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见过最小的一座院子了,北面一明两暗三间正屋,院坝头大约五十步见方,西面三间廊房,东面也有三间房。一灶间房,一净房,一库房,并一口水井也在这面,一看便知,这院子以前大概是刺史府管事住的。

正打量着。英子满头大汗的端着一个木盆出来从北屋出来,见孔颜皱眉立在院坝头,料想孔颜是不惯屋子灰尘扑扑才避出来的,便上前说道:“奴婢和宝珠已把西次间收拾出来了,宝珠这会儿正在铺床。屋子倒是干净了,少夫人可以先去那屋子歇息一会!”

这时,西面的灶房有袅袅炊烟升起。

英子拿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一脸疲惫却是笑道:“少夫人放心,用的是带来的食材在做饭,大约一个时辰就能进食了!”说时,浆洗和粗使婆子从也从北屋出来,两人合力将一个箱子抬进北屋。

箱子一望而知,是她的衣箱笼。

孔颜沉默了一下,看着还没收拾的东面廊屋,以及堆了一地的行李,估摸着收拾完这些怕也该过子时了,想了想终是吩咐道:“我住的西次间先别管了,先去把东面的三间屋子快打扫了,让王大去门口请两个将士过来把箱子分类搬进屋子,这样收拾起来也快当一些。”

“让外男进院子来!?”英子一听立马瞪大眼睛,“少夫人的衣饰不收整好怎行?”

孔颜看来了一眼东次间,瞥向英子道:“王大不也在院子里么?不让人帮着弄,必是要抬箱子又打扫到大半夜,吵着二爷静养怎好?我的衣箱笼子等以后再慢慢收拾就是。”说罢,也知自己在外挡路,又到底再多见几个外男不自在,当即转身就进了西次间,打发了宝珠出去。

如是,少了专服侍她一人的精细活什,一院子人都热火朝天的忙了起来,扫地、除尘、搬箱子诸事各有人司,一切有条不紊。

而有了在一间灰尘扑扑的屋子呆了下午的比照,看着和魏康屋子格局一样但不见一毫尘埃的屋子,孔颜完全不觉满地散乱了箱笼有多狼藉。不过到底生性//爱洁之故,转眼魏康睡的屋子还满室灰尘,这才恍然记起忘了让打扫那了。

孔颜揉了揉额头,走到窗前撩开一看,院子里无一人闲着,想着晚上能沐浴就寝,当下忍住叫人的念头,一回头却见角落一个清水盆——她素喜洁净,她住的屋子,每隔三日便要除尘一次,每次均要清水抹洗三遍——这盆水必是宝珠铺床后再抹洗一遍用的。

看着这清水盆,孔颜咬了咬唇,心中暗道反正一身灰尘,大不了一会儿彻底清洗一遍,再不济让等会王大看了,说不定还能告知了魏康,让魏康知道她是多尽为妻之责,看他还有何脸屡次问责自己!

孔颜心念一定,这就把三寸宽的袖子挽起,咬牙端起清水盆穿过中堂,到魏康躺着的东次间打扫起来。可哪是做过这些的人,但是也看过下人们如何打扫,倒也知道先放下床帏,然后用掸子掸过一遍家什,再使抹布浸水抹洗。

一应序列确实没出差子,但奈何孔颜到底手生,魏康又有军人的警觉,待到掸过灰尘搓洗麻布时,窸窣的水声也吵醒了病睡中的人。

魏康静卧不语,隔着略有泛黄的帷帐静静看着,不一时见到逐渐干净起来的家什,不觉吁了口气,只感身上也干净许多,周身便也舒畅了几分。

尔后,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须臾听到又一阵稀碎水声,于是睁开眼睛,无意外看见孔颜笨拙的搓洗麻布,宽大的水袖又一次不小心浸入水中,他抿了抿唇,终是咳嗽道:“让下人来吧。”

 

第五十四章 渐愈

魏康的突然出声,让孔颜有些无措。

她素来被赞灵巧敏慧,自十三岁参加京中名媛齐聚的七夕“巧女会”伊始,便蝉联三届斗巧魁首,一手五彩丝穿九尾针让众多闺秀都望尘莫及,不想今日会被一个除尘洗帕弄得手忙脚乱,本就气馁羞恼,却还被屡次欺辱她的魏康撞了个正着。

抹布慌乱的掉入污水盆里,孔颜顿时少了往日的从容,她忙转身问道:“吵醒你了?”话音未落,又解释道:“我女红其实很好,敬茶时给夫人的绣鞋就是我一个人做的,还有父亲走时——”

一语未完,声音嘎然而止,孔颜仿佛一下子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人连声音一起僵愣了。

暮色夕阳,屋影红彤,大片大片地笼罩着过来,孔颜脸似火烧,身影掩在血色残阳之中。

满目红霞,一室静谧。

良久,终于有个声音打破沉默,只听魏康从鼻腔哼了一声道:“哦,是么?”

连日的咳嗽让魏康的嗓音格外低沉而沙哑,哼出的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在空气中打了一个圈儿,方像一尾轻羽缓缓飘落,落在心田,酥麻发痒。

这声一出,两人皆有一怔。

魏康目光微暗,无心插柳,却柳成荫。

在大事既定后的轻松之下,在孔颜竟愿挽袖除尘之下,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孔颜的青涩无状,惊慌失措得任他搓圆捏扁不懂应对,一如刚才的慌张样子——她不懂如何与男子相处!

魏康目中闪过一束清亮的幽光。

不过当下他也无心思,去深想孔颜与她的不同,心下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的感官,他被自己无意勾起了一月前被打断之事。

然,年轻力壮的气血刚是翻涌,他立时忍不住的猛咳起来,胸口随之传来剧烈疼痛。

孔颜正一怔之下瞪大眼睛。满心的不可思议:魏康一向一本正经,就是床帏上也无那满口荒诞之言,现在怎会出言调戏?还是床帏上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想到又是床帏又是调戏,她刷地涨红了脸。心下又气又怒,暗自恼道:男人果真都是色令智昏的物什,都快重伤身亡了,居然还能满脑子的污秽之事!不过心头是骂得很,却到底面浅脸薄,终究是反驳不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魏康一阵猛咳,眼睛一亮,转身一鼓作气端起水盆。大义凛然道:“二爷,伤得这样重就好生静养,妾身也不打搅了!”说罢,竟不同起先双臂无力端水盆的样子,仿佛突然天降神力。端着手盆就如脚下生风般地出了屋子。

听着隐约有几分切齿的“静养”二字,魏康微怔,旋即嘴角一勾,看来不是一个木头美人。

念头一起,便想到自己对孔颜这样美人的所有权——如今金贵的美人已在手,其余的…

魏康目光骤然一深,口中再次咳出一丝血迹。随着他唇间的笑意掠起嗜血的锋芒。

只是到底病体不支,而在有了孔颜居然挽袖做脏活之后,魏康心知孔颜必是会仔细他周围的一切,便顺从自己的伤势昏沉的睡过去。

孔颜也确实如魏康预计的,除了这一晚躲着没有过来,只等了子时众人将院子收拾妥当。她兀自在西次间沐浴后累极睡去,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孔颜却堪为一个贴身婢女般照料起魏康的饮食起居。

虽然这并非孔颜所愿,却无奈现实情况迫人。

自孔颜带了一院子女眷住下,王大一个外男当然不能同住。当晚就和张大夫搬去同军医一起住下。

如此之下,照顾魏康的事自然落在了孔颜身上,毕竟一院子就六七个人,不能让粗使的到上房伺候,也没得让英子、宝珠去给魏康擦身换药,而她这个做妻子的袖手旁观。尤其还有隔壁院子头魏成妾室柳姨娘在一旁比照着,她自是得亲力亲为的照料下去了,并在来沙洲的第二天,因着张大夫和军医一起对她道:“二爷晚上离不开人,少夫人与其在西次间就寝,不如就留在东次间近身伺候着便宜。”这样在众人都认为应该由她近身看护魏康下,她还有何好说?只好贴身照顾不说,还得绊倒搬到了南窗的炕上,每晚和魏康一炕一床的相对入眠,以便随时侍候。

其实,这样的伺候在大户之家并不少见,比如祖母病重,孝子贤孙在床榻下日夜伺候汤药,或丈夫有疾时,妻子这般照料。

孔颜虽知有例可循,可她还是不免委屈,不过试问天下有哪一出嫁的高门女子,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像丫头一样伺候人,心里能舒坦了?

再见魏康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她又是没伺候过人的生手,总会弄出些不灵巧的事儿来,于是每每弄得满腹怨气,可从小的教诲与这多人看着之下,却只能忍着,低头做一派恭顺贤良的模样,心中却将所有《女则》、《女诫》之类的书咬牙默背,这才终于缓了过去。

又《史记?管晏列传》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孔颜虽然不缺衣短食,但她自认为眼下的境况与之相差无几,所以她才会服侍魏康半月之后就得心应手起来,到了后来对这个贴身丫头的活计竟然完全接受了。

比如,她陪嫁的灶房嬷嬷改式该样的做各类吃食,她就一一送到魏康嘴边而不漏下一毫半屑。或是沙州夏热,又无冰块消暑,不到半日便是一身汗,她又是喜洁的性子,便每日早晚给魏康净面洗头擦身青盐擦牙,到了后来,连着英子、宝珠两人也渐好意思捧着盥洗之物在旁候打下手了。

可以说,她是从头到尾将一个妻子能做的全做了,只除了如厕出恭等事。而这也是她最庆幸的,不知可是魏康亦觉不妥,入夜之后他从无这些事,只有每日白天王大来了才有这等需求。

此般日复一日,在孔颜全心全意地伺候之下,魏康终于渡过了一月危险期。

孔颜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却忘了一件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第五十五章 生辰

这日是八月天,白露前后,贯是日间炎热,早晚生凉。

清晓之际,正是一早最冷的时候,孔颜抱臂将自己缩成一团了,还是不抵从窗隙兜进的冷风,无奈只得呵欠睁眼。

一室昏暗,隔了半阵,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

扭头一看,对面床上魏康正睡得沉实,再思及自己一大早被冷醒,暗下决定道:魏康的伤势危期已过,她已在炕上睡了整整一月,今晚怎么也该搬回西次间屋头了。

主意打定,心头大快,一时又无睡回笼觉的倦意,索性坐起身,趴在炕上将隙弄大了些,百无聊奈地朝外看去。

只见庭院坝里,虽是阒若无人,却是雨润青石,小苗一株的槐树上有积雨滴滴落下,于连月赤日风沙的燠热干燥中,生生映衬出几许小雨清晰的别韵来。

孔颜惊喜,整个推开窗户,弥漫着清寒湿意的凉风拂面而来,虽是微寒发冷,在她看来却只有道不尽的舒爽。又见青灰色天光中,似乎依稀还有点点微雨未尽,当下大喜过望,原本以为错过了数月来的首场雨,没想到还有些许尾雨能见,再是顾不得其他,扯过炕头柜上叠放整齐的罩衫,便是匆忙的趿鞋下榻,一面穿衣一面发足奔出。

细雨如丝,微风拂面,空气中都是沁人心脾的湿意。

孔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快被沙州的干燥皲裂的肌肤瞬时治愈,连整个人都好像要在这微风细雨中飞起来一般。

心随意动,孔颜提裙仰面,脚踏青石雨路,面受雨丝润泽,仿佛是在茅坪庵山上兴之所至的雨中漫步,一时悠哉游哉的忘乎所以,只想恣意雨中。

正是畅快之时,忽听吱呀一身。西面三间廊房次第而开,是英子同粗使仆妇早起做活计了。

孔颜见英子率先出屋,当即笑道:“下雨了!”

语声未落,宝珠雀跃的声音已从英子身后响起道:“什么!?下雨了!”说时人已一个眨眼功夫跑了出来。欢天喜地道,“终于下雨了,再不下雨人都快干了!”

孔颜盈盈一笑,喜于有人同乐,正要附和几句,英子已回廊屋打了伞过来道:“少夫人,这换季的当头最易感风寒,您怎么还淋起雨来!”说着瞪向英子唬道:“不知劝少夫人回屋,还跟着一起淋雨,仔细少夫人没事。不然等着回去嬷嬷怎么收拾你!”

宝珠一听冯嬷嬷,立时吐了吐舌头,老实了起来。

孔颜正是有些冷,闻言想到自己若是一病,英子几人到时是伺候她还是魏康?一时败了兴致。顿时也意兴阑珊了起来,恹恹地任英子搀着回到北屋廊下。

英子见孔颜一下恹了脸色,道是今日却不能让孔颜不虞,待伺候着孔颜走到廊檐下,忙收伞另起话头道:“夫人,昨三更的时候,嬷嬷差人送了半框子湖蟹来!”

“湖蟹!?”孔颜正走到廊下看雨。听了英子的话,立马转头问道:“凉州哪来的湖蟹?”

果然见孔颜有几分兴致,英子笑着道:“少夫人忘了,您在太湖处还有一个小庄子,当初只打发长安的庄子铺子什么的,却是将太湖庄子给留下来了。”说着又是摇头一笑。“少夫人真是忘了,往年蟹肥时节,太湖庄子不都是要给京城府里送湖蟹么!”

湖蟹,顾名思义,太湖之蟹。

天下蟹类繁多。名号不一,却以太湖流域所产螃蟹最佳。

当年颜氏从地方豪族远嫁天下闻名的孔家,其父恐其嫁后有委屈,其母不愿多留家产给嗣子,便在太湖支流边给颜氏置了庄子。

只是衍圣公孔府乃累世公府,百代人下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秋中蟹肥时节,所食之蟹又岂会只湖蟹一种?

汾湖的紫须蟹,常熟潭塘的潭塘,昆山蔚州村的蔚迟蟹,阳澄湖的大闸蟹…大周境内种种名蟹,无一不是盘中之餐。

如此之下,孔颜自是不知道这一茬,不过当初整理嫁妆时,确实听冯嬷嬷说起过太湖庄子,无外乎嫁到凉州后恐以后少有湖蟹食用,便劝着她将太湖的庄子给留下来,眼下经英子一提倒是记起,这便下意识的谈及道:“湖蟹要霜后打起的才是最佳,昨晚送来的这框湖蟹,按着从太湖送到这里的路程,必是七月初就打起来了的,这肉质——”

说着一顿,忽而想起眼下的条件,这一番话无疑太过挑剔,于是心道了一声罢了,口中便是说道:“虽不是最好时节打捞上的,却比那江蟹、黄蟹能入口多了,中午就让厨房做了吧。”

英子点头,正要应下,好将正题说上,身后传来数声咳嗽。

一听咳嗽声,不用多想,便知是魏康。

魏康一向浅眠,孔颜一醒他也醒了,只是闭目不言,等被一阵冷风吹得睁眼,孔颜已不再屋子里,正纳罕人去何处了,便透过大开的窗户,看见孔颜正欢欣雀跃地踩水淋雨,他看得一时无言。不过孔颜到底是一美人,还是一个少有的丽色,做出不可思议地幼稚之举,也依旧是赏心悦目。他这一月多来,都是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委实过于闲了,现在一月身体好了半,乍一见美人雨中漫步一幕,这便心思一转,当下披了一件外衫,走到窗口凭窗视之。

侍立一时,见孔颜被劝到廊檐去了,他也腹饿了,遂跟着走出屋子寻人。

刚走到中堂门口,就听孔颜提及江蟹、黄蟹之类难以入口,忽而想到魏府中秋所食螃蟹正是孔颜口中残次蟹,脸上当即一冷,又听孔颜吩咐中饭,不由想起这一月的咀嚼全是孔颜嫁妆处来,腹饿叫人的打算不觉一歇,然后转身跺回屋中,却不料突然咳嗽出声。

如是,魏康驻足。

孔颜回身,欠身一礼道:“二爷醒了!”说着就想拍了一下额头,她想起了,刚才忘了关窗。魏康十有*是被冷醒的,生恐魏康一个受了凉又伤势反复了,忙上前搀扶着魏康回屋道:“刚才忘了关窗,二爷可是被凉醒了?千万别影响了伤势!”不然她还得在炕上睡多久。在这里呆多久。

说话之间,孔颜已娴熟地扶着魏康回了屋里,一毫也无过去一碰便是难以忍受。

魏康在床、炕之间的八仙桌旁坐下,听着孔颜口中的关切与焦急,他沉默了一下,道:“不是,这一月躺得太多了,想走上一走。”

孔颜一听却只觉头大,自从中秋时张大夫说了魏康可以下床,让她多搀扶着魏康走一走。她每日晚饭后必要伺候了魏康在院坝里走上小半个时辰,现在这一听魏康所说,不由腹诽道:难道早上也要搀扶着走上半个时辰?

想到这几日两人走时,相对无言的尴尬和沉默,孔颜一大早的好心情不觉消失殆尽。正欲有气无力的应下,却听魏康突然问道:“这些日来花费可多?”

没头没脑的一句,孔颜虽听得一头雾水,口中却是如实说道:“近来消耗最多的是一些食材,不过都是从凉州运来的,也无甚大耗费。”

魏康要得就是孔颜提及食材,且这本就是今日打算说的。当下就是说道:“这些日你备得吃食,我也吃惯了,从今日起就还是按这个来备置。”说着想起昨日,孔颜按了他以往饮食所备的饭食,就不由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方继续道:“还有回凉州城后。我估计多是在前衙上差,再让大厨房给我单独备吃食也不便,还是你来准备。这样一来,食材上开销该是会增加,所以回去就让王大把二房账册给你。二房每月的收入你也收着,以后公中给的开销若不够,就全从了这里走!”

魏康说的一派平静,孔颜却是听得讶然。

说来她当二房主母都整整七个月了,却从来还没有见过二房的账册。

其实,她也不甚在意,毕竟魏康兄弟还没分家,一切吃穿用度乃至人情往来都是从公中走,且二房所有下人的月钱及她每月的脂粉钱也多由公中开,再加之她嫁妆丰厚,便对二房的私帐没得想法。只是奈何冯嬷嬷屡次在她耳畔念叨,不掌二房私账会与魏康有生分之处,一番话来就是这账册必须要从魏康那得了。可是一直以来,她一无机会提,二也愿和魏康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这会儿,魏康怎么突然主动给账册了?

难道是感觉她这一月多来的照顾?

又或是看到她近来处事的还行,相信她有能力掌了二房的私帐?

一时间,孔颜疑惑重重,却是一讶即过,她更在意的是以后魏康一日三餐都由她来打理!?按了她的饮食喜好来做!?

又是主动给账册,又是依了她的喜好,孔颜只觉事态反常,心中不由生出防备之心,自不愿多谈此事,当下含糊一应,就转了话锋道:“昨日冯嬷嬷差人送了一些当季的湖蟹,大哥腿上有伤,食蟹正是好,有益养筋活血。你看是送些过去,还让请了过来一起用?”

一语说完,魏康未言,正关窗的英子已小声提醒道:“少夫人,今儿八月二十,是您十七生辰。”

孔颜一愣,她的生辰!?

第五十六章 改观

既然今日是孔颜十七岁的生辰,自然少不得热闹一番。毕竟庶人贫家生辰尚有一碗寿面,何况孔颜这个封疆大吏的儿媳妇?

如此,湖蟹也不用思量着给大房送了,直接置办了宴席请人过来为宜。

且云山中无日月,孔颜在茅坪庵山上呆了一十二年,日子久了便有了不记日子的习惯,总归身边有人给她记着了就是。

一如眼下,孔颜虽把自个儿的生辰给忘了,英子和宝珠却是记得十分清楚。早几日就给魏家采买的人话了,让生辰前一日多送鸡鸭鱼肉过来,所以前一晚灶房的就收拾了食材,只等上头人发话便烹饪了。又孔府素有惯例,上面主人家生辰,必是得恩泽下人,只是奈何如今的条件有限,不得不一切从简,但英子心思灵慧,想着河西人的饮食喜好,两日前就每晚忙到三更半夜的蒸寿桃,备卤肉,做肉干。一应下来,可谓万事齐备,只待二十这日给孔颜一个惊喜,以弥补今年生辰宴的简陋。

是以,到了中午饭的时候,连同大房院外的护卫一共八十个将士,人手分得了孔颜生辰的白面寿桃一个,并卤肉、干肉双拼一碗。至于驻守在刺史府的其余一干将士,英子则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添了扎实的荤腥,并精细的白面馍,不说吃腻味了军中大锅饭,还受沙州粮食匮乏影响的一众将士如何高兴,大房二房两户院子里也因着孔颜的生辰好一番热闹。

大房的庭院里,席开两桌,两房下人齐乐。

二房的北屋里,同样也席两桌,只是因着中堂不大,魏康兄弟两人中堂一桌,孔颜携魏成的妾室柳姨娘在东次间用席。

正室妾室自古天敌,孔颜这样的发妻之女对填房都不甚赞同。合乎柳姨娘一个妾室?孔颜自无话与柳姨娘可说,不过因了好些日没打扮过自己,今日生辰收拾了一番,心情悦然之下。倒和柳姨娘相处融洽。

二人一上坐炕间,一陪坐八仙桌旁。

一时,宴至半酣,湖蟹上桌,佐以酱料。

孔颜每年中秋伊始食蟹,因其性寒,多食易发风积冷,故三五日一顿,直至十月末雌雄蟹皆无味而止。今年中秋后第二日魏康才得准允下床,不说食蟹。中秋都是两房冷清的各过。如此,淡盐煮蟹一上桌,孔颜就动手开剥。

正自得自乐于剥蟹之妙,却见柳姨娘一脸为难地看着盘中蟹。

孔颜虽同柳姨娘无共同之言,但今日她好歹是主。柳姨娘是客,于是拿起碟中湿布拭手问道:“怎么了?可是柳姨娘不喜食蟹?”

柳姨娘是陈氏因付氏多年无子,在四年前给魏成纳的一房贵妾,乃凉州一八品文吏之女,说来也算是一个官家千金,容貌姣好自不必说,柳眉杏眼。西北女子少有的娟秀,加上说话斯斯文文,很难让人讨厌上,可以看出陈氏是费了精力才给魏成找了这样一房贵妾。柳姨娘此时听孔颜这样问,连忙起身答话:“并非妾不喜食蟹,只是…”说着微咬下唇。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孔颜见状不由纳罕,却犹自臆测不出,只能面作关切道:“可是怕食后口中有腥味不散?没事的,只要喝几口姜糖水即可,不仅能去腥。还能防止蟹寒伤身。”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仍不愿食用,也该道几句缘由。不想柳姨娘闻言之后,脸上却是越发的为难。

孔颜见了心生无趣,好似自己逼人食毒一样,当下就要敛了关切,让柳姨娘自便用食,这时门帘忽而一开,只见魏成坐在一架嵌有两轮的木椅上,由马嬷嬷给推了进来。

魏成无论外貌还是性情,都是三兄弟中最似魏光雄的一个,很有一派雄赳赳的武将气概。而人世间,最哀不过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在孔颜看来,再也无法站起的魏成之哀并不下于此。然,不过月余之间,魏成已接受腿残的事实,并开始研读兵书,全然不见一毫的意志消沉。

老话有道:女肖父,子似母。孔颜自幼与父亲厚,在孔墨言传身教之下,性情不免多受其影响,对古时一些圣贤传奇推崇备至。待她从英子等人闲话中得知魏成如此自强,不觉想起战国名将孙膑,虽被害残疾无法立功疆场,却以一本兵书《孙子兵法》成为不败战神。诚然,她也深知魏成难以取得如此辉煌,但其身残志坚何其相似孙膑,比之汲汲营营的世人俨然强上太多。而有了如此一番感性之想,孔颜自然对魏成竖然起敬。

此时见来人是魏成,孔颜就立马起身相迎,却不及言语,只听魏成焦急说道:“柳氏,马嬷嬷说有孕之人不能食蟹!”

柳姨娘,有孕之人…?

孔颜闻言一愣,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魏成,又看了看柳姨娘,一时难以将怀孕与之联系。

柳姨娘却当即反应过来,脸色刷地惨白,又真人似其名,宛若弱柳扶风一般的楚楚说道:“大爷,妾没有食用。”一语过后,头深深地低下去,连着声音也低了下去道:“可是这有孕一事,大少夫人她还不…知道…”说到后来已是低不可闻。

孔颜却听了个清楚明白,难怪柳姨娘不敢直言。

妾室有孕,必得先告之正室,得其允予方可孕育。

如今柳姨娘远在沙州,无法及时禀告付氏,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是一想到魏成退步伤势不过才好,又是得了再也无法站起这样的事实,竟然还有心思行男女之事!?而且要诊出女子有孕,必得有一个月之久方能探之,如此岂不是魏成刚受了残疾的打击,便同柳姨娘有了…

孔颜眉头一皱,不愿再想下去,委实觉得膈应。

付氏带着三个孩子在凉州担惊受怕,魏成却在沙州与美妾寻欢作乐,甚至还是在残疾的情况下!

看来天下男子果然都是色令智昏之人。

孔颜在心下嫌弃的暗道,魏成却是维护的说道:“弟妹,柳氏昨日才诊脉出刚一个月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向府里送信。”

虽心有了罅隙,但总归是大房的事,而且也算得上是喜事,孔颜福身恭贺道:“柳姨娘有有孕是好事。弟妹给大伯道喜了!”

多年未孕的妾室有喜,还是在男子身受重伤之时,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天大之喜,魏成当下哈哈大笑,一扫眉宇间郁色道:“承弟妹吉言,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说着又是一声哈哈大笑,却听身侧的魏康又在捂嘴咳嗽,想到魏康如今已二十又四却仍无子嗣,又感念魏康的救命之情——他当时确实没想到,一贯与家中疏远的魏康。会不顾自己安慰相救,自然生出了拳拳手足之情——这便直言不讳道:“老二,如今三弟都有孩子了,你也该重视子嗣的事了!真不知你一天怎么想的,放着弟妹这样一个大美人。却成天往营中跑作甚!”

魏成近来虽开始研读兵书,却到底是打小在军中长大的,说起话来忒不忌个荤腥。

孔颜脸上蓦地一红,似面浅的低下头去,心下却对魏成的敬意越发锐减。

魏康也是习惯了这样说话,倒无甚不自在,反受教道:“大哥说的是。”

魏成见魏康符合。又朗声大笑道:“知道就好!我看你身子骨好得也快,干脆趁了静养这些日子得个孩子,你看我这不是又要有子嗣了么?哈哈!”说着一抹得意从脸上掠过。

孔颜却是再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道:“大伯,您放心,弟妹这就让人把蟹给柳姨娘撤了。免得搁凉后起腥味。柳姨娘闻着难受。”

孔颜说的温婉,言谈之间全然是对柳姨娘腹中胎儿的重视,却让魏康眼底陡然一沉。

魏成却是听得舒坦,又经这番话想起蟹凉有腥味,这便笑道:“有弟妹看着。我也放心!”看向魏康,“老二,走,咱们出去吃蟹!弟妹这里做的吃食,可是我那里比不上的!”

魏康思及这一月来孔颜所备吃食之味美,不觉赞同的点了点头,随魏成回到中堂席上。

见口无遮拦的魏成总算走了,孔颜松了一口气,她真受不住同一个大男人言及孩子之事。又到底是自己的生辰,并这一月来饮食简单,难得有湖蟹添个佐料,一时不觉又起食欲,就要重拾剥蟹而食之乐,却有人来打扰道:“二爷听闻欲受孕者,食蟹不宜有孕,特让奴婢将二少夫人蟹碟撤下。”说罢一个福身,端了蟹碟告退。

一列言行流水行云,孔颜看得一愣,半晌反应不过。

待到未几回省过来,孔颜只觉不可思议,心里猜测连连:一时难以置信魏康伤成那样怎还有其他心思?一时又想柳姨娘都有身孕了,难免魏康不被魏成的话打动,否则怎会让人撤了蟹碟?

孔颜这样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很是可能,不由再次断定因魏成而下的定论,对男子的嫌弃越发深了。

只是接下来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魏康并没有不宜之念,仿若未有中午的插曲一般,言行一切如常,连她提及回西次间住的话也当即允了。

许是受与魏康这一月多来的平和相处,见得魏康如此,加之魏成比照,孔颜不由对魏康多了一分好印象。待又过两三日,魏康依旧这样,不觉再忆起来时路上庶人所赞之言,竟下意识的偏信了几分。然后,当随再去回想魏康一连两次的相欺,依稀好像都是事出有因,

与此之时,在孔颜一再改变看法之际,魏康的伤势也已近全好之势。

第五十七章 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