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过头侧耳贴着他肩膀,诺诺道:“去了京城我没地方住…”“荷花池”会有新的管事,恐怕是我不熟识的门人,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而张大人因为被贬不在京城…

对了,还有赵祯…

不过,皇宫那地方,危机四伏。我当真担心我侥幸住进去了,会被后宫的女人们戳几个洞,灌毒背后使绊子之类的。

“怎么会没地方住?难道我这个带你上京的人会放任你流落街头或者住别人家里?”言下之意,他要挪自己的窝给我住。

“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低浅碎念道。

“唐家未来女主人。哪里不正了?”他宣告一般道,“谁敢说三道四?”

唐家…未来女主人?

不得不说,有这么一瞬间,我觉着“未来”二字真刺耳。

我没有忘记,他肩上还有宰相千金的提亲没有回复,这门提亲,一个弄不好就会得罪宰相,影响他今后的仕途。

想必这也是他一直不做回应的原因。

而他若在这时,做出娶别的女子之事,无疑是给了吕相一耳光,公然与其唱反调。

他得罪不起,也不能得罪。

然后呢…不娶么?

或者说,暂时不娶么?

那我住在他家里,岂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更何况,我还是那个传说中导致国母被废的红颜祸水,京城之地,是非险恶…

折腾这么多事,我若不上京,一切便可解决。

于他,于我,都好。

“可好?”见我久久不答,他提声询问。

不好…

理智说着“不好”,心却无法拒绝他。

“我要先去一趟杭州。”一来亲眼见一见我的女儿,二来也是缓兵之计。

他赶紧道:“我陪你。”

我冷笑打趣:“御史台何时如此得空了?都不做事陪着女人游山玩水么?”

“…”他眼神一黯,抿嘴不语。

看他这副表情,我便知道了,他抽身艰难,能挤出时间来找我,已经是最大的宽裕了。

“你回去吧。”我凑到他耳边轻声劝道,“我去一趟杭州,再去寻你,可好?”

“你当真会来么?”他回头质疑。

被他猜透小心思,我眼神一躲,不敢直视他。“你总该留一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吧。”

“你要多长时间考虑,我就在这里,哪里不去,等着你考虑清楚。”这会儿他无比坚定。

我无比头痛,只好道:“那你跟着我去一趟杭州。”我决定了,带他去见宛宛。

必须亲眼确定,知道了这条我与他之间的纽带还存在着之后,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交待了碧门的一些事务后,碧真从山顶长老院下来,特地来见我一面,与她同行的,还有荷姿与辛夷。

“还没停几天就走,赶着去投胎?”荷姿叉腰,没好气地问。

“…”我低头装着行李,“有点事,想确认一下。”

一直蹲在我身侧的序生看见辛夷,猛地扑过去,依依不舍抱着她的小腿。

序生这孩子平时也不亲近人,想来真的与辛夷十分要好了。

“序生,药材名要好好背,回来之后我会考你的。”辛夷嘴上说着严厉的话,眼里的不舍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啧啧,这场面…活像我棒打鸳鸯啊…

咳咳,想哪里去了…

至始至终,碧真一直伫立在门框一侧,默默注视着我,未发一言。

“真…”我开口,正想叫她不要介意曾经的事…

“姐姐,这个要带走么?”碧蜓背着已经打好的她自己的小包袱,捧着三包药材出来问我。

“…”舒经活血的药呃…还是…

“带上。”一个声音从内间响起,吴馨提了件大袍子出来,丢给我:“这个也带上,你病还没有痊愈。”

“你!”碧真像见了鬼一般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吴馨嘴唇张了半天,才出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皮面具估计也是碧真的手艺,也难怪她会对这副面容反应恁地大。

“夕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吴馨…唐介淡淡道。

我回过头去瞥他一眼,暗叹他肉麻。

荷姿眼一眯,咬牙道:“你难道是…”

唐介站在原地看着她,仅仅是这一个伫立的动作,偏偏被他做得风姿卓绝…当然,除开他一身女装,和一张女人脸外。

荷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我来不及反应就见她已三步上前,扬起右手扇过去!

红袖在空中舞出一道幻影,在某处定住。只见荷姿的手已稳稳被唐介阻在了空中,唐介清冽的声音响起:“姿姑娘,我敬你照顾夕这么些年,但是…”他话锋一转,锋利如刃,“我自家女人也总共扇过我两次,想必姑娘你不屑于去达到这个数字吧。”

一次?哦,对了,荷姿在“云天”后巷扇过他一次,而我在发现梅弄死了后还有前两天被夜袭时各扇了他一次。

不过…自家女人?他说得可真顺口。

我掏掏耳朵,权当耳边风滑过。

荷姿低哼一声,没好气甩开手,“我家染小妞心软才没有好好对付你,我可不一样。你对染小妞做的伤害,我荷姿迟早有一天会替她讨回来!”

唐介眼神一黯,沉声道:“我会在那之前,花十倍的心力补偿回去。”

荷姿又是一身冷哼,没有再理他。在我看来,荷姿不会回嘴只有一个意思——默许了。

姿姐…不带你这么卖人的!

立场太不坚定了!

唐介又将目光放在已经平复惊讶的碧真身上,“蔡姑娘,可以借步吗?”

碧真别过眼眸,瘪嘴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想说的,也不会是我想听的事。”

“这只是我一点私下的话而已,蔡姑娘不听或许会后悔。”唐介吊足了胃口。

碧真垂眸,半晌后抬眼:“给你半盏茶的时间。”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唐介急忙跟了上去。

这态势…

心头稍稍一转,就不难猜出唐介想跟碧真说蔡大人的事,我也不说破。碧真心里这个结,是时候解开了。

“吴姐姐声音?”序生抬头好奇望着我。

碧蜓也歪了歪头,水汪汪看过来:“姐姐,这声音好耳熟诶…”

于是我又一次有了带俩孩子的沧桑感。

“敢情他混上山来就是找碧真通传信息的?”荷姿冷笑,“碧真已经升入长老阁了,他还能混进来,传达消息。啧啧…这是有多敬业啊…”

“是个好男人。”辛夷却在此时与荷姿唱了反调。

“咦?”我与荷姿同时惊愕看着鲜少下评语的辛夷。

只听她淡淡道:“我见了他细腻不厌其烦为你擦身,这或许仅是体贴。后来见他屈尊为了换月事布,还再三确认它们的位置是否正确,会不会让你不舒服。如果这只是个小丫头,我能理解。但是我现在我知道他是一个大男人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因为爱你。怕你病情耽误,亲自背你来,那是因为爱你;坐在你床前一整夜目不转睛注视着你,是因为爱你;亲自煎药喂你,是也是因为爱你。这么多的爱…小染,你感受不到?”

荷姿犀利瞄了一眼辛夷,“辛夷,那小子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当起说客来了?”

辛夷不答,只是定定看着我,想要从我眼神中确定什么。

“…”连一个外人都看得如此真切,我为何就看不到呢?

为何…就装作看不到呢?

是害怕再次被伤害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碧蜓被我们几个人没头没尾的对话弄得摸不着头脑。“那个姐姐爱姐姐?呃…?”最终小丫头被折磨得抱头,与同样好奇的序生一起在墙角茫然对视…

(六十五)又见赌约

荷姿又道:“那他叫真出去又是为了什么?说服她继续为那个男人做事?”

“姿姐…”我试探性唤了声,“您怎么对他成见如此深,该不会一直惦记着他跟哥哥走得近这件事吧…”

荷姿眼神一乱,转身看门外背着我道:“谁管他!”

哟哟,能让荷姿如此不坦率,那看来就是了。

不多时,碧真就跟唐介回来了。唐介神色如常,继续埋头打包裹。而碧真则抿唇颦眉,眼眸里流动着难以置信与温情。

包裹收拾得差不多了,荷姿转过身向碧蜓吩咐道:“蜓丫头,看好你家姐姐,别让她脑子发热又做傻事!”

“哦…好的。”碧蜓木讷点点头。

蜻蜓…你知道你姿姐姐讲的“脑子发热”是什么意思么?

荷姿三女一路将我们送到了山脚,终究到了离别的时候。

荷姿转身潇洒甩甩长袖,大步往回走,那一身松散的红色外衫也跟着抖了抖。“染小妞你尽管去,别太快又哭着回来了!”

末了又加一句:“你那些弟子,我收了!”

…我深切同情我那一院子的女子们。至少我在时,我只是象征性地“磨练”她们,现在荷姿替上了…相信她们会从碧何门主这里学到,真正的“变态”为何物。

定让她们求生早了…求死,迟了!

荷姿是舍不得离别,我知道。

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忽然有种预感,下次再见她,不会是在碧门了。

而是在某人身边了吧?

辛夷回头望了一眼荷姿,上前摸了摸我怀里序生的头,“乖乖的。”

序生嘟着粉嫩的小嘴含着泪点点头。

辛夷直起身子朝我摆摆手,“染保重。”然后又上下看了眼已卸去易容的唐介,咂嘴道:“你穿女装的时候挺好看。”说罢转身追荷姿去了。

碧真一个人站在原地,垂眸望了一会儿路边的杂草,这才抬头勾起一抹妖媚的笑,那个从前的碧真在这一抹笑中瞬间复原。

“染,保重。”她笑着对我说道,再扭转目光对唐介道:“他也是。”

唐介郑重点点头:“我会转达的。姑娘你保重,期待与你京城相逢。”

碧真笑而不语,摇摇头转身离去。

转达…原来碧真口里那个“他”不是指的唐介?

不过,看碧真现在的样子,心结想必已经打开了。

因为带着序生不便骑马,唐介特意雇了一辆马车,让碧蜓与序生坐在里面,而我与他坐在外面驱赶马车。

碧蜓自打知道了梅铭梅公子就是唐介之后,发誓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嘟着嘴使小性子。

其实,蜻蜓啊,真正该使性子的是我啊…

撇过头,看见坐在身边的罪魁祸首一派泰然处之的模样,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跟真说了些什么?”

唐介扬了扬马缰,淡然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将蔡大人没能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了而已。”末了他叹了口气,“我们做御史的,少不了得罪权贵,如果可以的话,便尽量将家人的行踪隐藏起来,为了避免落入外人控制之中。蔡姑娘对蔡大人来说,就是这么一个存在。”

我点点头,表示明了。

只是…若是如此,他唐介干嘛还要将我往京城那个风口浪尖上带?

仿佛看透我的心思,只听他悠悠道:“而将你带去京城,自有我的道理。你届时便知道了。”

他不愿意透露,我也懒得追问。

想起自己现在在京城身份尴尬,再想到前段时间那场废后风波,我不禁问道:“据说前段时间御史集体跪城门,结果一个个被下放,你该不会是下放了才会到这种地方来吧?”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微笑:“夕,我一介小官,跪城门这种事还轮不上我。”

“那你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我追问。

他笑容一敛,认真道:“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你呢?”

“…”

马车“骨碌碌“向前驶着,冷透的风刮过来,扬起了我一直披在肩头的青丝。

唐介别过头,伸手托起我一绺头发,垂眸道:“认识你这么久,鲜见你将头发放下来。”

我耸肩:“有什么办法,我一直是嫁过人的‘冉夕尘’,头发自然要盘上去。”

“那…”他手里托着头发抬头认真望着我:“夕可愿意为了我,再次…永远地将头发盘上去?”

我心尖一颤,面上装作没听懂意思谈笑:“好啊,我随时可以盘上去,就一个动作而已嘛。”

“夕,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气氛一转,有些微妙。我脸颊微烧,目光别向路边积雪,试图转换话题:“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啊,去年的这个时候似乎还没下雪呢…”

唐介毫不留情泼我冷水:“夕,这是宣州的山上,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在杭州。”

我也不去辩解我笨拙转换的话题,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杭州被你一碗一碗灌鱼汤,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被你蒙在鼓里。”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唐介面色一囧,抵唇低咳一声,底气不足地辩解:“我那会儿除了没告诉你我是孩子的父亲,其余哪件事情我落下没做?”

“是啊,你除了接生没做,其余的一件没落下。”我反讽道,“终于承认自己是因为宝宝才接近我的了?”

他不接我话头,唇角勾起一丝暧昧的笑:“也是,事不做尽怎么会让你有我孩子的?”

面对这么一个明显将话题歪得严重的调戏,我在心头默念三遍“什么都没听到”论,反问:“这么宝贝你家孩子,当初顺我钱袋的时候还撞那么用力,也不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你唐家未来撞没了?”

唐介咧嘴一笑,“这事说来也巧,当初为了得到管事爷信任,才会听从他的指挥去偷街上一个人的钱袋,没成想他指的就是你。原本也不想撞着你,哪知你跟我往同一个方向闪…后来听蜻蜓姑娘指责我要是将你孩子撞没了怎么办的时候,我才知道,当时万分懊恼。”

我“呵呵”一笑,“也是,若真撞没了,那可是你自家孩子,大家各损失一半。”顿了一下,我问道:“你就这么笃定那是你孩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孩子她爹是谁,呵,孩子她爹倒肯定得很。

唐介挑眉:“难道还能有其他可能?”

我故意神秘道:“未尝不可能。”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半晌,才恢复正常,耸肩道:“那就当替别人养孩子好了,反正我那会儿不也一直是装作在替别人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