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诸婴轻轻弯起嘴角,笑容很淡很薄,但是却很温和。他甚至还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手指修长白皙,像是冷夜中雪白的月光,轻轻的扶在小舟的胳膊上,还善意的用了一点力。似乎在说,没关系,别害怕。

有外人在,方子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皱着眉沉声说道:“宋小舟?我们又见面了。”

面对这样温和的美丽的如神仙般的人物,却还要听着那个讨厌的恶心的煞风景的声音,小舟真是郁闷的呕血。冤家路窄冤家路窄,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个混蛋?

“是啊方少爷,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集体倒抽了一口凉气。再像宋小舟看去时,那眼神已经从惊愕变成了同情,那表情很明显的在说:完蛋了小子,你死定了。

寒湖之上丝竹悠扬,近百名姿容俏丽的舞姬,身着轻薄白纱,飘然若飞,翩翩如蝶,赤着脚踩在铺着绿缎的冰面上,极尽婀娜的招摇着她们如杨柳般的身姿,一双双白玉如雪的手腕,蜿蜒如同藤蔓,在柔媚的靡音之中,变换出各种曼妙的姿态。【容颜妩媚,眼眸如波,眉心点着朱砂,脚踝上系着铃铛,如蝶飘舞,似幻似梦。

一阵寒风扬起,吹起舞姬们身上的薄纱,冰面上的绿缎也上下摆动,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在凌波间舞动的仙子,令人神为之夺。

然而纵然是舞姬们久经阵仗,勇猛绝伦悍不怕冷,但是亭下坐着的权贵们却没有这么好的体魄。锦纱低垂,帘幕飞扬,湖心的观心亭里,众位前来赴宴的商贾们面白唇青,显然是不堪此处的刺骨寒风。

他们本是前来拜会公子的,这是每个季度一次的例行公事,这一次之所以会来的这么整齐,也和昨晚的一番私会有关。不管是壮声势,还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总归是有不敬之处。可是为了这次私会,众人已经暗中动用了财力人力物力无数,筹谋两月有余,自认为一切都做的悄无声息,极为隐秘。可是看眼前这番境遇,还是功亏一篑了。

“砰”的一声,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仰面倒在地上,玉杯倾倒,然而里面的酒水却并未洒出,而是早已凝结成冰团,牢牢的凝固在了白玉杯中。杯壁裂纹如同大旱时节龟裂的土地,一丝一缕,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处。

众人原本是在暖厅聚着,等着公子训话,不想却被下人告知要去赴宴。大家在暖厅当中,自然是脱下了御寒的衣物,可是谁也没想到赴宴的地点竟是户外,一路跟随而来,从清晨一直坐到黄昏,就算是不冻晕的也去了半条命。此刻还能强撑着的全是青壮的年轻人,那些年迈的,身体弱的,已经倒下了七八个了。

只可惜,即便是倒下来,也没有人会上前去看上一眼。李铮拢着一身洁白的狐裘,端坐在主位上,眼眸沉静如古井,看不到半丝波纹,即便是那边接二连三的有人被冻昏过去,他也不曾抬一下眉梢。矮桌上的酒是温的,暖炉在下面煮着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只是他却不曾喝上半口,他是个极自律的人,平日甚少喝酒,便是偶尔应酬,也只是浅尝辄止,而今天,他显然没有什么喝酒的心情。

一炉白檀在他面前静静的燃着,香气被风吹散,更显清雅,盘旋而去,化为云烟。

李铮不动,他的下属们自然也不会动,于是就任由那些昏厥过去的巨贾阔商们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无人理会。

“公子,我等知错了。”

终于,有人站起身来,手脚僵直的走到了李铮的面前,然后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原本商议好誓死不吐露的东西,就这样无奈的从嘴边流出。

还坚持什么?自然也不必解说什么了。他们早就该认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们所能蒙蔽的。哪怕,他们想要隐瞒的,只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丁点,甚至,只是一点点还没付诸于行动的私心。

砰砰声不绝于耳,有人带了头,下面的动作就好做多了。接二连三的,所有人都挣扎着挪动着冻僵了的手脚走出坐席,跪在李铮的面前,瑟瑟垂首。

湖面上的舞姬已经退下了,她们并没有犯错,自然不用陪着这群人在此单衣受冻。虽然身穿薄纱起舞,但是仅仅一炷香的时间,是不足以致命的。乐师们暂停一分,空气中有着一瞬间的凝固,下一刻,悠扬的丝竹再次响起。所奏的,却是略带杀罚的金风曲。几名舞姬身穿白色深袍,大袖翩翩,人手一只长剑,身姿如蛟龙舞动,就在场中凌厉的跳起剑舞来。

所有人都跪在了他的面前,却仍旧不足以让他动容,几株寒梅在夕阳的映照下如火如荼,肆意的招展在他的身后,像是一层绚丽的丹霞。

他的目光那么淡的扫过全场,只是轻飘飘的一转,便恍若是刺骨的冷水,洗涤了所有人脑海中的那一丝侥幸。

法不责众?人多力量大?

众人的心里顿时升起一丝无以伦比的荒谬和灰心,这种灰心甚至在一时间上升到了绝望的地步,击溃了他们所有的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比起这整日的寒风,众人似乎到了此时,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寒冷。

“公子,我等错了,请公子责罚。”

众人一一拜倒,头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终于,过了许久,一声轻微的声响缓缓响起。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远去的白色衣角,便吓得连忙又俯下身去。甚至于那人的脚步声远去,完全消失,他们都不敢抬起头来。

所有的侍卫都离去了,所有的舞姬和侍女也都鱼贯而退,唯有几名乐师仍在,继续奏着那首金风曲,声声杀罚,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战栗。

雪花扬起,瑟瑟飞舞,今天的阳光很好,只可惜,风太硬了。

宽敞的书房内,李铮已经脱去了外袍,只穿着一身苍青色的软衫,衣袖宽大,扫过桌面上,发出细小的簌簌声。

他十分安然,似乎刚才的事不曾发生,方潜低着头,很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公子有没有听到,为何如此静如止水,如此漠不关心。

他跟随李铮的日子虽然不短,但是毕竟一直作为护卫。方潜的出身来历,加之他对武道剑术的追求,使得他在心思谋算上略显稚嫩,这一点,比起老练的唐辰和狡黠的刘雀,他实在差的太远。

毕竟,就这么生生冻死了七个人,而这七个人,都是公子多年来一手栽培一手安插的棋子,这般舍弃,是不是有些可惜?

李铮却没理会他,从进屋之后,他就一直在写着什么。他写的有些慢,时不时的还要停下来思考一下,每写好一张,他就折起来放在一旁,不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堆出了一座高高的小山。每张信件上,都标着名讳,但是方潜仔细看去,却没一个是他认识或是听说过的。

他知道,纵然他跟随李铮时日很久了,但是核心的东西他一直没有接触过。若不是这次唐辰刘雀等人都被派出去,而那位宋老板又和他熟悉,经常需要他居中奔走,传递消息,那么即便是再过很多年,他也不会走进这座书斋的核心。

对于自家的这位公子,外人看不透,胡乱揣测,将他想的像是洪水猛兽一般。但是真正接触之后,他才会察觉外人的浅薄无知。当然,并非说李铮是什么善良的小白兔,而是说,若说他是洪水猛兽实在是太蔑视他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在外面的天地间引起硕大的风暴。比起杀人的刀兵,他的手上攥着的是看不见的山洪。

不知道外面的人又倒下几个?

方潜这般慢慢的想。

“将这些信件,妥善发放出去。”

沉默了一整天,李铮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方潜小心的接过,然后小心的试探着说道:“公子,外面那些人。”

“让他们散了吧。”

散了?

方潜微微一愣,并不明白这句话里代表着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立刻转身出门,吩咐了几句,就有侍卫前去报信。

散了,最起码,是今天逃过一劫吧。

这些家伙,也算是福大命大。

见有侍女端茶进来,他忙接过,亲自端进去。放在书案上之后,就小心的退至一旁,李铮将头靠在椅背上,微微揉着眉心,似乎有些疲累。

“公子,你为什么要帮那位宋老板呢?是她要进京,也是她要办这事,为何却将事情都推到您身上?”

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的问了几句。有些潜台词他却没说,毕竟,就在昨天,她还试图调查你,甚至将目标集中在了锦瑟姑娘的身上。方潜清楚的知道这些年来,所有打过锦瑟姑娘主意的人,都是一个什么下场。于是乎,对于这位宋老板,他就更加疑惑了。

李铮闻言微微皱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事?”

自然是她一个人的事!

方潜理所应当的想着,一旦那个计划开始实施,冲击的不仅是皇家内库,不仅是王朝户部,不仅的西陵苏氏一党,还有他们西凉叶氏在东北的全部基业,只怕也要受到重创。而且公子动用了隐匿多年的暗脉,虽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是方潜还是觉得略有不值。毕竟如今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并无大害呀!

“方潜,权术一道,不能只从小处和一角着眼,如果你无法让自己的目光看得更远,无法从全局参详,永远只执着于一地的得失,那么你永远只能是一个三流御手。这一点,你和唐辰差的太远。”

方潜闻言顿时面色一红,忙低下头来说道:“多谢公子教诲。”

李铮静静说道:“这世上本无真正的超脱,西凉纵然得势,但是若无瀚阳的声望支持,早晚会陷入危局。李珂被擒,李梁卸职待查,驱胡令摧毁了瀚阳的经济商贸,也间接的摧毁了李家在瀚阳的统治地位。别忘了,我也是姓李的。”

方潜顿时大惊,不可置信的说道:“公子打算援手老爷和大公子?”

李铮低下头,左手的食指带着一只白玉扳指,剔透璀璨,莹白无暇,缓缓低声道:“我只是在帮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提起笔又飞快写了一封书信,标好名讳后,交给方潜,沉声说道:“一并发出去。”

方潜低头一看,这个却是他认识的,尚野东祁军都统苏秀行大人,尚野军省超越一品太尉的真正实权人物。他手握着那一叠书信,突然有一点紧张,他有一种预感,或者说是一种振奋。这一封一封的书信,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的小溪,从这座府邸流出去,终会汇成咆哮的江河,将大华西北军省的那一团瘴气冲的支离破碎。

他退出门去,小心的关上房门,李铮正在闭着眼休息,似乎刚才的一番行动让他消耗了很多体力,此时此刻,他需要的只是安静的歇一会。

平淡无奇的书房,平淡无奇的庭院,可是方潜却觉得,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大华的天空,而网的中心,就在那间小小的书房里。

就在那个,稍稍活动一会,都会觉得困倦疲惫的病弱年轻人身上。

带着几丝敬畏,几丝紧张,他急忙走出院子,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见密探首领容然急忙走进来,和他擦肩而过,却连头都没有抬。

方潜也识趣的没有去窥探那张独特的斗篷之下有着怎样的容颜,就如同很多次一样,仿若不曾看见,各自去做各自该做的事情。

容然站在门口,并未敲门,也并未出声,只是静静的站着,夕阳西下,他的影子落在斑驳的石板地上,显得有些暗淡。

果然,不久之后,里面传出平淡的声音来:“进来。”

容然推开房门,就恭敬一拜,说道:“方子晏去了大国寺,储君也在。”

李铮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几乎是微不可觉,容然不敢抬头窥视,继续说道:“烈武侯的小女儿烈红桑,也赶去了。”

“仔细盯着,去通知侯爷,告诉他,他那方家的宝贝又跑出去发疯了,让他派人去管管。”

“是,”容然点头道:“属下这就派人去安霁侯府。”

说完这句话,容然微微蹙眉,默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另外,跟随公子一同来到京城的人民银行宋老板,也在山上。”

李铮闻言声音微微上扬,淡淡说道:“宋小舟?”

“是,属下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去大国寺,不过据推断,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无意间碰上了。”

自然是没有什么目的的!

宋小舟躲着方子晏还来不及,怎会自动的送上门去?

李铮静静的皱着眉,过了好一会,终于站起身来,穿上大裘说道:“备车。”

“公子要去哪?”

李铮打开房门,拢紧斗篷,沉声说道:“大国寺。”

如果说一定要在天逐城选出一位公主的话,那么烈红桑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皇家夏氏向来子嗣单薄,嫡系这一脉如今只剩下夏诸婴和夏璟两个人,皇室也并无一个正牌公主,就连其他皇族的郡主也是稀少珍贵。

烈红桑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比小舟和李铮都大了一岁,正是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年纪。

烈武侯封号为烈,早在十七年前上一任帝君的时候,他就被赐姓为烈,皇帝下旨,要天下所有姓烈的人都改姓火,将烈字单独赐给淳于烈的后代。

这项恩宠是绝无仅有的,除了皇室,天下还从来没有一个臣子的荣宠能达到这个地步。所以虽然烈武侯如今仍姓淳于,但是他的子孙已经都改姓烈了。

淳于烈老来得女,对这个孩子自然是宠爱有加。烈红桑出身大华顶尖豪门,虽然没有一般的千金小姐那么骄纵无礼,但是骨子里的高傲冷绝,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的这三个男人,目光轻轻一转,就对夏诸婴冷冷的说道:“将你的马车让给我,我的车在路上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千金小姐开始份外愿意和夏诸婴作对,似乎欺负这个看起来温顺无害的储君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想些点子来折辱夏诸婴一番,来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

当然,这里面也有些事情是市井小民们不知道的,但是在上层交际圈里,却早已不是秘密。

烈红桑思慕安霁侯府的李二公子,早已在很多年前就传遍了天逐城的氏族豪门。对于这两个冤家对头的家族,竟然发生了这种小儿女的红粉之事,大家也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直在小心的观望着。虽然这种思慕,完全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两年前,烈红桑刚刚十四岁,由当今皇帝亲自下旨,给烈红桑和夏璟指了婚。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首先当今皇帝是夏璟的亲生父亲,淳于烈又是当今皇帝的支持者,两家联姻只会将关系绑的更加紧密,让这艘利益大船顺利的行驶下去。

至于夏璟会不会当皇帝,对于这件事的影响并不大。毕竟,如果夏诸婴成功即位,那就说明烈武侯所代表的西陵派系彻底在这场皇权争夺中败下阵来。那么不论是淳于烈,还是当今皇帝和夏璟全都不会有好下场,就算烈红桑不嫁给夏璟,也难逃一死。而如果夏诸婴不能即位,那两家的联姻就更是稳如泰山,老皇帝更是许给了烈武侯的女儿未来的皇后之位,这份礼物,不可说不重。

怎么看,这都是一件顺理成章兼且皆大欢喜的事情。

然而意外却还是发生了,指婚的第二个月,表面上答应了这桩婚事的烈红桑就骑马去了璟郡王府,持着长剑向夏璟挑战。口口声声的说,若是她的夫婿无法胜过她,便没资格当她的丈夫。

她这一手真是将整个天逐权贵吓了个半死,奈何淳于烈当时正在东郭巡视银库,一时半会无法赶回京城。烈红桑的几位哥哥也不敢招惹她,毕竟这位妹妹不但深得父亲宠爱,更自幼在天禅山跟随高人习武,纵然小小年纪,这一年来却是打遍京城无敌手。外人都道是有人让着她,却只有她的哥哥们知道这位妹妹的真正实力。

当时夏璟已是颇有威名,在尚野戍边的几年来屡战屡胜,刚刚回京就遇上这件亲事,虽然没多大欢喜,却也不反感,自然也不会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于是乎呢,久经沙场所向披靡,号称马上功夫天下无双的璟郡王就这样被烈红桑华丽丽的当街劈落马下。然而就在夏璟狼狈至极,烈红桑桀骜孤狂的时候,一辆马车却缓缓行来,车上坐着的赫然正是刚刚从大国寺礼佛归来的夏诸婴。

夏诸婴自幼崇尚佛道,时常出宫前往大国寺参拜。烈红桑当时年纪小,难免心高气傲,便是皇子也不放在眼里,想起哥哥们方才怒极时喊道:“你不嫁璟郡王,难道想嫁那个储君吗?”

这话自然是带着贬义的,烈红桑当时正要立威,碰巧瞧见夏诸婴缓缓而来,顿时上前挑战。谁知马车却停也不停,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打算离去。她生气的用剑去刺马车的帘子,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突然闪现,烈红桑坐下千里宝马一声哀鸣,喉间染血,倒地立毙。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天那辆马车里,除了夏诸婴,还坐了李府的二公子李铮。

这是李铮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出手,也是唯一的一次出手,就此彻底奠定了他奇才鬼才的称号。不仅止于兵法谋算,文采手腕,还有惊人的剑术,骇人的武学。

这些本都是陈年旧事,可是宋小舟刚进京没多久,闲暇时听萧铁提起,也就记住了。此刻看到这位传说中的烈大小姐,自然难免多上了一分心。

这个时代的武学,还是有独到之处的。有很多功夫,是不能以物理知识来解释的,比如昨天晚上晏狄露了的那一手,小舟就闻所未闻,也是直到看到了晏狄的轻功,小舟才真的相信那位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弹指间击杀百人的苏秀行,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尽管如此,她并未有气馁,也并没有妄自菲薄。苏秀行如何她不知道,但是最起码若是晏狄,或者是眼前的这位烈小姐,堂堂正正的比武过招她也许不如他们,但是如果是以杀戮为目的,她能将他们远远的甩在天边。

她打不过他们,但她能杀了他们,多么矛盾,却又那么的理所应当。

所以,看到烈红桑这样随意的折辱夏诸婴的时候,她的眉梢轻轻一挑,带着几分煞气的看了过去。

她可没觉得这女人豪爽洒脱,和一般小家子气的千金小姐不一样是如何的真挚可爱。在她看来,那些哭哭啼啼的千金小姐就挺好,最起码她可以一眨眼睛就想出七八百条计策修理她们。而眼前这位看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小姑娘,却显然没那么好对付。

“身为一国储君,不思国事,终日沉迷于佛音梵唱,有何出息?”

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不留情面了,不管怎么说,夏诸婴毕竟是当朝储君,背后还站着安霁侯为首的瀚阳大军省,她怎么也不该这么嚣张。但是这位祖宗,打小连她爹的面子都不给,连夏璟都敢当街痛揍,还会怕一个弱不禁风的夏诸婴?比起宋小舟这样的地痞流氓,她也许更像是牛叉闪闪的黑社会头子,因为很强大,所以不惧怕。

呸呸呸呸呸!

小舟为自己这个想法直翻白眼,暗暗骂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片子,不就是有个好老子,竟然这么猖狂。

早在得知烈红桑过来的时候,方子晏那个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悄悄离开了,所以直到此刻小舟还是好好的活着的,侥幸没被方子晏那喷火的目光给活活烧死。

“烈小姐喜欢,尽管拿去吧,反正我今晚也不打算回宫。”

夏诸婴真是没架子,堂堂一位皇储,连声本宫都不说,一个劲的我我的。

早就知道这家伙没种,左右看了看,仍不见那人来。烈红桑有些恼火,莫不是他不打算管这位储君了,明知道她来欺负他,也不来帮忙?

突然一眼看到夏诸婴身边的小舟,她冷然说道:“这是谁?”

夏诸婴坐在石凳上,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这是我请来的朋友。”

“哦?”烈红桑眼睛一挑,说道:“我正好缺个御手,让她来给我赶车。”

此言一出,夏诸婴就紧紧的皱起眉来。御手是很低下的贱业,只看小舟的穿着打扮,就是有身份的人,纵然是你烈大小姐,也不能如此过分的折辱别人啊。

“烈小姐,我的这位朋友不是下人,你若是没有御手,我可以把我的御手送给你。”

烈红桑明显是要找茬,冷哼一声,斜举着马鞭,说道:“我就要她!”

“小姐要我吗?”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说适时的响起,宋小舟恬淡的上前一步,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以右手食指轻轻的摸了摸鼻子,才微微抬头说道:“我很贵的。”

她此时穿着一身男装,锦绣华丽,眉目间也是这世间少见的淡定洒脱。而比起李铮晏狄等人,她的目光似乎还多了几分不羁,不同于别人是掌握着权势筹码而淡定不屑,她的骨子里,就是高傲不羁的,这一生除了对金子,别的东西还真是很难让她高看几眼。

于是乎,她就这么笑吟吟的瞅着那名烈大小姐,说道:“小姐银子够吗?只要钱到位,别说御手,男宠我都干。”

这话说得惊悚,烈红桑也是一愣,随即还以为碰到了纨绔登徒子,带着一丝怒气道:“你不想活了?”

“活着多好,可以数钱、吃饭、看美女,我怎么会不想活呢?我只是打个比方,表达一下我为了金子一往无前的决心。”

小舟吊儿郎当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往前走,等说完的时候,她和烈红桑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了。

小舟站在稍高的地势上,她身材本就高挑,这么站来,竟比烈红桑还高了半个头。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狭长,闪动着琥珀色的动人光泽,突然,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拂过烈红桑的鬓角,嘴角一牵,笑道:“小姐的头发真美,乌黑的像是绸缎,让人爱不释手呢。”

烈红桑一惊,猛的退后一步,下一秒她已经嗖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尖一颤,就向小舟攻来!

谁知宋小舟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张臂就扑了过去。

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烈红桑甚至来不及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小舟就这么近乎无耻的将她扑倒在地,然后极快的在她的脖颈间嗅了一下,抬起头来笑着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会的诗不多,仅有的这么几首却都能在关键的时刻合理利用。只见烈红桑俏脸一红,用力的咬住嘴唇,抬腿就向她踢来。小舟却两腿一夹,就狠狠的夹住了她的双腿,笑着说:“小姐这么野蛮,哪个男人敢娶你呢?”

如果晏狄此刻在场,一定会被宋小舟的学习能力所倾倒,这孩子学坏了,她被晏狄附体了。

烈红桑身旁的侍卫一见小姐受辱,连忙冲上前来,谁知小舟却嘿嘿一笑,抱着烈红桑一个转身,就顺着林子里的雪坡滚了下去。

这里到处都是厚极膝盖的大雪,那些人纵然追赶,也没有她们两人快。

烈红桑毕竟是千金大小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调戏过,此刻被她抱在怀里,顺着雪坡往下滚落。一颗心像是打鼓一般的怦怦直跳,两人目光对着目光,烈红桑从惊怒,到紧张,到害怕,再到迷茫。而宋小舟,则是从漫不经心,到混不在意,再到玩世不恭。

死小妞,你不是嚣张吗?你不是很凶吗?你不是让我给你赶车吗?就让大爷我先勾引上你,然后再狠狠的甩了你,让你哭都找不着调!

然后,小舟就在烈红桑惊悚的目光之下,一下子吻在她的脸颊上!

烈红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好像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漆黑一片。两人的身体仍旧随着雪坡而上下滚动着,肌肤相亲,呼吸相接,天地旋转着。

唰的一声,小舟一个鲤鱼打挺,一脚蹬在一棵松柏上,抱着烈红桑就跳起身来。满树的积雪扑朔朔的落下,洒在小舟和烈红桑的头上,烈红桑愣愣的看着她,似乎愣住了。小舟笑着在她眼前摆了摆手,说道:“烈小姐,头晕吗?”

“你!”

烈红桑羞的脸通红,一把推开她,不想后退一步正好踩在雪坑里,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真笨!”

小舟一撇嘴,然后伸出手来,居高临下的伸给她:“起来。”

这时候,烈红桑的下属才算是连滚带爬的跟了下来。烈红桑红着脸,再也没了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赌气似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然后狠狠的瞪了小舟一眼,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转身就去了。

烈大小姐什么也没对小舟说,只是把对她的愤怒都转嫁到了夏诸婴的身上,怒气冲冲的对着他说道:“你等着!”然后就扬长而去。

这家伙看来真的有点受虐狂。

小舟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往上走。

当初李铮一剑刺死了她的马,她就死心塌地的看上人家两年多。今天自己小小的施展手段调戏她一下,她竟然就忘了找夏诸婴麻烦的这个茬口。***,还真是容易搞定。

刚走到雪坡旁,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你还真是胡闹。

夏诸婴先入为主,此刻再看,自然不会被她迷惑。知道她是女儿身,还这样戏弄烈红桑,难怪要说她胡闹。

小舟一笑,觉得这个夏诸婴虽然如今性格弱了点,但是比小时候可爱多了,笑着说道:“谁叫她欺负你。”

她这话说得自然而然,好像她是夏诸婴什么人一样。夏诸婴听了微微一愣,眼眸中神采一瞬间有些凝固,可是下一秒,他及时的隐藏情绪,说道:“你要小心些,烈红桑不是肯轻易吃亏的人。”

深山里突然传来一阵清幽悠远的钟鸣声,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边的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幕,遍山白雪披红,如云霞浓雾。

夏诸婴看了眼大国寺的青墙碧瓦,回身说道:“我要回去了。”

小舟点了点头,说道:“今天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