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你来我往,本该是彼此所盼。但见孔颜坦然受了这一声夫人,李夫人心下却是一膈应,继而阵阵冷笑,不过面上自然不显,只是继续投诚道:“二夫人年纪虽轻。却是少有的深明大义,燕飞能有您这样的妯娌,真是她的福气。”说着转目看向李燕飞道:“燕飞,二夫人出自天下闻名的孔家,你以后可要多和二夫人一起才是。”

自魏光雄丧事当日至今一月以来,魏湛一直在李燕飞的院子养伤不出,李燕飞也足不出院的对外宣称侍疾。虽然夫妻二人未再与二房争锋相对,但从魏湛被解除一切职务上看已然说明了一切。是以,李夫人这番言语明显是为女儿乃至女婿说和,不过却也是透过对李燕飞的这一袭话,宣告他们不会再支持魏湛上位。

李燕飞听着母亲对孔颜这番曲意求全的话,再想到那一日被孔颜折辱下跪的难看。只觉脸上好似被人重重掌掴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不过想到这一月来魏湛久别的温言,还有孔欣的黯然憔悴,她终是抑制下翻涌的心绪,抬头看向高居上位的孔颜。看着孔颜坐在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一个从她记事以来就被告知她将会坐上的位置。

然后,她倏然低头,向李夫人低声应道:“母亲说的是,只要二堂嫂不嫌弃,我会多去寻二堂嫂闲话家常的。”这一年多来,纵使看出孔颜和孔欣姐妹两人感情并不深厚,可是她们终归是一脉相承的嫡亲姐妹,姐姐占了属于她的高位,妹妹更夺了她一半的妻子尊荣,这让她如何甘愿在孔氏姐妹眼下低声下气,即使只是暂时的蛰伏她也不愿意!

知女莫若母,李夫人如何不知李燕飞所想,但一想到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这一年多来受的种种委屈,终究心生不忍,又见这一番话俨然已足够向众人表态了,当下代替了李燕飞转圜下去。

只见李夫人向李燕飞嗔道:“说什么呢?二夫人乃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会推拒妯娌的亲近呢!”

如此一顶高帽戴上,还是当着一众人的面,即使再是不愿意也得应承下来。

孔颜心下了然,却无一丝不悦,她的心思已转到了旁处。

李夫人为何急于让她接受李燕飞的示好?

念头闪过,不禁深思。

从陈氏带着魏湛一起住进李燕飞的院子起,三人便是一体。李燕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陈氏和魏湛母子,接受李燕飞的示好,就是接受了陈氏和魏湛的示。而他们母子的示好,表示的是对魏康继承节度使之位的认同。

那么李夫人就不是急于让她接受李燕飞的示好,而是急于让众人知道陈氏和魏湛已接受魏康承袭大位的事实?

不对,若是这样的话,陈氏今日就不应该避开天佑的满月礼不来。

可若不是这样又是为何?

疑云未解开,而且现在也不是深思之时,孔颜敛回心绪。

不管为何,从李氏母女急于澄清魏湛没有不顾魏光雄遗命争夺大位一事,至少可以得知一件事,也排除了她自魏康上京后便担心之事——陈氏他们应该不会趁魏康不在兵谏夺权!

心念一定,这便受了李燕飞的示好。

如此之下,仿佛已揭开那了日魏湛和李燕飞与他们二房的争锋相对,更没有了陈氏不承认魏康承位而搬出正院的事,甚至连陈氏今日缺席一幕也好似同样揭开了,大厅上一片其乐融融。

然,没有美酒,没有歌舞,又是吃斋,宴席自然没有平日的动辄数个时辰,很快地便到了尾声。

满月礼就这样顺利地落下了帷幕,任何意外也没发生,便是小陈氏在安静的不再挑刺。

孔颜不由纳罕,她望向付氏,却在付氏眼中看到同样的意外。

见状心中不禁一沉,想到让王大联系的人与事更是头疼,不知这次落空后还能否再请动?

顾虑无人回答,孔颜只得敛下心绪,正要送众宾客离开,陈氏到底没让她白费心思,刚走到大厅门口,只见陈氏如丧期当日一样,呼啦带着一众军士忽然闯了进来。

第一百零四章 问罪

在场众人不是魏家姻亲,就是魏家的内院下人,对魏家的事可谓一门清。她们虽多未亲身经历一月前的短兵相见,但见陈氏带兵直闯入内还有什么不明?

这是要行兵谏!

陈继祖的妻子辛氏乃商户出身,为人最是胆小怕事,见状吓得惊慌失措,“大姐,你…这是要做——?”一语未完,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看着逐渐走进的陈氏,突然惊呼一声,一手震惊捂唇一手指着陈氏叫道:“大姐你的样子!”

众人本是被突然带兵闯入的陈氏怔住,这一听得辛氏的惊叫,纷纷回神向陈氏看去。

只见不过短短一月称病不出的陈氏,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般,一头保养得宜的乌发已染上了鬓霜,在人前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梳成巍峨的高髻,此时却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白帛束在脑后。她的身上亦是铅华尽洗,一身缁衣,不见任何一点配饰。

散髻缁衣,这不是要大义灭亲,就是要脱簪待罪!?

众人不看倒罢,一看纷纷惊愕。

陈氏视若无睹,在十余亲兵的簇拥之下,缓步走向大厅。

辛氏和她的丈夫一样,素来最怕陈氏这个大姑子,这会见陈氏这样一副打扮,身边又有重兵簇拥着,不待陈氏走上廊庑与之错肩而过,她已下意识地躲闪到一边了去,给陈氏一众人让出条路。

不知是陈氏现在的样子太过气势逼人,还是因慑于陈氏如今太夫人的身份,众人一见辛氏让开了,都不约而同地让出路来。

如是,陈氏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入了大厅里。

陈氏这一走入,园坝里为之一空,众人这时才发现陈氏所带军士不多,除了随之入内的十余位亲兵。留在园子里的也就二十余人左右。

不过人虽不多,但加之也有四十人的样子,要控制她们一众女眷依旧是轻而易举。

众人不敢掉以轻心,都在廊庑上原地而立。目光却有志一同的望向孔颜——毫无疑问,她们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剑指孔颜,而且孔颜这一次只怕凶多吉少。

陈氏掌魏府已有三十余年,在魏家之势可谓根深蒂固,即使一月前突然落败,其势力也非一朝一夕可收复,何况孔颜这一月一直坐月未出?又是无故难产,身体必受大创,如何有精力着手府中庶务?只怕她人是有心余而力不足。

如此之下,又魏康不在府中。若陈氏有心针对,孔颜也只有束手就策,何况现在还有四十余手持兵器的重兵?

再则就算魏府都为孔颜所掌,可仅凭内院一众仆妇婢女,如何能拼得过陈氏的人马?

众人都是高门大户的女子。身在政局之中,经过初时的震惊之后,不过须臾之间已纷纷摸清了眼下的形势。

李氏母女在人群中四目相接,眼里都意味深长的笑意闪过。

孔欣立于李燕飞身后,看到李燕飞与李夫人的眼神交换,她的心不禁猛地一沉。

李燕飞和她的母亲怕是早知陈氏今日的举动!

此念闪过,再一想这月来她屡次去看望养伤的魏湛。却无一次不是被拒之门外的情形,心遽然沉到谷底——一切都将自己排除在外,若陈氏这次成功,这以后还有她的位置 ?

一念至此,孔欣忍不住望向孔颜。

孔颜能感觉到一束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待她的举动。她却将目光投向大厅西侧的休息偏厅,估摸着天佑应该已睡着让素娘从窗户口抱了出去,她深吸口,这才跨过三寸高的大厅门槛,徐步走了进去。向立于厅堂之上的陈氏施礼道:“母亲。”一礼之后,她直言问道:“不知母亲带兵入内院,所谓何事?”

语声平和,态势从容,倒是八风不动!

陈氏看着心下冷笑,却不予置否,她只是喝道:“大胆孔氏!还不跪下!”

孔颜神色不变,依旧从容道:“母亲,媳妇无罪,为何下跪?”

听到孔颜问何罪之有,小陈氏与陈氏如出一辙的丹凤眼中浮起快意,看着陈氏直接问罪道:“勾结外人暗杀先夫,难道还是无罪!?”

语出惊人,四下哗然。

李夫人率先惊道:“什么!?是二夫人勾结刺客,暗杀的魏大人!”她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和吐蕃人有关系么?”

陈氏沉声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一个半月前,却调查出凶手与京城有关,并且他们的行径与定国公世子所去过的地方重合,只是一时苦于无明显证据,一直被隐瞒了下来。”她扫向可代表凉州上中下三等人家的当家夫人、媳妇子,一字一顿道:“而且这件事众位的夫君都应该有所耳闻。”

陈氏的语声沉着,句句都可以追查,显然是有的放矢。

难道蒋墨之在高中状元后,突然独自离京来河西的、目的是为此?

孔颜本来平静的等着陈氏发难,此时听得这一番话,她心下不禁波澜顿起,思绪迅疾转动了起来。

若蒋墨之并非重生之人,他来河西的行径就委实诡异,毕竟蒋墨之与河西唯一有关系的只有她这个前未婚妻。是以,蒋墨之实在没有任何动机来河西,除非蒋墨之真对她情根深种,才会为情远走来此。但显然她和蒋墨之根本就无丝毫情意可言,那么蒋墨之来此的唯一可能便是另有图谋了!

还有蒋墨先放弃高中状元的大好前程,再谢绝了长公主这门锦绣良缘,然后来到她改嫁的地方,并对魏成道是为一故人来——种种迹象都俨然一副为情而走的样子。

两者一加,再有陈氏的这一番话,孔颜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闪过一个极为震惊的念头:蒋墨之之所以断绝大好前程,又一副情伤的样子来河西,就是为了密谋组织暗杀魏光雄!?

念头闪过,孔颜遽然一惊,却越想越觉可能。

她前世虽身在深闺之中,但作为一个必然会嫁进高门大户的闺秀,她自进学以来便有一门课识,了解京中大小官员的任职及家中情况,乃至一些大的时局消息,因此对于京中时局她不说了若指掌,却也知晓个七七八八。

为君者历来多疑,大周天子亦不例外。

自先皇执政期始,因对各大藩镇的掌控力明显力不从心,便对京畿之地的兵权日益往收拢回来。而大周开国三大国公府,正是除京师长安以外的京畿之地兵权掌控者。

这些年来,在先皇不断的削权之下,开国三大公府已然失去了兵权,虽维持了名门显爵的风光,但实力俨然已无法同过去同日而语。尤其到了今上更是大力提拔科考的寒门之士,虽未废除爵位人家子弟的封荫荐官之例,然其所任官职多是无实权的一类。

定国公府身为三大公府之首,亦是众勋贵之首,自然首当其冲被削减实权。也正是因此,蒋墨之一个分明出身军功起家的勋贵子弟,才会选择科举出仕,而非靠爵位举荐一个无实权的官位。

可就是这样的形势之下,本该被处处防备的蒋墨之,却在前世一跃成为当今圣上的亲信之臣,立于百官之首。如是,蒋墨之若未替当今圣上做过一些暗事而得以信任,他一个勋贵子弟如何会在出仕后得到天子宠信?

可这样一来,莫不成了今上密旨蒋墨之谋杀魏光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孔颜还未从蒋墨之可能是暗杀的凶手平息心绪,却在一念之下发现这一切都是今上指使,那魏康此次上京岂不是九死一生…?

意识到这里,孔颜脸色一白,甚至不由微微晃动了一下。

陈氏最后一句说完,她目光一瞬不瞬地向孔颜迫去,见孔颜从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破裂,她眸中厉芒大盛,“而就在昨日,傩舞艺队的班主去了一趟与魏康过从甚密的何正全的家。”

何正全正是当年收养魏康的何伯本名,众人都是知道过去这段公案,自是知晓何正全其人,听到这里众人神色一变,似隐隐想到了什么,却不敢深想下去,便听陈氏在说,“而出来的时候身上却多了一张银票,并且在他的住处还缴获了大孔氏的嫁妆!”语毕从衣襟中拿出一支发簪,重重地向孔颜扔去,赤金发簪落在地上,发出叮咚一声响,陈氏厉声质问道:“大孔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氏的话,让孔颜从纷杂思绪中回神,她看向一派威仪的陈氏,心下只觉阵阵发凉。

陈氏可知她的这一席话,不止置她于死地,更置魏康于死地。

背上子弑父位之罪,魏康就算顺利回归,并有今上的封敕之旨,众军又岂会再认魏康为河西节度使?只怕到时能保有一命已是万幸。

她是儿媳,乃是外人,陈氏置她性命于不顾也属正常,可魏康难道不是陈氏的儿子么?

如今已身为一个孩子母亲的她,不明白陈氏的心,此时也无闲心去明白。

不待她俯身拾起刻有“颜”字的金凤钗,陈氏已快刀斩乱麻的陡然发难道:“来人!将大孔氏押下,听后发落!”

第一百零五章 认罪

第一百零五章 拘禁

陈氏一声号令,当首两名军士,立刻领命上前。

又是重兵押人,又是听候发落,显然是要将孔颜关入大牢严刑拷问。

而一旦被关押,便是瓮中之鳖,这之后,不说是否会施以严刑,仅以眼下的情形看,此去怕是有去无回。更甚至一去身亡,安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这便彻底坐实了勾结刺客的罪名,到时魏康也只有背上子弑父位之罪!

看着上前押人的军士,众人一刹那明白过来。

是了,只要孔颜一坐实畏罪自杀之名,魏康立马就会沦为弑父的凶手,魏湛便可以名正言顺承袭大位。如此,等魏康从京城平安归来之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可谓木已成炊。

一时间,望向孔颜的目光都有大势已去的意味。

英子自幼被教诲万事以孔颜的安危为主,见两名身穿铠甲的重兵上前,不假思索地领着二房的侍婢围在孔颜身边,一直如副小姐一样被养在深闺里,尽管她被预知今日极可能有变,可是真面对的时候还是不由心骇了骇,她深呼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对上前的两名军士喝道:“大胆,竟敢对二夫人以下犯上!”

连英子一起,二房共五个侍婢围在孔颜身边,两名军士虽是能过制服,但显然场面会弄得难看,他二人脚步随之一停。

陈氏往左右看了一眼,立即又有四名军士上前。

形势一面倒去,眼见孔颜主仆六人就要被挟制住,只见俯身拾捡金凤钗的孔颜终于缓缓起身道:“母亲,您认为二爷临行前会没有安排么。”

她的语声柔缓,不见丝毫慌乱,再细一品她这话,分明是早有安排,才会这样临危不乱。

众人瞬时了悟。陈氏脸色微变。

而人群中,李氏母女和小陈氏亦微微变色,目光霎时如电地向孔颜看去,却不及孔颜下一步动作。已见付氏和孔欣双双步出人群。

二人发现彼此动作一致,皆有一怔。

付氏的眼中漫过一抹幽蓝的异光,当先一脸忧急回首,随即跨过大厅门槛,向着孔颜疾步奔去。

众军士应是事先被告知过,不得冒犯在场余下众女眷,他们一见付氏和孔欣相继挡在前,不由再一次止步不前。

付氏到底是长嫂,又和陈氏有十余年的婆媳之情,她的话自是有几分影响力在。“母亲,二弟妹生性纯良,沙、甘二州的百姓去年能熬过严冬,都是二弟妹的倾囊相助啊!二弟妹对外人尚且如此,又怎会对父亲施以毒手?还请母亲明鉴!”

付氏句句恳切。说到最后更是下跪哀求,雪中送炭之情让人不禁动容。

孔欣亦盈盈跪下,一袭月白色衣衫像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夏莲仙子,月牙似的两湾明眸中有哀哀的水光摇曳,仅仅一个月而已,她从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终是绽放成一朵娇艳欲滴又清新怡人的繁花,现实环境总是那样能迫人成长。趋吉避利的成长——若前世的孔欣是一朵中所瞩目的花冠之王,今生的孔欣便是一朵空谷幽兰。

她哀求道:“媳妇和二嫂自幼一起长大,二嫂她绝无可能勾结外人谋害父亲。”含泪拜倒,“媳妇愿意以自身保二嫂无罪。”

今日是最后一次机会,陈氏一众人蛰伏了一月之久,便是为等今日的一击即中。岂是让两个媳妇三言两语即可说动,而且从孔颜的话中她已预感到情况不妙,毕竟今日的一切举动凭借的就是先下手为强,若一旦失了先机,等府外有援兵支援。这罪状便成一句空谈。

陈氏立马当机立断,向一直随伺在旁的王嬷嬷睨了一眼,王嬷嬷立即会意,带上四名重兵向西侧的休息偏厅而去。

众人见状,恍然忆起天佑还在偏厅之中,若是天佑被挟持,形势必将再次稳稳落入陈氏掌控。

孔颜看着陈氏的动作,心下不由再为一沉,为了权势而残酷无情的滋味了然在心,不过却也庆幸早前的决定,如是没了后顾之忧,挺直腰杆,缓缓说道:“母亲,二爷知道您心疼三弟,为了三弟可能会一时蒙蔽了眼,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所以二爷上京前便做了安排,只是嘱咐儿媳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可忤逆母亲。”

言至此处,孔颜忽然罢手示意英子她们退开,她面向昂立于大厅之上的陈氏深深拜下,道:“可是这弑父之名,媳妇无法眼睁睁看着二爷凭白背上,更何况二爷为继承者乃父亲遗命,母命不可违,父命亦不可违,所以还请母亲恕罪!”说罢额头叩地,叩首再拜下,绛紫色的外罩罗衫随之匍匐而下,露出藕荷色的宽幅襦裙,饶是此刻亦是行止如仪,唯一不同平时,周身透露着异样的沉重。

这一番话,这一派行止,虽然态势恭敬,却分明是在无声指责陈氏为了幼子魏湛夺得节度使之位,不惜栽赃陷害次子魏康;与此之时,更道明了陈氏可以不慈,魏康却不会不孝,即使迫于万一做出不忤逆之举,也是逼于无奈。

孔欣听得讶异,她没想到孔颜会说出这样一番忤逆舅姑之言,并在言语之下维护了魏康身为人子的侍孝之心。

相较于孔欣只是诧异孔颜的言行异样,众人却是大惊失色,虽然心下各有所想,却都在这一刻清楚地明白魏康必是给孔颜留了后手,只是又一想天佑若一旦落入陈氏手中,难道孔颜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坐视不管?是以今日到底鹿死谁手,还得再看!

当下,众人随着孔颜的这一番话落,皆不论彼此的心思如何,都向西侧的偏厅看了去。

只在这时,王嬷嬷已带着两个军士一路闯入偏厅外间,再闯入碧纱橱后的内间,最终只带了一脸惶急地疾奔而出,声音颤抖道:“太夫人,偏厅没人!”

惶然一语,却证实了所有猜测。魏康和孔颜夫妻俩早有准备。

众人这时也才恍悟,为何孔颜一开席便让乳母抱了天佑去偏厅,只怕早在进去的头一刻人便离开了这里。

相同明白以上种种,李氏母女顿时面如死灰。小陈氏却一反平日尖酸,只目中又忧切又痛快地望着陈氏,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之色。

陈氏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她立时镇定下来,声音却有一许几不可闻的颤抖,“来人,立即收押大孔氏!”语声到最后,颤抖已丝毫不见,只有破釜沉舟的掷地有声。

一声令下,众军士再无所顾忌。拉开挡在外的一众人,向孔颜厉色而去。

“啊!”二房一个侍婢被拉扯甩开,她惊恐尖叫,转瞬二房下人就哀声不迭。

付氏、孔欣也在军士的粗鲁闯入之下,倒跌在地。似再无力相助一般的难以再从地上起身。

如此,形势瞬间急转直下,就是留有后手,依现在的形势,孔颜却是难以逃脱生还。

只要孔颜以畏罪自杀之名服罪,即使魏康再早有准备,陈氏今日之举也不定会功败垂成。终归还有一线生机可反败为胜。

李氏母女脸色转忧为喜,小陈氏依旧只复杂看着大厅里的一幕。

先是栽赃陷害,再有主动出手,如此应该已够。

孔颜从地上站,长身直立厅中,直视陈氏道:“母亲。您多日未回正院了,三弟在正院等您。”

李燕飞本紧张看着厅中的对峙,听到孔颜的话,她想也不想脱口便道:“正院?三爷怎么可——”

唔——话未说完,李燕飞突然嘴巴大张。不可置信的指着孔颜,“你…你将三爷怎么了!?”震惊之后,声音里已满是愤懑。

孔颜置若罔闻,亦看也不看近在跟前的重兵,她只盯着陈氏重复道:“母亲,三弟在正院等您。”

语声未落,只见园坝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惊惶声,“夫人,不好了!刚才突然闯入一批军官,将三爷押走了!”

来人是做青衣婢女装扮,又望着李燕飞惊声禀告,显然是李燕飞院中的下人。

然,这婢女虽是人微言轻,却一语道明了一切。

陈氏咬牙道:“住手!”声音里是不可抑制的切齿颤簌之声。

行伍之人从来只是服从上命,听到陈氏吩咐众军士罢手。

陈氏脸色苍白,感觉天旋地转,她紧咬住牙关,让面上镇定下来,迎视这个礼仪入骨到刻板的二儿媳,淡淡地道:“你想怎么样?”

孔颜神色不变,依旧一派恭敬,并处处以魏康为主道:“二爷常告诉儿媳,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母亲自然还是魏府的太夫人。”

陈氏冷声打断道:“够了,不用给我来这一套虚礼,我问的三郎怎么样!?”

孔颜似未听到陈氏冷声冷欲,她眸光微微一转,从陈氏的面上转向手中的金凤钗,盈盈水眸中有冰冷的光芒随之划过——这一刻她只想到当下的形势,已然不死方休,心肠很快冷硬如冰刃,她曼声道:“三弟窥觊节度使之位,蛊惑母亲害兄弑嫂,是为不忠不孝,理当——”

一语未完,陈氏果断打断道:“你不用再说了,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你无需扯上三郎!”

孔颜敛衽不语。

态度仍旧恭敬如初,却是显然是软刀逼迫。

陈氏深深闭眼,然后陡然睁开,环视四下,“众所周知,我与二郎素来母子情谊单薄,我恐他继承节度使位后,会对我不孝,所以才会一再欲拉他下位!”说罢,看也不看孔颜一样,云袖一拂,迎着众人目光,向正院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回归

自前朝出了女主天下之后,至今三百余年间,牝鸡司晨一直被视为大忌。

陈氏当着一众命妇承认窥视节度使之位,并栽赃陷害现任节度使,已然不是魏家家权之争,而是涉及整个河西政权。遂即使孔颜是此事的主权者也不好过多干预。

不过待一切琐事处理完,回到二房院子已近黄昏。

上房朝南,不惧残阳西晒,遮了整日的湘妃竹帘用青缎卷缚了起来。又是凉州昼夜温差大,天到了向晚时分,已渐有了些凉意,也不怕热气进屋,只管将窗户推开。这样,一下少了细密的香妃竹帘,并一天青色鲛绡纱窗遮挡,屋子里顿时一亮,夹了一丝热浪的晚风徐徐拂来,往身上轻薄的褒衣博带一吹,是不同消暑夏冰带来的凉爽,只感十分舒服。

一月未走动过,这样劳碌整日,已是周身疲乏,换上盛夏最喜的袒领服,松散地半靠在南窗炕上,孔颜才觉得松缓了口气。

天佑这个小东西,全然不知自己差点成了嫡亲祖母要挟父母的人质,安然地在乳母素娘怀中贪婪吮吸ru汁。素娘在这一月下来,大抵也适应了乳母的身份,在孔颜及其几个亲近人面前,倒也能坦然的宽衣解带哺喂天佑。不过彼时窗户敞开,窗下虽有一株槐树侍立着,素娘仍少不得要背着窗户哺喂,也就背着了孔颜的目光。

见看不到天佑稚嫩的小脸,孔颜索性闭目养神,欲以回想今日种种,却不知可是今日太过费神,且过得惊心动魄,加以刚出了月子,竟是难以集中精神,只让灌窗的晚风一吹,便是生了几分困意。

好在不及真入睡下去。随在她身旁一日的英子已换了衣裳复归,一旁还有冯嬷嬷端了冰糖燕窝当前进来。

见她们进来,孔颜揉着眼笑道:“差一点睡过去了。”一边说一边坐了起来。

冯嬷嬷见孔颜眉宇间难掩疲惫,心疼道:“夫人。今日辛苦了。”今早听付氏提及,冯嬷嬷已让二房院子的人都跟着改口了。这会儿说话时,冯嬷嬷已端了燕窝放在炕几上,温声道:“知道夫人现在该是没大胃口,但总归到了饭点,多少用一碗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