怒火染上双眸,抬手就朝我…哦不,杨青玉的脸回扇过来。

我岂能容她?!

电石火花之间,她的手腕便被我捏在了手里,微微一用力,我便听见了骨头错位的声音。很是悦耳动听。

梅枝疼得“啊”地叫了一声,美颜血色尽失。

“我这…可算对你当初的回礼了。”我捏着她的手腕,云淡风轻道。

梅枝咬牙切齿道:“我只不过给你下了点药!”

只不过?

我加重了手上力道,眼睁睁看见梅枝痛晕过去才松手,任她跌落地上。

聪明人都知道,在这样绝对弱势的情况下,低头才是善待自己的上策。梅枝并不笨,相反,她还很聪明。只可惜她虽然聪明,却抵不过她是美人这个事实。美人常常将颜面放在第一位。

于是梅枝就吃亏了。

平日里她嚣张些,因为她貌美,会演,总是会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而此刻,一牢被吓破了胆的女眷连发出声音的勇气也已经失去了。

我瞥了一眼地上的梅枝,低声自言自语道:“你的确只是下了药,可惜你下了不该下的药…”

她可以打骂折磨我,如同其他人那样。

可她选择了沉默,在必要时候致命一击。

那时我去给黄大富侍寝,引他喝了酒,在他酒醉时趁机让他在我肩上留下些许吻痕,然后一记手刀劈下去。等到他昏过去,我刺破了自己的右脚拇指,将血滴在了那落红帕子上。

之所以选择划破脚趾,为的便是不被人看出端倪。

因此第二天我向黄大富说明我已是他的人之后,一瘸一拐走出房门的时候,陶氏与仆人们看我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暧昧。

我在乎的不是贞洁,只是不愿让一个像猪的男人压在我身上。

我怕会被压死。

可我算了又算,清白却还是没能保住。

是的,梅枝当日下的,是那改变了我的下半辈子人生与幸福的…

春、药。

(五)月黑风高

一如我当初见到梅枝时所料,有她在,我的人生会很戏剧。

初时梅枝与我,就如同两个不同地方的陌生人,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两个月前,孟青竹的儿子欢天喜地诞生。

作为黄家的第一个直系孙子,黄御医与陶氏笑烂了脸,开始的那几天,二老成天腻在孟青竹的房里不出来。而一家人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孩子的身上。

被盯了三个月的我这才松了口气。这三个月,因为被看得紧,之中只在嫁进来之后一个月的时候,出了次门,去了所属碧门的酒楼,点了一碗加糖的碧螺春。碧门选的地方也不错,坐在二楼可看见远处青山在烟雾渺茫中若隐若现,正如同我的心境。

我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离开。

茶杯底部有我压着的小纸条,上面只有六个字:找碧何,骗黄子。

嫁进来之前,事先就与荷姿商议了几条计谋,此时我审势审地,选了最可能实施的一条。

荷姿会懂的,只要是她能收到这条信息。

她一定会收到!因为“碧螺春加糖”是碧门独有暗号,小二不知道,掌柜的也会知道。

很快,黄大富认识了一个酒肉朋友,称兄道弟,花天酒地,好不逍遥。

而今,我又去了一次那酒楼,旧计重施,只不过这次留的却是另外的信息:找碧何,作伪证,行动。

并不是荷姿多擅长作伪证,只不过她是最了解我背景之人,也是我最信得过能力之人。

六日后的清晨,翠玉阁的柳树上飘着一个青色小包袱,翠柳随微风扬起,风姿百媚,若不是我对碧门独有颜色敏感,恐怕也忽略了这柳条掩护中的“罪证”。

打开包裹,里面是两个锦盒里面有着所有我想要的东西:皇宫贡品天山雪莲,江湖排名第三的毒药“一点醉”——能让人在昏睡中去世。

所以我说,交给荷姿我放心。

这只是“作伪证”的部分,之后的部分,我心情悠然地等待结果。

果不其然,我夫君的这个酒肉朋友忽然建议我夫君去看庙会,我夫君自然是乐颠颠地跟去了。

这庙会上,美女如云,其中一位乘轿而来的女子更是其中之绝,我夫君一时看得心花怒放。恰好这位女子身份不低,拜个菩萨也要屏退旁人,然后我那夫君在那酒肉朋友的帮助下,很“轻松”地混过诸多家丁,来到了美女身旁。

这近处一瞧啊,美人更是艳光四射,估计我夫君当时定是大叹:正妻貌丑,三个小妾与眼前女子一比就如同那天空中的一片浮云,不值得一提!

于是色心大起,胆子也跟着长了,竟然冲上去扑倒了人家。

美女自然不依了,大声呼救,唤来了外边的家丁,一时间,我夫君被当场逮住,被几个侍卫当成登徒子拳打脚踢,棍棒交加。

当然,以上乃是我听说外加想象的情节,我所能确认的,只是我夫君黄大富,当夜被拖回来,一双腿已被打残。

陶氏哭得撕心裂肺,扬言要对方血债血偿,却在听见对方来头之后,噤了声。

余下的只有埋怨自己命苦,责骂自己的儿子不长眼睛——当今宰相吕大人的儿媳妇,也是你能够随便调戏的?

御医大人儿子被打残,宰相大人儿媳出了丑,失了名声,一时间,汴京城内人人道说。这梁子,算是结了。

调戏良家妇女,换做平民,或许就这么过去了,但对方好歹有身份,不依不饶,定要黄家给个说法,结果惊动了上头,不日便会差人来调查。

我仰卧在榻上,很悠闲地听着丫鬟们碎嘴,倒也自在。

都到了这份上,却迟迟不见黄峰有任何的慌张,仿佛十足地自信自己不会有事,倒让底下做事的人慌了神。

——这黄老爷,究竟是有底牌在手?还是破罐破摔听天由命了呢?

我也不知道。

但有人知道,因为黄峰干预了那个人的大事,黄峰自信满满,却不晓得雪亮的刀子已然逼近。

恰好,我也动手了。

我手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黑夜,无风,天上的星辰明月都被掩上厚实的云层,异常闷热与沉重的天气。

我着一身深碧色的夜行衣,隐在书房外的树丛里。

之所以还未动手,只是因为我得到的碧门线报称,黄家养了四名身手不凡的暗卫,时刻护卫在黄家的重地周围。

其中这书房就至少有一名守护,我想要进去,首先就得将其引开。

我静静地听耳边虫鸣,等待暗卫露出声息的一瞬间。

一个时辰过去,就在我起身准备今夜作罢的前一刻,远处树丛忽然“悉索”一响,我转过头,只见树影之间,一道黑影闪过,直冲书房大门!

紧接着,两道黑影从书房窗户飞出,直击那道飞近的黑影。却见那黑影身影一转,飘摇而去!

“追!”两道黑影其中一人低喝一声,紧跟而上。

刹那间,书房外又恢复了宁静。

我等了半晌,确定无异常之后,低呼一口气,起身拍拍衣裳,从树丛里面走了出来。

想不到,这漆黑之夜,竟然有志同道合之人,倒让我捡了便宜。那两道黑影应是黄府暗卫,却不知那志同道合之人是谁?

边想着,我轻巧从窗户口钻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开始着手找寻黄峰留下的任何可以被我利用的,可以扳倒他的东西。

无果。

想来也是,御医黄峰能够爬到今天这个地步,除了后台扶持,与他的精明也是分不开的。

当年,先皇迷途仙道,大兴寺庙,欲求飘然成仙。晚年半身不遂,却顽固以为自己已得天书,小病小痛尽皆不放在眼里,因而汤药不进,愈加严重。而我爹,当年作为太医局医官使,因着对修道之事有所了解,借与先皇讲道的机会给他瞧病,深得先皇信任与喜爱,并将我爹引荐给当年的太子此时的皇帝,讲授修仙之道。

胡扯,有了这么个会花钱的糊涂皇帝,大宋朝也是悲哀得很。

而此刻的黄御医黄峰,当年与我爹同为医官使,为皇后瞧病十多年,深得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刘太后宠信,与我爹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十年前,先皇驾崩,爹与黄峰同时为先皇瞧病,却忽然爆出我爹下毒害死先皇的传言。

那时,先皇已咽气,只留皇后、几个医官和重要大臣在旁,黄峰一口咬定他看见爹用了某味药,导致先皇一命呜呼。

当日在场的,都是重臣,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得而知,只道是小太子名分待定,大臣们忙个不停,皇后一个伤心过度,一声令下我爹这事儿,竟然——不查!

不查不是算了的意思,而是以一瓶毒酒了结。罪名是误诊。

先皇晚年神志不清,皇后摄政多年,她的话俨然就是圣旨。

爹百口莫辩,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爹死了,家被抄了,娘也以一条白绫随爹去了。

之后,宫中流言四起,都说皇后心慈,我家本应被满门全诛,竟然只让我爹一人死了就完了。又说我爹之前妖言多时,先帝受其迷惑,早已药石罔顾。而后,最最重要的一条流言很快散开——我爹是受人指使,下毒害死先皇以求助主篡位,最后的矛头全部指向了当时的八王爷。

然后,八王爷告病在家,一病就是十年。

这案子,被现在的皇太后封口,被史官一笔带过。

我知道我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八王爷与他并没有来往,他也没有理由在人前留下话柄和证据。

更何况,这事儿,本来就透着蹊跷,皇帝被害死,竟然不查!

我在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爹,正是那个可悲的牺牲品。

而最最重要的一环,黄峰却高官厚禄,活得滋润,并未遭到任何不测。

除非,他在之中参与了主要事物,让操纵这场阴谋之人不得不留他。

我就不得不在他身上报仇了。

爹的死,黄峰起着推动作用。而那背后之人,我约莫知道是谁,也知道是我的能力所不能触及之人。

至于这黄御医,就由我亲手来除好了。我不会就这么杀了他,一来太过便宜他,再来他身边侍卫皆是高手,我不做没有把握打草惊蛇之事。

当日他怎么对我们柳家,如今我势必如数奉还!

他既然是狐狸,知道消灭罪证,我为何不能效仿他当年之举,无中生有呢?

于是找荷姿索要的包裹派上了用场。我将包裹放到了书柜上面一堆沾满灰尘的书堆后边——黄峰是狐狸,在别人发现之前他不能自己先发现了将罪证给毁了。

颇为满意地站在原地,我看了一眼那放包袱的地方,正想转身,却明显感觉到了一种窥视。

竖起全身警觉,我飞快往那窥视的方向——窗外望去。

树影在细微的灯光中斑驳,夜风拂过,发出一阵“沙沙”声。

心中越来越不对劲,我赶紧将一切恢复原样,从窗户跳进院子里离开。

刚走至院子门口,就看见三个身影朝我过来。

我暗叫不好——此时我出现在这里,动机不明,最易被怀疑。

躲闪不及,就听见一个黄莺般甜美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好兴致!半夜到这种地方来闲游。”【历史小知识:】

宰相吕大人乃是当时的吕夷简,但是他的儿媳妇是谁,多大,不可考。这里纯属瞎掰。

“先皇迷途仙道”,指的是宋真宗赵恒,晚年的确迷途仙道,大兴寺庙,被不少有心人钻了空子。

关于八王探病,历史记载得很模糊,特别是探病之后就在家待了十年这点很蹊跷。关于这点,后文会有更多细节,以后再慢慢解释。但是,碧染的爹和黄峰并不是历史人物,只是小苹果推测,既然蹊跷模糊,死个把人在所难免,历史有时候也会在强权者的施压下掩埋一些事实。

(六)梅枝下手

她倒是帮我找了理由,但语气中的不善,我何尝没有听出来?

“那梅枝又是如何到此地来的呢?”我试探。

梅枝笑靥如花,“我自然是听说姐姐深夜赶来这地方,心下好奇,就赶来凑个热闹。”

我心头一突。

莫非,那黑影,那窥视都是梅枝?!

那我方才所做…

面上却故作镇定,“梅枝这消息可真灵,此时热闹凑完了,可以回去了?”我与她擦肩而过,昂首往前走。

她刚刚没有当场揭穿我,必有什么理由。所以我不能自慌阵脚。

现在想来戳穿我?怕是晚了,我人已经踏出院子了。

“慢着。”她果然是不甘心的,“梅枝想请教姐姐,这三更半夜的,姐姐来此地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