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是从来没有让人等的先列。这会不但让所有人等了,还是因了那样的事儿,一时也不知心虚还是怎的,脸颊忽然有些发烫。不觉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脚下好似丈量了一般端步而行。一脸正色。

僵行了一路,让他不得不几番缓行配合,这会儿却突然精神一振,步量跟上。魏康不由脚步一顿,余光不着痕迹向孔颜看了一眼,就见孔颜的面上已是一派端方自持。带着合仪的笑容,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理儿来。不过许是两人正离得近。又恰走到廊芜上,让柱上的挂灯一照,依然能看见那神情无懈可击的面上有几许不适显露,额间也有一层细密的薄汗渗出。

凉州昼夜温差较大,日间即便艳阳高照,到了夜里也会透着凉意。

这样的天气,又怎会因着走上一小段路就额头冒汗?

魏康一眼了然,眉头不由暗暗一皱,都嫁过来两年,做人母亲的了,居然还这样体娇肉贵。而且这样的身子,如何能早日调养好,再为他添个一男半女?

不过一念及孩子,脑中就想起儿子酣畅的睡颜,步子不禁又一次放慢了,然后一抬手将孔颜略微一扶,低声提醒道:“仔细门槛。”

声音依旧冷清,脸上也不见丝毫怜香惜玉的柔情,但不说这事是放在一贯严肃的魏康身上,还是放在一屋子五大三粗的边关武将身上,却已是极为罕见难得了。

一屋子人正在说话,听到声音都抬头一看,却不想见到这样一幕,一时都是微微一愣,目光齐刷刷地凝胶在他们搀扶的手上。

一下子十几束目光诧异地落在身上,加之本就心里有些赧然,这下面上勉强抑住的红晕又翻了出来,心里对魏康此举的诧异却一下子消失了光,满腹霎时都是忍不住的恼火,平日在他们院子里一副大爷样子惯了,这会作甚妖子!但到底知道这众目睽睽之下万不能让魏康难堪,于是只好一把回握住魏康伸出的手,仰面一笑,轻声回应,“谢二爷,妾身知道了。”说着,就倚了魏康的搀扶,拾槛而入。

见孔颜轻步跨过略有几分高的门槛,魏康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如此一前一后,执手相携,身上又萦绕着一股男女近亲后的默契,望之只觉当是郎情妾意,好一对恩爱夫妻,当真是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

众人见了不约而同地想到,就听辛氏讨好的声音抢先说道:“难怪大家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说完这一句,好似觉得道了一句文绉绉的话脸上体面,忙将下颌高高地扬起,声音越发拔高道:“尤其还是侄媳妇这样的大美人,看——”说到魏康声音不觉低了一低,“…二郎这体贴的劲,若换两年前,我可不敢相信呐!”说到后来,不由想起魏康婚前的模样,再对比如今这幅样子,心里越发觉得自己说得在理,这变化确实大着。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魏成闻言,瞳孔骤然一缩,目光如炬地直直向孔颜迫视而去。

想到魏湛与孔欣在丧期敦伦至怀孕,如此一个好彻底断了魏湛野心的把柄,孔颜却为了她孔家的名声一手斩去。而如今魏康已远归回来,必然已知此事,却丝毫不予怪罪不说,竟然还做出如斯之举!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温柔乡,英雄冢…?

想到这里,魏成一把握住轮椅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却一丝不露的看着厅门口的二人。

到底是生活在一起十多年的枕边人,不过一瞬便是察觉魏成气息有所不对,付氏随即向魏成看了过去,见魏成却是一派常态,只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厅门口,她目光一凝,旋即若无其事地缓缓移开,依然含笑地望着门口。

只见魏康放开孔颜的手,也不接舅母辛氏的话,直接向众人淡淡告歉道:“让大家久等了,现在就开席吧。”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插手(下)

魏康是今晚的主角,又是现在的当家人,由他发话开席再是应当不过。

现在时辰也是不早了,众人得了魏康的话,自不会再多说什么。

这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再说明日还有周岁宴一聚,当下也就无需讲究了,简单地往厅里摆了酒席,就男人们一桌,女人、孩子们一桌,开了席。

除了陈继祖外,在场的男人都是军营里出来的,不说个个都茹毛饮血过,却是少不得在行军中风餐露宿过,自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吃饭时间,魏成就捡了近日来的大事、谈资一样的说了些,陈继祖家里有不少生意,便挑了百姓得地后的一些新鲜事说,魏湛和张光话不多,但也会不时地从旁补充上几句。当然,魏康更是少不得讲些送亲路上的事,尤其重华长公主受伤的事免不得被询问上两句,只是魏康素来寡言,轻描淡写几句“有惊无险”便是过了话,一副不会多谈的样子让众人也不好再问。不过虽是如此,席间上却仍是你一言我一语,一派推杯换盏的样子,看起来倒也好一番热闹。

而女人们这边,就要安静的多,在座的四个小姑娘,最小的二姐儿都六岁了,已是知事的年纪,都斯斯文文的坐着吃饭,男孩子们上十岁的都去了男人那桌,就剩一个九岁大的张子乐坐在这边,没了兄长们在旁,又都是没话说得女孩子,他也只得闷声吃饭。如是,也就孔颜她们几个女人不时说笑几句。

酒桌上的时间最是过得快了,不一时,便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将阑的时候。

这个时候,人多少有些放松,加之酒精上了头,话匣子就跟着打开。说话不觉没了顾忌。只见辛氏一口仰尽手中薄酒,就接了明日周岁宴的话头继续道:“大侄媳妇说得是,今儿可不能再喝了,免得贪杯误事!这明日可是大事儿!”一说到这就想起明日的盛况。整个凉州城的达官显贵,甚至不少河西其他地方的官员都要来祝贺,当下就忍不住羡慕地看向孔颜,声音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你们说这可不是太好命了!原以为二郎赶不回来。这周岁宴就咱们几口人乐上一乐,哪里想到二郎不仅赶回来了,还将洗尘宴算到了明日,这明日得该多热闹啊!”

辛氏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中气十足的时候,一口声音本就不小,这一声声感叹下来,声音也越发得大了,惹得众人不由循声看来。

一时间,厅里不觉安静了下来。

辛氏正是说得起劲。哪能注意到男人那桌都停了话看过来,她犹自望着孔颜、付氏、李燕飞这妯娌三人,时至今日仍是感叹莫名。

付氏原是嫡长媳,又生了嫡长孙,她自己也出生凉州大族,怎么看都该是这个魏府的女主人。可造化弄人,丈夫废了,儿子这嫡长孙也只能有名无实。

再来李燕飞,嫁了三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尤其是魏成废了后。魏湛无论如何也比走失了多年、隐形人一般的魏康有上位机会,可…一念未完,辛氏就头疼得晃了晃脑,真是怪事!魏成还未废的那阵。陈氏就一心偏在了魏湛身上,魏光雄又对陈氏的话一向记在心里,这魏成出了事与节度使位子无缘,魏湛不就更应该上位么?怎么被意外一刺杀,就改让了魏康承袭了节度使位子?如今倒弄得魏湛因了争位失败,犯了魏康的忌讳。导致堂堂一节度使最受宠的嫡幼子,落了个空背虚职的下场不说,还得仰仗老丈人的势力,才勉强得些实权。

以上疑惑一闪而过,索性不论三兄弟谁在位子上对他们都一样,辛氏也只是愣了一愣,心思就转到了孔颜身上。

却不及生出什么感叹,陈继祖已在旁边的席桌上大声道:“去看看,你娘她是不是喝醉,怎,整个厅都是她的大嗓子!”话音未落,就是一个酒嗝,显然已经有些酒醉。

辛氏听陈继祖的声音这一说,立马掉头看去,就见陈继祖猛地将长子一推,她登时就竖起来眉毛,口无遮挡道:“我哪里说错了!这二侄媳妇命不好?难道四侄媳妇的命好来着!?嫡亲的两姐妹嫁给嫡亲两兄弟,这做姐姐的大招旗鼓给儿子过周岁,可当妹妹的生了儿子不说连府都回不了,这孩子连魏家族谱都还没上,这跟外面的私——”

“你个乱嚼舌的!还不给老、子闭嘴!”不等辛氏一语说完,陈继祖一个激灵惊醒,起身骂道。

见丈夫横眉怒对,整个脸涨得通红,辛氏也是一呆,旋即反映了过来,如今这可和陈氏在的时候不一样了,没人会在那般护着他们了,眼前这几人可哪个也得罪不得呀!

“我…”辛氏看了看孔颜,又看了看李燕飞,见两人一个依旧一派如仪之态,看不出半分的情绪,另一个却已是沉了脸,冷冰冰地看着她,登时就断了话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这都是外面人说得…现在外面都传遍了…我这也是为了魏家的名声。”说到这里,辛氏忽然来了底气,重重点头重复道:“对,我就是为了魏家的名声!那孩子可是魏家的血脉呀,都三个月大了,怎么还能没名没分的留在外面,这不是让人说闲话么!”

辛氏话一落,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在座的众人,除了一众孩子,谁不知道孔欣母子为何会留在府外。

便是孔欣为何在外生子,也怎会半点不知。

而那个孩子虽然是在丧期来的,确实不该留了下来,但如今已经抹了出生时间上的污点,作为魏湛嫡出的子嗣,也委实不该一直被留在府外。

可对此魏湛都不愿意站出来说一声,其他人又有何必为之开口?遑论不是还有孔颜这个嫡亲的长姐么,既然都已经甘愿那样帮过一次,又何妨再帮这一次?

是以,众人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孔颜身上。

察觉众人的目光,孔颜心下不由一叹,看来时隔三个月了,到今天是不得不对此事表态了,尤其是明日赴宴人众多,怎么也该给个回应。

若帮,必然引起李家一派势力不满,对魏康不利。而她已为了帮孔欣,有损了魏康利益一次,且不论这其实是魏康已预料到的,至少在他人看来这已算自己对魏康的背叛。若是再来一次,旁人如何看她?她以后又如何面对天佑?

一念到此,孔颜已绝了帮孔欣的念头,再一想魏康今下午对她的话,只觉是魏康对她的试探,如此一来更是不能为孔欣出头。

心下打定主意,孔颜这便欲推诿了过去,却不想还未启口,魏康蓦地开口了。

“将养了三个多月,病也差不多改好了,明日就接四弟妹回府吧。”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允归

一石激起千层浪。

魏康一句话说得稀疏平常,落入众耳却无异平地一响。

谁也没有想到魏康会主动插手此事,毕竟女子出嫁从夫,即便孔欣是孔颜的嫡妹,可这等后院女人争宠的事,还非自己后院女人争宠,于情于理都不当介入。何况不论魏康一贯冷淡的性子,便是冲着魏湛当初三番两次的欲以夺权,魏康都不应该插手。要知他帮孔欣母子归府,就等于帮了魏湛,让魏湛既可以不得罪李家,又可以顺利接回孔欣母子,甚至此举极有可能引起李家对他的不满。

如此,魏康又怎可能插手孔欣母子归府的事?

但话又说回来,能让孔欣母子名正言顺的归府,也只有魏康了。

正如魏康一男子不便插手兄弟媳妇的后院之争,魏成同样不好插手,而魏家如今上无长辈,陈继祖和小陈氏又都属外姓人,便只能仰仗魏康这个当家人行事,这样以来,不仅能彻揭过孔欣怀孕时间上的诟病,还能让孩子得到魏家承认——毕竟一家之主都同意接回,其余又有何可置喙?

魏湛到底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闻言就是一喜,立马便要接了魏康的话,余光却不经意瞥见旁边桌上的李燕飞,他动作就是一僵,嘴皮微微动了动,可终究一语未发,尔后深深垂眸,敛去一目阴霾,只在心里暗忖他如今与魏康的关系,魏康又岂会愿意帮他,想他若不是有李家支持,这倘大的河西哪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一念之间,魏湛心下已有了定论,只当魏康要横亘了他和李家的关系,当下便找到了不出头的缘由,静观其变的坐着了。

然,这一番动作虽不过转念之间,却不妨魏康此话正是对他所道。目光凝视下,一切尽收眼底。

魏康眼中讥讽一闪而逝,他随即仰头,一仰而尽手中杯酒。仿佛不知道众人的诧异般,续又说道:“四弟妹是天佑姨母,又是天佑的婶娘,明日天佑的大日子,就一早接他们回来吧。”

魏湛可以权衡利弊暂置孔欣母子不顾。魏成却是一心以魏家为重,见魏康毫无裨益的介入此事,委实不寻常,他自不可能坐视不管,正要说话,就听魏康又是一言,便定下了孔欣母子回府之事。

他不在乎孔欣母子是否能回府,即便这关系到魏家血脉,但他却不能不在乎魏康的一言一行,魏康身上所系是魏家的兴衰荣辱。容不得有半分的行将踏错。

为此见魏康这样毫无章法行事,魏成心下不由一凛,就念及魏康此话再三提及了天佑,而思来想去,也唯有天佑及孔颜这对母子俩,有可能促使魏康一反常态的如此而为。

想到孔颜一再让魏康一反常态,魏成心底一沉,就想起陈氏对魏光雄的影响,他目光霎时凛冽如刃,向孔颜直直迫去。

见丈夫果然将注意锁在了孔颜身上。而那向来刚毅的脸庞上浓眉紧皱,付氏心下了然,也顺着魏成的目光看向了孔颜。

一时间,众人似乎找到了魏康插手的原因。目光又一次不约而至的看向孔颜。

孔颜心下无奈,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

真是一朝姐妹,如何也与孔欣撇开不了干系。

前世因她牵线搭桥暗通冯嬷嬷,以至蒋墨之逼得自己坠崖身死,如今哪怕自己处处与她划清界限。却是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与自己联系了上,犹如一颗毒瘤在旁不知何时事发。

不过只要孔欣还是孔家女,她再是不愿意相帮,可就能眼睁睁看着被明媒正娶的孔家女,如外宅一般安置在外?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除了天佑以外,孔家就是她的逆鳞,她难以割舍。

除非…

目光掠过魏湛,一个“夫唱妇随、嫁鸡随鸡”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平静地心湖随之生出一股冷意。

孔颜忙暗暗摇了摇头,暂只当自己吃了几杯酒之顾,旋即敛去心中纷杂思绪,打起精神应对在场众人,开口附和了一句“还是二爷想得周到”,就转头对魏湛道:“为了天佑的周岁宴圆满,要累三弟和弟妹大清早赶路了。”言下之意,就是让魏湛明一早就接孔欣母子,堂堂正正地回归魏府。

可话音未落,不及魏湛接话,只听“啪“地一声,李燕飞猛地将手中筷子拍在桌上,冷冷一笑,“平日里看不出,今儿倒是见识了,二嫂果然是一个好姐姐!”想到孔欣顺利产子,自己却还在调养身子,一时新仇旧恨,止不住冷笑连连,但到底还分得清孰轻孰重,遂心思一转,口中的话已变了味地对孔颜继续道:”真是难为二伯,才一回来就要操心三爷后院里的事了!“

言下之意,孔颜为了一己私心不顾,怂恿魏康堂堂一地节度使插手后院女人之事。可谓一语道尽所以指责,孔颜如是而为,是不顾婆家一心偏颇娘家,此为为妇之大忌;而魏康身为节度使却偏听枕头风,更是颜面有失。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言语,无疑过火,有撕破脸之嫌。

“二弟妹!”付氏身为长嫂,如何坐视不管,忙不赞同地厉声喝止。

这一出声,代表了便是大房。

大房已然站到了二房那边,同意让孔欣母子回府,形势一边倒去。

小陈氏看了一眼只是沉默不语的魏湛,心里不觉火冒三丈,不过一年不到而已,自己最是桀骜不驯的幼弟竟变得如此消沉,这李燕飞身为妻子,却仗着娘家势力,一再肆意而为,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魏湛这个丈夫!?

意随心动,小陈氏一念至此,当下也不再顾忌李家,只念着魏湛的想法,出言相帮道:“燕飞,不是表姐说你!小孔氏也是名门之女,而且为了三郎诞下了一子,总是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你可知道如今外面都怎么传么?就是不为了魏家的名声,为了你自个儿也该让三郎接他们回来呀!“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先是点出孔欣并不是任意可欺凌的寻常女子,再句句为了她着想,若她还一意孤行,便是不知好歹。

李燕飞听得心下冷笑,她双手在桌下狠狠一握,指甲咯地一声断裂手心,疼痛传来,她让自己记住今日种种,一向高傲从不示弱的人在这一刻红了眼睛,似忍泪道:“她母子是四房的人,我有甚好拈酸吃醋的!? 她小孔氏又把魏府当什么了?把三爷当什么了?说出去生子就出去生,孩子出生一个多月了都让二嫂命侍卫守着,不让我们看一眼,这又算什么?如今想回来就回来了,我难道连说一句都不行,你们可知道当时外面人怎么说我的?说我善妒逼得二嫂不得不护小孔氏出去生产!“

似一口气道尽所有委屈,仿若真不是为自己如此,而是为了魏湛不平,为了她凭白受冤,才会在方才发作几句。

如此一来,一时却叫众人再不好多言。

李燕飞也不愿让了众人再多言,她低头掩去唇边的冷笑,就猛然起身一礼,飞快地说了一句,“燕飞失礼了,请恕燕飞先走一步”,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已是转身出了厅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李燕飞性子好强,素来不愿轻易示弱,何况今日在众人面前如此。然,越是不轻易出现之事,越是容易惹人重视,再说她身后还有一个李家。如是一见,魏湛也再是稳坐不住,道了一声失陪,旋即也追了出去。

一场本该热闹的家宴闹得如此一幕,却念及李燕飞一番剖白,饶是知道这些话必然不可尽信,却也让人说不出一句不是。

孔颜看着李燕飞消失的方向,心中一默,看来也不是曾经那个高傲的凉州贵女了,孔欣即使能回来,以后也是不容易。就是不知到底谁能占了上风,不过无论如何,就不要将她和天佑扯了进来即可。

想到这里,不由就想起自一同嫁进魏家,孔欣三番两次扯上自己,也因种种缘由,自己不得不出手相帮。

孔颜一时心生不好预感,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皱。

魏康正好看了过来,就见孔颜似有不适的皱眉,再见她面前的菜色几乎不见动过,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悦,就听付氏道了一句 “真是青梅竹马的小两口,任他们说去”的话,便圆场道:“今儿也吃得差不多了,明儿还要闹呵一天,不如今天就先到这了,明天再聚着热闹。”一派言笑晏晏,揭过刚才的插曲不提。

魏康又瞥了一眼孔颜苍白的脸色,当下点头应了。

不说众人经过了刚才一幕,已无兴致继续酒席,但见今日家宴主角都应了散席,自无话多说,纷纷点头附和。

一时便是酒阑人散,各自回去不提。

而孔欣母子虽被允了归府,但魏湛还不及表态已追李燕飞而去,眼下又已时辰晚了,自不可能再差人询问,如此孔欣母子要借周岁宴在众人面前现身,自然只能随了府中侍人回府。

孔颜回到二房院子,酒席上的几杯酒劲上头,早是人困体乏,强撑着看了已熟睡的儿子后,只恨不得立即倒榻就睡,偏生被魏康拉住陪用宵夜,待好不容易草草陪用了一些,见魏康没有留宿她这边的打算,当下哪还管孔欣次日到底谁接回府,就倒头便是累极睡去。

****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父子

身体委实疲倦了,倒头一餐饱睡,睡到次日天晓,方才醒了过来。

这时屋子里已十分亮了,洋洋洒洒地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一路逶迤进碧纱屏风,照得内室一片斑驳。

真是晃眼得很。

孔颜反射性地拿手遮眼,却不及碰到眉眼,她猛地一个坐起,便匆忙伸手到床柱拉铃,却不想屋子里恰好人走空了,连摇了数下都不见人来,实在奇怪,又惦记天佑的周岁礼怕迟了,心里不由更是一急,顾不上唤人进来,就直接趿鞋下床,扯过床头衣架上的罗衫,一边穿衣一边疾步到院子里寻人。

刚跨出正房门庭,正好看见英子领了一个两个粗使丫头打了洗脸水过来,总算见到了人,不由松了口气。

“不知道今儿什么日子,怎么屋子里一个人都没呢!”身子过度疲乏后,这会儿才是正当痛得时候,孔颜眼下着急缓了几分,便感两腿内侧酸痛得紧,就一下也不愿动了,倚在门口说道。

知道孔颜起床后一贯有几分气性,再听话头的语气,旁人是听不出丝毫不妥,只当依旧絮絮而语的好听,她一个打小服侍孔颜惯了的,自然听出话中的不悦,她也不着急,欠身一礼后才慢条斯理地道:“不是奴婢忘了唤你起来!是二爷见您正睡得沉,就没让奴婢们打扰。”说到这句,语气里已透了三分喜气,“不过夫人也莫急,耽搁不到小公子的周岁宴,二爷早就差人请大夫人代为操持了,还派了冯嬷嬷过去帮衬一二。”

说毕,英子领了两小丫头走上廊庑,她亲自搀扶上孔颜,“二爷正带了小公子在后院练武,奴婢还是先服侍夫人回房洗漱吧。”

孔颜恍悟,魏康确实有晨练的习惯。不过因他连走了数月,自己又一心扑在天佑身上,倒把这事给忘了。她了然的“唔”了一声,想起魏康一向卯时才到就要起身晨练。想来这会儿也不算太晚,何况也劳烦了付氏代为打点,想来今上午的时辰是足够。可是,只要一想到平时府务都累了付氏沾手大半,如今她儿子的周岁宴。还要劳烦人家付氏亲力亲为,这总有些说不过去,心里就惦记了事后必须得找了谢礼过去,她可不能像魏康那般不知收敛的随意指使人。

孔颜一面想着,一面任由英子扶进屋梳洗,但脑海里一想到魏康劳烦付氏的事,就不由想起魏康的恶形恶状,昨日听到儿子哭成那样,不让他去儿子一面不说,竟然还骂她慈母多败儿。这哪有做父亲的样子,她又如何能放任着和天佑待在一起?

如是一想,又念及昨日几乎就没看儿子几眼,心里不觉越发惦记,只匆匆盥洗毕,便携了英子往后院赶去。

还未走进,已听到儿了子洪亮的哭声,孔颜当下一急,忙不迭穿过月亮门赶去,一眼就看见一身藏青束身服的魏康。正两手夹在儿子的胳肢窝下,将他高举齐眉。然,见孩子这样嚎啕大哭,依旧半点诓哄之意也无。只眉头深皱得看着,一副嫌弃样子。

孔颜这一看,只差气得没边,她万万没想到数月前还那样倾力庇护天佑,今日居然就这样冷戾对待。难道因为那时只有天佑一滴血脉,为了传承香火才格外看重?所以。如今他平安归来,以后有子嗣的机会多了去了,这态度也就来了个大翻转!?

心下的想法无人得知,只是自己这一身酸疼,还有魏康这两日的言行,让孔颜如何还记得那十年之约,她只满腹心神全是儿子天佑的哭声,恨不得拿最恶意的念头去想。是以,也就这从月洞门走过去的功夫,孔颜已是将魏康的罪定了个彻底。

当下,只见孔颜疾步走到魏康跟前,就一把抱过嚎啕大哭的儿子,尔后三步并两步的拉开距离,方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魏康正思衬如何让天佑止哭,却不想孔颜一下冲过来,将天佑夺了过去不说,还一脸防备的看着自己,再见前一刻还嚎啕大哭的儿子,转瞬已在孔颜怀中止了哭,只是还有些惯性地抽噎着,却已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母子俩一起瞪着自己。

而原先还不相似的两双眸子,在这一刻竟生生显出几分神形相似,目光尽是愤然。

魏康脸上骤然一沉,却不及他任何动作,孔颜已下意识紧了紧手臂,越发防备地将天佑抱在怀中。而小的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竟也心生了几许害怕,连忙将小脸儿藏到母亲颈项内,然后方偏着头继续瞪他。

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两边互相僵持着。

魏康忍住额头几欲跳动的青筋,深吸口气,正要说话,只在这时,一个侍婢匆匆跑了过来,躬身禀道:“早饭已备妥当,不知二爷、夫人可是现在回屋用饭?”

小东西已经一岁大了,差不多能记不少事儿,这会儿一听有自己知道的词儿,立马一股脑儿的将脑袋直往孔颜怀里钻,口里也一个劲儿地嚷道:“娘娘——饭——饭。“

许是适才刚哭闹过,声音瓮声瓮气,又是撒着娇的嗓音,落入耳里只觉心柔得好似不像自己。

孔颜忙温柔地抚慰起怀中的儿子,也顾不上对魏康惹哭儿子的怨怼,轻声细语地诓哄道:“佑儿可是饿了,母亲这就带你用饭。“

人待在母亲温柔的怀抱,耳畔是母亲的轻声抚慰,也不知是因了刚才的委屈,还是小东西没忘昨日母亲的避而不见,本已止了哭的声音,又可怜兮兮地抽噎起来,带着哭腔一声声叫着“娘娘——娘娘——“,手也紧紧地抱着母亲不放,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魏康刚缓和的脸色不由又是一沉,想说些什么,但一想起母子俩刚才的样子,他到底忍了下来,只暗道来日方长,天佑毕竟还小,却一念还未说服,就见孔颜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直接抱着天佑就要回去,他蓦地一个健步上前,一把抄过天佑,极为娴熟地抱着怀中道:“他有些沉,现在时辰又不早了,要赶紧用饭,我来吧!“说着也不等孔颜回应,也不管天佑到了他手中又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径自就向正房回去。

还没从儿子一下离开怀中回省,就见魏康已抱了人就走,即使见识了儿子刚才变脸之快,又魏康抱孩子的姿势一看就是娴熟,但一听儿子又哭嚷了起来,魏康却置若罔闻,孔颜一时只恨得没法,只能赶紧追了上去。

一路匆匆,却不想好不容易在正房门口赶上魏康,还未等她要回儿子,只听一道熟悉的女声哀泣叫道:“大姐,母亲她走了!”

一语未完,已然泣不成声。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驱离

王氏丧讯正式传来已是旬日后了,天佑周岁宴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势头终于淡了下来。

也直到这一刻,看着朝廷特拟的讣告,才让人敢相信王氏真的走了。

王氏十六岁聘给孔墨为妻,成婚至今十七载,如今不过三十出头,身体又一向康泰,怎会突然撒手人寰。何况前世王氏至她坠崖身亡,依旧活得极好,探花及第的儿子,京城第一贵妇的女儿,还有感情甚笃一直未纳妾的丈夫,人生赢家不过如是。

可从她重生第一次改变前世轨迹——仅仅由与幼弟孔恒一起上路,到变成与父亲孔墨同行而已,后面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孔欣被迫成了兼祧之妻,彻底断绝京城第一贵妇的可能,而王氏与父亲也形同陌路,如今更是早丧。

也就是说,即使前世今生她都逃不过那场意外,甚至一切历史轨迹都与前世一样,但个人的命运还是可以改变,而且已经改变了!

一念想到这个可能,孔颜持讣告的手猛地一紧,眼睛不可抑止地闪过一抹狂喜。

重生至今,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哪怕孔欣和她的命运一起改变了,她甚至连天佑也有了,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历史轨迹,还有那即使有了些许偏差,却终归还是会回到前世轨迹的种种,让她始终难以彻底心安。

可现在不是了,王氏早逝十多年,甚至于更久,这样大的变化,不就是证明个人的命运还是有改变之机么!?

想到只要她能把握住,就不会再有前世受辱跳崖之耻,父亲乃至整个孔家也不会因她难堪,还有她的天佑,也不会成为回归前世轨迹的牺牲品,孔颜只感眼睛似乎被什么捣了一下。竟有些泛起酸来,胸腔里却盈满了重生后从未有过的强烈意愿——她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带着她的天佑好好生活下去,不是前世在茅坪庵那种隐姓埋名的苟活着。而是光明正大的活在朗朗乾坤之下。

心念到此,孔颜不觉溢出一声轻笑,原来她终究还是怨的。

前世十三年的隐姓埋名,一夕之间从人人称赞的孔家大小姐,变成人人怜悯的家族弃子。竟然比受辱自尽的怨还来得深。

而更可笑的是,居然是王氏的意外早丧,才让她明白这一点。

这究竟是她太木讷迟钝,还是太过意难平,不愿意相信家族真的就那样放弃她了。

心底自嘲的疑问未解,魏康骤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所有思绪。

“孔氏,你可还好?”魏康见孔颜自拿到王氏的讣告,就一动不动地坐在炕上,怔怔看着手中讣告出神,还不及思索原由。就听孔颜一声轻笑溢出口中,而虽说是笑,落入耳中却只听得无尽苍凉,诧异之下,念及孔颜一贯不会情绪外露,再一想王氏与孔颜的关系,只道孔颜出生即丧母,王氏有儿有女,待她之情怕是同陈氏一般无二,不然又如何养得孔颜成婚三载依旧木讷如初。又如何先暂后奏定了自己与孔颜的婚事,一时间由彼思及,不觉关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