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锦寒垂首看着怀中疾言厉色的女子,伸手到她身后,轻轻送了些内力,以免她伤神过度,伤了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元气。

曼疏觉得身子一暖,不觉侧首,给了姬锦寒一个感激的笑意。

“从头到尾,我没有辜负过任何人。当日我深情被负,也没有过半句怨言。我替姐姐以身犯险,伤重濒死,卧榻之畔,他们两人可有过半次关怀愧疚,心中有可曾有过一丝感念?大哥,即使是你,又何曾在我在情伤之后,给过半点抚慰,说过一句公道话?”

祁定哑然无语,他身后的湛戟也皱起了眉头。

曼疏冷冷一笑,“我如今说这些,并不是要指责谁,也不是要讨什么功劳恩惠。我当日做所,不过是凭心而为,我宁死也不负我自己的一片真心。但是,现在,要让我回头,那也是同样的,我宁死也做不到。”

祁定叹一口气,柔声道:“安儿,我知道,长久以来,你心中一直很苦。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是实在对不起你。便同我回去吧,让我们补偿你一二,以赎前衍。”

“回去?补偿?”曼疏与姬锦寒相视一笑,姬锦寒将她的身子更揽进怀里,让她更舒服些。

“大哥的意思莫非是说,让我回去,然后同湛戟成亲,从此三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曼疏挑眉。

祁定为曼疏话中毫不掩饰的讽刺沉下脸色。

曼疏见了,冷哼一声。

“当日我名正言顺,姐姐同湛戟尚且不管不顾,如今我名不正言不顺,又是以恩人的姿态横插在这对恩爱夫妻一家三口之间,大哥可是要我做个深闺怨妇,以此来补偿我,或者说,逼我再死一次呢?”

祁定被曼疏削得面子全无,不禁眼露怒色。

“安儿,你适可而止。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怨恨,但是,你要看清楚自身的处境和身份。莫说姬公子现在被朝廷追缉,你和他牵扯过多,容易惹祸上身,就是放在平常,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这样的行止,也不成体统。”

哈,明显已经被气疯了嘛,当着正主的面,就开始说人家是祸根子,好歹,人家也救了你妹子一命吧。啧啧,风度真差。

曼疏暗自摇头。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这位大哥恐怕是以为她移情别恋了吧。

曼疏坏心的转转眼睛,在那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掐了一下姬锦寒的腰侧。

姬锦寒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狭长上挑的凤眼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啊,敏感带?不好意思了。

曼疏眼睛带笑的看看他,轻轻拍拍被自己掐过的地方。

这一番你来我往,看在那两人眼中,更让祁定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心中不免烦乱。这样一来,想要祁安自愿同自己回去,只怕不容易,少不得要多费一番手脚。只是现在他们势单力薄,又身在姬锦寒的势力中,事情只怕不好办。

“大哥。”曼疏忽然软软的一唤,“我知道你其实是疼我的,女子的心本来就软,姬公子这些日子以来,衣不解带,日夜守在我身边,这份情意,我看在眼里,心下也是十分感动。我不管姬公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我是一定要报还他这份情意的。若是大哥怕我拖累,便向外宣告我身死,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妹子吧。”

好恶,说完,曼疏在心里大吐舌头。

她就是移情别恋,水性杨花。怎么样,只许那个湛戟追求真爱,不许她芳心另许?有种,咬她啊!

“你——”祁定没有料到曼疏会直言不讳的说出这些话,想要责骂,却碍于有外人在场,骂不出口。

再装兄妹情深阿,正好也多露出点什么让她猜一下,他们为什么对祁安这样冷淡,却又大老远巴巴的跑来要把人带回去。

不过姬锦寒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一直一言不发任她发泄的男人,忽然开口:“两位,祁二小姐刚刚醒来,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就让小姐先休息,有什么话,我们先到前厅商议如何?岑,为祁堡主带路。”

竟是不给他们再说话的机会。

祁定也无可反驳,只得拂袖而去。湛戟冷着一张脸紧随其后。

姬锦寒轻缓的把曼疏放回枕上,敲了敲她的头。

“这下子满意了吧,乖乖的睡一觉,少耗些精神。”

曼疏看看他,倒也不争辩,只是闭上了眼睛。

姬锦寒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曼疏的脸,替她盖好被子,唤了丫环进来守着,起身出了房。

五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二ˇ

曼疏觉得很疲倦。

她那些直言不讳的言辞,应该让祁定很生气吧。但是,也仅仅是生气而已。身体里属于祁安的那部分情感,让她有过幻想,但是现在,也只剩下看清和怜悯,或者,还有一些落寞吧。

求之,而不得,便罢了。

得不到的东西,即使如何撒泼耍赖也还是得不到。

祁安执着了十几年,忍死以待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怎么能指望她的三言两语,就轻松到手。

只是,祁定他们出现的时机,未免过于巧合。

姬锦寒费尽心思都解不了的毒,偏偏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解了。

莫非,姬锦寒说过的,制作解药所必需的东西,竟然是在他们的手里吗?那劫妄罗既然能够使用南瀛的奇毒,想来必是和南瀛干系非浅。而祁定他们既然有制作解药必需的东西,难道说,他们也与南瀛有什么关系?

曼疏百思不得其解,深觉得自己陷在一张蒙天巨网中,脱不得身。但是,这一次,她开始对事情的真相有了求知的欲望。被坑到差点丢了性命,总该有明白原因的权利。既然脱不开身,那么,是不是不要坐以待毙比较好。

苍堡,月华门,朝廷,姬家,劫妄罗。

看似毫不相关,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该找个知情的人,问个清楚,比较快吧…

思绪烦乱的,陷入了半睡半醒之中,被梦魇纠缠。

冰冷的月亮,破碎的摇曳的光影,仿佛倒映在水中。

一双美丽到恐怖的眼睛,一直一直的看着她。

妖艳如魅的笑声,似近似远的缠绕着。

是谁——

她在哪里——

伸出手,只看见自己赤裸雪白的手臂。

冰冷滑腻的触感盘旋上来,低下头,人首蛇身的妖魅盘上自己赤裸的身体。

美丽苍白的脸爱慕的贴和在她的脸孔上,海藻一样浓密湿滑的长发蛛网一样将她密密的包裹住。

巨大的蛇尾暧昧淫糜的在她的身体上滑动。

她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妖魅天生带笑的唇轻轻的贴和上来,冰冷的舌头滑进口腔,深深的探索着,几乎像要吸食她的灵魂。

轻轻的呻吟一样的笑声在耳畔缠绕着。

那样的眼睛,恐惧,执著,冰冷,灼热,像是咒符,定住了她。

血色的浪潮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她被牢牢的捆缚着,拖进更深的水底,无法呼吸——

和我在一起…

不要害怕…我爱你…

不要!

惊恐地挣扎着,从梦魇中逃离,曼疏剧烈的喘息。

有一只手温柔的拍抚着她的脊背,曼疏回神,发现自己被拥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怎么在这里?”她看着拥抱着自己的姬锦寒。

姬锦寒微微一笑,轻柔的擦去她额角的冷汗,轻佻而适意的。

“我来拐你私奔。”

曼疏睁大了眼睛,一时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姬锦寒看着曼疏脸上难得一见的呆愣表情,很是开心。

“和我一起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去哪里?”

“天涯海角。”

“我要是说不呢?”

“那就挟持你。”

曼疏笑出来,看着姬锦寒一本正经的样子。

“怎么忽然想起来玩夜奔的把戏?”

“因为不想让你被你大哥带回去嫁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曼疏定定的看住他,“是不想让‘我’被带走,还是不能让祁家二小姐被带走?”

姬锦寒轻笑出声,“都是你。”

“你知道不是。”

“对我来说,是。”姬锦寒俯下身来,吐出的气息擦过曼疏的嘴唇,凤眼中流光宛转。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跟你走,我不干。”曼疏没有闪躲,也不想看着靠得极近的男人,让自己的眼睛生痛,只是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姬锦寒笑了,曼疏觉得嘴唇上痒痒的,似有若无的,被蝴蝶的翅膀拂过一般。

“我说过的,由不得你。”

姬锦寒温柔的说着,动作却十足的强势。

用锦被将曼疏严实得裹紧,揽在怀中,无声的纵起,鸟儿一般滑进夜色中。

夜深人静的大街,祁定同湛戟施展轻功疾速追赶。

对姬锦寒的狡诈心生戒备的两人,发现曼疏失踪时,为时已晚。

秦川府夜禁森严,不得纵马,两人只能运起轻功,好在出城的路只有一条,希望可以赶在姬锦寒出城之前赶上他们。

正在疾驰,前方忽然出现一队官兵,两人只得停下身形。

“哎呀,这不是祁堡主吗?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您,深夜时分行色匆匆的,可是有什么要事?”

随从的官兵手中拿着提灯,借着灯火看去,洪沉铭笑的很是亲切。

“洪大人。”祁定和湛戟抱拳施礼。

“不要这么多礼,当日惊扰了贵府的喜事,下官还没有赔罪呢。”洪沉铭朗笑着还礼。

“洪大人言重了。”祁定道,“在下等现在有急事在身,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得罪之处,在下改日定当赔罪。”

“哎,祁堡主你太客气了。下官不才,在这秦川府还算可以管事,要是堡主你不嫌弃,有什么事情,我愿意效劳阿。”

祁定一顿,道:“不敢劳烦大人,只是在下的一些家事,在下自行处理即可。”

“这样啊,那下官就不妨碍堡主了,您请。”洪沉铭一侧身,官兵们迅速的让出一条路来。

“失礼了。”洪沉铭同湛戟一拱手,身形一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洪沉铭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负手而立。

“大人。”

“嗯,怎么样了?”

“已经出城了。”

“很好,我们也可以回去睡觉了。”洪沉铭揉揉额角,不服老不行,还真是熬不住了呢。

祁定二人直追到城门,也不见姬锦寒他们的踪影。

巨大的城门紧闭,只有守城的官兵和几盏灯火,万籁俱寂。

祁定叹了口气。

“大哥。”湛戟看一眼祁定的脸色,低唤道。

“罢了,便随她去吧。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她既然这样选了,我们也无能为力。”

湛戟默然不语。

“好了,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得在情儿生产之前赶回去呢,你可是第一次作爹,不能误了孩子出世。”祁定拍拍湛戟的肩头,率先回身。

湛戟看了一眼城门,略略垂了眼睛,便回身跟上了祁定。

五十三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三ˇ

岑驾着马车,平稳的在夜色中疾驰。

马车内,姬锦寒早让人铺上了厚厚的毛毡锦被,将路途中的颠簸降到最低。

一盏琉璃灯被固定在马车内壁上,灯火摇动。

晕黄的光芒温暖的照在曼疏的脸上,本来略显苍白的脸颊,被映上一层淡淡的绯色,看过去,眉若远山,面似芙蓉。

姬锦寒用锦被将她整个人包成一条胖胖的蚕蛹,抱在怀里。

曼疏动了动,却连手脚都伸展不开。

她叹口气,“你倒是个好心的绑匪,用被子捆着我,疼是不会,就是离憋死不太远了。”

姬锦寒听了,忍不住笑声。

这丫头的心思,真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长的。聪明的时候,聪明的不得了,迟钝的时候,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姑娘家,只怕都会面烧红霞,含羞带怯的,只有这个丫头,脑袋里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点绮思都没有。真是想不通,这样的性子,当初怎么会作出那样激烈的事情来。

莫非,是那个看起来像木头,听起来像哑巴的家伙,有什么他没发现的好处?

还是他姬家探寻消息的功夫,其实非常不到家,只是些道听途说,就敢上报给他?

曼疏看了看直直盯着她的男人,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不觉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名字和兵器一样没情趣的男人到底哪里好。”姬锦寒正在思考,曼疏问得又柔,一时不察,他竟然顺口将心里的疑问就这样说了出来。但是,话既出口,也吞不回去。

姬锦寒只是庆幸,现在曼疏正虚弱,而且被包得动弹不得,他可还记得这丫头被惹毛的时候有多可怕,想起来,头皮就一阵一阵的发麻。

不曾想,曼疏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

她忽然想到了《东城西就》里面,张国荣同王祖贤的那段对话。

——师兄阿,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我这十几年来只见过你一个女人,当然喜欢你了。

真是想起来就觉得实在很适合。

虽然这样说不厚道,但是,若是这个时代和后世一样,偶像明星辈出,俊男美女触手可得,湛戟那个程度的,未必就有多出色。而祁安,若是不困囿于那个小小的闺阁,也不会这样的看不开,至少,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所以,为什么呢?

“大概是,十几年来,只见过这一个可以看的,又不是自己家人的男人吧。”曼疏淡笑着说道。

其实,仔细想想,这男人也算无辜。祁安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只是,她索要的感情一直要不到,无论是家人,还是心上人,那同样的冷淡,终于让她绝望。爱情这回事,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这男人,不过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