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阶梯下,见孔颜摔在一个女子的身上,也未发出痛叫的声来,魏康微松一口气,随即弯腰扶起孔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方盯着孔颜惊恐惨白的脸上,沉声问道:“可还好?”

孔颜恍惚地看了一眼魏康,旋即低下头抚摸小腹,半晌她才缓缓回神,惊魂未定的摇了摇头道:“我…妾身没事,有一个…”说着想起救她的女子,忙转头看去:“是她救了我。”

魏康顺目看去,见到女子面容,眼睛微微一眯。

垫在孔颜身下的女子正忍痛起身,见魏康和孔颜双双看来,苍白虚弱的脸上不觉一红,似不惯被外男这样盯着瞧,她不自在地撇过脸,只看向孔颜道:“二少夫人,您不必介怀,小女子——”

声音戛然而止,话锋随即一转,只听女子惊叫,“二公子!”

第八十七章 相救

话起声落,惊变猝发。

那女子猛地从魏康与孔颜之间撞入上前,张开双臂,挡在魏康身前。

与此同时,一把匕首从“鬼怪”刺客手中飞出,长驱直入那女子胸口。

“啊——”一道短而急促的痛吟从胸腔发出,紧接着“噗”地一声,一口鲜血从那女子口中吐出。人却并未顺着吐血惯力向前栽倒,反是无意识地向后倒了去。

魏康和孔颜背对阶梯,两人被女子冲撞回身一刻,就见这女子吐血仰倒而来。

触不及防女子突然往后倒去,恐她一下栽倒孔颜身上,魏康单手一伸揽腰接住女子。

“…”女子感觉被接住,勉强睁眼看了一下,虚弱的翕动双唇,似有扯出一抹无碍的淡笑,却一个呼吸不到昏死过去,上半身自腰从魏康手臂上向后而倒,奋力去救孔颜弄散的发髻上,只见一只发簪“叮咚”坠落地上,一头乌青的发丝瞬时如瀑布一泻而下,在飞雪中飘散开来。

仰倒下去的上半身清楚地映入众人眼中,湘妃色衣襟前一柄匕首直插其上,被涌出的鲜血不断洇湿。

触目惊心的鲜红,只怕是凶多吉少。

魏康眉头一皱,顺着源头寻去,只见先被制服在阶梯上的“鬼怪”突然口吐鲜血,魏湛手起刀落,一刀活生生斩下其头颅,满脸杀意地“呸”了一声道:“不知死活,竟敢当面耍花腔!”

随着这一句话说出的时候,右侧月台上的刺客俱已伏诛,而一颗戴着狰狞面具的头颅,也在这时从阶梯上一下一下翻转滚落。

“啊!”女眷中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都一脸惊恐的看着魏湛手中正滴着鲜血的屠刀。

孔欣还绊倒在阶梯上,见状脸色急剧一白,几欲昏厥在铺着红毡的地上。

陈氏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她眉心不着痕迹地一蹙。略一思忖,当下惊呼道:“李妹子,你家玉娘她——”

“玉娘!”

“玉妹妹!”

陈氏话未说完,李夫人和李燕飞母女倒是相安无事的伫立阶梯上。闻声齐齐惊呼,声音愕然,引得众劫后余生的女眷纷纷侧目。

孔颜先被突然飞来的匕首一惊,又让刺客从阶梯上滚落的头颅怔住,此时听得李氏母女的惊叫,向魏康怀中的女子看去,心里恍悟,难怪觉得面熟,原来竟是李燕飞的庶出堂妹。

出于玉娘刚才挺身相救之情,孔颜顾不得其他。只念及玉娘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名声,即使在情况特殊下倒在男子怀中也不便,忙要差刚从地上爬起的英子和宝珠去搀扶,却听李夫人叫道。

“玉娘!”

李夫人已从惊魂中回神,见月台上的刺客尽是伏诛。月台下百来傩舞伶人已被重兵重重包围,堂前月台上丈夫及儿子也安然无恙,她忙跑下阶梯到玉娘身边,一脸的担忧心切,迭声叫道:“玉娘!你以身相救了二公子和二少夫人是好,可你让我怎么回去给你父亲母亲交代呀!”说着捂帕大哭,再次引了四下人等侧目看来。

魏康淡淡瞥了一眼李夫人。转手将玉娘交给英子和宝珠,对孔颜吩咐道:“你先照应一下。”说时见现场情况混乱,遂又加了一句道:“人多杂乱,多警醒些。”说罢,便抬头望向正欲走下来的陈氏道:“夫人和众位夫人这里有三弟在,我先去父亲处。”说着话时。不知可是想到魏光雄伤势过重,脸色微显凝重。

当着一众命妇的面,魏光雄受伤生死不明,陈氏这个三十多年的发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她当下吩咐了付氏道:“先和你妯娌她们安顿众位夫人小姐。我去看你们父亲如何了。”

一番安排过后,陈氏忙就着陪房王嬷嬷搀扶,拾阶而下走到李夫人身边,面色沉重的许诺道:“李妹妹,侄女是为救我魏家人才这样,我魏家绝对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个交代?

云英未嫁的女子挺身相救了一个男人,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昏死在这个男人的怀中,如此之下其交代自然不言而喻。

当场的女眷都是浸淫后宅之人,先前才经历过生死关头,一时未反应过来这一场挺身相救的后果,这经一提醒,不约而同地回过神来,目光在孔颜及玉娘身上来回转动。

待触及孔颜大红鹤氅之下的紫色朝服,心中不觉解气,眼中多是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

到底还是李家厉害,不愧是屹立凉州百年的望族之家。

只是…

目光转向奄奄一息的玉娘,这究竟能有不有后福,还得看能不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众夫人小姐又心下服气,不禁暗道果然富贵险中求。

这一边在场的其余人心思百转千回,陈氏只是一脸担心丈夫安危的普通妇人,但又担着一家主母之责,面上自要一派公正吩咐道:“大孔氏,玉娘是为你们夫妻出事,她救由你照看,务必保住她!”说完也不等孔颜回应,忙让魏湛带她去看魏光雄。

孔颜远远目送陈氏母子消失在苍茫风雪夜色中,未几回身,便见英子一脸复杂盯着玉娘,就是宝珠脸上也露出一分不甘愿的扶着玉娘。她心下一默,手不觉习惯抚上小腹,看着抬着架子赶来的粗使婆子正要说话,付氏将一对女儿交给乳娘,过来说道:“先把李小姐抬到西路的客院吧。”说着,招呼了人抬了玉娘躺上架子。

二房和李燕飞的院子在东路,大房和孔欣的院子在东路,依玉娘和李燕飞的关系,且如今又和二房的关联,人多少该是送到东路的客房。很显然,付氏是在偏帮孔颜。

众人明白,心下不由又转了转。

付氏却管不得众人的心思,她也无力去想,刚才摔倒时护着两个孩子,头是重重磕在阶梯上,她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发间流出,不禁头昏的晃了晃身子。

“大嫂!”孔颜看着付氏白皙的额间有血流出,她忙扶住付氏晃动的身子,将心比心对照付氏自她嫁入以来,屡次三番的维护相帮,关切道:“您流血了!”

付夫人见状一惊,顾不得两个外孙女,忙跑了过来,拿帕子给付氏擦拭额头的血迹,落泪道:“今儿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呀!”望着付氏的狼狈受伤的样子,再想起魏成现在的情况,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越发的伤心。

付氏苍白一笑,示意到她没事,然后看向阶梯上的众命妇,“众位夫人受惊了,先到客院休憩一下,刺客还需再肃清。”

都是惜命之人,何况不少受了付氏这样子的外伤,又早观望了自家的男人无事,且也想留下来探知魏光雄的安危,如是都从善如流的应了。

第八十八章 形势

夜,越发深了。西北风“呼——呼——”咆哮,廊下的灯笼、红绸在风中摇荡,投下一片绸带张牙舞爪的光影,凄凄厉厉无一丝喜庆,只有雪似扯絮般簌簌下得正欢。

屋子外这样寒夜惨淡,屋子里也一片死寂般压抑。

正院的中堂大厅里,数十灯烛高照,却驱不散满室阴霾。

陈氏独坐主位,双目紧闭,看似一派沉静,手上却不停拨动着一百零八颗金丝楠木佛珠。魏湛、李燕飞、孔欣三人挨次陪坐在右下首一溜红木雕漆椅上,虽是背对着西次间,孔欣又扭了手腕,夫妻三人还是时不时扭头去看西次间的动静。魏成则陪坐在左下首的轮椅上,付氏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额头上还缠着白色纱布,一脸苍白,却和魏成一直紧张盯着西次间大红绣金卍纹锦帘。

而因着魏康去处理刺客的事了,孔颜自是一个人坐在付氏的下首,和在场所有人一样等着魏光雄的伤势情况。

一室沉寂,只有堂外寒风呼啸。

忽然,杂沓而匆忙的脚步声从西次间隐隐传来,众人纷纷侧目过去。

锦帘从里面挑起,一个端着一盆血水的婢女,并一个捧着血布的婢女,低着头快步而出。她们似已对众人的目光见怪不怪,看也没看在座的任何人一眼,就径直撩帘出了中堂。

众人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

稍时,两个婢女端着热水和干净的纱布重新回到屋子里。

孔颜看着消失在锦帘后的婢女,心不由沉了一沉。

这都是第三次换血水了,看来血还没有止住。

不过应该没事吧。前一世这个时候,她人还在凉州城,清楚记得魏光雄一直身体康泰,直至第二年朝廷准允河西废王赋都还健在。但是…

孔颜捂着手炉低头沉思。

好像前一世,就在河西王赋被废的第二年,也就是元德十八年。魏康已经成了河西的节度使。

可元德十六年她离开凉州的时候,魏光雄身体明明极为康泰,听说还经常下到军营同士兵一起操练,如此怎会不到两年间突然病猝。改由魏康继承节度使之位?

难道…就是因为这一类的刺杀!?

孔颜一惊,猛地抬头,想到一个可能。

前一世河西王赋被废是在元德十七年,魏光雄则在元德十八年突然猝逝。

而今生河西王赋被废是在元德十五年,今天已经是元德十六年了,而且又遇到了刺杀,魏光雄更是身受重伤。那么,会不会是因为河西王赋被废的时间提前了两年,所以魏光雄病猝的时间也——

呼!

答案呼之欲出,孔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惊愕之下。身体急遽紧绷,脚下一个用力滑了出去,一脚踢上椅子下的脚炉,发出“铛”地一声响。

堂中针落可闻,这一声响清楚落入众人耳中。

孔颜闻声回神。见众人目光诧异的瞥向自己,忙敛了神色强制镇定下来。

彼时众人也无心思去注意孔颜,不过是见一向行举如仪的孔颜,竟然会有失礼的时候才多看了一眼。这见一如平常,料想是时过子时,又折腾了一日,她一孕妇打盹踢响了脚炉。于是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再次沉浸于各自的心绪中。

看着众人心不在焉的转开注意,孔颜也兀自思绪了起来。

河西刚经历了一场战事,如今时局才稳定下来,若魏光雄一旦有个意外,难保时局不会再有动荡。吐蕃不会借此又生事端。而且魏成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已废,魏康和魏湛都有一争节度使位子的资格。到时内忧外患,他们魏家岂不是腹面受敌?

念头尚未转完,孔颜却是一怔。

她什么时候已把自己当做魏家人了?

怔神间,中堂大红锦缎门帘忽被掀起。魏康带着风雪寒霜走了进来。许是在正院人的眼里,魏康素来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喜有下人跟上去伺候,加之今夜变故委实太大,竟无一个当值的下人上去伺候。

孔颜闭了闭眼睛,将满腹心绪敛下,随之把手炉往身旁高几一放,带着侍立身后的英子一起迎了上去。

“二爷。”欠身一礼,为魏康解开身上落满积雪的鹤氅,抖了抖交给英子收到外面的茶房。

一应举动虽不如在沙州熟练,却也不见生疏。

孔欣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旋即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魏康微不可见的颔首受礼,健步到堂中对陈氏一礼后,直接坐到孔颜刚才的位置,孔颜挨次顺后一位坐下。

不等众人争先询问,魏康已沉声说道:“行刺的有十三人,身亡十一人,还剩两人被关押水牢,暂未从中得知是何人派来,不过已做了防止自尽的措施,我随后会再进行拷问。另外余下八十七个傩舞伶人已悉数收押,届时再做详细盘查。”

说话当头,英子用茶盘捧了一盏茶进来,放在孔颜和魏康之间的高几上。

恰好赶上魏康一语说完,孔颜随之如同在沙州侍疾一般,亲手从茶盘上捧了热茶递过去。

魏康揭开茶盏,立时有腾腾热气冒出,拂在风雪刮过的面颊上。他用茶盖拂了拂茶水,低头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似有一瞬安神地静了静,方放下手中茶盏继续道:“至于和此次安排傩舞的有关人,我已让人逐一清理收押了。”话顿了顿,“不过小心起见,整个凉州也让戒严,若无其它重要事,还请夫人约束府中下人,这段时间不要随意出府。”

魏康执法多年,魏成信得过魏康处理此事,听后正连连点头,却闻魏康对陈氏还是那样客气疏远,又一想陈氏让魏湛送众官员出府,李燕飞和孔欣则相送众女眷,心下不由一默,半晌才一叹道:“二弟,辛苦了。”

魏康颔首示意心领,侧首往旁瞥了一眼,见孔颜虽有些倦意,但气色还尚是可以,便不再言语的静等西次间消息。

陈氏一向对魏康冷淡,此时当属魏光雄安危更重,何况主使之人又未查出,她听过回复便又闭眼拨动佛珠。而魏湛与魏康性格南辕北辙,兄弟二人一贯无所交集,自然也无话可说。

如是,中堂大厅内又恢复了先时的沉寂。

第八十九章 将逝

不过安静没有维持太久,大约一炷香功夫不到,西次间的锦帘又被撩起,这次走出来的终于不再是跑腿的婢女——张、沈两位大夫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陈氏双手一紧,佛珠死死陷入手心,她动了动嘴皮,却什么话也没问出。

魏湛十八少年,仿佛一坛刚蒸出的新酒,没有经过岁月贮藏老熟,因此浮躁、刚烈、辛辣。他乍然起身,头一个按耐不住问道:“怎么样了!?父亲没事吧!”年轻俊朗的脸上,少了常见的桀骜与暴烈,多了一分掩不住的焦虑。他是在为魏光雄这个父亲担心。

两位大夫向魏湛揖手一礼,“三公子。”

魏湛不耐挥手,“够了!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张大夫资历比沈大夫深,二人一向以他为主,他走到堂中伫立道:“大人情况不太好。”

“啪——”

陈氏手中金丝楠木佛珠骤然一断,一百零八颗珠子“哗啦”四蹦在地。

张、沈两位大夫“噗通”一声直直跪地,以请罪之态匍匐了下去。

魏湛高大挺拔的身影晃了晃,呆呆立在当场,似乎没有想到伟岸的父亲会有倒下的一天。

他茫然看向坐在对面的兄长。

最相似父亲的长兄眼睛赤红,十指紧抓在双膝上,想到魏成已经残了,他张了张口,竟发不出声。

孔颜下意识地去看魏康,却什么也没发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发现什么,魏康沉默地低着头。

这一瞬间,堂中鸦雀无声。

也许这便是媳妇与儿子的不同,有不少的婆母始终将媳妇看成外人。李燕飞看了一眼呆愣的魏湛,声音十分震惊的叫道:“玉娘比父亲伤得更重,都说还有救得呀!”语气里带了一抹哭腔。

比起魏光雄的安危,李家一个庶女太不值一提了。大家都无意识地忽略了。这经李燕飞一提醒,不约想到一个时辰前客院下人的回禀:“李小姐伤势严重,虽有玉佩护心,但是伤及心脉。能不能平安过去,还得看能否渡过今夜的危险期。”

魏湛听了提醒,一下回过神来,猛地拽起张大夫,满腔愤怒道:“一个胸口重伤的都还有救,我父亲怎就不好了!”他狠狠拽起张大夫的衣襟,一脸暴怒。

张大夫已年过半白,如何经得起衣襟被猛力扯住,当下呼吸不顺,满脸涨红。“三公子,大人的情况不同。”

不等张大夫喘息解释,魏湛怒声打断,一声大斥“庸医!”,一拳随之举了起来。眼看就要狠狠砸下,却被人一把从旁止住。

魏康抓住魏湛施暴的右手,沉声斥道:“住手!这与张大夫无关。”

魏湛一把甩开魏康的手,调转矛头冷声笑道:“少摆一副兄长的样子!别以为大哥残废了,这节度使的位子就能落在你头上!”暴烈的眼中露出不屑,“一个半路被找回的,谁知到底从哪来!”

一言既出。魏康目光骤然一沉,面无表情盯着魏湛,一字一字吐出道:“你再说一遍。”他紧抿的薄唇朝下咧着,嘴唇翕动说话时,面颊上紧绷的肌肉微微跳动,似在强制抑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情绪。

夫妻一体。魏康有事,她也不好。孔颜忍不住紧张站起。

就在这场面剑拔弩张之际,陈氏也似被踩住了痛脚般,猛然拍案而起道:“够了!我还没死呢!”声音震怒,怒不可遏。

此言诛心。魏康和魏湛双双一怔,回头看向陈氏。

魏成到底是二人的长兄,亦是魏家的长子,他愤然指着西次间道:“父亲还在里面躺着,你们就开始争节度使之位了!”听到“节度使”三字,跟着妯娌站起来的付氏深深低头,只听丈夫继续训弟道:“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又有多少人在等着我们魏家给腾出位置!朝廷、吐蕃、西突厥都盼着呢!”他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大怒,双手颤抖地死抓住膝盖。

魏康看着无能为力坐在轮椅上的魏成,脑中蓦地浮现一大一小两个男童相互依偎的情形,他怒气为之一敛,退开一步瞥向张大夫问道:“不好是什么情况?”

张大夫正在一旁吁吁顺气,听到魏康问话,他定定心神道:“大人背部、腰部、腿部各中一刀,虽并非命脉之处,但终归身体大创,气血两亏。加以大人年事已高,今日又多有饮酒,虚弱之时被邪风深入。”他语气很沉重,毕竟是待了二十余年的老主家,他何尝愿意看到魏光雄到药石无医之地,不由深深一叹,“吉人自有天相,且听天由命吧。”到底说不出药石无医的话。

不过张大夫虽说的含蓄,孔颜心下却已了然。

邪风深入,乃中风之症。

自古以来,此症都是药石无医,并会犹如活死人般,腿不能行,口不能言。

而且气血两亏,想来身体羸弱,只怕活死人也当不长久。不然张大夫也不会把病况推到天相上去,这就是表示他没有治病的把握。

孔颜心下一默,只听陈氏问道:“何时会醒?现在可以去进去看他么?”她虽是在问,声音却听不出一毫喜怒,只陈述她要去看的事实。

张大夫躬身回道:“伤口已全处理妥当,可以进去看大人了。只是…”

又是吞吞吐吐,魏湛已是忍耐不住,抢话问张大夫道:“只是什么?快说!”

张大夫闻言突然一揖到底,然后目光却落在孔颜掩在朝服下的肚子道:“一个时辰后,若能醒过来,大人许是能看到二少夫人的小公子出世。”

这话已是再清楚不过,连着孔颜也不由一呆。

魏光雄一个时辰后若能醒过来,就能看到她的孩子出生,若不能醒过来岂不就是…再也醒不过来了?而且就算醒过来了,也最多还有半年可活。

意识到这里,孔颜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情不自禁抚上了不足十日便四个月大的肚子。

屋子里有些安静,大家都从张大夫的话中听出言外之意了。

陈氏从孔颜的肚子上移开目光,她闭了闭眼道:“进去守着你们父亲吧,这一个时辰…”她话没说完,身子晃了一晃,竟是摇摇欲坠地要倒下。

“娘!”

魏湛正面向陈氏,首先发现异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赶在陈氏倒下的前一刻扶住人,满脸焦急道:“您没事吧?先别去看了,还是让张大夫给你看一下吧!”

陈氏让儿子扶住,她抬起头,一脸苍白,神色恍惚。魏湛在一旁连唤几声,她才眼珠子缓缓转动,眼睛有了焦距地落在魏湛的脸上,却又仿佛透过魏湛相似自己的脸庞,看到了遥远记忆中的俊朗少年,她眼中慢慢浸出一些湿润,却在要流出来的时候,门帘从堂外撩了起来,是婢女端了汤药进来,她就忽然一回神,看见魏湛一脸焦灼的望着自己,是了,她还有儿子要顾,她还要去看看那个虎狼一样的男人。

陈氏目光瞟向了西次间,她神色渐渐镇定了下来,一面抓着魏湛的手一面看着西次间说道:“我没事,你扶我进去。”

知道陈氏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魏湛也不再劝,扶着陈氏慢慢朝西次间走去。

魏康目光从陈氏的脸上移开,尔后敛目低头,却在低头的一刹那,素来不苟笑语的严肃面容上阴沉可怖,眼中更泛着化不开的嗜血阴霾。他等付氏推着魏成先行一步,他这才迈步向西次间走去。

孔颜挥退英子的搀扶,肃手跟在魏康的身后,心里亦有些震撼。

她还从没有见过陈氏失态的模样,即使暖炉会那日频发事故,陈氏仍是一脸的沉稳端庄,眉眼间也依旧透着冷面高贵的神色,和京中那些大家主母如出一辙,让她都不禁以为陈氏是在京中长大的。没想到今日一向对任何事都淡漠的陈氏居然…

没想下去就摇了摇头,心里有些莫名感触,到底是三十多年的夫妻,陈氏怕是此时比任何人都难受吧!

心念之间,她跟着走进了西次间,李燕飞和孔欣相继进来。

屋子里顿时拥拥推推的挤满了魏家人。

浓重的血腥味和呛鼻的汤药味混杂一起,难闻的让人胸口一阵反胃,直欲呕吐。

孔颜掩在广袖下的手悄悄握紧,强压下心口的难受,走过一步,往床榻看去。

只见稍间寝房里,两个端汤药的婢女立在床头,陈氏立在其后。这时到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了,张、沈两位大夫挨次站在床边中间的位置,又有付氏推着魏成,并魏康一起立在床尾。

他们几个人把床给围住了。

不过由人缝里可以看见魏光雄直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没有一点儿的声息。

孔颜一见,饶是听了张大夫刚才说的,也比不上当下看一眼的严重。她和孔欣、李燕飞站在众人一步之外,心里忽而有些的冷,去年那个威胁她生命,威风赫赫的河西霸主竟这样虚弱的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