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欣看清来人,猛然捂着口舌,慌张低头,“二,二伯…”

伴着惶恐的声音落下,一抹笑意从唇边掠过。

第四十五章 离开

任谁都没有想到,魏康会突然从军列中出现在这里。

而那一声断喝,显然是魏康将避子之事听了个尽,并且震怒非常。

这还是孔颜第一次明显见到魏康的震怒,即使是数月前在回廊那一次,也不见他这样情绪外露过。

不过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在听到妻子不愿为自己生育子嗣时会不震怒?

孔颜不由想到冯嬷嬷对她的一再念叨,定要寻了魏康好生将避子之事解释清楚,可她却因着其他打算一直不予告知,却没想到会在今日以这样的方式被发现————不过打算隐瞒个半年,现在却成了刻意而为,怕是一切解释都成了狡辩之言。

孔颜咬唇。

这一刻,她不知道是明白此事做得有失为妻本分,还是心头到底有些发憷魏康在回廊那一次的对待,她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心虚,一时犹豫该如何开口。

而这一犹豫之下,便僵在那里不动,落入旁人眼中不觉便成了默认。

空气里顿时似凝胶一般,沉滞得让人缓不过气来,一场风波即将而至。

却如同前一刻谁都没有想到魏康会出现,现在便是无人料到这一声震怒后,魏康走进长亭的第一句话竟是对孔欣道:“弟妹,三弟在马车前等你。”

惊怒的声音已低沉下来,却明晃晃地下起了逐客令。

孔欣脸上瞬间涨得酱紫,恼恨魏康怎冲她撒起气来,心却如明镜般的松了一口气——魏康是要将这个耻辱压下去——心下瞬时彻底的畅快了,看来刚才无心插柳的一脚,是不会有机会让魏湛也误生出她有屈嫁的想法。

心头松快之下,也知此地不宜多留,孔欣压下对魏康的不满,将帏帽上的白纱一放,便是匆匆告退道:“二伯。您和二嫂说话,弟媳先过去了。” 说罢,就是一步不停地撩帘离开。

布幔外,英子一脸的煞白。

布幔内。孔颜已是回过身,迎上魏康陡然阴沉下来的脸。

许是心虚,又或是因着魏康未当场给她难看,孔颜这一次很自然而然的解释道:“我生母当年年幼生子,导致产后体虚早逝,因此父亲不愿我过早出嫁。”说着又觉并不全是她的错,而且这样好像她对不起魏康似得,委实厌弃自己这般心甘情愿给一个男人认错服软的样子,心一横,只道该说的她都说了。随便魏康如何想她,当下微扬下颌,大有豁出去的一番架势道:“所以,明年八月后,妾身才会停服芜子汤。”

她是夏末八月生。明年八月方年满十八。

母幼子弱,最易夭折,就像在他们边镇苦寒之地,女子虽依旧多在十六岁成婚,却也有不少富户之女是推后一两年出嫁。

魏康明白,眼中阴霾稍褪,不辨情绪的淡淡“恩”了一声。

见魏康脸上郁色稍缓。孔颜却有些讶异,魏康居然如此轻易信了她的话?

讶异之后,心里犹自不信,但一想魏康既然面上愿意相信,她也就没必要再去深究。

不想此番计较方定,却听魏康语气冷淡至极的回应她。孔颜念头当下一转,魏康果然不会尽信。而且她记得魏康是正月生的,待明年正月便已二十又五,一般男子在这个岁数早是儿女双全,再加之眼下李燕飞又有身孕。这一比较,魏康只怕心头更难是滋味。

常言道投桃报李,魏康给她留颜面,她也少不得相报一二,更何况这本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孔颜这就补充道:“子嗣大事,不能因妾身给耽误了,待过些日子闲了,妾身会为二爷寻一良家女,为二爷开枝散。”

本是一开始便盘算,却一想到不久她将和另一个女人共事一夫,都要同魏康做了那房中私密之事,心下顿时一阵膈应。不过拉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口的话更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再念及以后长久的自在,孔颜便又一派泰然自若。

魏康心下却是风云再起,只见他瞳孔猛地收缩,眼底黑沉骇人。

不妨魏康骤然变色,孔颜一惊,不及思忖魏康的怒气从何而来,她已下意识退后一步,脸上闪过一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惧意。

见状,魏康倏尔一笑,微抿的薄唇掠过一丝讥讽。

原来还知道害怕…

他还以为胆子大得要继续阳奉阴违下去!

念及阳奉阴违,就不由想起孔颜这两日的柔顺,魏康笑容渐渐深冷,他真是小看了这京中的小姐,竟然也识时务地能屈能伸了起来,果然和她如出一辙——不甘委屈下嫁,更恨不能为喜欢的男人守身如玉,便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想着,魏康一瞬不瞬地看着孔颜,然后走上前。

孔颜蓦地一惊,不由自主地想到回廊上那一次,登时全身僵住。

可出乎她意料的,魏康什么也没做,只淡淡的对她说了一声“上马车”,便兀自走出长亭,再未看她一眼。

孔颜猛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是懊恼,她怎么就心怯上魏康了!

念头闪过之间,英子已跑至身边,见孔颜确实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拍着胸口吁气道:“真是幸亏了二爷心宽,在这当下还能不计较,而且还应了小姐十八岁生子!”庆幸得感叹了一句,忽而又像是想到什么,她神色一紧,忙不迭问道:“小姐,你不会真要给二爷纳妾吧!?”不得回应已是又道:“小姐明年八月就满岁数了,只要再拖上一年就好。不管如何,这贤名和夫人的施压,都比不上庶长子严重。”

庶长子确实是嫡脉的最大忌讳,可也要魏康生得出庶长子才行。

从河西七州赋税的归属来看,有些事即使是她重活一世也无改变。

她清楚地记得,魏康子嗣艰难,好似年至而立,他才有两个襁褓幼儿。可见是魏康自身有问题,加之妾室人选多为小官富户之女,自不会同她一样从小便有养身汤药,如此只怕孕育子嗣不易。而就算意外有孕。是男是女也两难说。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英子说,孔颜遂应付道:“我心中有数,走吧。”说时放下白纱,向亭外走去。

见孔颜不愿多谈。这里又不是说话的地儿,英子便也敛了话头,上前为孔颜打开布幔,伺候着上了他们二房停在前头的马车,一行人向府头回去。

凉州乃边地重镇,不是出征,又非凯旋,没得让军队在城中招摇过市。如此,待同行数里后便分为两路,一路近四十人驶入城中。一路魏家铁骑绕城外行去。

而魏康一连在监军府待了两日,自是要去营中打一头。

听了魏康差人来得暂不回府的话,孔颜在马车上没来由得松了口气,随之却道是她草木皆兵了,魏康应是没有介怀。再说她在长亭内说的话也委实挑不出错了,于是便揭过这一茬不再去想,只愿沉浸在孔墨离开的愁绪中。

奈何长亭相对,到底冲散了父女分别的哀思,只感马车上燠热憋闷,手上打扇的风都带着丝丝热气。

不过好在今日仪仗煊赫,无人不知是魏府的马车。城中上下一应让路回避,他们便也一路畅通无阻,堪堪一个时辰也就回到了魏府。

知她最是不耐这蒸人的暑气,又掐着回府时辰是日头最大的时候,冯嬷嬷一早安排了肩舆在二门口候着。

下了马车,孔欣应是出于长亭头的事无颜见她。终于不再多做纠缠,便欠身告辞。

她自然也不可能去挽留,当下坐上了肩舆回二房。

北屋上房头自端午后消暑的夏冰从未断过,甫踏入中堂便有带着时果芳香的凉爽袭来,舒爽的轻叹一声。下一瞬却更对细汗浸贴在身上的粘腻无法忍受。遂对冯嬷嬷告了一声,便径直打开竹帘,一边走一边褪下一身浸汗的衣衫,待只剩一件巴掌大的诃子并一条短亵裤时已至净房,丝毫不意外的看见屋子中正的浴桶中烟雾缭绕,她惯用的甘松香随着烟雾弥漫开。

如斯香汤沐浴,轻薄衣衫上身,时果冰粥果腹,一应齐必之下,终是平心静气地躺上了南窗下的炕上,念着远去的父亲,不觉昏昏睡去。

枕边是蝉虫的低吟,孔颜在梦中泛起甜笑。

梦里是儿时的家,夏日炎炎,父亲带她泛舟荷塘,水上凉风习习,舒爽又惬意,正是父慈女孝欢颜间,一个霹雳下来,转眼骤雨狂风,便是雨打夏荷,风卷小舟,她一个不慎掉入荷塘中。

父亲!

您在哪里?

快来救颜儿呀!

“…救我!”梦中嘶声力竭的呼叫,却是不见父亲的声音,焦灼之下不觉喊出声来,猛地从梦里挣醒过来。

却不待睁眼,身上骤然一凉,一个阴冷低沉地声音贴在耳际低语道:“救你?想让谁救你?”

伴着话音落下,胸前急剧一痛。

孔颜惊痛睁眼,她上半身已然赤//裸,尽在魏康的掌握之中。

不是床帐之内,更不是夜深人阑之时,就在这外间屋子的炕上,在截窗的夕阳暮色之下,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欺辱!

孔颜再顾不得夫字天出头,已然惊怒道:“你做什么!?”

他做什么?

魏康沉沉一笑,抿如薄刃的双唇一字一顿道:“八月你就十七了,现在怀上,不是正好十八生子么?”

孔颜闻言一怔,赫然明白过来,魏康根本就是在介意避子之事。

然而不及她作何反应,一只布满粗茧的手捂住她的口,胸口传来一阵舐咬之痛,而窗外也在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撞钟声。

魏康的动作立时一滞,下一瞬便是翻身而起,然后丢下一句警告:“记住你的身份!”身影已消失在竹帘之外。

第四十六章 出征

丢下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魏康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孔颜捂着衣服怔怔望着门口。

凉州夏日昼热夜凉,白天还是暑气蒸蒸,傍晚日头一偏,便是夜凉如秋。

忽而一阵凉风潜窗而入,孔颜一个寒颤回过神来。

夕阳已偏下窗棂,几缕残阳被垂挂的湘妃竹阻隔在外,屋子里乌漆漆的一片,因是快到掌灯时分了。

刚迷蒙地想着,炕尾靠墙那头的矮柜上就是“咚”地一声脆响,香钟报是酉时正了。

这一声香钟报鸣听得孔颜一震,立马想到刚才那阵怪异的钟声,心头念着不知出了何事,又一想冯嬷嬷该是要让人掌灯了,连忙将散落在外的衣衫穿起。

这时,门帘从外撩起,室内霎时大亮。

冯嬷嬷手执烛台进来,身后还跟着李嬷嬷并英子、宝珠二人。

孔颜庆幸地松了口气,理了理衣襟,随口问道:“刚才那钟声怎么回事?”

冯嬷嬷一听便是一叹,只一想魏康回来那句“在外伺候”的话,再看孔颜眼下这副满脸潮红的样子,她一个嫁过人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真是可惜了这一个多月来难得有闲亲近!只是这话没得当着魏家人跟前说,冯嬷嬷只好敛了旁的心思,一面将手中烛台让英子拿去掌灯,一面正色道:“刚问了李嬷嬷,这是城中鸣兵的钟声。”说着看了一眼李嬷嬷,“还是让李嬷嬷给少夫人说吧。”

见冯嬷嬷一脸的正色,李嬷嬷也面色凝重,知道事态严重,孔颜不由坐直了身子道:“李嬷嬷,你说吧。”

李嬷嬷见孔颜主仆二人都发话了,她这才上前福身应道:“少夫人您不是河西人,不知道这警钟声也是自然。”这一句道过方言归正传,“凉州是大周边地。西面又吐蕃,北面是大漠,都是一些蛮夷,少不得会进犯。所以每有战事,城中都要敲钟,一来为了给城中百姓预警,一来便是召集士兵之用。”

话音甫落,一屋子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冯嬷嬷率先惊道:“你是说要打仗了!?”刚才听院子外传来钟鸣,又见魏康一脸黑沉的走了,她本是担心可与孔颜起了争执,饶是知道钟鸣不会有好事,却也没大上了心,哪知居然是要打仗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虽比冯嬷嬷大了近一轮,可奈何因着当年的事与魏康不亲,自是不敢倚老卖老,这见孔颜主仆四人都是一惊,生恐落个造谣吓主的罪名。连忙摆手道:“这警钟三四年没响过了,可不敢断定了!不过这警钟也不会乱敲,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说着看向孔颜,“前些年警钟一响,大爷、二爷、三爷都会随老爷去前衙与其他将军议事,大少夫人则带上大房的两位小姐去夫人的正院,奴婢看二爷急冲冲离开这阵势。少夫人还是换了衣裳去正院的好。”说时不由往孔颜身上的大袒领服睃去,一眼就看见那露出大半个胸脯的地方,只感白花花的晃眼,连忙眼一闭低下头去,在心头念了一声罪过。

孔颜哪知这种只有贵女才能穿的袒领服,到了李嬷嬷眼里就成了罪过。她满腹心思全是河西要打仗了。

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在凉州生活了整整一年,根本就没听到过预警鈡声,更别提什么要打战了。难道就因为她嫁给了魏康,所以许多事就与前世不同了?

可她嫁人与否能和打战有什么关系? 简直笑话!

然若不是。那为何今生和前世不一样了?

孔颜满腹疑惑,等顾忌着凉州夜凉换了交领的衣衫,又匆匆行去正院的这一路上,可谓越想越是疑惑重重,眼见陈氏的正院要到了,她只好暂放下了疑年。

却不想以往还需通禀的正院,这次直接有人在院门口领她进去。

等她到时,灯火煌煌的中堂大厅内,魏家的女人连同大房一儿两女都到了。

陈氏一贯的坐在上首,付氏带着三个孩子坐在右上边,孔欣和李燕飞则坐在对面的高脚椅上,一大家子连同四下的仆人无不脸色凝重,气氛微沉。

看来真是要打仗了。

孔颜心下暗忖,领着英子向陈氏行礼道:“母亲。”

陈氏哪有心思理会孔颜,直接罢手道:“过去等着吧!”语气略不耐烦。

孔颜虽然从未经历战争,却也知战场上是九死一生,便也不在意陈氏的语气,她从容地应了一声,就兀自在付氏下首坐下。

付氏待孔颜坐下,随即转过头,如往常陈氏给孔颜冷脸后一样,她安抚地朝孔颜一笑,然后在两人之间的高几上无声写了一个“等”,便状似不知的继续抱着怀中的辉哥儿,动作轻柔的诓哄入睡。

孔颜看着几上付氏刚才手书的地方,微微凝眉——等,是等前衙男人们的消息么?

念头闪过,一抬头就对上孔欣朝过来打探的目光。

没想到被孔颜撞个正着,孔欣一怔,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她无事不可见人,孔颜自不在意孔欣窥探,只依付氏所言静静等待。

一时间,中堂大厅内沉静如水,只有小儿的酣睡微起。

夜越发深了,更阑声梆梆梆敲了三下,不觉已是三更天了。

更深夜阑,梦汝来期,正是夜最凉人最乏的时候。

孔颜到底是未经历过战争,许是还因着出嫁时日太短,切实没有太多身为将门妇的感受,此时她只觉身上冷得都发僵了,腹中更是空空得直泛疼,后悔为何来时不听冯嬷嬷的劝,用上几块糕点做晚饭垫一下也好。

自觉饥寒交迫难受间,孔颜忙看向上首的付氏,就见大姐儿还立在一旁,她暗暗咬牙,十一岁的大姐儿立了一夜都还能坚持,她这个做二婶的怎么也要忍下去。

心念一定,孔颜坐直身子,正要暗暗掐自己一把好打起精神,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

孔颜一喜,这是来消息了!

几乎念头闪过的同时,陈氏、付氏、李燕飞三人不约而同地激动起身,一个身穿铠甲的虬髯大汉阔步走了进来,透过中堂大敞的门扉还可看见院坝里隐约还立了一列甲卫。

孔颜悚然一惊,竟有外男擅闯内院,而且还是擅闯节度使府大院!

不由想起在京中曾听闻一些藩镇屡有兵变,她脸色刷得一下惨白若纸,也看见对面的孔欣与她一样煞白着一张瘫坐着。

“末将参见夫人!”正惊惧时,却见那虬髯大汉忽然单膝跪地,用冷硬的声音对陈氏禀告道:“吐蕃闻讯河西王赋被废,勾结漠匪,以致沙、甘二州失守。现在前方十万火急,将军已率三位公子前往援军,特令属下告知夫人。”

 

第四十七章 女人

虬髯大汉的话一落,中堂大厅内一下子雅雀寂静。

只是沉寂不过一瞬,付氏已惶急道:“都快四年没打仗了,怎么突然又打起来了!?”沙、甘二州失守,不说朝廷可会怪责守卫边疆失利,更重要的是她在凉州出生到现在,战事最火急的一次还是十八年前沙州被破,如今却一连两州失守,想到当年折损的将领,付氏脸上又惨白了一分。

就是因为四年没打仗了,还都是边界的小打小闹,如今才会一下失守两州——虬髯大汉心下默然想到,却没有理会付氏的问话。

一切不过大惊之下的失语,付氏也没有想过有人回应,她只紧抱着被吓住的长女。

孔颜不由看了付氏一眼,她嫁过来也好几个月了,却从未见过付氏如此惊惶失态。

不过也可以想象,一连失去两州,必然朝野震荡,更是国之大耻,若不夺回失地,只怕魏光雄也无颜再任河西节度使了。

许是因着知道前世魏家的昌盛,孔颜此时更多的是思量起这场战事的发展。

她十分地肯定,前世的这个时候决无这场战事,但是前世魏康会成为下一任河西节度使,就是因为魏成在一场大战中受残,

而且刚才听这大汉提及河西王赋被废,那么会不会是因为王赋被废一事提前了一年多,所以前世的那场大战也随之提前了?

她的猜测不能做定论,只可惜前世河西王赋被废后,正是她在茅坪庵的第一年,当时她整日的足不出户,根本不知河西可是起了战火。

若这一场战事真是前世那一场大战,魏成岂不是要受残!?

一念至此,孔颜忍不住又向付氏看去,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些怪异杂绪。

陈氏也看了一眼付氏,也不迁怪付氏的失态。十八年前沙洲被破,付家五子丧三,只剩下付氏的父亲和小叔,也正因此当年才擢升了付氏祖父为右厢兵马使。而那时付氏不过一十岁的幼女,尚且能对当时之事记忆犹新,何况当年已将近而立的陈氏?遂瞥过一眼付氏,陈氏便定了定心绪,一派镇静自若的对虬髯大汉道:“吴参军,请起。”话一顿方又道:“不知老爷是如何安排大郎他们三兄弟的?”

被唤吴参军的虬髯大汉原是陈氏父亲手下大将,他自要给陈氏几分薄面,听陈氏这一问只得暂敛下告退的念头,起身说道:“大公子和以前一样位于右前锋,二公子负责军后援及粮草。三公子则任左前锋。”

什么!?前锋!

陈氏大惊失色,却不及反应,李燕飞已失声叫道:“三爷从没上过战场,就任前锋!?”

“是呀…”见李燕飞惊色连连,孔欣忙要插话。却见陈氏怒拍案上,场面瞬时安静了下来。

陈氏冷冷地看向李燕飞,厉声喝道:“李氏住口!身为魏家儿郎,即使战死也不可退缩!”说时眼锋往大胡遮脸的吴参军一扫,语声不落得对李燕飞训斥道:“三郎自幼聪明过人,得老爷言传身教,不比他两个哥哥差。你歇下心吧!”说罢这才对吴参军道:“战事要紧,有劳特意相禀一声,妾身这就不再耽搁吴参军了。”

听陈氏不再多问军中机要,吴参军心下微松了一口气,当下就着陈氏的话告辞道:“夫人客气,属下告辞!”说罢大刀阔马的转身而去。带着来时的一路人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不一时,中堂大厅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这一刻大家都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了魏家男人全去了战场,还是陈氏方才的勃然大怒。

孔颜默默地随众站起身,她在陈氏面前一向不多言。她这会自不会开口讨没趣,让陈氏的怒火转移到她这里,心下却不由腹诽了一句,果然媳妇难为。

河西风大,不知何时风又起了,深寒凉风透过大敞的门扉呼呼猛灌,衣袂随之猎猎翻飞,寒意更深了。

孔颜不着痕迹地哆嗦了一下,咬了咬有些僵紫的下唇,她微微垂首等候陈氏的发话。

好在沉默不太久,陈氏终于重新坐下,缓缓开口道:“你们刚才也听说了,沙、甘两州失守,十万火急。现在家头的男人都去了前线,我们做女人的帮不上什么忙,但能给他们守好后方,把家好好给他们稳住,让他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陈氏的语速不快,却是句句掷地有声,“从今日起,你们就安生待在府里,娘家也少回!”

“是,母亲。”沙、甘二州离凉州并不大远,此时这两州失守,凉州城内怕也不会太安生,这个时候自不会外出找麻烦,而且如今也无娘家可回了,孔颜自是从善如流的随众应道。

陈氏见儿媳都郑重应下,她罢手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吧。”说着瞥见一旁的付氏,念及家头唯一的男丁,不由又道:“辉哥儿已经睡了,就别叫醒他了,去里屋把二姐儿叫醒一起回大房就是。”

正欲让乳娘去抱了辉哥儿姐弟俩回去,冷不丁听到陈氏如是吩咐,付氏怔了一怔,随即了然,牵着长女的手不由一紧,面上却已恭敬应道:“儿媳知道了,有劳母亲操心。”

听陈氏这样吩咐,孔颜不由暗道了一声,陈氏果然极为重男轻女,心下便大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

如此正要告退离开,却听一声惊呼响起,“少夫人您怎么了!?”

孔颜眉头一皱,侧目看去,正好看见李燕飞昏倒在一旁的侍婢身上,孔欣的脸也在这一刻异常难看。

见状,孔颜不由想起今日长亭送别时孔欣的话,若孔欣的话当真,李燕飞有孕之事怕也瞒不住了。不过三房两头大这笔烂账她委实不愿多涉及,当下也不去深思李燕飞为何昏倒,只是眼下情况她做这个做嫂子的少不得要关切一二,于是又强打起精神随付氏一起簇拥了过去。

先是胡乱插嘴,现在又昏倒添乱,再见一众儿媳围着那。陈氏心烦战事,当下不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大三少夫人送去屋头躺着!”

陈氏的起居室和寝房在东次间和稍间屋头,自没得让儿媳占了婆母的房子。众下人一听陈氏语气不善的这一吩咐,生怕触了陈氏的霉头,连忙让了几个五大山粗的婆子将李燕飞架到西次间屋头的榻上躺下。

一时众人跟到了西次间屋头,这是一间偏厅,稍间与次间用一竹帘隔着,估摸里头的稍屋是一间睡房。

孔颜还没进过这里,刚下意识地这样一想,一帘之隔的稍屋头就传出辉哥儿嚎啕大哭的声音,依稀又夹杂着几下叫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