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下次若再遇到‘而已’便请小秦来家里吃饭,记得不?”任老头说道。

“哪那么多而已?哦,对了,秦先生今天请我吃了三只炸鸽子了,我还欠他一顿饭,老头儿,给点银子吧,要不被人知道任家的还欠了人家一顿饭多丢人。”任君紫说道,最好多给点,她也可以留下当私房钱。

“刚才不是说了,带回家来吃便饭。”任老头一下子化身成了铁公鸡。

任君紫不满地回房了。

躺在床上任君紫骑着被子翻来覆去,秦九的笑脸在她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呼地坐起来,任君紫使劲晃了晃脑袋:“娘的,没事思什么春……”

晃晃果然管用,任君紫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过,不知道抽了什么邪风,“而已”居然没过几天就来了。

那时候任君紫已经离开了当铺前往任家在京城的最后一个行当:任君青的赌坊,这是任君紫翘首以盼了许久的地方,终于给她等到了。

不过,只待了一天任君紫便要抓狂了。按说,赌坊也是个夜间效益更好的地方,不过,不同于媚香楼的莺歌燕舞丝竹声声,男人们或尖叫或低沉的吼叫声实在刺激人的耳膜难受,还有那躲也躲不开的烟呛得她肺泡都要出来了。

冲到后院去换气顺便喝水,任君紫有气无力,这要是十天下来估计她这副躯壳可以撂到这儿了。

肩膀冷不丁被拍了一下,任君紫那一大口水便呛着了,拍着胸口不停地咳嗽。

“这点小胆量,咳得我闹心,得了,你回家吧。”任君青好心放她一条生路。

任君紫巴不得,终于可以跳上马车回家了。

第 21 章

一路又是垂着肩膀进了内院,一脚迈进门,眼前的景象让任君紫有点摸不着东南西北。

任老头和秦九正相谈甚欢——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小七,你怎么回来了?”任老头问道。

“没钱离家出走就回来呗。”任君紫说道,看看秦九:“秦先生,你怎么来了?”

“小秦今天去当铺里当东西,正好被我碰见便请他回来吃顿便饭,小七你不是还欠了小秦三只炸鸽子吗?就变成三顿饭了,这是第一顿。”任老头说道,也不问她吃饭了没有,兀自招呼秦九吃吃喝喝。

秦九貌似也吃得蛮开心,任君紫一下便觉得了自己站在这儿多余了。

“小紫,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秦九说话自然得——像是她是个客人。

“那我不客气了。”任君紫一屁股坐下,饿呀,这一天都没吃好,鼻子里总是一股烟味和汗臭味。

低头吃饭,耳朵却竖着听他们说些什么,两人却只说些无聊的客套话,一点营养也没有。不过,看来秦九真是吃祖业的主儿,还真去当铺当东西。

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对,那锅底灰大哥的主子看起来就不是缺钱的主儿,这里买了东西再当到那里。不过再想想,那人兴许是吃饱了撑的,秦九独来独往随性若此,应该不是可以大肆挥霍烧钱的人。

心里暗骂自己,他吃祖业与否挥霍与否跟她也没关系,总想着他的事做什么。

“小七,吃完了饭你送小秦回去,天这么黑他一个人走回去不太方便。”任老头说道。

任君紫的筷子举在半空:“我?”您就不怕我一个人回来会害怕?

“任老伯,不必了,小紫这一天怕是很累,我自己回去没关系的。”秦九说道。

任老头不知道脑袋转了什么筋,反正大意就是若任君紫不送他回去那三只炸鸽子还不如喂狗了。

看着停在门口的马车任君紫实在有点无力,虽然她看起来不是娇弱型的,可也不是女金刚吧?而且秦九也没有小白脸到需要人保护吧?

虽然心里有点对任老头的小小怨念,不过任君紫还是跳上了车“护送”客人回家。

车轮“嘎吱嘎吱”的声音有些单调,外面挂着的灯笼将车内照得有点像“洗头房”。两人对面而坐,一时都不咋言语。任君紫是觉得那日丢人,秦九不知道为啥。

“小紫还介意那日的事?”秦九笑问。

“有点丢人!”任君紫说道。

秦九便笑:“小紫不是个随便的人。”

任君紫立刻笑了,心里一下子便舒坦了。

“秦先生,南浦和欧阳他们都回谷里了吗?”任君紫问道。

“嗯,小紫你还想回去?”秦九问道,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

“想啊,我不在欧阳那个妖怪肯定不会带大白小白它们出谷散步的。”任君紫说道。

“好,有了合适的机会我便和任老伯说。”秦九说道,停了又说道:“只是要脱离这样的生活你甘愿?”

任君紫想了想,点了点头。

秦九便不再做声,寂静在车里蔓延开来。

秦九让车停在一个小小的巷子口,他跳下车:“到了。”

往里一瞧,巷子里只有微弱的光,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秦九嘱咐了他们快点回去,看着他走了几步任君紫忽然问道:“秦先生,你真的不用我送啊?我爹说要我送你到家呢。”

“今日太晚,孤男寡女于小紫声名有损,改天小紫你再来吧,反正这房子不会跑。”秦九说道。

声名……她还有声名吗?也许,有一点吧。再说,送到这里和送到家门口有差别吗?

“那你小心,我们先走了。”任君紫缩回车里。

没留意看出门时的天气,所以对突然砸在车棚上的雨点任君紫还是有点意外的,撩开帘子看看,天边隐隐有闪电,雨丝落在手心,还不小。

车夫似乎没穿蓑衣,而且马车前面也没个遮盖,任君紫在车内翻了翻,在座位下的空格里找出了两把伞。

“七小姐,您快回车里去,淋了雨可就不好了。”年轻的车夫忙说道。

“你要是病了明天我就没马车坐了,走到赌坊那么远会累死人的。”任君紫说道。撑着伞顺便也看看夜雨也挺好的……

前面似乎有一团什么东西,车夫忙停了车,一声清晰的“汪汪”声传入了两人的耳朵,声音可怜而无助。

“没什么,是一条野狗,七小姐,我去赶它走。”车夫欲跳下去,却见任君紫早他一步已下了车,撑着那小小的油纸伞走近那狗。

按说野狗都是怕陌生人靠近的,可是那狗却很安静,也许是因为自知受伤了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任君紫并没有恶意。

车夫也提着灯笼过来了,两人才看清,那狗是一只特产的田园狗,浑身的毛已被淋透看起来像是一只落水狗,它看着任君紫,低声呜咽着。

虽然车夫极不同意,不过任君紫还是执意要带它回家。

那狗原来竟是断了腿的,难怪趴在路中间动弹不得,任君紫不禁对那打伤它的人咬牙切齿。小心翼翼抱起狗往车边走,旁边一辆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水花一点没浪费都扑在了任君紫脸上。

“娘的,急着投胎啊!”任君紫回过神骂了一句。狗狗在她怀抱里轻抖了一下:“别怕,我不是骂你。”

落汤鸡和落汤狗总算折腾进了车里,任君紫扯了帘子下来给狗狗擦干些,不小心碰到了它的伤腿,它只呜咽了一声缩了缩腿。

那只田园狗不咋丑,就是土黄的毛似乎被烙铁烫过,看着像是贴了一块块脏兮兮的膏药,对这只狗,任家除了任老头继续审美异常之外,其余的几个均是不屑地撇嘴,任君橙说“再养养才能有点肉拿去宰了才能赚回本儿。”

“你要是敢吃我的狗我就告诉客人们你买死狗骗人。”任君紫说道。

被任君橙骂是不会算计过日子的傻瓜。

任君紫才不管,磨着任老头找了大夫给它接骨上药,又在自己的房间外弄了一个大笸箩当狗窝,弄好了将狗挪进去拍拍它的脑袋:“睡吧,明天就好了。”

“骗人就算了,你连狗也骗,没品。”任君红说道。

“这狗跟你回来算是犯了傻了,病急乱投医。”任君碧说道。

“好好养,真养死了我可拿去当羊肉卖。”任君橙说道,三句不离卖狗肉。

“没品!”任君紫说道。

爬回房里睡觉,下雨有点凉,任君紫裹了裹被子,忽然一道大大的闪电继而便是那似乎能打破天的雷,门外的狗狗虽然没动静任君紫却有点担心,想了想还是跳下床跑到门外,狗狗听到门板的响动马上转头来看,冲着她汪了一声。

雨虽大,可是回廊很宽狗窝中一点雨水都没淋到。狗狗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回过头,端正了狗头看廊外,样子像是……一只忧郁王子。

“狗狗,你看什么?”任君紫问道。

……

“你怕不怕?”

……

“你叫什么名字?”

“汪汪”,呃,也算是回答吧。

“你名字真有象声意义,自己取的啊?太聪明了。汪汪你冷不冷?今天下雨,要不我把房子让你一点吧,不过雨过天晴你就得搬出来。”任君紫也不管狗能否听得懂啰哩巴索说了一堆。

回答她的是两声“汪汪”。

又把狗折腾进房间把狗窝放在墙角,任君紫第二次爬上床,却侧着身看墙角,汪汪还没睡,眼睛亮晶晶的。一人一狗深情对望了十多分钟,任君紫第二次跳下床将狗窝挪到了自己床边。

没多久,一人一狗平稳的呼吸声在房间内响起。

大半夜的,任君紫的房间里传来对唱样的“汪汪”“汪汪”……区别是一声是天然的一声是模仿的。

早起任君紫一脚踩下床只听得“嗷”的一声惨叫,忙收回脚,忘了,一只汪汪在呢。跳下床蹲在汪汪面前看它委屈的小样子,摸摸它:“汪汪,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踩我一脚吧……”

汪汪低声呜咽,转过头不理她。

还好,用好吃的饭菜使得它回心转意了。

临去赌坊,任君紫千叮咛万嘱咐任老头看好她的狗,任老头斜眼看她:“我把它当祖宗看着行不行?”

任君紫笑了,自然而然地便说道:“爹,你不怕祖宗生气啊?”

说完了自己愣了下,她叫任老头“爹”了……反应过来挠挠头转身快步走了,任老头摸摸汪汪地头:“我们小七多久都没叫爹了,原来还得托你的福!”

第 22 章

雨还在下。赌坊的人没有往日多,任君紫的肺也少受点折磨。

“下雨天早点收摊回家吧!”任君紫和任君青站在二楼栏杆处往下看。

“做梦。”任君青很是简洁地给了她答案。

“那我去睡会啊。”任君紫放软了态度。

任君青便笑:“困啊?谁让你没事大半夜的和狗聊天。”

“知道了还不让我去睡……”

“又不是我让你跟狗聊天的,去,收钱去。”任君青下巴示意道,靠窗的那一桌,一直很是平静的几个人,出手都很大方,看来可以收到不少抽红。白花花的银子啊,一文都没有她的。

往银托盘里划拉着银锭子银元宝,收拾完了抬头不期然与一道视线在空中撞车。

这兄台,眼熟啊!难道当完了四两银子便拿来赌了?

那兄台立刻收回了视线,对着桌上的人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改日奉陪。”

看他面前的银子,大概是赢了不少。只是奇怪怎么不见锅底灰大哥。

端着银盘上楼,一个伙计不知道是三急还是怎之,愣是无视她这个大活人正上楼,一下子将她撞了一个趔趄,想当然,那银盘里的钱自然也顺势飞了出去。

“急什么?投胎啊!”任君紫顺嘴说道,揉着撞到栏杆上的腰,好死不死撞到了栏杆头上,这一下子硌着了。

虽然她疼,不过没人关心她。正感慨世态炎凉却见楼下已乱作了一团,一个个地趴在地上——抢银子,赌坊的“保安”们很快出动,场面更见热闹。

任君青早动作潇洒地从二楼一跃而下了,任君紫揉着腰蹭上楼,娘地,还真疼。疼得她只有力气坐在台阶上看打架了。所有人基本都动了,除了窗边那几位,他们神态很是自若地看打架。

架倒是很快打完了,银子也基本回收了,任君青已悠闲地拍衣服了,只听得窗边的其中一人笑了:“老板娘何必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大动干戈,不如,在下来赔吧。”

“这位客官说笑了,赌坊的规矩,有进无出。”任君青亲自拿了托盘施施然上楼,经过任君紫身边:“查好了,要是少了你便给我补齐。”

“我有十七个铜板你要不要?”任君紫说道,端了银子咧着嘴和她上楼去了。

事实上,任君紫那一下硌得还真不轻,睡了一宿都爬不起来了,只得趴在床上哀叫连连,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她为了效果更加逼真而故意的哀嚎。

她嚎一声汪汪便叫一声。

连花白胡子的大夫都忍不住笑了,送走了大夫任君红戳戳她的腰:“这下子好了,你跟狗天天聊天吧。”

“汪汪汪”

“汪”

前一声是任君紫叫的,后一声是汪汪叫的。

借着“重病”的由头,任君紫终于得到了两个月来的第一次休假,赖在床上硬是睡了一天,中午时分起来吃饭都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拄着腰一步一挪来到饭厅,却见只有管家叔叔的老婆在。

“我爹呢?”每天中午闲在家里吃饭的只有任老头。

“老爷请郎中去了,据说是包治百病的。”大婶说道,又扶了她坐下。

“哦。”任君紫简单应一声,实在是脑袋有点没转过劲儿来。

一个人吃饭一向都挺无聊的,任君紫随便扒了几口又揉着腰慢慢拧回去了。没吃饱的结果就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任君紫饿了,丫环去厨房给她拿了热的点心来,任君紫吃着汪汪看着,任君紫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分了两块给汪汪,一人一狗蹲在廊下看着细雨惬意地吃点心。

“汪汪汪?”问号结尾。

“汪。”肯定句。

“就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嘿嘿,真是只聪明的狗狗。”任君紫说道。

有人轻咳了一声,男人。

任君紫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然后,那口热乎乎的点心便直接咽了下去,那一路下滑的热度疼得她差点淌下眼泪。

那两个男人便好奇地看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捶胸顿足,连汪汪都暂时舍了美味歪着狗头看她。

“小七,你干什么呢?这么没有礼貌,怎么不和小秦打招呼。”任老头说道。

“秦先生,你怎么来了?”任君紫问道,食管的灼烫感还没有消失,大约她能想象火山熔岩喷发后又回落时山体的痛苦了。

“听说你伤着了,来看看你。”秦九说道。

任君紫看任老头,刚才大婶说他出去找啥包治百病的郎中,结果来了秦九——难道?

“老头儿,借一步说话。”忘了腰疼,任君紫蹭地站起来拉着任老头走到了拐角处:“你去找秦先生?”

“啊,不是,遇见的而已。我说你伤着了,小秦便说要来看看你,还给你买了许多好吃的。”任老头说道。

“那包治百病的郎中在哪儿呢?”任君紫问道。

“郎中不在,出诊了。”任老头说道。

“那你随便跟人家说这个干嘛?我病了关人家鸟事啊?”任君紫懊丧,完了,她的糗态都被他看去了,郁结。

“是,鸽子也是鸟。”任老头拍拍她的脑袋:“小七,爹看得出来你喜欢这个小秦,所以当然希望你们常常见个面多说说话。”

“我没说喜欢他。”任君紫垂头丧气,她表现的那么明显吗?明明——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啊。

“爹把你从小养到大,你什么心思爹会不知道吗?嘿嘿。小七啊,小秦这个人不错,你可得看好了。”任老头说道。

“老头儿,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再跳崖给你看。”任君紫顺便挥舞一下拳头。

跟在任老头身后做一副病重在身命不久矣状走到秦九面前,挤了个笑容出来:“秦先生,不好意思,这下雨天还麻烦您走这一趟,其实没啥事,养两天就好了。”

“没关心,反正我在家也不过是闲着。”秦九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

说着话,任老头已打着“让人准备饭食”的WS幌子消失不见了,房檐上流下的雨珠串成了串儿,清脆地滴在了檐下的青石板上。

虽然说,在这里,孤男寡女最好不要同处一室以避瓜田李下之嫌,不过若是招呼客人在廊下聊天也有些说不过去吧……那,去客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