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闪过也让方老太太瞬时回过神,惊诧散去只留下猜疑。

这个外孙女又想干什么?

“姑娘说笑了,是我们累及与你,让你受此羞辱。”她淡然说道,看了君小姐一眼,没有再多说,“既然你想去我们方家,那就走吧。”

她说罢转身,对着一个仆妇使了眼色,仆妇领会后退几步。

这边君小姐也没有再说话跟着她迈步。

君小姐都要走了,小丫头恨恨瞪了方家的仆妇丫头们一眼表达自己的嫌弃和不满,不过也没有再说话跟了上去。

方老太太带来了两辆马车,她自己上了一辆,仆妇引着君小姐上了另外一辆,然后仆妇丫头们便都挤上方老太太的马车。

君小姐当然不会跟他们这些低贱的人共乘一车的。

两辆马车在众人的围观下疾驰而去,倒没人注意方家的一个仆妇也站在人群里听着大家的议论纷纷。

虽然走的不是官路,但马车依旧行驶的平稳。

“给咱们安排的什么马车啊。”小丫头坐在车里一脸嫌弃的抱怨,“拉人还是拉货的啊,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放炭盆?是不是故意要冻死小姐啊。”

君小姐看了眼马车,平心而论马车做得很好,只是没有任何装饰,更没有安置小几炭盆,只是铺设厚厚的垫子,放着靠枕。

“自然是拉人。”君小姐说道。

上吊伤重不能起身的君小姐,或者死了的君小姐。

君小姐的手抚过车上的垫子,原本这个安排很好也用的上,唯一的意外就是死去的人被她占据了身子。

虽然真的君蓁蓁已经死了,但身子不会躺下了。

风透过窗帘在车厢里盘旋,带着凌冽的寒气。

“小姐你冷不冷?”小丫头搓着手,关切的问,旋即又抱怨,“怎么不在车上放暖炉。”

君小姐主仆虽然瞧不起方家,但却能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方家的一切,在她们心里觉得这是方家的荣幸吧。

真是个可笑又可恨的孩子。

君小姐不由哂笑,笑一闪而过,继而又是翻江倒海的情绪。

在那些人心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从她们这里抢夺而去的一切,再因为对她们的施舍而荣幸吧。

放在膝头被衣袖垂下遮住的手紧紧的攥起来,刺痛阻止着她凝聚在喉咙里的嘶喊。

自从醒来后,一切都太诡异了,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只能用平静来应对现实,压下那些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情绪,免得自己把自己逼疯了。

仇恨,就是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情绪。

君小姐伸手掀起车帘,看着车窗外。

“小姐,是太冷了吧?”小丫头没察觉她的情绪,只看到她的动作,颇得认同的忙说道,脸上不满更浓,“怎么连个手炉都没有?”

小丫头转身挪到车前。

“停车停车。”她喊道,“给拿手炉来。”

外边的人被她喊的有些乱,但又不敢不听,只得报到前边方老太太,片刻前边马车上仆妇送来一个手炉。

小丫头看着手炉皱眉。

“这是旧手炉。”她带着嫌弃。

仆妇一脸隐忍。

“出门急没准备,这是老奴的,小姐先凑合用。”

小丫头将手炉一把扔出去。

“哎呀脏死了,我说怎么闻着这么臭。”她尖声喊道。

仆妇气的脸都绿了。

小丫头却还没完。

“…为什么车里没有摆炭盆?垫子这么薄冻死了…”她叽叽喳喳的抱怨着。

原本出神的君小姐忍不住笑了。

“柳儿。”她喊道。

小丫头立刻停下说话应声。

“好了,都说了事急从权,也没多远,忍忍就到了。”君小姐说道。

小丫头对小姐的话言听计从,冲仆妇哼了声。

“走吧走吧。”她嫌弃的摆摆手。

仆妇对君小姐僵硬的施礼转身走开了。

车队恢复了行驶,看着铁青着脸的仆妇,方老太太马车上的其他人都面带同情。

适才小丫头的话她们也都听到了。

“君小姐这次挺好说话的。”仆妇憋了一刻说道。

不管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老太太可以厌恶,那是自己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们做下人的还是要有分寸。

靠在引枕上始终闭目养神的方老太太哼了声。

“竟然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了。”她说道,“倒要看看她又打什么主意。”

仆妇丫头们垂首无声不敢接话。

马车的车帘子随风掀起,若隐若现的传来后边车上小丫头的说话声。

“…小姐我把我的衣服给你披身上…”

“…小姐你要喝茶吗?…啊这么久了你还没喝过茶呢…我好在在宁家喝了好几杯…”

“…这车上竟然没茶水…她们真是太…”

君小姐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小丫头。

“不用,我不渴也不冷,掀着帘子透透气就好。”她说道,“你也歇息会儿吧。”

小丫头隐隐约约觉得小姐说的让她歇息会儿,是不是嫌弃她太吵了让她闭嘴?

以前她可不会对小姐说的话多想,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自从适才小姐在宁家跟宁大夫人那一番言语往来,明明都是和和气气的话,偏偏宁大夫人最终气的铁青着脸走了,她现在回想一遍,觉得小姐说的话里似乎都是话中有话。

作为小姐最得力也是唯一的丫头,柳儿觉得自己一定要听懂小姐的话,免得违背小姐的意思出了差错。

柳儿安静一刻不见小姐跟她说一句话,更加肯定小姐就是让她闭嘴的意思。

君小姐看着窗外一动不动,柳儿觉得自己看的脖子都僵了。

“小姐,你看什么呢?”她忍不住问道。

君小姐看着窗外,北留镇外一片平原,视野开阔,此时寒冬入目荒凉,带着几分粗狂。

“看风景。”她说道。

她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但这京城以北的地方却是从未来过,没想到死后竟然能看到。

第十章 姐妹和舅母

君小姐的车帘一路都没有放下,小丫头受了上吊的惊吓熬了一个晚上,现在实在是陪不住乖乖的听话歇息了。

离开北留镇没多久就走上了官路,而随着距离阳城越来越近,官路上的车马行人也越来越多,还没有进阳城,就已经可以感受到繁华热闹。

泽州,阳城。

这个位于西北的要塞她虽然没有来过,却也并不陌生,不止这里,京城以北的地方她都不陌生,只不过那是在舆图上以及书札里。

北方的风俗开放,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掀起车帘向外看并没有什么不妥,偶尔路上的行人会投来视线,惊鸿一瞥而过。

君小姐专注的看着视线里的风景,避免自己去想太多的有关过往的事。

过往的事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很清楚了,没有必要在其上耗费精力,一遍遍的重复,除了让自己一遍遍痛苦懊悔愤恨几乎疯狂没有任何好处。

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谁,现在是什么状况,以及要做什么就足够了。

要知道这三个问题,她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

看现在,向前看。

马车穿过阳城高大的城门时,丫头柳儿才醒过来,看了眼车外撇撇嘴。

“又要回那个家了。”她嫌弃又无奈的说道。

而且这一次跟先前更不同,先前这个令人嫌弃的家对她们主仆来说只是个暂时的落脚之地,功效就如同客栈,北留镇的宁家才是她们真正的家。

因为心里认为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熬过去之后,就云破天开,所以能够容忍了自己在这个低贱的环境里生存。

但现在婚书没了,婚约也没了,小姐再无处可去了,前途没有云破天开,只有无尽的黑暗。

以后可怎么办?

小丫头一向嚣张的脸上浮现几分茫然,直到进了方家的门都还怔怔。

君小姐认真的看着方家的宅院。

方家的宅院坐落在阳城中心地段,虽然不能跟北留镇的宁家相比,在城中也算是占地不小数一数二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院落房舍错落有致。

马车穿过夹道进了内院,车还没停下,君小姐就听得外边有嘈杂的脚步声。

是家里的人闻讯接来了,想必也很担心。

“…拉回来了。”

“…死了吗?”

“…真的死了吗?”

随着脚步声有尖细的女声响起,这声音与其说关心担忧,倒不如说是兴奋和期盼。

看来也并不是都担心。

君小姐嘴角抿了抿,从车窗里看向说话的方向。

垂花院门里涌出十几个红红绿绿的女子,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

君小姐的视线径直落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在一众人中格外的醒目,眉眼飞扬,如同方老太太一般带着几分锐利。

君小姐看向她的同时,她也看了过来,二人的视线相对。

方家三小姐。

君小姐记忆里认着,方老太太最小的孙女。

看到车窗后的女孩子,方三小姐神情一怔,旋即一脸毫不掩饰的失望和鄙夷。

“没出息,连死都不敢。”她呸了声转身就走。

四周的嘈杂顿消,丫头仆妇屏气噤声,神情紧张的看着坐在车里的女孩子。

太康三年春,君小姐被从抚宁接来,在方家跟表姐妹见面,对于这个丧父丧母的表妹,大家都很怜惜,拿出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作为见面礼。

君小姐让小丫头接了,并没有回赠礼品,当然这也不是正常的走亲戚,且她父亲新丧,无心他事,方家的表姐妹们并没有觉得失礼。

但第二天方三小姐就看到自己送出去的手帕被君小姐的丫头柳儿拿着,还用来擦鞋子上的泥。

方三小姐上去质问,君小姐说这种低贱的东西给她丫头用已经是很看得起了。

当时方三小姐就跟君小姐打起来了,打完了君小姐拿着绳子就要去上吊,逼得方大太太将方三小姐赏了家法才算作罢。

二人就此结了仇,短短半年间,发生的摩擦更有好几次,如果不是方大太太死死压着方三小姐,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得知君小姐上吊,方三小姐不仅不担心,还一副很高兴看到她死了态度冲出来,受到这种侮辱,君小姐只怕立刻要再闹一次要死要活。

丫头仆妇们都做好了准备,好及时拦住要闹起来的君小姐。

但君小姐坐着没动,是没听到方三小姐的话吗?

“方锦绣!”

马车里传出尖利的喊声,紧接着一个小丫头蹭的跳出来。

“方锦绣,你这个冷心冷肺的,就一心咒我家小姐死。”

柳儿气势汹汹的左看右看,一副只要看到人就立刻扑上去动手的样子。

车里的这丫头都听到了,坐在窗边的君小姐不可能没听到。

要扶着方老太太下车的两个仆妇神色一变,顾不得方老太太疾步过来。

“谁在三小姐跟前胡言乱语?”她们竖眉喝道,“找出来打出去卖了!”

说着伸手拦住柳儿。

“坐了半日车,君小姐也累了,快扶小姐下来休息。”

她们好言好语的劝着挡住了柳儿的视线,也阻断了她要追过去的路。

这明显的就是护着自己家的小姐,欺负她的小姐。

这些欺负人的刁奴。

柳儿跳脚要骂,君小姐掀车帘下车喊了她一声,这才丢开来搀扶。

看着君小姐走下来,仆妇们神情更紧张,但君小姐只是看着那边下了车的方老太太,并没有哭也没有骂更没有要一头撞向马车或者方老太太。

看到方老太太,仆妇丫头们齐齐的施礼。

“走吧。”方老太太看了眼站在一旁安静而立的君小姐说道,并没有迈向二门,而是向另一边的夹道走去。

那边是自己的住处所在方向,君小姐略一想就知道了,她也跟着迈步,二门内又是一阵脚步声。

“母亲。”

一个温柔的又带着焦急的声音从内传来。

君小姐闻声看去,见一个三十五六的妇人疾步而来,形容柔美姿态温婉。

君小姐的舅母,方大太太。

“母亲,你回来了。”她说道,视线很快落在君小姐身上,面色欣喜又带着几分轻愁,“蓁蓁,你回来就好了。”

这是个表里不一,表面上温柔,内心里恶毒的女人。

君小姐的记忆说。

天底下都是妗子不近,没一个好东西。

君小姐垂目对她略一施礼。

这动作太突然,让方大太太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说出来。

“我去她那里,问她些事。”方老太太说道,“你先回去吧。”

长辈问晚辈话,不是去长辈的屋子里,而是长辈要去晚辈的所在,因为君小姐和方家的人相看都生厌,君小姐不屑踏入方家太太们的所在,而方家老太太也不喜欢她站到自己的所在。

这个令人头疼又无奈的孩子。

君小姐抿了抿嘴角,留下的麻烦事还不少。

第十一章 亲自问一问

长辈屈尊迁就晚辈,方大太太显然也习惯了,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听到老太太说问君小姐事时,眉宇间几分担忧。

“母亲,时候不早了,蓁蓁也坐车累了,不如先歇息一下。”她温婉说道。

这是建议方老太太,现在还是不要再刺激君小姐。

方老太太明白的她的意思,但没有停留。

“你先回去吧。”她说道。

方大太太从不违逆婆婆,便也没有再劝应声是,同时看向君小姐,见小姑娘也正看着她,如雪的肌肤上黑亮的眼睛沉静又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