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康眸光微黯,余光瞥见一旁已躬身侍立的冯嬷嬷,他不动声色地从孔颜身上移开视线,声音冷肃如常,“事情处理完,自然回来了。”

回答的一本正经,却叫孔颜忍不住着恼,他竟然这样回答!

她自然知道事情处理完了就要回来!可她说得是这个么!?

还有撞破了自己背后说闲话,常理都该就此问上一问,他却装出这幅样子来,分明就是故意作弄她,想看她的笑话,再一想魏康哪一句不抓,偏抓着“怜香惜玉”不放,不由越发恼羞成怒,心中生怕魏康真认为她有一腔闺怨对他。可是这要解释一番,必然是越描越黑。而且他这样一说,叫她如何解释,一个不小心岂不是自作多情!?

孔颜气结无语,只能干瞪着眼前这人。

魏康见孔颜脸涨得通红,米分腮扑扑虽是动人,但念及陈氏一流的高门女子最忌讳面上难堪,尤其孔颜又是清贵至极的出身。对此应是更为忌讳。遂也不再继续,只是将目光再一次凝向孔颜,蓦地说道:“回来亲自确定你母子二人安妥。我也好早些宽心。”说时,那双一贯凛冽的眼睛,彷如冰雪渐融,掠过了一丝温色。

早赶回来是为了看她和天佑。都这样说了,她还能再说什么?

且也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吧。

孔颜轻吁了口气。也跟着装成无事人般,接了话头道:“二爷可见了天佑?他已经会唤父亲了。”想到儿子虎头虎脑唤人的样子,目光不禁泛起了温柔暖意,静静的笑容也随之淌了一脸。

爱意深重。所以语笑嫣然?

还是因为情深意切,所以一颦一笑,尽是让人挪不开的动人?

魏康目光在孔颜脸上一停。旋即说道:“我回时,他正好进食午睡。”一面说到一面为孔颜撩起竹帘。

从魏康身前擦身而过。淡淡的茉莉花香气,夹杂着男子灼热气息,兜头兜脑的围了过来。

茉莉花香是她夏日用于沐浴的香胰。

孔颜这才注意到魏康已经沐浴过了,身上正穿着她事先让备好的常服,不过魏康许是认为在自己院中,无需太过讲究,上身并未着**,就套了一件及膝的月白色外衫,因只在腰间松松系了一下,衣裳开襟处有些松敞,微微露出几分精瘦的胸膛,依稀似乎比走时健壮了。

看来魏康此行虽有凶险,却都应该化险为夷了,人并未受到什么不好。

如此确定了魏康一切安好,孔颜心思一空,一些忌讳就跟着窜了出来。

虽然已与魏康有了孩子,但从小所受教诲使然,仍不习惯青天白日之下见男子衣不蔽体,这便忙错开眼,却瞥见自己光裸的肩肘,孔颜猛然想起她此时比魏康怕也好不了几分,浑身上下就一条大红洒金的束胸襦裙,忙四下睃了一眼,见室内一个人也没有,冯嬷嬷也跟着留在了外面,她这才自在了几分,泰然闲话道:“二爷可是去看了天佑?这孩子长得快,简直一天一个样儿!”说着一笑,“二爷走时是二月,现在都五月下旬了,估摸着快是认不出天佑了吧!”

孔颜说得松快,手上动作却不闲,几句话头的功夫,已经绕到屏风后的里间屋子,随手取下挂在衣架座上的素白罗衫穿上。

魏康跟着孔颜身后进的内室,刚在南窗的木炕上坐下,就听到脚步声从绣着“荷塘月色”的屏风转了出来,他闻声抬头,就见孔颜已穿上了罗衫,不由扬了扬眉,方“恩”了一声道:“我已看过他了。”想起西厢房一枕酣睡的儿子,魏康眼底不禁一暖,随之却又闪过一丝遗憾,只听他道:“确实变化快,和我走时所见模样相去甚大。”

身为人母,自知为人父母的感受,听到魏康如此一说,孔颜下意识宽慰道:“现在才是孩子记事的时候,二爷回来的正好,后面天佑的一应教诲可离不开二爷。”说完,想到天佑也就一两岁的时候自己还能教上一教,真等再大上一两岁,她却是再也教不了,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打理好日常之事,不由就有些气馁,自己折腾了半死才生下来的儿子,到头来还不如魏康来得重要。

一时也没了谈性,想起自己还一身汗湿,当下只想沐浴去乏,至于此趟之行她也没甚好问,该说的魏康自然会主动告知,不会说的自己问也无法,还不如打起精神应对明日的周岁宴,那可是天佑人生第一个最重要的日子。

一念心定,孔颜扫了眼炕桌上所剩无几的烫面、馒头并几碟儿家常小菜,心下就带了几分醋味的腹诽魏康果然是受不住福的人,小厨房从昨夜里就各色吃食备了一个遍,任是哪一样不比这烫面馒头精脍?

不过既然他自己喜欢过着粗日子,她正好省了那功夫!

“二爷,晚上还有家宴,你和大哥他们少不得要喝上几杯,不如趁着还有些时辰歇息一下。妾身就先去沐浴了。”孔颜心里嘀咕着,面上却是一派自若的告退,不想还未欠身一礼下去,身上的罗衫长袖就被猛地一扯,她一个不妨,人重重朝前栽去。

“嗯…?就这么等不及要投怀送抱?”实在太猝不及防,以为会狠狠跌倒在地,却不想下一瞬撞上一个硬实的胸膛,然还未反应过来,灼热的呼吸袭上耳眸,难以置信调戏声也随之落入耳中。

孔颜错愕抬头,几乎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撞入他的眼,看到那眼中跃动着浓重的火热,竟是不觉怔住,嗫喏道:“你,你做什…”一语未完,只恨不得咬住舌头,她怎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嗜火目光,不是早已见过?

闻言魏康亦是一怔,显然没想到孔颜会如此问,下一刻却是莞尔一笑,颇有深意地看孔颜一眼。

“应你所求,怜香惜玉。”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闲情

小别胜新婚,一帐光景,来来回回,不知几许,待到悠悠转醒,已是半窗红霞。

这个时候的窗户,挂上了湘妃竹帘,细密密的竹篾,透不进丝毫影红。

又一座五扇大开的碧纱屏风,光照到里间屋子,只剩一壁的幽静。

孔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见这一室的昏暗,清幽静谧,一丝声影儿也没有。

她怔怔地看着,半晌意识回笼,再见这一室昏暗,哪还有半分的睡眼惺忪?

——今夜的家宴可万不能因闺房私事耽搁!

“英…”孔颜猛地坐起身,忙唤英子进来,却一声还没叫出,喉咙竟是干裂的难受,仿佛沙漠中迷途的旅人,正忍受着干渴的折磨。

这一疼痛传来,仿若晴夏一个霹雳砸来,一瞬唤起了所有昏厥的片段。

孔颜浑身一僵,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薄毯,她一声声哀求低泣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一一闪过。

不…

这,绝不可能…

即使是被咄咄相逼,她也不会说出来那些话来,一定是她记错了吧?

可若不是,那些荤话,自己又怎会知道?

想到这里,孔颜下意识地又紧了紧身上的薄毯,连着光裸的背一起裹进毯子里。

为了赶上天佑的周岁,魏康这些日子来都是晚歇晓起、快马加鞭的赶路,又因置身外寇环伺之下,容不得半分有失,如今回到自己所辖之地,又一番酣畅放松之后,自是数月的疲乏一齐涌了上来。倒是难得在白日一枕酣眠,连枕边人醒了也无半分察觉。但到底出身行伍,大小战场上了不少,这等薄毯从身上移开的动静,如何还能不被扰醒?

魏康立时睁眼,目光一瞬凌厉如刃,直直看向身前之人。

只见孔颜拥着薄毯坐在那里。浑身蜷在一起。分明已坐多时,而他却才警醒。

魏康眼眸微眯,厉芒一闪而逝。但念及被留在西厢房的儿子,目中厉色终是淡去,再见孔颜紧紧抱着毯子的样子,心中不觉一动。身体自动想起了不久前的酣畅,他念头当下一转。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带给自己无限欢愉的人儿,享受这长年累月下来难得的片刻闲适。

她还不知道他已经醒了,正闭着眼睛,上牙微微咬了一点儿下唇。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脸上露出几许难受的神色,可脸色却不是那种不好的苍白。双夹、耳根都泛着晕红,尤其衬着那被轻咬住的红唇。点点沁红,娇艳欲滴,好似正被恣意怜爱了而娇羞着。

瞅着瞅着,他就想到了薄毯下那副娇娇柔柔的身子…

娇滴滴花儿一样,颤笃笃的受着,碰一下颤一下,那颜色娇艳如新开的海棠花,嫩得能掐出水来…也难怪世人皆将女子比作娇花溪水…娇娇惹人怜,汩汩溪水流…

再瞧瞧现在这个春露润雨浇灌后的样子,哪是之前能比,他这可不就怜香惜玉了么?

魏康餍足的想着,不禁起身拥住孔颜,低头亲了亲那米分颊,低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一贯清冷的嗓音带着低沉的沙哑,“不是一直嚷累?一下午就没停过,只差把天佑引来了。”

“你——”孔颜闻言猛地睁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魏康。

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明明都是他逼得自己…

她才没有觉得舒服,都是他诓骗自己,说只要承认了就不继续…可是根本就没…

想到自己不仅白日宣yin,还说出那一番yin声浪语,说不定还被冯嬷嬷她们听得清楚,甚至天佑也可能跟着听到,委屈瞬时没边没际地袭上心头。

羞耻,全是满满的羞耻。

前世,蒋墨之那样对自己,可是也认为她…

“不,我不是…”想到这个认知,孔颜惶然无措地连连摇头,“我是被逼的,我没说过。”

魏康正一边低声耳语,一边让手滑进薄毯,在那滑腻雪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抚慰,享受着肆意后的松散,似乎这连月来的疲乏紧绷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却不想语声未落,孔颜骤然失常。

许是天下任一男子在肆意放纵后,对于那个给予他温暖包裹的女人,都格外地有耐心,何况眼前是如斯佳人?

“孔氏,你怎么了?”魏康停下滑动的手,挑上孔颜的下颌,目光直直迫视下来,低拥着哑的嗓音略关切问道:“什么被逼?”

动作被禁锢住,目光被迫对上魏康,望入一双深幽的眸子。

这双眸子清冷锐利,可谁知底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什么一本正经,根本也是一个无耻之徒!

“无耻!”四目相对,愤然而生,孔颜蓦然启齿道。

难得温存关切,却莫名得无耻二字,钳住下颌的大手顺势一紧,魏康随即欺进孔颜的面孔,定定问道:“你在说一遍。”

孔颜也是心高气傲,拧脾气一上来,却是万般不顾,也不管下颌被箍的泛疼,她开口重复道:“无耻!就是无耻!”本还顾忌夫为妻纲,甚至也安了与魏康好生相处的心,但“无耻”二字一出口,似乎就没了顾忌,她当下将满腹委屈指责逐一诉尽。

“大白日的关门闭户,无耻之事弄得人尽皆知!还逼我说…说…”再三言语,却话到唇边,到底无法脱口而出,只能恨恨咬唇,心里权当自己知道寡廉鲜耻,不像魏康那般无耻荒yin,但想到儿子天佑可能也听到自己嚷出的话,心里再是委屈地没法,偏生又拿眼前之人无可奈何,一时也不知到底气谁恨谁,只能愤恨地瞪着魏康。

佳人眸横秋水,含怒含怨,犹如目扫春山,哪有丝毫的蛮色,分明就是娇嗔扮痴。尤其这佳人还一贯矜傲自持,仿佛一尊精雕细琢的神像,如今却红肿肿的眼睛望着你,端是天生一种风流态,勾魂摄魄。

如此还怎能生怒?

魏康心中不悦散去,再细一听孔颜指责的话,便是已知突然发难缘由,想起孔颜出生礼教之家,家中又有不喜的后母,这等闺房之事必然无人引导,当是不堪。但这样显然更是得乐,比起以往咬牙受着,可谓让他更是酣畅,就仅此一次他自当不愿。

如此一想,魏康已不愿就此顺了孔颜,只是望着那双似乎红肿的水眸,心下终是一叹,松开对孔颜下颌箍着的手,正要说话,只听冯嬷嬷的声音在外间门口响起,“二爷、夫人,现已进酉时,还有一个时辰就当赴正院晚宴。”应魏康事前吩咐禀告过时辰,略停了片刻,赶在内室回应前又再次补充道:“另外,四夫人派人求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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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假

男女情愫最是说不清道不明,来得快更去得急,经不起太多打扰。

彼时温存的念头不过刚起,还来不及动作,已被接连打断,再是想温情小意一番,也无当时的心境。

魏康脸上一黑,声音也冷了下来,“沐浴!”

冯嬷嬷是经过人事的,早就让小厨房烧了热水,就等魏康和孔颜起来后沐浴,遂这一得吩咐,立马领命而行,仿佛忘了孔欣遣来的人还等着求见,只有条不紊的让一众侍婢往内室耳房里布置沐浴汤水。

一时间,只见床帐外人影幢幢,窸窣的水声哗哗响起。

魏康阖眼靠坐在床头,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被打扰的不虞跟着重了几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倏地睁眼,冷色一闪而色,薄唇却玩味一勾,呢喃自语道:“倒是个有情的,就不知李——”

“你做什么?”语声平常,是一贯的清冷嗓音,却带了一股莫名的森然寒意,落入耳中,虽未听清说了些什么,却让人不禁心中生寒,孔颜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就立马戒备地看着魏康。

魏康素来最是不喜思绪时被打扰,现下冷不丁被打断思绪,他却也不恼,只是抬眼看了过去。

见魏康看来,许是今下午的记忆委实过深,孔颜心神登时一紧,意识尚不及反应,人已紧裹着薄毯一直退到墙头,待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又羞又气,只觉面上无光,暗恼自己怎这般没用,忙欲盖弥彰的扬起下颌,佯作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就要硬气过去,却见一侍婢正好从帷帐外经过,又担心自己这一开口。让一众侍婢看了过去,再一念及今下午自己闭户不出,难保不浮想联翩,这以后面对一众人等。她如何不尴尬?

孔颜深吸口气,只在心头暗暗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会将这难堪一一还了回去,这方才压下一肚子火气和恼羞得怒意,尽量平和语气道:“虽说荒诞了一下午,但毕竟是自己的院子。关了门也传不出去,但稍晚的家宴若耽搁了,却是再没脸出院子了!”尽管为了顾全大局,只想暂且心平气和的压下去,但话到口边,已不觉指责了出来。

魏康看着眼前娇娇一朵花儿般的人儿,出口却是一本正经仿若老夫子的训诫语气,再一想刚才那一副好似面对邪yin之人的样子,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本以为自己这般语气,魏康听了多少会有不悦。却不想竟是沉默摇头,孔颜不由纳罕地看向魏康。

心下可惜一叹过,抬头却见孔颜一副不明所以之态,一双含情目懵懵懂懂,仿若未嫁的处|子一般,显然就是还未通晓情事,又生得这幅儿尼姑性子,怕是男子思慕之心于她就是毒蛇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魏康一目恍然而悟,心下甫生出的几许遗憾可惜不觉烟消云散。放纵后的餍足愉悦再次袭上心头,他当下颇有闲情地就孔欣竟还有能力遣人求见一事,转成了闺房私情戏言道:“你幸是嫁于我,不然这院门也非你想出即可。”

孔颜虽在男女情事上多有木讷。却也不是蠢笨之人,闻言立即明白魏康的意思,想到至今仍未被接回府的孔欣母子,一切因下午情事生出的羞赧情绪一霎荡然无存,脑海里只剩自己当初保住孔欣母子的种种,以及魏康话中流露出的信息——无论是她会不顾二房明面上的利益保住孔欣母子。还是河西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念及此,孔颜忽然没了言语上一争高低的心,再想起当初为何会嫁到魏府来,越发没了相对的心思,于是也不接魏康前一句话,只是说道:“既然二爷也不愿耽误了晚上的家宴,这会儿就沐浴吧,免得时辰匆忙。”

见孔颜神色淡了下来,语气更是平淡得不见一丝起伏,魏康想起手下回禀的这三个来月间的事,他心下瞬时了然,恰逢此时的确时辰匆忙,便“恩”了一声点头道:“时辰不够,我回东屋沐浴。”说时撩帘取过放在床前的罩衫,便是披衣下榻。

东屋就是正厅右边留作魏康书房的屋子,与起居室无二,有寝房有沐浴间,新婚时魏康就多有留宿东屋。

听到魏康要回他那屋子沐浴,孔颜不由暗暗送了口气,声音里也不觉松落了几分,“那好,我让英子他们过去打点。”说完似生怕魏康反悔要同她一起沐浴净身,连忙扬声吩咐了英子一应事宜。

下午果然过头了。

魏康看着恨不得他立马离开的孔颜,眼底闪过满意,然开口却是为孔欣道:“到底是你的嫡亲,就算为了岳父…”想起自己与孔颜的婚约对亏王氏促成,而孔颜如今这般仍情事未开的木然性子多半也奈王氏这个继母所为,他话不觉微微一停,方接着说道:“…岳母,你且见上一面来人吧!”

孔颜正在床帏里刚将罗衫披上,未料魏康竟主动让自己见孔欣的人,她不由一怔,忙掀起床幔,惊讶重复道:“你让我见来人?”

孔欣这次生子本广受诟病,如今孩子已生数月,却仍以产后母子身体有恙为由留在府外,甚至还被反抓住孩子龙凤胎一生一死是为忌讳的把柄,已至孩子出生至今尚未取名上族谱。如此之下,如何不知孔欣今日遣人求见所谋何事?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若是愿意相见,岂不是意为愿意相帮?

可若偏帮孔欣,不是摆明了与李燕飞作对,与其身后的李家势力作对?

到时,哪怕李燕飞及李家只怨她所为,也难免不会牵怪魏康?这岂不是让好不容易平定的局势再生波澜?

孔颜一时间来不及细想,只粗粗一思索如此想到,脸上就不由带了出来。

魏康闻声回头,看见孔颜一脸疑惑不解,想到孔颜心如止水般的木讷,他眼睛微眯,片刻目光定定地锁在孔颜的脸上,听不出一丝语气的道:“世人皆知,她是你一父同胞的嫡亲血脉。”言罢,转过屏风,径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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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插手(上)

魏康一走,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孔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不禁一松,酸乏的身子再是强撑不起,她一下无力地瘫靠床头。

整个人似无骨头般一靠,这倒过去的力道就又猛又重,撞得床柱上的铃铛“叮当”一响,清脆地铃声在黄昏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夫人,您要起了…?”

听到外间的床铃在响,正让一众小丫头布置沐浴汤水的宝珠忙停了手中的事,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浴房门口,正要挑帘出去伺候,转念想到到下午在外间当值时,屋里不时传出的“叮当”声,脸上顿时一红,动作就跟着一停,待踌躇了片刻,这才轻手轻脚地半撩起帘子,半探出头,一双灵动的杏眼飞快往四下一睃,见整个屋子还是昏暗暗地,弥漫着一股浓惺的麝香味,直让人脸红心跳,但那一道颀长的高大身影却已不在,只余床幔后一道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眼底不禁一黯,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失望,面上的动作却不停,一把撩开门帘,服侍了上去。

“二爷走了?”嘴上下意识一问,心里也知这会儿估摸着英子正在东屋服侍魏康沐浴,也就没指望孔颜有所回应,她当下手脚麻利地撩起床幔挂起,道:“夫人可是要沐浴了?这汤水奴婢都备好了!”说到这里,话头儿突然一停,凑到孔颜跟前狡黠一笑道:“奴婢可是按了嬷嬷的话,放了不少去乏的香汤。”

说毕,宝珠一个闪身退了开来,笑嘻嘻地立在床头。

孔颜一身酸乏,又粘腻腻难受得紧,心中也到底因了宝珠的打趣,面上有些赧然,便唬了一张脸,也不言语。

宝珠一见状,虽心知孔颜素来宠她。这般玩笑之言定不会恼她,可心底就莫名有些发虚,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孔颜,这就找了话头转圜道:“二小姐…是…这四夫人让来的人。还在前院子里等着,夫人您可是要先见一见?”

孔颜一听,想起孔欣这档事,还有魏康先前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觉头疼。她一手平撑在床上,一手轻轻揉着额际,有些不耐道:“一会儿有家宴,哪还有功夫去见?”念及魏康隐约有要帮衬的意思,加之一笔确实写不出两个孔字,孔欣母子如何少不得牵扯上她和天佑,甚至远在京城的父亲,孔颜不由吁了口气,到底还是应道:“都要一更天了,这会儿也出不了城。就暂时安排在前院里,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这就答应见了!?

宝珠闻言讶然,当初不惜有损二房利益替孔欣遮掩生子一事时,不是说过就仅此一次么?

想到孔颜竟真的又要心软相助,宝珠立马不赞成地嘟嚷道:“夫人,你——”话音刚起,只见煌煌的烛火从身后亮了起来,昏暗的屋子霎时一亮,一切纤毫毕现。

只见这灯光之下,孔颜眼如微波。米分颊桃腮,背靠床头上,胸脯微微挺着。

又因着将要沐浴,身上就穿了一件极轻薄的透肌罗衫。把里面束胸襦裙清晰地显了出来,松松系在胸前,水红色的边儿卡在那,当真是玉体半隐,好比那海棠着雨,让人看得心动意起。

不知为何。这样一看,宝珠忽然没了先前那心思,只道孔颜嫡亲姐妹之事,不是她一个婢女可以插手,何况有个菩萨心的主子,也是他们这些做人婢子的幸事。

就宝珠这一个慢吞,冯嬷嬷已往化妆台上的烛台点了灯,走过来见宝珠愣愣地看着孔颜,她立时眉毛一竖,板脸训道:“还愣着做什么!?时辰眼看就不够了,还不快侍候夫人沐浴!“

宝珠最怕冯嬷嬷,一听舌头讪讪一吐,就赶忙上前服侍孔颜起身沐浴。

有了孩子的女人,是大半都围在了孩子身上,孔颜也是不例外,见到冯嬷嬷立马就问道:“嬷嬷,天佑呢?”想到下午隐约似乎听到过天佑哭嚷叫娘的声音,就未等冯嬷嬷回应,忙不迭又追问道:“他可是哭了!?”说着已是自言自答起来,“肯定就是哭了!他何时离开过我一会儿了?又是一个大脾气的,每次睡醒后若不见我,必定要哭闹一番才是!”说时下午神思昏沉下的记忆鲜明了起来,天佑就是哭闹过找她,却被魏康一句“慈母多败儿”,阻止了她起床下榻的动作——也就是她竟因这等事放任天佑一人哭闹不管!?意识到这里,心中自责还未牵出,刚落地的双腿骤然一软,乏力地只差一下瘫倒在地,一时心中新仇旧怨更是恼恨魏康的没法。

孔颜可说是冯嬷嬷一手带大,见孔颜下唇狠狠一咬,就知十有八九正在埋怨魏康,有心想为魏康说上几句,但见孔颜一下地两腿直打颤儿,心里登时让心疼占了个尽,腹中也忍不住跟着埋怨了起来:到底是一个武夫,若是换成蒋…

念头刚生,猛地一个寒噤打起,惊出一身冷汗。

她怎么能生这个念头!?

冯嬷嬷闭了闭眼,赶紧敛去这不该有的念头,勉强对孔颜回道:“夫人别担心,小公子虽是哭闹了一下,但您知道小公子最是懂事了,这会儿正由素娘带着在西厢房进食呢!”一边说一边同宝珠一起搀扶了孔颜进浴室沐浴,“时辰也不早了,夫人还是先净身,嬷嬷稍后就抱小公子过来给夫人看。”

孔颜也知自己现在这样,也确实不便去看天佑,又时辰委实是太过晚了,半点再是耽搁不得,只好暂且压下心里的牵挂,先让宝珠她们服侍沐浴更衣。奈何她素来爱洁,等到一应净身完毕,已近家宴时辰,冯嬷嬷哪能抱了一个半点不知事的幼童来打扰,只领了一屋子侍婢紧赶慢赶的为孔颜梳妆。

如是之下,待到一应妥当,已是华灯初上。

来不及去看一下午未见的儿子,孔颜已随魏康匆匆向正院赴宴而去。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插手(中)

魏康出入不是步行,就是骑马,顶上天乘马车一下,人力轿舆之类是几乎不见。

如此两人同行,总不能魏康下面走着,她却高坐肩舆之上,无法只能跟着一起走路。而这样一走,放纵后的后果就显了出来。

孔颜以为新婚第二天请安那次,已经够难受了,毕竟书上就有记载女子之痛,最不过破|瓜、生育之痛,可现在这样又是哪般?

几乎每走一步,腿间就要磨蹭一下,然后便是火辣辣的一片疼。

偏生孔颜又是个娇养惯了的,还前世今生整整娇养了两辈子,稍微不适就觉难受得没法,何况当下这样?简直就觉得每一步都好似在尖刀上起舞。

再一看那罪魁祸首,却是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登时气得没法,可这又是哑巴吃黄连的事,哪又能说嚷了出来?

如是,一路上就这样忍着痛和怒气疾行,等好不容易终于赶到了正院,到底是迟了。

正堂上面的位子,自魏光雄、陈氏夫妻走了一直就空着,自是不会有人坐着,但左右两侧一溜椅子上却已依着长幼坐满了。

陈继祖及妻辛氏坐在左上首,十一岁大的儿子陈讯和八岁大的女儿陈萦都来了,正立在两口子身后。在他们下首则坐了小陈氏、张光夫妻,其膝下十二岁的长子张子勋,十岁的次子张子尧,九岁大的幼子张子乐,以及年纪最小、只有七岁大的幼女张惠都极为难得的全来了,一齐规矩地立在父母身后。

而厅堂右首一边自然坐了魏家一大家子。

魏成一贯地坐在轮椅上,付氏自是跟在一侧照顾着,已有十一岁的大姐儿则带着六岁的二姐儿站在一边。至于辉哥儿大约是因着才将将三岁,付氏估摸着家宴上照应不着,便给留在了大房没来。

再往下的两位子上,就是魏湛和李燕飞了。

这样一眼望过去,大人小孩一起也十多个人了,虽说魏家人口简单,但聚起来。却也济济满座。看着好不热闹。

孔颜往厅堂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来了,这样子也不知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