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魏府三公子也一前一后迎娶两房妻子进门。

第四十二章 六月

节度使府三房结亲,是三月间的事,转入四月,不到旬日,又是左、右厢兵马使大人府各自娶媳,就在整个凉州被这三场喜事看懵时,河西七州王赋和军饷之事也得以定论。

河西藩镇现任监军使孔墨查证上奏朝廷,河西地贫天恶,荒年时有,乃积贫积弱之地,王赋难担。

另,河西东起乌鞘岭,西接吐蕃,北连大漠,乃边土戍重兵之地,军廪万不可断,否之边地不安,国之大危。

然,若以边土荒残,营田、地租不足供军,无粮馈军,而拒王赋,并加内地租税及运金帛以助之,此先例不可开,否之河南、荆襄、剑南等有重兵处同例,国将库虚,后果难料。

故以为,可以河朔藩镇为例,允以河西藩镇废王赋,行军赋令:以河西七州之赋敛、丁税、盐铁等诸赋,应须士马、甲仗、粮赐、俸给等一应军需自供。

五月十二日,朝廷百官商讨三日,以为可行,允孔墨所奏。

自此,河西藩镇同河朔藩镇财政自供,免上奉。

对庶人百姓而言,赋税最后是统归于朝廷,还是节度使府衙,并无不同,于他们应交的赋税一样不少。只是当节度使府衙下令,准河西七州赋税四分减放一分,计减钱八万六千三百二十贯文;经贼、地贫、天灾之州县,准赋税三分减放一分。如是,河西七州百姓终感此事裨益,万众奔走相庆。

凉州,河西都州,七州之内率先获悉减税之令。

俗语有云:乘凉不忘栽树人。

若无现任监军使恤军怜民,上表朝廷废王赋行军赋,又何来节度使酌情减赋?

一时,众感节度使魏光雄体恤民情之时,也不忘现任监军使孔墨大义,赞其不愧为万圣师表孔圣人后裔。

如此。前有汪氏姐妹嫁入高门,后有河西百姓受泽孔墨, 又加之年前路险之事大为传开,孔氏姐妹仗势夺人夫婿的流言也渐次平息——毕竟汪氏姐妹不同其表姐一样订婚。加上兼祧之妻到底不如一夫一妻尊贵,汪氏姐妹便也不算屈嫁,自没得再牵怪孔颜的道理。而孔欣推后一个时辰入门,虽占了节度使府亲儿媳妇的名头,却在这后一步入门上面矮了李小姐一头,二者各有长短,倒真可谓并驾齐驱,是兼祧中少有真正达到两头同大者。

然,若孔氏姐妹只是寻常人家小姐,就算出了路险意外又岂能顺当嫁入魏家为媳。是以仗势夺人夫婿之名到底无法彻底消除。

背着这个名头,无论孔颜还是孔欣终归受到了牵连,孔家小姐名头受折损,魏家三房媳妇并一侄媳,共妯娌四人高低相近。

妯娌四人就各自而言虽无出左右。但魏家三房人家却各有得失。

官宦之家,男人的官职前途就是一房的兴衰象征。

大房魏成无过无失,自无功无赏。

三房魏湛则因年前私斩朝廷命官问责。魏光雄有感朝廷恩典自责教子不严,欲负荆请罪,但幕僚劝之,此事虽于法不容却于理可恕,故予以魏湛罢官免职之惩。而随着魏湛的受惩。震惊朝野的怒斩朝廷要员一案也重拿轻放的御下帷幕。

与此同时,魏康也因执法刚正不阿,多年勤勉有佳,由散都虞候被擢升为正职。

魏湛的罢官与魏康的升职,都是在孔墨奏书朝廷之后,魏府的下人不知这有何关系。他们只如同所有的高门大院之人一样,其中永远不乏见风转舵的人,眼见二房在魏康升迁之下隐显兴盛之兆,再加之大房同三房的一番对照,不觉从以前的避之不及转为现在的炙手可热。

对于二房上下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天地的喜事,作为二房的下人可说是一直夹尾做人,如今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一时间,二房上下仿佛过年一样喜气洋洋,连同一惯严肃的冯嬷嬷的脸上也多是笑意。

只有孔颜郁郁寡欢,原因无他,朝廷已另派要员任河西监军使一职,孔墨离开在即,而此之一别怕是今生再难相见。

朝廷法令有定,述职三千里外京官人,从甲下后,不计程限,但至十五日内启程。如出十五日,即按违程例处分。而眼下已是六月初八,至调职令下逾十日了。

想到孔墨至多不过五日便要离开,孔颜 心情如何畅快,奈何已是他人妇,本已身不由己意,又孔家仗势的流言仍有几分,她也只能按捺心扉,等到离别那日再送行再见。

这日,孔颜又同前几日一样,省安回来就换了薄衫在外间的南窗下,拿着针线做活计。宝珠陪坐在一旁的胡凳上,手里拿着一柄纨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孔颜打着。

凉州酷暑,自上月过了端午,便是一日热过一日,转到六月天里已是热得没法,才将将上午就有暑气冒出,人一热不免浮躁,宝珠又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当下就忍不住地打破沉默道:“这卸磨杀驴的也太过分了吧!年前上杆子催得老爷来,现在事情一解决了,立马就把老爷调走!没得这欺负人的!“既是打小在孔颜身边伺候的,自然知道孔颜近日的寡欢从何而来,找话便也从这头来,只是到底见识不够。

孔颜也怨朝廷的卸磨杀驴太快,加之近日不停歇的做着针线活计,几日下来不免颈项酸痛,便停下手中针线,难道开口道:“为官者讲究避嫌,父亲既为监军之人,若和被监察之人为姻亲,在外人眼里难免有包庇之嫌,再重一点不定落得监守自盗的非议。所以,父亲被调任是迟早的事。”

话音落下,宝珠不及言语,只听英子的声音在外响起道:“二爷。”声音里有一丝意外。

今日不是休沐日,而且还是这个点,魏康怎么回来了?

孔颜意外了一下,便是趿鞋起身。

门口的湘妃竹帘就让英子撩起,魏康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时回来做什么?

见人果然回来了,孔颜心头立时冒出这一句话来,但没得这样问人的,话在口头一转,她福身时已是这样道:“二爷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 夫妻

魏康今日身穿朱红虎纹官服,头戴进贤冠,腰戴犀角銙,一望而知,必是刚从节度使院前衙下来的。

孔颜嫁进魏府已有三个月了,有时还要为魏康候门,对魏康日常作息再不留心,也知道一二。

若他穿官服头戴冠,十有*是去前头衙门上差,一般晚饭是要回来用的;若这日穿的是櫜鞬服,则不用问,一定是去郊外营头,晚上也多半会留宿营,而这往往是孔颜最惬意的时候。

不过,自朝廷准诏废王赋以来,魏康每日可谓朝出夜归,连休沐也多不见人,而晚上回来了也常待在书房,并将就在书房的偏屋歇下,忙得在前衙上差和去营头一样,总归晚上打搅不到她了。其实,她也隐约听府中下人们在传,道是魏康因魏湛免职而大受重用,又是兄弟三人中读书最好的一个,魏光雄便将赋税中关于军中供给一项交由他统筹,因着一应都是从头安排少不得费神费时,自然就要冷落了后院。

对此,她是真心无怨言,不说前些日子忽然意识到为何——夫为妻纲,心头对面对魏康自己得矮一截不舒坦,自是更乐意她一个人在二房独大的时候,此外毕竟男人上进是好事。是以,她真心希望魏康去为他前程奔波,完全不用顾及冷落了自己。

如此一个多月下来,魏康忙得分身乏术,二房好似没这个人一样。

孔颜也就只是难受孔墨离开在即,其余皆彷如在闺中一般的自在。

现在冷不丁大白天的回来,她又一身的松散打扮,还得跟上前去伺候一下,如何习惯又舒坦得了?

孔颜趁着行礼时压了压心头的不得劲,只让自己念着魏康突然回来必有事,先看了一下是为何事,于是待直起身时复又一派落落大方,让人看不出丝毫异常。脑中却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父亲下差回来,王氏是怎么应对的?

念头闪过,一抬头就见魏康额头有细汗沁出,孔颜灵光一闪。当下问道:“很少见二爷白天回来,一会可还要回前衙上差?“既然父亲想让她给魏康当好妻子,而她本也躲不开这些,就尽好该尽的本分,为自己也为老父安心。

这样想着,再念及不日后送行时,父亲见她和魏康相敬如宾,应该也能安心走了,忽然觉得矮谦半个头对魏康也不太难受,孔颜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而当人心头那一关过了。面上便也越发自然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

魏康却不由一怔。

自那天晚上从孔府回来后,他便忙于外头事,几乎没有和孔颜私下打过正面,原以为按她性子是不会当场摔脸。却也不该像现在这样主动迎上来,难道是有求于他?

魏康瞬间目光如电的凝向孔颜。

六月的凉州,天正热起来,许是因着在自家院中,一身衣饰十分轻薄。

里面一条月白束胸长裙,外罩一件绯色袒领衫,经纱质地。夏日做了衣裳最是凉爽透气,却也薄如蝉翼,仿若透明,一向都是大户人家女子在夏日闺房头穿用。

一眼望去,肌肤尽现。

手心不觉一痒,忆起那滑腻触感。喉头又是一紧,待低下头,却见一条深深的沟壑,两边是面团一样的雪白,随着说话的一呼一吸。微微晃动。

刚从女子身上得了趣,便旷了月余之久,眼下也就这一瞥,二十出头的年轻身体顿时窜起一股燥热。

只是现在不是动情的时候,魏康眼睛一闭,烦躁的动手拉开官服领口,脸上却分毫不显的道:“今儿不上差了,等——”比往常低沉了一丝的嗓音戛然而止,只感一双柔嫩的素手覆了上来,耳边随即响起一道喁喁动听的女音,“二爷,若不上差了,就换身常衫吧,官服的料子有些厚。”

魏康猛然睁开眼睛,火光隐没于眼底的瞬间,对上孔颜端庄若完美的温和笑容,却也完美得太不真实。

电光火石间,魏康想到一个可能,继而清了清嗓子,张开双臂吩咐道:“恩,换一身素衫过来。“

既然打定主意当一个贤妻,而他要的也是一个顺从懂事的女人,他何乐而不为?

看来女人果真当冷上一冷,这不再是心头委屈嫁差了,现在还不是服帖了?再一想刚才在竹帘外听到的一番话,以及目之所及的曼妙女体,他满意的闭上眼睛,不再将心思用在身前的女人身上。

比之魏康的泰然,孔颜却是一下睁大眼睛,满目的不可思议。

换一身素衫过来!

换一身素衫过来!

换一身素衫过来!

魏康居然没有拒绝她的服侍,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一向不喜人亲近,一应净身盥洗换衣都是自己动手么!?

孔颜当场愣住了,她突然发现,她还是没有接受以夫为纲的做派。

久不等动作,魏康睁开眼,见孔颜正有些发怔,他也无心思探究,直接扬眉问道:“怎么了?”不等回答,眼底不耐一闪,便是说道:“新任监军使今晨到任了,我和三弟陪你们姐妹回娘家小住几日。”

“让回娘家小住几日!?”孔颜眼睛一亮,惊喜出声。

这才是真实的一面吧,不过又有何关系?

想到孔颜刚才的服伺,魏康心里喟叹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道:“恩,先休息一会儿,等中饭用了再去。”

孔颜喜色一僵,这还是在等她为之宽衣。

下意识地目光往旁一瞥,空空如也,英子同宝珠早得了魏康吩咐去备常衫及盥洗之物。

孔颜收回目光,想着回娘家小住几日的事,终是深呼口气,覆上魏康胸膛为之宽衣解带。

月余未在亲近过的男人,在刻意遗忘下已然陌生。

当指尖传来阵阵灼热的体温,一股莫名厌恶自弃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耳边却不断的回响着父亲的训诫,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教诲也在鞭笞着,让她懵然的不知英子二人何时复返的,她只双手不受控制的为魏康宽下官服,换上陪嫁绣娘为他新做的夏衫,甚至亲手缴了面巾递上前净面。

当这一切服侍得当之后,孔颜看着一身青衫长身玉立在前的端正男子,她发现她能做到了,为他换衣净面等一应为妻之举,就好似幼时被教导做女红一样——虽然至今仍不喜欢,却因针线活计不错,不但能受众人赞赏,还能为父亲做一双鞋尽一份孝,可谓一举多得。

想通这一点,孔颜忽然就释然了,面上每矮一头的伺候魏康只是又完成了一样绣品而已。

看着收拾一新的魏康,孔颜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而当温热的帕子抹去脸上疲倦与汗水时,魏康也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意,原来有人服侍是这样的舒畅。

这一刻,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屋子里似有脉脉温情流淌。

殊不知,身在咫尺,心似天涯。

第四十四章 避子

新任监军使姓梁,沧州清池县人,元德三年的进士,是一个地道的莘莘学子,不过若真是有家世背景者,也不会被调任到河西为官。这类从寒门读书出来的贫家子,他们中不乏敢与权贵针锋相对者,也不乏谨小慎微的鼠胆之辈,但对衍圣公府毫无疑问都是敬重有加。然,没得将别人的谦让当做理所应当,于是在新任监军携家居驿馆两日后,他们终是将监军府腾让了出来,而离别之日也这样到了。

元德十五年六月初十,孔家三房踏上了回京之路。

十里长亭外,看着渐行渐远的浩荡队伍,孔颜忍不住潸然泪下。

来时风雪肆虐,却是贤妻相伴,儿女绕膝。

回时艳阳高照,却是夫妻陌路,女儿远嫁。

而唯一不变的,竟是魏光雄率众将迎送的盛大场面。

孔颜收回眺望的目光,垂目回首。

不远处,赫然是一列列兵马重装列队,两头一字排开的旌旗迎风招展,在正午阳光下,一个衮金大书的“魏”字赫然在目,是那样熠熠生辉,闪耀着夺目光芒。

原因为他, 只因践行的这三千铁骑!

他们身穿札甲,腰挎长柄刀,虽不是刚从疆场喋血而归,但周身凛冽而沉敛的杀气,望之生畏。此时,他们神情肃然,眼中只有对“魏”字帅旗的敬畏,一望而知,这是魏光雄的亲军,在魏家军中必是地位超然。

即使是她这样生在锦绣中的闺阁小姐,也知这是军中最规格的致敬之礼。

她知道前世是没有这样的践行之礼,因为前世父亲坚决不允河西废王赋,最终却落得一年后被贬回京,而朝廷见河西局势稳定了则令派监军使允了废王赋行军赋。

想到前世今生朝廷两次卸磨杀驴的行径,再看魏家眼下的做派…

孔颜抿唇,心中莫名有些异样,似不甘又是怅然。对魏家竟有种难言的滋味——她真没想到魏家居然会这样为父亲践行,毕竟此别之后,无论是父亲还是孔家都不可能再予魏家任何利益。

这魏家人到底是忠是奸?

疑惑一闪而逝,孔颜却无心去探究。满腹心思都是离愁别绪。

“孔颜!”正心郁间,身后传来一个隐含恨意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是谁。

高门大户之女,没有抛头露面。

魏家亦是,早就在郊外长亭处挂上布幔,以便有女眷前来送行。

而今日送行的女眷只有她和孔欣,是以,亭内除了她二人就各一侍婢,能连名带姓叫她的只有孔欣。

见孔欣冷不丁突然发难,陪同一旁的英子立马上前一步,横立在二人中间道:“二小姐…”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滚开!“憋了一个多月的火气,才好不容找到了机会,岂能让一个侍婢破坏,而身边又是孔家家仆,她有何好顾及。孔欣一把撩开帏帽上的白纱,怒目而喝。

下人再是体面,也无法和主子对上,饶是孔欣不是她的主子也一样,英子一时进退两难。

孔颜心下明白,看来是得和孔欣面对一次了。

孔颜抹去脸上的泪,将白纱从两边拨到耳后。回身对英子示意道:“英子,去亭外守着。”

两姐妹的事,不是她们下头人可以参合的,英子当下应声退下。

孔欣身边则是打小伺候的大丫头红缨,能当了大丫头,自少不得一副玲珑心肠。见状忙默声随英子一起福身退下。

一时间,长亭内只剩孔颜和孔欣两姐妹。

前世今生屡次陷害,本该姐妹之情断绝,但是临别前父亲的话犹言在耳。如此之下,虽对孔欣委实无话可说。倒也可忍耐一二,听有何可说,不过看孔欣样子应是无一句好话。

孔颜皱了皱眉,心中不堪烦扰纠缠,遂只立在那等孔欣言语。

孔欣看着一脸漠然的孔颜,只觉心头更恨。

又是这个样子!又是这个样子!她最恨的就是孔颜这个样子!

不言不语看似温和地立站那,恬静端庄得仿佛对一切都不计较,其实根本就是目下无尘,谁也没被她放在眼里,偏生世人还不明就里的赞誉有加!

再一想到母亲仿若枯槁的样子,她再是抑制不住的控诉道:“看见母亲那个样子,你这下满意了!?“说着愤然冷笑,”京中都赞你贤良大度,可谁知你根本就是恩将仇报!我母亲养育你十六年不说,这次若不是母亲想出调换兼祧人选的法子,你还能当上魏府的二少夫人?早被送回主宅的家庙关起了!”越说越觉怒气难,“不过受些诟病,你就将母亲揭发,可还有良心!?“

说到最后一句,孔欣虽是极力隐忍,眼泪却顺颊流下。

孔颜默然,她从未见过孔欣这般模样,只是孔欣也孝心可嘉,可这一切都是王氏咎由自取,她没必要留在这里听孔欣的指责,于是淡漠道:“无论你怎么怨怼,我自问问心无愧。”说罢,转身离开。

孔欣一愣,她没想到孔颜可以无动于衷到这个地步,心头忽然没来由地一慌,孔颜这是真的不再念姐妹之情!

惶急之下,她一把拉住孔颜的衣袂,泪如雨下道:“大姐,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说。可是父亲呢?你忘了孔家有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父亲不可能再纳妾了,你忍心让父亲人到中年,却孤单的一个人么?母亲再是不好,对父亲却是一心一意的呀!现在我和你都远嫁异乡,你真忍心父亲身边连一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么?”

哭声漫语,却是字字珠玑,像一把软刀子插进胸口。

孔颜闭了闭眼,敛下眼底的愧意,她一手甩开孔欣,转身直言道:“你句句道我害你母亲,可你想过兼祧被换人的消息已被李家传开,父亲知道只是迟早。”说着,目光望向上京的方向。继续说道:“而且父亲固然有气我被算计了,但是归根究底,父亲是介意你母亲为了一己私欲陷害他人,甚至置整个孔家声誉于不顾。“

话略一停。孔颜直直地看向孔欣,逐字逐句道:“所以,就算我书信一封劝父亲,也不可能挽救他们二人的夫妻之情。”

孔欣闻言一呆,不是为孔颜道出了她的打算,而是她没想到父亲竟是为此介怀母亲。

可,难道就这样放弃?

此念一起,孔欣随即想起出嫁这两个月来,她为了姐妹避嫌,又他们三房同二房一东一西相隔。偏生李燕飞的院子还在东路,她实在不好过了东路去,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她怎能就因孔颜的一面之词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不过三十出头就如守寡一样活着!?

不行!绝对不行!

孔欣摇头,见孔颜又要离开。她忙抢先几步拦住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父亲最疼你了,你说的话父亲一定会听的!“

正欲撩帘而下,不想又被孔欣缠住,孔颜不由生出几分不耐,皱眉道:“你也给父亲做了十几年的女儿,父亲是什么性子也该知道几分?何必再次自欺欺人。“

简短一语,不过是孔颜不耐之言。却一下触及孔欣短脚。

只见孔欣当下脸色一变,愤恨、不甘、委屈…种种复杂情绪充斥尚是稚嫩的娇颜,然后她似发泄地厉声哭道:“是,我是不了解父亲!他只要你一个好女儿就够了!”

撒气的稚言,诉出的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怨。

原来孔欣早已积怨甚深,而且是源于此。

想到父亲临别之言。无论她和孔欣如何,父亲显然是疼孔欣这个嫡幼女的,到底不愿看到父亲疼爱的女儿对他心怀怨怼,孔颜想了想道:“你别误解父亲,他对你的疼爱。不比我少。”说完见孔欣冷笑连连,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这两日父亲不见你,是不愿看见你为你母亲说情,他无法答应愧疚所致。可见我时,却一再让我对你多为照看。”

“你照看我…?”

孔欣听得怔住,是没想到这两日父亲不见是为此,她眼中迷茫了一瞬,怒气似有消散,可母亲为她被父亲所弃,以及这两个多月在魏家的种种,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需要在一个人面前抛开一切,不用再装贤良,再装大度。

如是,孔欣一下抓住孔颜照看她的话,仿若一块浮木之于溺水之人,她紧紧地盯着孔颜,恨声道:“父亲真是所托非人!你冷心冷情,这一个多月来,你照看我什么了!?”

孔欣何须她照看?

这两个月来,尽管魏湛明显偏宠李燕飞,可是孔欣却上下交好,府中谁不知三少夫人年少心善?就是这两日在监军院里,一直不假辞色的魏湛不也缓和了态度么?

听着孔欣一声声质问,孔颜无言之下却不由一疑。

先是质问父亲,后又是质问她,现在更是一副情绪失控的样子,这分明是故意…

想着,孔颜忽然了然,孔欣不过十四的年纪,又一直被王氏娇养着,如今突逢巨变,怕是隐忍不下去了。

孔欣犹自不知孔颜的洞悉,她继续恨道:“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我怎会晚李氏一步入门,落得前日才和三爷圆房!?”想到这不由一恨,她的新婚之夜居然是在出嫁两月后,还是在她的娘家,可更恨的是——孔欣咬牙切齿道:“李氏却已经怀上一个多月了!”

李燕飞有孕了?

孔颜听得一讶,孔欣却不管此事尚无人知,只是愤愤不平道:“你生母产后虚弱早亡,父亲为你定亲十八岁成婚生子,现在就是嫁到魏家,也有汤药让你避子。可我不一样,我——”

一句她若晚育会被李燕飞再压一头的话尚未说出,只听一个男声断喝道:“你服芜子汤!?”随即布幔一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阔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