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这一月下来规矩越发严谨了,见冯嬷嬷进来,她忙敛了衣襟,抱着天佑从屋中的圆桌旁站起,待要见礼。冯嬷嬷已转头阻止道:“你还在喂小公子呢,坐着便是。”说着对素娘露出了三月多来头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今日也多亏你了!”

刚足月的小婴孩,万事不知亦不理,喜怒完全没章法。若不是素娘喂饱了天佑,又将小东西给诓睡着,同宝珠一起从窗外把天佑送出了后园子,只怕小东西一哭,这便打草惊蛇,今日也不会这般顺利地让陈氏俯首认罪,彻底解除了后院最大的隐患。也能让魏康少了后顾之忧。

想到这些,孔颜不由顿下用食的手,对素娘也是一笑道:“素娘,今日确实多亏了你!”

素娘愧不敢当道:“夫人,这都是小妇该做的,当不得夫人和冯嬷嬷言谢。”她说话时。小天佑已一副吃饱了的样子,呵欠连连。

孔颜看着小天佑刚是一月,就圆乎乎了一圈不止的小脸蛋,心里益发柔软道:“你家的小女儿过几日就周岁了,这一月你都被耗在我这里。想必很是想念孩子吧。”从天佑身上转开目光看向素娘,“明日你就回去看下女儿,等她过了周岁你再来也不迟。”说时看了英子一眼,英子随即转身进了屏风后的内间,片刻之后捧了一个红木匣子出来,孔颜示意英子将匣子递给素娘,尔后道:“怀孕时不知男女,便 备了一些小物件,现在生的是男孩,怕是也玩不上了,且拿去给你小女儿做个玩耍吧。”

素娘本是听了自家男人和大伯子王大的话,进府给天佑做乳娘的,来时更不止一次被大伯子耳提面命他们一家虽未卖身,却是实实在在魏家二房的奴才,而且以后家里的孩子能否出息全靠这边,当下哪敢接受了魏康的礼,忙忙摆手。

英子到底是京城大家府邸出来了,和一个普通妇人打交道岂是不会?当下把匣子一放,手脚麻利的抱了天佑给孔颜,再转身从圆桌上重又捧起匣子往素娘怀中一塞,悄声凑耳道:“这匣子不收,可不是下夫人的面子不是?快拿着吧!”说罢一笑,退到孔颜身边侍立不语。

素娘无奈,只得捧了匣子,正要道谢,却发现匣子不是一般的重,她也是一个心巧的妇人,立刻察觉匣子的物什不对,只怕不是小儿耍物那般简单,这下只觉是烫手山药一样,忙慌张道:“夫人,这太贵重了,小妇不能收。”

孔颜轻柔诓着怀中的小东西道:“比起今日的事来说,这不过一些死物罢了。”

孔颜的声音清婉,在彼时疲乏之余,凭添了一丝慵懒,便有些漫不经心,落入素娘耳中只觉天籁,然一想到手中所捧之物,耳畔嗡嗡不知听了什么,只是在想这世上怎会有人这样轻巧说金银之物?

她怔怔地看去,只见孔颜目光落在怀中的孩子身上,不知可是察觉了她的注视,孔颜缓缓抬头,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慈爱之色,因是正背着光,便有些看不清容貌,但素娘知道那是一张怎样动人心魄的脸,脑中只一浮现初次所见的容颜,饶是她是一个女子,心下也不禁怦怦直跳,犹在为之恍惚间,只听孔颜的声音曼曼而起,加以此时此境,让人情不自禁地只想应承下去。

然后正要点头,只听孔颜道:“说来你大伯子王大已逾三十了吧,男人总归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他是二爷信任的人,这次又多亏他护卫我母子二人,这些你只管拿去为他成个家吧,总不至于他一直孤家寡人一个,也算是谢他这些年的忠心。”

素娘闻声回神,从夕阳映在孔颜身后无限美好之景中清醒,“可是…”刚一出口。想到是让用于大伯子身上,她一个弟媳妇儿却是不好代之拒绝。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妇人,性子却是质朴,难为还知礼识趣。

孔颜看着素娘的词穷。她暗暗点头,叙道:“我从京城远嫁过来,说来真是人生地不熟,你若还觉得受之有愧,以后往我这多进一份心便是!”说着眼波流转,盈盈眸光不知觉地添了一抹蛊惑之利,“而我只当你和英子她们一样。”

素娘的心神随着孔颜的眸光流转,心绪恍恍惚惚地不知所以,半晌,混沌的脑中好似被抽丝剥茧。最后只剩下一个意识——大伯子和丈夫都让她尽心伺候,她向二夫人尽忠和大伯子向二爷尽忠没差呀!

念头转过,她茫茫然然点头,口中已不自觉道:“可是小妇这些若不在,小公子食什么?”

见素娘应了下来。孔颜和冯嬷嬷目光一对,她便歇下此事,将目光重新落在已酣睡的小天佑身上,看着儿子白嫩嫩的小脸,心里知觉柔软的没法,她轻声说道:“不是还有我么?我也想亲自喂他一次。”

“夫人!”一语落下,冯嬷嬷和英子已惊声叫道。

大户之家的孩子素来有乳母喂养长大。只有贫家赤户才会自己喂养孩子。孔颜却不在意道:“素娘不过回去半个月罢了,我也就喂养这些日子,再说只要你们不说出去,有谁知道是我在喂养?”言罢话锋便是一转,“好了,素娘。你先下去收拾行囊吧,这一走可得半月之久。”

素娘应声,捧着木匣子行礼告退。

一时,宝珠吩咐侍婢收拾了孔颜回时的盥洗器皿回来,应是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行礼之后便立马道:“夫人,怎么太夫人还在正院舒服的住着?”

孔颜听而不语,只摇头拒绝了冯嬷嬷的接手,她亲自将熟睡的天佑抱到婴床上,又留了英子在旁看着,她这才转过屏风,到外间的炕上坐下,睨了一眼宝珠道:“你都称她太夫人了,这不住正院住哪?”

宝珠不服气的嘟嘴道:“可太夫人不是认罪了嘛!”

孔颜摇了摇头,就了一口炕几上的温热的冰糖燕窝道:“再是认罪,太夫人也是二爷的母亲,整个河西的大小官员,无一人可以处置太夫人。”说到这里,她目光远眺,看向西边天际上已逐渐暗淡的血色,声音在晚风中似乎有些悠远,“就是二爷回来了,太夫人应该还是会继续被供养在正院。”

没想到筹划了大半月,又忙活了一整天,竟是还这个结果,宝珠顿时懒神无气道:“这不是和以前一样么!”

怎会一样?

孔颜看了一眼孩子气的宝珠,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用起冰糖燕窝。

而接下来的日子,孔颜也如此的沉默着,她只一边精心地抚养天佑,一边数着日子盼魏康的归来——能做的她已经尽量做了,这一仗的最终输赢,还要靠魏康他自己来。

就在孔颜盼着魏康归期的同时,府外一众人也在等着最终结果。

满月礼那日,随着众宾客的离开,陈氏为了幼子承袭节度使之位,不惜栽赃陷害次子、迫害儿媳幼孙的消息,在一夕之间便传遍了凉州城,乃至整个河西。如此之下,陈氏的罪名彻底坐实,加以仍享有太夫人之尊,即使其父旧部与李燕飞身后势力一派也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氏被拘于正院不得而出。然后,一面等待魏康的回归发落,一面等着最后的一线生机——魏康一旦无法平安归来,甚至哪怕是任何残缺,那么魏湛便是新一任节度使。

元熙十六年七月三日,魏康终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回到了凉州城。

第一百零七章 了望

没有沉疴不起,亦无重伤残缺,前世今生一样,魏康煊赫而归。

轻晓,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来,照耀着这座古老的城门,魏家旌旗高高耸峙城头,晨曦的金辉在旗上闪耀,映烫着一个苍劲有力的——“魏”字。

城头门下,红毡从入城甬道正中一直铺至节度使院大门前,甲胄鲜明的魏家军在陆续从营地至路两侧侍立。

来自河西七州各地的百姓,早将路两侧挤得水泄不通,而在林立的商铺阁楼上,也都让官僚富户们占据。

这一刻,无论是在边关戍守的将士,还是布衣百姓与达官贵人,都等着见证河西七州新任统治者上承圣旨真正承位。

凉州城倾城而动,整个城为之沸腾。

魏府亦然,自两日前传来魏康即将携圣旨归来的消息后,便在孔颜和付氏操持下仿佛过来般忙碌起来。

府里上下粉刷一新,柱子和屋檐上服丧的白布已全换成了红绫,而来来往往的下人,也尽都是穿戴一新,处处都洋溢着隆重喜庆的氛围。看了这种景象,再一想魏光雄的七七还未出,让孔颜及其十数陪嫁,饶是已事先知道会这样布置,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想。

不过该言谢的话却不能少,

孔颜敛下对院子焕然一新的讶异,一路亲自送付氏出了二房院门道:“大嫂,这两日真是有劳你了,不然我真不知从何着手。”

付氏在院门檐下立足,轻轻摇着纨扇,不在意地笑道:“二弟妹你自幼生养在京城,自然不知道凉州这边规矩,再说也就忙活两日罢了。”

付氏说得轻巧,但这两日如何忙碌,孔颜却是心中有数,她再次言谢道:“大嫂不在意。是大嫂心宽,我却不能真忘,这次若不是大嫂提醒,”目光瞥过院门上的新挂的红绫。“只怕我会犯了大忌讳。”

付氏以纨扇障面,目光随孔颜望去,发髻上一支双蝶金步摇跟着轻轻晃动,摇出点点金光,映着扇子的漆红手柄耀耀生光。她在光色中笑得意味深长,“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而河西更不可一日无主!”语声至尾陡然一沉,气势凌厉。

一个“更”,一个刻意咬重的“主”。付氏的话虽然说得隐晦,却分明指河西是军亦是国!

前朝之所以亡国,便是因各地节度使自立为王,与前朝割据而治,其影响以致大周建国近百年。仍无法成功废除节度使制。

付氏这样说,岂不是暗指河西其实是与朝廷割据而治!?

孔颜脸色忍不住微变。

付氏却一声轻笑出口,移开面上纨扇,复又轻轻摇动,已是笑得亲切,“水至清则无鱼,二弟妹不用想得太钻进去了。只要记住河西节度使之位并非寻常爵位即可,以后再遇类似之事便不会有误了。”

她说罢,扇遮额头,眯眼望了望天,估摸道:“看时辰不早了,日头都升上顶了。”她放下扇子向孔颜告辞道:“好了。我再不走,一会儿日头就大了,二弟妹也快去收拾一下吧,就快到二弟进城的时辰了!”说完就在侍婢的簇拥中缓缓向大房而回。

目送付氏离开,宝珠立马从腰侧移开手。敛礼起身,急不可耐地兴奋道:“夫人,听说城里可热闹了,都等着恭迎二爷回来呢!”突然语声一变,小心翼翼地看着孔颜问道:“夫人,您要去看吧?”

许是两天前得知魏康平安归来的消息,压在心头上的石头落下,心情不觉添了几分松快,见宝珠这副鬼灵精的样子,孔颜不禁“哧”地一声轻笑,道“难得的盛大场面,怎么不去看?不过你呀——”刻意拉长的尾音调转一个弯,见把宝珠吊的伸长了脖子,手中的象牙柄小扇往宝珠头上轻轻一拍,“就留着好好看院子!”语毕转身,衣袂飞扬,径直回了院中更衣,准备下午恭迎魏康回府。

正如付氏所说,河西不可一日无主,魏康在回府之前,需上奉圣旨在府前衙正式承袭河西节度使之位,礼毕才会回到内府。到时将是魏康真正以节度使身份回府,因此孔颜得按节度使夫人品敕着妆。

换上二品外命妇的紫色朝服,戴上金翠花钿,又画了鹅黄妆,不觉已近正午。

正午时分,一日太阳最烈,暑气最盛之时。

入城的大道上人满为患,众人仿佛不知烤人一般,只翘首望着入城的方向。

孔颜自然不用顶着烈阳,同众人挤成一团。

河西藩镇乃大周唯一边疆藩镇,担负防御外敌之责,魏府身为河西节度使居中之地,自然在府内建有瞭望守御的高楼,也是凉州城内最高的望楼,让立于的楼上的人可以居高临下,清楚地看见魏康入城的盛况。

望楼之顶历来修建不大,魏家的望楼已算得大了,却也不过十步见方而已。

因着望楼不大,容纳的人不多,又大抵猜到了她今日会登楼,府中并无多余的人凑热闹,楼上更是被事先布置了一番,可谓是桌椅茶果一应齐备,甚至在一角还有个铁炉正咕噜烧着茶水,由一个青衣小婢在旁守着。

孔颜抱着红缎绣金蟒襁褓被簇拥登上望楼时,便见这样一幕。

魏府如今是她和付氏一起掌事,毫无疑问这是付氏安排的。

在漆红雕花椅上坐下,便听得冯嬷嬷感叹道:“大夫人真是会做事呀!”一语感叹完却又微微蹙眉,“不过大夫人这一再帮衬夫人,这情也就欠得深了。”

与冯嬷嬷的顾忌不同,孔颜同孔墨一个性子,最是不愿欠了人情,毕竟人情难还,正因为此,她因念及李玉娘当初替她挡了一灾的事上,在出月子后得知李玉娘被魏康下令送回去了,她才会随即送上一份厚礼到李府给李玉娘,帮李玉娘圆了面子,她们也就两清了。是以,对于冯嬷嬷的话,孔颜只听而不闻。

一旁还有付氏安排的丫头在,冯嬷嬷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当下话题一转道:“这一路走得热,夫人把天佑让奴婢抱吧,你也好松快一些。”

孔颜看了看怀中一出门便是兴奋瞪大眼睛的小东西,她抬头正要说话,忽听一声低沉的号角从远方幽幽传来。

宝珠立在身后手指前方叫道:“二爷进城了!”

 

第一百零八章 威仪

午时三刻,烈日当空,阳气最盛,影子最短。

在这一刹那,正午耀眼的阳光陡然黯淡,黑色的影子却被无限拉长。

一瞬间,只见玄黑色的铁水如潮涌入城中,在烈阳照耀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隔得太远,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能看见泛着黑铁光泽的潮水每前进一步,入城大道两侧的人潮就跟着倒下一片。

随着黑色的铁水不断涌进,两侧人潮一片接一片倒下。

这是怎样的权势?

只怕天子也不过如此。

孔颜抿唇。

蓦地,耳边铿锵有力地回响起付氏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河西更不可一日无主!

亦国,亦军,忽然顿悟。

而拥有这样权势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念头至此,心中一凛,不由站起,扬首迎向耀目的阳光,眉宇间的梨花额黄在光耀中闪烁着璀璨流光。

光华之下,护送魏康上京的三千军士,已涌入凉州城的南大街上,远远看去,依稀已能看到魏康的身影。

三千黑盔铁甲,分作两班四列,一班手持戟戈,步伐整齐划一,一班铁骑亲卫,四骑并驾徐行,在其铁骑之前,一人一马当先,他人亦是一身重甲,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高头骏马之上,右手扶佩剑,左手提缰绳,仿佛凯旋的沙场将军傲然而归。

心下了然,这次上京怕是比任何一场战役更来的凶险,虽然去年那场沙、甘二州的失守之战,才是魏康十年军旅生涯中的首场战役。

不过,身经百战曾百胜,固然可敬亦可佩,然用十年的蛰伏,挥出最致命一击,获得最大的胜利。这是用怎样毅力锻造出的胜利?

孔颜自是无从得知,她看着楼下可逐渐看见的面容,只知魏康赢了这场无硝烟的战役,赢得了河西节度使之位。更赢得了眼前的一切——百姓臣服,军权在手。

原来河西节度使之位,就是这样的权势存在。

终于从心底理解了,河西节度使的权位,与其他爵位的不同,难怪陈氏要不遗余力地替心爱的小儿子某位,也难怪从嫁进魏府的这一年就风波从未停过。

孔颜微一低首,看向怀中正睁着婴孩清澈双眸的小天佑。

月子中的天天相伴,这半月来的ru汁哺喂,小东西显然已本能的知道亲近。见到熟悉的温柔面庞,他咯咯而笑,因尚未长牙,有晶亮的涎水从粉泽的唇瓣上流出,小东西却一无所知的憨憨笑着。无邪的笑容一直笑到她心田间,漫起孜孜柔情蜜意。

孔颜单手从袖口取出一方绉纱手帕,轻柔地为小东西揩拭了一下,小东西却以为是在和他玩耍,咯咯笑得更欢了。

“真是个小笨蛋!”孔颜爱怜地亲了亲那张柔嫩的小脸,感觉孩子细腻的肌肤,那样美好。却也孱弱,她的目光不觉沉了沉,重新投向了那威仪赫赫的恭迎场景。

魏康已在三军军士的护卫下驱马至节度使院门前的广场上,一睹他们新任统治者的百姓已被止步于三千军士的十丈外。

四下里一步一位赫然侍立着手举旌旗的旗手,魏成领着河西的文武官员侍立于院门汉白石阶下。

蓦然间,衙门前的战鼓急促响起。密鼓声远至望楼之中,“咚——咚——”又两声如闷雷骤响,鼓声倏然停止。

魏康独自策马上前,在众官员一丈之外勒缰驻马,右手松开缰绳。然后振臂高举,一卷黄绫鲜明在目,原来圣旨从魏康入城就一直握于手中。

看到这里,脑中不觉浮现魏康手握虎符一幕,心里鬼使神差的升起了一个念头:虎符是上任节度使的遗命象征,只是承袭节度使的第一步,从京城成功取得圣旨、并顺利回归宣示,是一个对新任节度使的考验,更是完成节度使之位承袭的最后礼制。

旁念间,魏成滑动轮椅上前,在魏康马下三步之外停下,然后手撑轮椅“啪”地一声跪在地上,挺直腰杆,双手高举。

随即其后跑出一个,双手高举接过黄绫,恭敬递给魏成,退守一边。

魏成以膝徐行转身,展开黄绫,宣读河西节度使承袭诏书。

终究离得仍有些远,未能听到诏书旨意,却见四下无论是谁一致跪下,只有他一人高坐于骏马之上。

魏成宣旨完毕,众人齐呼:

——将军威武!

数千众齐呼之声,声音浩荡,响彻云霄,百姓闻之亦齐呼,呼声震荡整个凉州。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信任的统治者已经诞生。

可惜,怀中的小东西并未因父亲得到煊赫权势而欣喜,万众齐呼的声音穿透了婴孩薄弱的耳膜,“哇”地一声哭啼从小东西的嘴里嚎出。

再震撼人心的呼声也不及怀中幼儿的一声哭嚎,孔颜忙将注意移到怀中的小人儿身上,又是哄又是亲,好一阵才将小东西给诓哄住,无奈摇头道:“嬷嬷,佑哥儿饿了,咱们回了吧。”她看了一眼广场上正被众官员簇拥进府前衙的魏康,“二爷那边也差不多了,收拾一下也好去恭迎。”

话落,冯嬷嬷却听而不语,半晌才在身后说道:“二爷威仪不凡!”语声是一贯的严肃,却带着肺腑之声。

孔颜愕然,外祖父是豪族之子,孔家更是世代簪缨之家,冯嬷嬷自生来便在世家大族中长大,和所有出生正统大户之家的人一样,对行伍出身的武将历来有所看不起,何况自前朝节度使便被视为谋朝篡位的逆贼。因此,冯嬷嬷虽一直对她道魏康的诸多好处,但她心底其实一直知道这是冯嬷嬷的无奈之举,只是不想今日却…

孔颜转身看着冯嬷嬷,虽未言语,但是脸上的神色已道明一切。

冯嬷嬷微笑看着孔颜,目光慈爱,“二爷权势威赫,并愿予夫人荫庇之力。夫人是嫁了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曾经何时,好像已久远到不可记忆,她也曾和所有闺中女儿一样,也期待嫁一位如意郎君。只是前世的记忆不堪回首。而今生…孔颜缓缓回首,看向望楼之下——那个人已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前衙门,走入节度使大殿,接受他辖制下的文武官员。

暗暗摇了摇头,对于今生,她是没有答案,但她知道冯嬷嬷的话从何而来。

高门大户之女,一生都身在父亲和丈夫身后。

出嫁前,若有视其为掌上明珠的显贵父亲,便是娇女。众女羡之。

出嫁后,丈夫若是大权在握,又愿意给予为嫡妻的荫庇,并赐予可继承者的嫡长子,那便是如意郎君。众妇羡之。

若是如此的话,魏康的确算是一位如意郎君,可提及遥远到已忘却的闺梦,心下却不由自主地怅然若失。

只是这样的小女儿情思太过遥远飘渺,早在十二年的茅坪庵上已归于止水,孔颜只含笑点了点头,便抱着小东西回二房院去。

回到二房已是未正时分。难怪小东西嗷嗷大哭,这正好到了哺喂的时辰,素娘还有两天才回来当差,喂ru汁自然是孔颜的事儿。

顾不得用一口中饭,忙回到西内间宽衣解带,给小东西哺喂ru汁。

一个半月下来。小东西进食已规律了不少,每日未正之前必哺喂一次才可。

这会儿已然晚了一刻钟的样子,小东西一回到二房就饿得哇哇大哭,好似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般,让人心疼不已。不过。当孔颜把衣襟一解开,小东西立马一声不吭,自发自觉地找到母亲柔软的xiong脯,贪婪地吮吸母亲甘甜的ru汁。

看到这一幕,委实有些哭笑不得,但见总算止了哭声,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孔颜这才有功夫嗔道:“真是个磨人的小祖宗!”口中虽是在抱怨,目光却慈柔的看着小东西。

虽知孔颜不过嗔笑,冯嬷嬷却下意识地不赞同道:“小公子可一点也不磨人,老奴可没见过比小公子还好带的婴孩呢!远的不说,就说夫人您吧,晚喂nai还不到一刻钟呢,就哭个不停,而且到了一岁的时候,想尽办法都没给您隔奶成功呢!”

听到冯嬷嬷将自己小时候的事拿出来说,孔颜这下真是哭笑不得了,难得的带了小女儿情态娇嗔道:“嬷嬷!有了佑哥儿,您都忘了我了!”

冯嬷嬷脸上露出严肃之色,声音却带着笑意,“这么忘您了?嬷嬷不是心疼夫人亲自喂养小公子么?还一直反对来着!看这会儿,如不是您非要自己喂小公子,哪会中饭都用不上?”许是快四十的年纪,冯嬷嬷近来也常絮叨起来,这一说上口,又见孔颜褪了一身朝服,不由又有了话道:“还有半个时辰后要去二门恭迎二爷呢,您这身衣服解开了,等会再传回去,哪还有时间用饭呢!怕是连恭迎二爷都要晚吧!”

听到冯嬷嬷老生常谈的又说起这事,孔颜无奈的抬起头正要说话,只听英子的声音从西外间传来,带着意外,“二爷!”

孔颜亦是一讶,魏康不是应该在前衙门大厅接见众官么?

然,就这一个念头的功夫,只听一阵盔甲摩擦的声,转眼便见魏康出现眼前。

 

第一百零九章 受伤

孔颜没想到魏康会突然回来,魏康亦未想到会见这样一幕。

魏康脚步一停,驻足而立。

只见孔颜坐在床塌边,身上紫色交领宽袖褥衫半褪,露出了一边裸滑圆润的肩头,束胸及地的月白长裙松垮在腰间,里面就一件巴掌大的红诃子,同样也松垮地半掩在丰腴的胸/脯上,袒露出一侧雪白耀眼的玉团,上面凑着一张润泽的小脸儿,正依偎在母亲柔软的怀中,贪婪而满足的吮吸ru汁。

可是孔颜哺喂…?

魏康微怔,眼中闪过讶异。然当目光从那一抹耀眼的白移开,落在儿子那张嗷嗷待哺的小脸上,眼中已不觉浮现出清浅的暖意来,不过该问的却还是不能少,他阔步进来道:“怎么是你在喂他,乳娘呢?”一身寒铁重甲,战袍随步拂动,俨然龙行虎步,威仪不敢瞻视。

冯嬷嬷赶紧低头,深深地敛衽行礼。

孔颜和魏康虽有夫妻之实,如今更是已育有一子,但到底成婚不过一年半余,两人又常是聚少离多,这样几乎全luo上身的样子,孔颜不免觉得难为情,正要慌乱地去掩衣衫,就听这样一问,不由担心魏康会责怪素娘,忙一边将小天佑腾手给冯嬷嬷,一边敛衣解释道:“不怪素娘,是妾身让她回去过孩子过周岁的,再过两天她就要…”

一语未完,尚未喂饱的小天佑,发现寻不到母亲甘甜的ru汁,他“哇”地一声又嚎哭起来。

也许是吃到一半被突然打断,比还没饿着的时候更难受些,这护食的哭声竟比先前还大上几分,再配着那一张红润润的小脸,只觉哭得有些撕心裂肺的让人难受。

母子连心,见儿子哭成这个样子,孔颜也顾不得魏康在。解释的话更是没说完,她忙从冯嬷嬷怀中抱过儿子。

真是个懂得哭闹的小东西,感觉回到了母亲柔软香馨的怀抱,闻着熟悉的甘甜ru汁味。嚎啕的哭声立马小了起来,只熟门熟路地往那哺育他的胸脯拱去,不过就蹭了几下,便将刚掩住的衣襟拱开,却到底还隔了一层束胸及地长裙,当下又小嘴巴一撇,哇哇得哭了起来,看着好不可怜的样子。

孔颜一下子急了,又想先喂儿子,又顾忌一旁远归的丈夫。

看出孔颜的顾忌。魏康直接皱眉道:“你先喂孩子吧!”

得了魏康的话,孔颜这下再是顾不得其他,让了冯嬷嬷去准备魏康沐浴更衣的热水,就重新坐回床上宽衣解带,专注哺喂儿子。

有了甘甜的乳汁哺喂。周边萦绕着都是母亲的淡淡馨香,小东西终于不再哭啼,再次满足的吮吸起来。

微一低头,便见儿子稚嫩的小脸,孔颜不由会心一笑,又见儿子许是经过先前之事,这会儿吃得有些急切了。恐一个不小心有呛奶的可能,随之又不时地轻轻拍抚一下。

见孔颜动作轻柔却不失熟练地安抚了儿子,怕是这些日子下来没少抱孩子,他几不可觉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儿子乖顺吮吸ru汁的小脸上停留了片许,终是面露几许疲惫的脱起一身重甲。

天佑到底只是一个半月大的奶娃娃。饶是小东西长得壮实,他也没多大食量,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小东西就打起了nai嗝,却贪心地不愿离开母亲柔软的ru房。

孔颜不由一笑。将不舍离开的儿子抱了起来,不料就这一抬头,就见魏康已宽了上身铠甲,但白色的中衣上却不断被鲜血洇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