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脖子上刹那流过一道紫光,小狐狸尖细的声音立刻消没了音,拎在手里的皮毛颤了颤,任我百般逗弄都再不开口。摸了摸它脖子,一行紫色咒符浮了出来,竟是道禁言符。

我纳闷地看着躲躲闪闪的留欢,纵再迟钝,我也察觉这一连串事后的不对劲。仙魔之争由来已久,打了不知多少万年了,为何这次怎么看都似与我有脱不掉的干系再者,我出走这么久的时日了,阿爹和苏耶怎么也不来寻我?那只黑鸟被沈红衣拿去试药后,已经成了只傻鸟。而我打发去的式神们,都有去无回。眼见着,我是被独立在了仙界之外了。如此看来,有人竟连我身边的留欢都下手了?

我心刹那沉了下去,哀声叹气地抱起狐狸,作为一名主人我对不起你啊,连累你一起被烤了。左一衡量,被雷劈被龙息烧大抵上差不多,我两也算同甘共苦。至于要不要丢掉你,我开始要慎重考虑了。

依着书生的话,我溜达出了门,散心消食去也。

小村三面傍山,一面傍水,是处山明水秀之地。一路和无数仰慕书生的老老少少打过招呼,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看来书生已是这个村的精神领袖了。

冬风冷肃,打在脸上都像带着和着冰渣子,大雪将村落覆成一片白,偶有几家生火的早,已能闻得到熟米香。

等我正要拐出村子,寻思着往那水边去时,自打毁容来,我还真没好生瞧瞧现下这脸究竟是个啥模样。

“夫人,容夫人…”身后一声娇音高唤。

止住步子回头,便见一甚是俏丽的姑娘,急急迈着小碎步踏雪而来。待至我面前,脸上已因急行泛着红,她拍着胸口才道:“唐突容夫人了…”

“我不”我被那句容夫人给噎倒了:“不是…”

她憨厚地笑了笑打断我的话兀自道:“家弟平日得容先生教诲,也没个啥表示。”她取下臂弯里挎着的竹篾篮子:“正巧余了一篮子鸡蛋,给夫人补补身子。”

“你弄错了…”我话依旧没出口,她已经一把将那沉甸甸的篮子塞进我怀里,挤得狐狸不得不蹿到了我肩头,眼神有一下没一下地自鸡蛋瞟到那人身上。

出息点,口水要流出来了。我无声挤兑狐狸。

“咦?”亮白的光滑过眼角,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面圆镜。

镜中的人,是我又不太像我,我如中魇了一般拿起了镜子。这眉眼,鼻子,嘴,都和曾经的我有些相像,却是有着股说不出的味道。艳丽了几分,又陌生了几分,下巴还瘦尖了些。这样子又似在哪里见过…

镜子自手里滑落,“砰然”撞在石角,裂成了无数块晶莹的碎片,映出烈烈火光和留欢璀璨的金眼。

留欢的三味真火将这一方洁白的雪地映得通红,它金色的瞳仁里是被轰出三丈远的女人身影。

原本娇艳如花的面容被青紫的魔气所覆盖,褪去之后剩下的是一双竖起的红瞳,如雪藕般的嫩臂上胶结出碧绿的藤蔓。一滴滴黑绿的液体从肩上落下,她半跪在地上,朝我们分外诡异一笑:“小公主,你的命可真是大。”她呕出一口血,碧莹莹地腐蚀了膝下的地面。

帝姬这称呼我许久没听过,在八荒里西荒是最自由散漫之地,没有天族那般等级森严。若要真论,阿爹是西荒主,按理我担得起这一声公主。这名头百八年没听,突然听了,免不了有些膈应。

纯均剑冷华湛湛,锋利的剑刃颤出轻微的龙吟,在掌心转了几圈后犹如离弦之利矢,直斩向地底里裂土而开的狰狞粗藤。

“很久没有人叫我帝姬了,我也很久没有动手了。”无端在心窝里冒出股无名火,烧得我神经绷得紧紧的,我冷道:“这些天过得倒是憋屈的很,拿你出气下手重点可莫见怪。说,你们找上我到底为什么?”

留欢嘶吼一声,一团流火再此朝她喷了过去。

别看留欢虽然才修了三条尾巴,三味真火却是真材实料,烧得她滚在地上一声凄厉尖啸。那惨象看得我抽了抽,按下蠢蠢欲动的小狐狸:“别吐火了,看得我骨头痛。”

我提剑一步步上前,森森道:“你说还是不说,不说我就将你扔去五方地府去刀山火海里滚一遭。”

“小…小,公主。”她断断续续的吐着字,讥笑道:“和岁崇那厮待久了,也…变的,心狠手辣了。早晚你要后悔的…”

她红得要滴出血的眼珠子突然暴起,像是要突出眼眶一样,一道道纵横的血丝遍布。尖长的指甲挠着喉咙,一团团黑雾从她口里吐出,黑色的火焰自她体内眨眼覆盖住她全身。不多时,地上只余下一滩沙土一般的余烬。

我退后两步,和小狐狸面面相觑,这是…自杀了?

立在那里一会,留欢趴在我肩头也是沉默无言。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一阵风过,卷着黑色的灰烬散往远方。

我慢慢往回走,没行多远,一双手猛揪住我的肩膀,粗粗的喘息响在耳侧:“阿罗,你有没有事?”

第二十二章 都不是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更新了更新了!终于奔向委羽山了,筒子们乃们还记得某个道长吗?哦哈哈哈~还有安南南也要出场了哦。委羽山就是个充满JQ的地方啊。岁崇也快出场了…我终于赶啊赶得赶快剧情了

咳咳,看文快乐,晚安之~【修一个好囧的一个错别字,勿拍】


远古时期那场仙魔之争离今已有漫漫千万年。当初战火纷飞、三界涂炭之景,现在也只能从天界文曲星阁一二部典藏里寥寥几语约摸可以想象。仙魔诸神几乎皆避无可避地卷入其中,那时身领西荒之主和昆仑墟主之名的阿爹自然也如此。

在我儿时,阿爹经常拿那些不知湮灭到何处的上神们的事迹来哄我睡觉,兴许是听多了这样热血沸腾充满暴力色彩的故事,在我的童年有一个十分不和谐和反动的理想,那就是再来场仙魔之战来供我大展宏图,以振我西荒雄威!

一日我蹲在椅子上挥舞着筷子一边啃饭一边与阿爹说道这理想时,阿爹无言地捏断了筷子。饭后我就被他拎起来,奔赴紫华洞府丢给了东华帝君开始了一段极尽折磨的思想品德教育。说来,岁崇他哥东华帝君还是我唯一一个名义上的师父。从此辈分问题就成了东岳府忌讳中的忌讳,当真令人痛心疾首啊。

直肠子苏耶曾没心没肺地笑问岁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武罗我是否该喊他一声叔叔。结果当日下午,她便挂着两行成河的泪水抱着她师父交代下来的半人高的经卷圆润地滚回了地府。

我的师父东华帝君是仙魔之战中留存不多的古神之一,而与他齐名执掌南海的赤帝祝融则战死在了那时,至今仍令人唏嘘不已。提及祝融,天界小辈的神仙们都是一副心驰神往、敬慕之像。传闻他是个极为风雅的上神,善鼓乐拨琴;又因他是火神,四海八荒之内,也只有他一人能将红莲业火操纵得出神入化。

红莲火出,焚劫斩恶,神魔皆灭。

神魔之战后,古神多隐僻。阿娘死后,阿爹也传下昆仑虚主携我在西荒过着散漫的日子。每每说及祝融,阿爹总是叹气道,他那样的风貌,真真少有神祗可以相匹。

其实我私以为,祝融之所以成为老少神仙们的仰慕对象,有一大半得托赖于他上古第一美人的称号。注意,是第一美人啊,连以美貌著称的九尾天狐都不敢妄领的称号。

品貌上好,法术高强,啧啧,幸好他湮灭了,他不湮灭,其他的神仙就该湮灭了。男仙是嫉妒死,女仙是惭愧死,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春心荡漾爬墙头张望被他给烧死。

心急火燎赶过来的书生在将我从头到脚分外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发现胳膊没少头发完后后,拽起我便疾步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语速十分快地与我通报此地住不得,要搬家的消息。

容不得我多询问一句,他将我安置在一旁,便利索迅捷地收拾起了行礼。我抱着小狐狸蹲在一旁,见他弯腰往包袱里放物什的侧影,温润的桃花眸里此时没有一丝笑意,脸色还透着些微的白,看样子倒像是吓坏了。

我甩手无事看他打理行礼,由方才留欢喷出的三味真火想起了传说中祝融使的红莲业火。备受天界尊崇的赤帝祝融死在那场天地之战中,也是仙魔之间积怨长久的一个缘由。说来说去,祝融的死不仅削了仙族的面子,也削了它的里子。

我突发奇想,莫非这次的仙魔之争和祝融也有关联。罢了罢了,大人物尤其是领导人物的想法我们都不了解。没准或许是天帝抢了魔族十二君谁的老婆也不一定。相比而言,我对面前之人倒是有很多不解。

可看容竹的样子,堆在喉咙里的满满疑问终还是一点点被咽下去了,摸摸留欢的脑袋,它懒懒地在手心里蹭了蹭。如果今日没有留欢,以我现在的功力对上那个魔族恐怕也是半斤八两,搞不好就是两败俱伤。现在回想起来,才有些后怕。

虽然我一向热衷打架,但是一般打的都是胜负可以很明显预见的架。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武罗,阿爹要留着爱心怀念阿娘,至于我的前夫,我想他大概更爱那些奏本子,所以武罗我要好好爱惜自己。命只有一条,玩完后再轮回,那时候也就不是我了。

“啪嗒”一声,圆滚滚的汤婆从书生那里滚到了我的脚边。小狐狸好奇地探出头去,蓬蓬的尾巴伸过去拨了拨它,甩尾一卷就将它勾入到了我怀里。鼻子嗅了嗅,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容竹侧对着我,瘦长的手指慢腾腾地将青花纹包袱打起一个结实的结:“阿罗怕冷,这个还是带着吧。”

我屈指重重弹了弹准备一爪子剖开汤婆的留欢脑门,组织了它的破坏行动。听着他的话反倒让我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下才郑重道:“容竹,我没事的。半点事都没有。”

他将包袱提了提来,转身定定看我,桃花眼里漆暗漆暗:“我没有责怪你,阿罗。”

他近前几步,稍微弯下身来掌心贴着我的头顶:“阿罗,我刚刚真的很担心你。”

他的手迟疑了下,终还是落到我的肩上握紧:“你身子又不好,倘若遇到个什么…”

我心一软,热乎乎的感觉涌动在胸怀里,啊咧咧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莫担心,莫担心。自打我出生懂事以来,就是个扯皮撒泼的混货,命大的紧。”

见他面色一瞬古怪起来,我心里七弯八道地转了几转,自觉既然已经丢了脸,不妨就丢个干净:“这架嘛,打得多了这身皮自然就锻炼得厚了些。”转念一想,那心里积压已久的种种猜疑终还是按捺不住,我脱口而出:“书生,我不是个人,我觉得你好像也不是个人啊!”

小狐狸头一栽,磕到了铜汤婆上,颇有些以头抢地的悲壮情怀。

再小心翼翼抬头看容竹的神色,却见他眼尾含笑瞧着我。这反应好像不太对啊,一般来说,不论他是何种身份,听我这样直白而坦率地阐述事实也好歹吃吃惊,出出神啊。

他这样淡定,我不能淡定了。我好歹还是忐忑着说了这话,他这样让我觉得很不平衡,非常不平衡!于是我准备再接再厉地告诉他,我还是个辈分极高,有权有势,被休过的…神仙。

算了,古人说要扬长避短,休离什么的就让它成为天边的一朵浮云吧。

窗外狂风骤起,沙沙雪声一波连绵过一波,越来越大。地面的寒气顺着裙角爬了上来,呼出的气凝成了冷雾。我呵了口气在掌心,跺了跺脚,怎么突然那么冷了?

本来还有话要说的容竹噤住了声,飞快地抬眼向外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凝重道:“时间不早,阿罗我们得动身了。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不迟。”

当夜,我们登上了容竹早已准备好在村头的牛车。

瞅着那两头呆头呆脑,互相抵着角的壮实青牛,我道:“我说,容竹你真是好品味…”

容竹在青牛尖滑的角上拍了下,和和气气笑道:“小生无多银钱,唯有两头青牛傍身,还望阿罗不要嫌弃。”

说老实话,我真的很嫌弃青牛。每次我到太清宫去偷丹药,那头似和我结了八辈子仇的青牛恨不得用角把我给捅出个窟窿。偏偏它深得老君老头的宠爱,生怕它受了丝毫委屈。上次我将它用鞭子抽了一顿,差点就没给老君丢进了丹炉里了。

牛车一路哒哒而行,车外寂然无声,唯有呼呼风声滑过,萧然冷寒。

“我们要去哪里?沈红衣呢?”疑问太多,待到嘴边出来却是这样一句。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又要奔波。这样的飘摇、摸不清前路之感,让人多少有点疲倦。

“委羽山。”容竹将包袱放下,闭目静了静神,接而慢悠悠道:“小生的家乡,驰名九州的神仙洞府,修仙之地。”

他启目笑望过来:“也是阿罗那味药材所在之地。此番之行,便是为了阿罗取药。”

神仙洞府…对我来说,真是个天大的福音。我怎生就忘了,凡人也是有修习仙术之地的。传闻凡间曾有三十六天七十二洞府,随着时光变迁,加之世人利欲之心逐日膨胀,那些仙地的灵气也逐渐消耗殆尽。况且天界之上,自下界飞升之人少之又少,且又多为地仙。久不接触,倒是不知凡间还剩着灵地道场。

“这么说来,你难道也是?”这么说来,倒是可以解释书生与沈红衣平日的作为。倘若他仅为一名寻常书生,那有些表现实在是让人费解。我眼风不住地往他青袍绞云边的袖子瞟啊瞟,我很是好奇那里面还能掏出些什么来。

况且沈红衣一手将我从千年龙息之下救活了过来,虽然手艺不怎么地道让我和活死人一样躺了两年,但终归不是凡间一般郎中可以做到的。

他若察我心中所想,松缓了些身子往车壁靠着,稍作赧颜道:“小生陋才,天禀不佳,委羽山并未收我。只是祖辈有修习道法之人,故而对灵通之事有稍许了解罢了。刚刚也是心中不安,觉阿罗似有不妥便赶了去。终究还是招惹来了是非,不若趁早离去。”

这样子,我挠了挠头抱歉道:“方才的话有疏漏,你是人你是人。”

在书生和留欢同时僵如木块时,我不甚在意地侧侧目,一点红光透过窗跃入眼里。不知心中为何一惊,便要推开窗看去。

才起半扇,容竹的青衣袖拂过我肩头按住我的手,轻柔又坚定地扣下了窗:“夜寒风大,勿着凉。”

“可是那处似有火光。”我皱眉道。若是没看错,便是山脚村落那里。

“既已入夜,村中自然会有灯火,无须惊奇。”他温言道:“路途尚远,阿罗还是早些休息,也便明日赶路。”

书生的话带着奇特的安稳人心的力量,不说则已,一说我是觉得眼皮有些沉了,身子也乏了起来。是啊,路途还远…

困意仿佛无穷尽的大雾弥漫开来,委羽山,这名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呢?

第二十三章 龙公子抢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再逢安南南,武罗即将被逼良为娼,被迫爬上委羽山。至于她要去干什么…下章即将揭晓~

爱岁崇的亲们~乃们要相信瓦是亲妈…爱书生的亲们,瓦会给足你们甜头的~

看文快乐


幽暗的破败殿宇内,残烛半塌,垂在神像两侧的幡帷杂乱委顿在地上,污浊得已辨不清颜色。

“你是在历天劫?”

“…”

“喂,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啃剩的馒头,你要不要?”

“…”

“我也好歹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居然理都不理我?我看我还是把你丢出去喂给外面那条老蛇得了。”

“蛇?”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面前满襟血污的人口里发出,乌黑抹漆的殿内他脸上的神情并不清晰,只听出他怒极而笑的语气:“一个好歹也算修行了近万年的神女竟连上古神龙烛龙都认不出。若不是你…”

他气极却是无奈了:“若不是你将将死抱住我不放,又怎会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反倒将你我逼到这等绝境。”

“…”这回轮到我哑口无言,只是深感自尊受到重创。若是依我平日的脾气定是要与他夺个口舌之利,争取让他加倍受创以弥补我尚算稚嫩的心灵。可是,我回头瞧了瞧那摇摇欲倾的角门和忽明忽暗的结界,还有门外游走不定、虎视眈眈的烛龙。算了,本神女能屈能伸,我还不想成为一条龙的晚膳。

况且,我心虚地绞着衣裳边。刚才确实是我闭眼死缠着他不放,拖累了他。

可谁知道这看起来宝相庄严的神殿内居然还窝藏着条饥渴又暴躁的上古神龙?真没想到啊,我西荒居然还有这等神物存在。啧啧,以现下的行情,但凡沾了上古两字的东西,身价那都是噌噌地往上涨啊。到时候叫阿爹将它圈起来,只是供人围观,恐就要赚不少银子。等它年老色衰,再将它剥剥皮,抽抽筋,当真是盈利无穷。

“不过,还是要谢一谢你这救命之恩的。”他将那“救命之恩”四字念得又轻又慢,本才有些得意的我立时又缩成了自怨自艾的一团。

“你可是与外面那人认识?”他紧绷的俊容略有松弛,眉间攒了丝倦态,想是刚才仙力消耗过多。

对比了一下他和敌方的身形数量,觉得他的仙术还是甚为高昌的,至少是要比我这不成器地不知高到哪里。

听他发问,我立刻迫不及待与外面披着斗篷不知真身的那只划清界限:“万万是不认…不…”

不对,我好像是见过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

“武罗。”

我霍然惊起身来,恍然喊道:“我认识他。”

语罢,才见一人一狐无声相望。小白狐狸正牙口锋利地咬在书生探来的手上,倒吊着晃晃悠悠,本来瞪着书生凌厉的眼神转过来时已是木然。

我抓了抓头发,迷茫问:“我认识谁?”往下看去,见着他两剑拔弩张之势,我默默将小狐狸从他手上拽了下来。小狐狸扭动不停,依旧想要向前扑。我讪讪对书生解释道:“我想它是饿坏了。没问题的,我这狐狸健康有保证,咬一口不会得病的。”

说完,我犹疑了下,低头对留欢道:“你应该没啥间歇性的癫痫啊、癫狂啊、癫疯病吧?”

留欢理所当然地不理睬我,狠狠瞪了一眼书生后又用眼刀子剜了一遍我,眼不见为净地用三条胖乎乎的尾巴将自己包裹住。大概我那番话伤害了作为一只九尾幼狐的傲娇心思,小孩子嘛,是要哄着的。

从我切身经历来说,每每与岁崇闹别扭后,他并不会费多少唇舌与我论说,但到了第二天我的眼皮子底下总是会出现一些甚为精巧与心喜的小玩意儿。我也就马马虎虎,大度地抱抱他,表示不计前嫌了。

这是我几万年来做的第二个梦,再回味时它却若指缝里流沙飞速逝去,仅剩只言片语的几幅画面残存。隐在黑暗中的荒芜神殿,双目如烈日的庞大神龙,还有身影如浸水墨画一样模糊的男子…若说第一场梦是诡异、痛心,这一场则充满着无言的淡淡怅惘。

我扒开置气坑头的小狐狸,往它尖嘴里硬塞了块油饼。它不情不愿地动了动嘴,别扭了下还是乖乖趴在我怀里碎碎地啃着,落了我一袖子的饼渣。

“又做梦了?”容竹拉下袖子随意搭住那一排扎眼的鲜红牙印,看来小狐狸这一口是半点不掺水的。

我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咳了咳眼光四下打着转,语焉不详地含糊道:“嗯,好像是的。这,是到哪里了?”

虽未抬头,但也能察觉他的眼神是移也不移地钉在我身上,那里面的意味我不想琢磨,满脑子里都是梦中似真似假的人事。都怪阿爹当年捉来的那只梦馍做事不地道,这吞去的当真全是噩梦吗?还是说,那年在西荒闯入神殿后真遇到这梦里的那些人?

好在容竹很快收回了凝视的目光,点着桌子算了算从容道:“应是再过不久就要到镜州五煦城了。”

从他口里,我才得知,村落本就处在北方,与极北之地的委羽山相去不远。镜州五煦城就是在委羽山脚之下的一座边境大城。

三日之后,马车行驶到了这座边境大城的城门之内。容竹掀起帘子,扶我下车。我一抬头,苍白空旷的天幕之下,五煦城高耸古旧的城墙背后,一座巍峨尖峰隐没在盘绕的云雾之中。

就在我蹦跶下车时,一句话自身后悠悠传来:“无论阿罗是不是人,阿罗对我而言也只是阿罗而已。”

往怀里托了托留欢的手顿了顿,北风卷着如沙砾的雪擦我的发髻,我笑了笑:“走吧。”

因是极北之地,整座城池都覆着厚厚得犹如糖霜一样的积雪。临街的飞檐翘阁鳞次栉比,虽是边城,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常。食馆、茶馆、赌坊、簪铺,哦呀,还有美人妙极的秦楼楚馆。

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偶还得见一两个着蓝袍、负长剑,足下章法有度之人。看其他纷纷让道之人的形容,似对他们很是敬重。

容竹一直缓步随在四处张望的我身后,见我不住地看那些蓝裳人便在后道:“他们就是委羽山的弟子。”

我“哦”了一声,随手拾起身边摊上的一柄骨扇一开一合,指着酒楼脚下肆无忌惮地横躺着晒太阳的乞丐们问道:“老人家啊,你们这里酒家都不驱赶这些乞者的吗?”

犹记得当初溜达到凡间时的情景。那还是一个初生王朝,紫微星高悬,正是鼎盛之时。我所降之地亦是一处繁华古城,不时能见所谓的王孙侯爵出行,声势浩大,必是要清道平民回避的。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路过一酒家时,酒家小二正执着扫帚着实凶狠地驱赶几名乞丐,正巧一个端着铜盆的出来“哗啦”一盆滚水冲无意的我迎头浇了过来。

结局我很凄惨,于是我只能让加害人更凄惨了。阿爹明训,吃什么都不能吃亏也。

那卖扇子的老伯将竹摊上的扇子一把把理好,乐呵呵对我道:“姑娘是初来五煦城吧,你所不知,五煦城中人多受委羽山道义教化,大抵都喜施善行以积累些阴德。这些乞丐多为手脚残缺、不能劳作之人,素来是受四方八邻济养的。”

我用扇子敲了敲手心,道了声:“原来如此。”又道:“话说,老伯你这扇子多少银子。”

老伯看了看那扇子,搓了搓手道:“看姑娘是外地人,就算姑娘便宜点,十个铜板如何?”

我对银钱本无概念,但甚是喜这柄入手滑润、骨质清透的扇子。也就一只鸡般的价钱,也还好吧。回头找容竹要银子,却见他自我手中拿过那骨扇正反两面看了下,笑着对我道:“此扇不好,不易题字,阿罗不若换一把?”

他往那摊子粗粗一扫,拿起把竹骨绢面的来:“这把如何?”

老汉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容竹道:“这位公子倒是好眼光,这是用委羽山中紫竹所作。那紫竹得仙气滋润,也可辟邪聚福的…”

这厢扇子没挑好,突然一声爆喝响起在扇摊左侧的巷内:“淫贼,放开这位姑娘!”

我耳朵竖起来了,容竹轻轻瞟了我一眼,我嘿嘿笑了声,心不在焉道:“我还是喜欢骨扇一点。”

“就凭你们几个臭牛鼻子也想阻拦本大爷?”嚣张跋扈地淫贼声音传入耳中,又动了动耳朵,这贱贱的声音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

扇摊老伯不屑地往那阴暗小巷重重哼了声:“有委羽山弟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强抢民女,当心下辈子进畜生道哟。”

我颠了颠扇子,在心里道,老伯你错了,那货就是只畜生啊。

“嘭!”地一声响,里面了无动静,也不知谁打赢了谁。糟了,我一丢扇子撒腿就往那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