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半句多,张敏行转过身,不欲多理。
他之所以回来,不过是因着这个城市,住着素心。
第十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就带了几个人过来,点头哈腰地跟微澜一行人道着歉,“都怪他们几个没文化,眼皮子又浅,听说山里藏了什么好宝贝,就到镇上托人搞来了雷管去炸山,结果……”
“给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啊!”老实的村长一脸诚恳,“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石油开发带来的利益是可观的,这些村民不知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只要把山炸开一道小口,那油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到时拿个瓶子去装就好,这可是个好东西,能卖不少钱,大家不由得存了私下发点小财的心思,谁知道一不小心犯了大错。
“雷管?”微澜捕捉到关键字眼。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直视眼前这个气质高贵的女子,仿佛怕亵渎了她似的,何况她身后还站着一个气势逼人的高大男人,一时间没人说话。
“问你们话呢,怎么个个哑巴了?”村长突然大吼一声,吼得眼睛都快掉下来。
一个稍微憨厚的中年男子说,“镇上拿的货,老王有个兄弟,专门搞这些……”
这不是微澜想听的答案,后面的事情团队里会有专人处理,她直直地越过人群走了出去,陆遇止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你在想什么?”
微澜沉默了一会儿,轻松地笑了出来,“我知道答案了。”
陆遇止一头雾水,又听她淡淡地说,“他们的目标是我。”
“谁?”
“我也不知道。”微澜目光空茫地看向远山,她的眉眼仿佛染了一层青黛之色,“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的爆破失败,破了她完美记录的神话,这一次她的爆破精算图只需最后的细节确定便可实施工程,可中途却又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她叶微澜何时得罪过人?他们的针对又因何而起?
重重迷雾漫上微澜的心绪。
陆遇止也不是不可点化之人,经她提醒便明白了过来,大概旁观者清,他甚至可以冷静地帮她分析,“有得罪过同行吗?”
有的时候,你太优秀,对别人也是一种无声的冒犯。
微澜摇摇头,“可能性不大。”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陆遇止大概清楚这女人的性子,她不是恃才而骄的人,相反,怀一身才华却极为低调。
“既然原因不清楚,我们先看结果,一点一点来。”
“爆炸会产生什么后果?”
“山体发生改变,所有数据都要重新测算,”想了想,微澜又补充道,“这项工作工作繁重紧密,极耗心神和时间。”
“还有其他吗?”
微澜垂眸想了一下,“对精算师的名誉多少会有点影响,不过不会太大。”
名誉上的损失倒是无关紧要,对大部分精而不通的爆破精算师来说,计算出现细微的差错再正常不过,虽然她叶微澜从来不在此列。
“测算数据会消耗你的大量时间?”
“可以这么说,”叶微澜点头又摇头,“不过,真正耗时的是验算各项数据。”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他们的目的?”男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们炸山很显然是要毁掉你手上原有的数据。”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把我困在这深山里?”
“真聪明!”陆遇止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又顺势偷了一缕香。
“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微澜有些不解。
身后是青山远水,水光山色衬着那张超凡脱俗的脸,她红唇微嘟,全身散发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吸力,陆遇止看得几乎移不开眼睛,他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或许是不想让你去做什么事,或者……”他语气突然一顿,“阻止你去见什么人?”
“你说的不对。”微澜出声打断男人的话,“我遵纪守法,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从事的也是正当职业,第一条可以排除。至于第二条更没有可能,我回国以来,认识的人都见过了……”她停了下来,“不,还有一个人没见。不过,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你就这么相信赵熙宁?”男人的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她白皙腕间的手表上,语气稍有些不善。
微澜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是他?”
还真的是他。
陆遇止转过头不想理人。
微澜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刚想问他怎么了,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她捡起来仔细研究着。
“这是什么?”陆遇止本来生着闷气,可见她一脸专注,忍不住问道。
“炸弹碎片。”微澜随口答,她的手捏着那黑色小碎片,眉心紧蹙。
“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是雷管的碎片。”微澜还想说些什么,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陆遇止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叶,我到了,你现在在哪啊?”
“山上,爆炸区域。”
“十分钟后到,么么哒!”
挂了电话,微澜听到陆遇止问,“他是谁?”
“杰森。”
“他是你的什么人?”
微澜奇怪地看他一眼,“助理。有什么问题吗?”
陆遇止觉得自己太反常了,怎么跟她在一起这情绪总是反反复复的,难以控制?
果然没一会儿杰森就一身皮衣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陆遇止正好在接电话,两人没打上照面。
微澜把碎片交给他,“回去查一下这碎片所属的型号和购买记录。”小事上她虽迷糊,但正经事却从不含糊。
杰森严肃地接过来,“我会尽快给你答案。叶,那个男人是?”他还是掩盖不了自己的八卦本质,虽然一直以来他坚称那是浪漫本性。
“陆遇止。”
杰森印象中不记得有这一号人,他迷茫地看着微澜。
“陆氏集团的这个。”微澜比了比大拇指。
杰森肃然起敬,“the biggest!”
他听说过这人的传奇经历,一家濒临倒闭的企业,他轻轻松松就让它起死回生,不过让杰森印象更深刻的是,他手段狠厉,令人发指。
杰森望了过去,不远处这个气质温润的人和传闻好像不符啊。
“叶,他……是不是在瞪我?”
“好像是的。”微澜继续趴在草地上察看情况,连头都没抬。
“你有没有得罪过他?”那人的冷冽目光让杰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莫非这就是中国古话说的那个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
“数不清了。”
妈呀!怪不得他怎么觉得这男人眼神好像要杀人呢!
“叶,我还有事,先走了!”没一会儿,杰森的身影就消失了。
“你助理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因为我告诉他山上有狼。”
陆遇止有点不相信,“真的有狼?”
有啊,不就站在我跟前?
***
两人下山的路上,时不时会遇到一些挎着装满香烛的竹篮上山的妇人,今天初一,她们是要到东北角的一座老禅寺上香祈福。
陆遇止碰碰微澜的手臂,“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老太太礼佛,近年来身子骨一直不稳当,他想替她求张平安符。
“你信这个?”
陆遇止拉起她的手就往上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禅寺幽静,人们安静地上着香,微澜受不了那香气,熏得她眼眶红红的,于是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就走出来。
陆遇止自然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前方有一口古井,井沿长着一圈纯净青绿的苔。
“这位女施主,请留步。”
两人回头一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站在不远处,灰色的衣袍随风轻扬,叶微澜指指自己,“您叫我?”
“正是,”转眼间那僧人已来到跟前,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缘,你本该是我门中之人。”
“你这和尚胡说八道什么?”陆遇止险些要去揪他的衣裳。
“怎么说?”
老僧人只说了六个字,“母命薄,父缘浅。”
微澜的身体起了轻微的颤动,许久许久后,她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有生之年,我还有同他相见之日吗?”
“此乃父生之相。”老僧人执起微澜的左手,温和地说,“亲缘线浅而长,意味着你们中一人会知道对方的存在,但终生不可相认。”
父女缘分竟浅薄至此。微澜的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她鲜少在人前显露这种脆弱的情绪,可实在忍不住。
“她父母还活得好好的,你这老和尚尽说些胡话。”陆遇止忍不住动怒了,微澜连忙拉住他,低低地说,“他说的……是真的。”
“年轻人,莫冲动,老衲也有一话与你,”老僧人一捻手指,神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得而失,失而得,得而。”
“什么意思?”
老僧人只笑而不语,拂袖而去,踏过门槛时,他又大笑,“青灯古佛相伴,岂不妙哉!”
“莫名其妙。”陆遇止冷哼了声。
转眼看时,身旁的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陆遇止心一紧,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可又不知道安慰些什么,她的悲伤看起来是那么的浓那么的重。
她仿佛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任谁都进不去。
陆遇止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身子那么纤细,还在轻轻发抖。
不远处一树桂花开得正浓,香气四溢,时不时风拂过,浅色的花瓣簌簌飘落,香染凡尘。
第十九章
陆遇止不顾助理的鬼哭狼嚎,本来打算多留几天再回去,可手机送来一个晴天霹雳,那天晚上和陆择一上`床的女人怀孕了,家里乱成一团,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他原本只带了换洗衣物,收拾起来不麻烦,收好后,陆遇止看了一眼盘膝坐在床上的女人,轻叹了一口气,“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微澜只知道他有急事要赶回去,具体是什么不怎么清楚,闻言点点头,手上画画写写的动作没停。
陆遇止走过去揉揉她的头,柔声问,“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唔,”微澜终于抬起头,“路上注意安全。”
男人俊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会不会想我?”
“如果有时间的话。”微澜又重新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这个答案让陆遇止宽心不少,他捏捏她空着的那只手,“工作结束后我来接你。”
“不用,”微澜想都没想就拒绝,“太麻烦了。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回去。”
陆遇止没再继续要求,他垂眸打量她在阳光下柔和又漂亮的侧脸线条,那两排又长又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眨着,眨得他的心都微微荡漾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她的脸颊,触感又滑又嫩,他又忍不住捏了捏。
“痒。”微澜轻笑着躲开,男人顺势抱住她的身子,在她耳边哀怨地吹热气,“你什么时候才给我个名分?”
没名没分的,弄得每次做些亲热的事,他总有一种占她便宜的感觉。
他在跟她谈养他的那件事吗?
微澜想了一下,“可我还没赚到足够多的钱。”
陆遇止弄不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什么意思?”
微澜把原因解释了一遍,又加了一句,“我爸妈说,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是一块拼图,要去找自己契合的另一半,同他生儿育女,拼成一个完整的家。”
“你爸妈说得很对!”陆遇止简直不能再赞同这个说法,“所以你的决定是?”他的心在胸腔里加快了跳动。
“现在还不清楚。”微澜放下笔,轻咬着下唇,“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不过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喜欢。”
“我妈说,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总是有一种天生的占有欲,大多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这老实孩子将叶母的话全盘托出。
陆遇止听了忍不住笑,他抬起她的下巴,顺便拿起床头的小镜子给她看,“漂亮吗?我可不觉得,”他动作极轻地替她擦着脸上的黑色笔迹,“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丑死了。”
叶微澜在他胸口锤了好几下,“你该走了,不然回到H市会很晚。”
“担心我?”陆遇止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给点福利我才走。”
同他周旋这么久,叶微澜很快察觉到危险气息,她缩着双腿往床脚躲,可哪里躲得开?
讨够了福利,陆遇止才微喘着松开床上的人,只见她双眸含着水光脸红红地看着自己,呼吸又急促起来,可不能够,他必须要走了。
“我们终将只属于彼此,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
家丑一般不宜外扬,陆择一的问题有些棘手,女方坚持要为真爱打掉“野种”,而她的双亲却恨不得攀上陆家这根高枝,说什么都要将女儿嫁进来。
陆老太太自然对此乐见其成,作为一个长辈,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孙子孤独终老。
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没有陆夫人说话的余地,她理所当然地沉默着,她也只能沉默。
而另一个当事人,根本没有人去问他的意见,一个傻子的人生,通常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
陆家真正能做主的人只有陆遇止,以前处理事情他向来快刀斩乱麻,但这一次情况特殊,那女人肚子里怀着陆家的血脉,或许那是陆择一唯一的孩子。
但是,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得不到爸爸妈妈的爱,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而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权衡之下,陆遇止打算问问姑姑的意见,陆宝珠只是轻叹道,“如果你的父亲九泉之下知道择一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她的立场已经很明确,陆家的血脉一定要留下,至于那女人……
还是很棘手。
陆遇止有些不耐烦,如果是他和叶微澜有了孩子,肯定就不会这么麻烦了,有多少个生多少个,最好有儿有女,他们的基因那么优秀,结合起来生出的孩子那必定是羡煞旁人。
算算时间,她也应该快回来了,想到这点,陆遇止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吩咐助理程杨推掉了下午的会议,他一个人开车来到了叶家。
从普陀村回来那天就想过来一趟了,有些事情他想亲自跟叶父叶母确认,可苦于事务繁忙,抽不出空,只得延期至此。
叶父刚好在窗边花架下独自小酌,热情地拉他共饮,叶母去厨房为他们做了几个下酒菜,卤水猪耳分两小碟,叶父的筷子偏好清淡的那碟,连夹了好几次,眉开眼笑地夸妻子厨艺好,自己多有口福云云,叶母则红着脸看他一眼,说他酒没喝多少,人就醉了说起胡话来。
一来一往,羡煞了陆遇止这个旁人,有生之年,他不曾在自己家中感受过如此和乐融融的气氛,更不曾见父母“打情骂俏”过。
没一会儿,那碟清淡的猪耳就差不多见底了,陆遇止赶紧把自己面前那碟推过去,叶母阻止了他,“别,他吃不了辣。”
陆遇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上次那道水煮鱼……”
叶母温柔地笑了笑,“那是微澜临时要我加上的,她说你很喜欢吃辣。”
陆遇止的心像被一层层温柔的水波裹挟着,微微发烫起来,他神色变得十分严肃,“叔叔阿姨,我想问一件事情,不知你们能否告知?”
叶父叶母对视一眼,大概猜到了这年轻人想问什么,好一会儿后一家之主开口了,“那要看你对她的心意有多少。”
凉风又起,只听得见三人轻微的说话声,不过听不太清,顷刻间也随风而散,只听得花架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声音。
待得风稍停时,那对话才渐渐恢复了清晰,只听陆遇止说了一句,“谢谢叔叔阿姨。”
叶父叶母则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时间也不早了,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个晚饭,上次的残局不是还没解?”他还心心念念着那未解的棋局。
叶母装出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在他腰上扭了一下,“就只想着你的棋,不是说要陪我去买菜么?”
“谨遵妻命。”
棋再重要,也比不过他的妻呀。
两人出门后,陆遇止便来到了微澜房间,那只大胖猫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的小窝里,还打着小鼾,他坏心地去轻轻捏了捏它的耳朵,扣扣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懒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又继续睡了过去。
陆遇止突然觉得这只肥猫顺眼了很多,忍不住又多摸了几把。
突然楼下传来响动,难道是叶父叶母返回了?陆遇止下了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如黑瀑般垂在沙发边的发丝,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微澜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行李倒在地上,她人倒在沙发上,有一种想睡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迷迷糊糊地听到挂钟响,她翻了个身,觉得脑袋下的枕头好像有点硬,便把自己的手垫在上面,意识还未消散之前,微澜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慢慢睁开眼睛。
“你怎么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