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七州大批流寇涌入凉州,魏府在内的各大高门府邸恐出意外,众府家眷纷纷外避出城。而魏康就是在随陈氏避难之时,路遇流寇突袭冲散了避难大队,因此走失八年未归。

这一段公案,无论是从自幼学的大周记事了解,还是自闻魏康幼时走失后打听的,孔颜都已了然于心,却万万没想到魏康幼时的走失,竟然是陈氏趁乱故意为之!

而且魏康从一个六岁的稚童起,便一直未忘此事。

难怪魏康始终称陈氏夫人,而非母亲,原是这样。

孔颜不由望向魏康,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

陈氏显然也为魏康仍记得幼年之事讶异,她怔了一怔,脸上有羞恼,旋即却在儿子儿媳震惊的目光下,如泼了油的烈火轰地着燃起来。她的脸孔在愤怒和长久的痛苦压抑中扭曲得令人面憎,“别一副震惊的样子!就是我遗弃的你!”她的目光恶狠狠地掠过众人,直勾勾地落在魏康的身上。

虽然原就如此,陈氏的话依然直截心扉,魏康的神色却十分平静,以为会这样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下去,他却猛地强制命道:“王嬷嬷、张大夫,您们看好太夫人,若太夫人再胡言乱语,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连坐论处!”声音一贯沉稳平缓,却是隐含肃杀冷意。

张大夫年迈红润的脸上顿时血色尽失,和王嬷嬷一起颤巍巍的跪地领命。

痛苦了太多年,压抑了太多年。却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那么她的隐忍又有何用?

怆然之下,陈氏的神智像被一根根雪亮的银针狠狠刺进,很痛,却在痛苦中越发敏锐,她敏感的察觉到魏康的回避,也狠而准的找到最好的发泄,她眼底陡然燃起一股毁天灭地的火焰,尔后仰天大笑,脸上尽是怨毒之色。“怎么?想粉饰太平下去?果然是魏光雄的种!”上扬的丹凤眼挑起无尽的嘲讽,“一样的虚伪!为了河西节度使的位置,连我弃子私奔的事也可以忍。”

弃子私奔!

今日种种惊人之语,都抵不过这一句弃子私奔!

再一想魏康走失的这些只言片语,十九年前的旧事突然清晰了起来——魏康是因为发现陈氏私奔而被遗弃!

“呼——”

孔颜听到自己和付氏惊呼的声音。

陈氏闻声侧目。却掠过了付氏,落到孔颜身上。

她目光有些恍惚地看着孔颜,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样出众的容颜,一样高贵的出身,还有一样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不!她的不是未婚夫,她和他是两小无猜的夫妻。

想到当年短暂而美好的婚姻生活。陈氏的记忆忽然模糊了下去,只有一种执念告诉她是那样美好,支撑着她再一次横眉冷对面向她的骨血,让他们彻底不再记住她这个母亲,也彻底斩断她一直以为厌恶的母子情,她用和魏康如出一辙的薄削唇边挑起发泄话语。“可我不能忍!这魏府本来是我陈家的,表兄才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我们凭什么将河西大权拱手相让!我又为何要隐性瞒名的外逃!”

怎么可能!

陈氏竟然还成过婚!?

孔颜太过震惊的捂住嘴,她不敢相信地望向魏康,却见魏康依旧一脸沉默。她又看了看一旁的魏成,却是和她一样的震惊——丝毫不见该有的惊讶,难道魏康早知道这些!?

念头闪过,与众一样,犹在震惊之中。

却在这一刹那间,陈氏的目光倏然一凛,向一侧墙壁撞头过去。

这一次真得太快,陈氏就是趁众人为她爆出的话震惊之际自戕!

魏康素来面无表情的脸孔上出现一抹紧张,他亦不及众人反应之际,向陈氏直冲过去。

然,终归还是晚了,比起早有防备的陈氏晚了太多,饶是魏康拼尽全力迅疾追去,也只抓住陈氏因跑动翻飞的灰白罗衫。

罗衫被死死拽住,冲跑之力减缓,陈氏却不放弃自戕。

于是只听“刺啦——”一声,灰白罗衫断裂,紧接着“咚——”重物撞墙发出沉闷的声音。

鲜红的血在墙面上落下猩红的痕迹,陈氏消瘦的身形在墙下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于血墙之下。

魏康紧跟上前,堪堪扶住陈氏。

“母——”之一字方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是看着陈氏,声音有些沉窒,“太夫人!”

陈氏意识已然模糊,只感有热流从额头流下,眼前一片的血红,周围一切也都天旋地转起来,她的嘴角却微微翘起,带着如释重负的松快神色,是那样的安详,却又那样的孱弱。

却也不过转眼之间,陈氏已然奄奄一息,额头上有鲜血侵染,濒临昏厥。

见陈氏脸上鲜血直流,脆弱苍老的不再是记忆中高贵而冷漠的样子,魏康扶住陈氏的手蓦地一紧,旋即一把打横抱起陈氏放到床上。

到底是敬畏了三十年的生身之母,魏成看了忍不住推着轮椅上前,关切叫道:“母亲!”

听到魏成对陈氏的担心,付氏万分焦虑的催促道:“张大夫,您先看一下母亲!”一边说一边慌乱地向床边围了过去。

大周以孝治天下,陈氏虽犯有错误,却还是魏家兄弟的生身之母,孔颜身为儿媳自然要关切一番。

陈氏本要任自己就此再无知觉,意识迷离之际,却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孔颜,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恍惚呓语道:“还有一样命苦,我们都被逼无奈下嫁了…女人最大的悲哀,嫁给看不起的男人…”断续的话语未完,人已彻底地失去了意识,却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弥留

确实,对一个女人而言,尤其是一个高傲美丽的女人而言,其悲哀莫过于嫁给自己看不起的男人。

陈氏这一段意识模糊的呓语,清楚袒露了她与魏光雄的婚姻实质。

她被逼无奈下嫁,她看不起魏光雄,更视嫁给魏光雄为一生最大的悲哀。

身为陈氏的儿子儿媳,陈氏的性情自然了解,有了陈氏这一番心底之话,陈氏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对上一辈的事,他们无从说起,亦无资格立场谈及。

然而,同辈的事却是可以言及。

陈氏这一席发自肺腑的话,显然将孔颜归为了她一类。

有了陈氏这个前车之鉴,如何让人不疑心到孔颜身上?

陈氏话落下的一刻,几束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投了过来。

孔颜愕然,她没想到陈氏竟然如此认为,不过现在却不是惊讶的时候,陈氏因个人意难平遗弃亲子,魏康身为当事人,且从六岁稚龄便一直不忘陈氏当年的遗弃,足以可见魏康对此事的忌讳。

不说陈氏这一番话会引起魏康的迁怒,对她和天佑之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想到魏康今日的威仪权势,孔颜心下凛了一凛。

她挺直脊背,定定望着魏康道:“妾身不知母亲的话因何而起,但妾身可以坦荡的对任何人说,妾身决无和母亲一样的想法。”心中最惦记的还是九死一生得来的儿子,加以念及高门大户历来最看重子嗣传承,如是说道:“而且在妾身眼里,天佑重于一切。”

语声重重掷地,从魏康最忌讳之事单刀直入,固然保证了不会做出陈氏残害子嗣之举,却也仅此而已。

魏康面上波澜不惊,颔首道:“恩。”话语言简意赅,却也沉稳有力。有着毋庸置疑的气势。

既然最该介怀的人不在意,身为隔房的人也无可置喙。

而且现在无论是从亲情,还是从河西的局势来看,到底还是陈氏的伤势最为要紧。

魏成的目光深深敛下。亦一并掩去眼中肃然。

兄弟越发有封疆大吏的威仪,却也越发为之破例和妥协了。

一念转过,魏成已眉头深锁地盯着陈氏。

魏康也在“恩”了一声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氏,眼里神色莫测,“给太夫人治伤。”

张大夫心下明白,即使陈氏犯错至此,终归还是魏府太夫人,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为陈氏治伤看脉。

付氏也不是含糊。忙出了稍间内屋,让下人备治伤的热水、大量纱布、剪子一类物什。

一时间,众人都在为陈氏的安危焦急,陈氏先前的那番话已然揭过。

孔颜心里定下,这便转了注意。留心陈氏伤势。

黄昏有时,夕阳短暂,转眼已是华灯初上。

屋子里灯火煌煌,一切纤毫毕现。

陈氏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干净的纱布,脸色苍白中带着乌青,即使张大夫还未诊断出。但看这个样子怕是不好了。

付氏突然疾步走了出去,魏康和魏成却都没回头,兄弟两一站一坐的守在床边,一言不发的凝望着陈氏。

有没有血缘关系从这里便看出来了,对于陈氏的遭遇与结果,孔颜除了一声叹息便再无其他。毕竟怀孕以来出的一系列事情总不免让人怀疑到陈氏。如是没有全然的专注于陈氏身上,她发现付氏跑出去时就扭头看去,只见付氏靠着外屋的墙上,手上拿了帕子,掩着脸。哭得泪如雨下,却又无声无息,俨然一派强忍悲痛的孝媳样子。

到底是有十来年的婆媳之情,孔颜沉默的回头。

床边,魏康与魏成依然纹丝不动地守着陈氏,这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看着魏康挺拔如松的站姿,难免想到魏康身上的伤势,又因着她和素娘都在身边,自然担心天佑饿了怎么办?

孔颜就这样一面思绪纷扰不停,一面心急如焚地看着张大夫施针,可陈氏的面上依旧白中透青,生息尽乎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张大夫终于收了针灸之物,沉重道:“大爷、二爷,小的尽力了。”

张大夫苍老的声音,在以往总让人心安,这时却只带来岑寂。

屋子里仿佛凝了胶一样,沉滞地让人透不过气来,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付氏一丝压抑不住地哭声从内屋门口倾泻出来,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

魏康瞳孔骤然收紧,雪亮如针的寒意森森刺向陈氏,是恨,是怨,还是…伤痛,什么也说不清,看不明白,一切一切只有魏康知道。

“她可还会醒?”魏康看着陈氏,蓦地问道。

声音平静的可怕,仿佛暴风雨前夕,张大夫深深躬身下去,“再守太夫人最…一晚,也许还能看到太夫人醒来。”他说完,当地跪了下去。

魏康眼睛一闭,脸上有肌肉颤抖,良久,他睁眼道:“让他们过来见太夫人最后一面吧。”

人到弥留之际,素来都有至亲陪伴在旁。

毫无疑问,魏康这是让陈氏身边最亲近的人来相送最后一程。

而这中自然少不了魏湛,这个陈氏最疼的小儿子。

可这次的事,是陈氏为了让魏康背上弑父害母的恶名,让魏湛在夺取节度使之时可以师出有名。

若让魏湛来此,后面的丧事必然也不少了魏湛,到时岂不是让支持魏湛的吊唁者有何可说?无端助长魏湛一方的势力?而且天下无不透风之墙,一旦陈氏回光返照醒来胡言乱语,那就彻底坐实了弑父害母的恶名,更堂而皇之地将把柄送到魏湛手中!

孔颜讶异地望着魏康。

魏成骤然抬头,目光犀利如刃,“你要让三弟过来!”

魏康颔首。

魏成脸上迅疾显出不赞同道:“为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

魏康神色不变道:“大哥,我自有定论!”

虽是一如既往地尊称魏成,言下之意却显然隐晦地宣示了主权。

魏成一怔,脑中浮现魏康今日就任一幕,随即沉默下来,不再质疑任何。

气氛却也为之沉了下去,付氏在门口擦了眼泪走进来,给了孔颜一个拉劝的眼神。

孔颜放心不下天佑,正好借此回去一趟,“二爷,你这一月多来舟车劳顿,今日才风尘仆仆的回来,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现在都快二更天了,不如先回去休整一会,也顺道把佑哥儿接过来,这也才好换大哥、大嫂他们回去安排一下,带孩子们过来。”

孔颜这话暗示了魏康的伤势需要休憩一下,而且本来也该回去安排一二并接天佑过来,魏康没必要反驳,同孔颜向二房院子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醮

担心天佑没有人喂,又知魏康多有悒郁,孔颜一路也不多言,步履匆匆地往回赶。

冯嬷嬷不知道正院的情况,见孔颜随魏康久去不归,心中担心,领了二房下人在门口等候。

远远便见有一盏红纱灯打头过来,知道多半是宝珠在引路,忙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提灯,大老远地就亲自迎了上去,灯柄横在腰侧屈膝下去,“二爷,夫人。”

魏康知道冯嬷嬷是孔颜的乳娘,加以他一向不多管二房的下人,冯嬷嬷俨然已取代原来的李嬷嬷,成了二房的掌事嬷嬷,将来随着孔颜主持中馈,少不得晋为魏府大管事,如何也该礼遇一二。

只是魏康现在显然无心理会,他面沉如水地径直朝二房回。

孔颜知道魏康不会多说什么,少不得她来交代一番,只是看魏康允魏湛送陈氏最后一程,估计多少还是对陈氏有些孺慕之情,她也不好当着魏康的面交代冯嬷嬷,遂“恩”一声,含糊说道:“太夫人情况不太好,所以我和二爷现在才回来,一会儿还要带天佑过去。”提到天佑,不由担心,“走了好几个时辰,天佑可还听话?”

孔颜的话虽说得含糊,但冯嬷嬷浸淫后宅多年,一听便知其中隐晦,强敛下心中惊骇,冯嬷嬷在旁躬身禀道:“小公子素来听话,只是饿时哭了几声。不过在酉时末,老奴已经给小公子喂过一次粳米汤了,现在过了一个时辰了,小公子怕是又该哺喂了。”

虽然知道冯嬷嬷不会让天佑饿肚子,但亲耳听到天佑用过食,孔颜这才彻底的放下心。

冯嬷嬷却提着心,对正院的事情猜测不迭,面上只勉强压着,对孔颜和魏康继续禀道:“老奴不知道二爷和夫人何时回来,就让小厨房一直备着晚饭。”抬头悄然窥了魏康一眼。“二爷一路快马加鞭,身上恐是酸乏,老奴应按了夫人的吩咐,备好了舒经活血的药酒。”担心孔颜只记着天佑。于是又多加了一句,“小公子这会儿还精神着,估摸着等二爷和夫人用过晚饭,盥洗更衣一番才会再饿。”

不说孔颜没有让冯嬷嬷准备舒筋活血的药酒,就是魏康那身刀剑外伤也不能用舒筋活血药,毫无疑问,冯嬷嬷准备的药酒实则是救治外伤的止血药。

和冯嬷嬷前世今生一起生活了三十年,孔颜如何不明白冯嬷嬷的意思,她静了静心,敛下对天佑的担心。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魏康的伤势显然比哺喂天佑重要,她终是颔首吩咐道:“反正已过点了,晚饭暂不急,你先把舒筋活血的药酒备上!”

不是先急着去看孩子。竟是先顾着他的伤势?

魏康脚下不着痕迹一顿,回东次间书房的脚一转,向孔颜起居的西间走去。

冯嬷嬷却是欣喜孔颜转了念头,连忙在廊庑下应声而去。

孔颜望了一眼东厢房亮着的门窗,只告诉自己有英子照看天佑无碍,当下追着已走进中堂的魏康而去。

转进屏风后的西内间时,魏康已宽下外面的青衫。露出渗了血的月白中衣。

虽已想到没有止血药,许是会有血浸了出来,却多少抱有侥幸心理,毕竟在正院的两三个时辰里,魏康分明一切如常,哪里有半分身受重伤的样子?而且刚才若不是她用伤势隐晦劝回。怕是魏康到现在也未必会回来!还有这样的渗血,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万一失血过多昏厥,不仅魏康身体大创,到时河西局势必然大乱!

想到种种后果。孔颜这下真是顾不得天佑,忙走上去道:“二爷,伤口不止血,您这样会失血过多的!必须得让张大夫来看一下!”

魏康抿唇不语,兀自坐在床边,宽下身上中衣。

自己在这里干着急,当事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孔颜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想到半月前殚精竭力的步步为营,眼看一切都将拨开云雾见青天,魏康却这样的态度,自己这一月多来何苦哀哉?这样为他的伤势担心又算什么?

虽然这一切的心思,不免出于自身和天佑的考量,可也是在为他着虑!

而他这样无所谓,不说为她,可有想过天佑么?

一时间,孔颜也不知是气魏康不知爱惜身体,还是气魏康未将她和孩子考虑在内,她头次未将事情抽丝剥茧的分清楚,只是置怒道:“现在岂是逞英雄的时候?您以为这样强忍伤势,就是大丈夫大英雄!?”

声声掷地,胸腔振动,髻上金翠花钿随之颤动,在天顶琉璃挂灯的华光映照下熠熠灼目,衬着那张怒颜如耀阳下怒放的红火牡丹,艳光四射得让人不敢逼势,而孔颜也越说越发怒火,“我一个女人尚且能在月子中精英形势,您一个男人却如此意气用事,算什么大丈夫!罢了,既然二爷如此不顾念自己,那妾身大不了带着天佑再醮!”

终究是从小深受礼仪教诲,即使怒气,也说不出更狠戾的言语来,不过话一说完,仍是猛然一呆——她没想到自己一气之下,不仅怒斥了魏康,更说了改嫁的话,孔家女岂有改嫁者?

魏康亦是一怔,旋即望向孔颜,目光深沉慑人。

天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改嫁,还是带着担负传宗接代的嫡长子改嫁!?

到底是从小傲气惯了,虽一直不愿承认,却是自傲身为孔家女,加以前世即使再落魄,依旧是在富贵中生活,是以此时虽是心里发憷,甚至后悔了那一句再醮之言,她的自尊自傲也不允许她低头。

孔颜双拳暗中一握,仰起头,竭力镇定地与魏康对视,“二爷可以忘了自己是妾身的丈夫,天佑的父亲,但是妾身不能忘记自己是天佑的母亲,总要为天佑考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担心

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不明智,明知道说的是气话,说出来也只会不好,却不能自抑地脱口而出。

然而话出口了,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即便只是气话,也收不回来了。

两个人都沉在那里,四目而对,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谁也不愿低头,只是这样凝对。

以往父亲和王氏,族中堂兄和堂嫂,夫妻二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温柔贤惠,她十分不解这样的夫妻为何会有争执,她更不认为自己会有对魏康发火的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和荒唐。

这般僵持中,以为魏康终会在沉默中拂袖而去,他却蓦地打破沉默,“你为何怨我不堪为夫为父?”

为何…?

说了这么多,竟然不知为何!?

原本平息的心绪,一口气又起伏上,孔颜看着魏康已然因失血过多带了一丝苍白的脸,冷声反诘道:“你如今有妻有子,已经不是一个人,却肆意糟践身体,置身于危险中,难道堪为人夫人父?”气恼之下,只想一吐为快,“而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这又算什么!?”

一语吐出胸中郁结,怒气稍缓,却斥责魏康不堪为夫为父,甚至不堪担当节度使重任。

魏康目光略微一凛,灼人地直迫向孔颜,却没有任何的震怒,反是语气沉缓地道:“你担心我的伤势。”

虽是疑问的语势,却分明是在陈述。

孔颜一呆,下意识地想要张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魏康亦不语,沉默凝视着孔颜,应是在等回应,也似探究审视。

孔颜却怔住,不知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一头雾水,还是让魏康一语截中了她也不知的心声。

两人一时僵持。屋中又陷沉默,却不再是一片死寂,有种静谧缓缓流淌。

这样了很长,又似乎很短。有纷杂匆忙的步履声从外传来。

闻言,魏康意有所指道:“此生,你注定是我的女人,这辈子都不会改变!”说到最后,目光骤然冰冷了下去,带着深重的警告迫来,仿佛数九的雪水让人不寒而栗。

孔颜茫然而心悸,步履声随之转内。

下意识回首看去,冯嬷嬷带着宝珠一人捧着纱布、止血药等物什一人端着盆热水,身后跟着个灰衣小厮。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端正秀气,不同一般的小厮,很有几分斯文气。

这小童是谁?

念头闪过,灰衣小童已快步上前。给魏康磕了一个头道:“小的张子奇,张文友之孙,自幼随祖父研习医理,今受祖父之命为二爷救治。”

聊聊数语,道明身份来意。

孔颜不由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