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神尊没有追上那对比翼鸟，颓丧地回到银河的时候，见孟泽在顺着银河找我。
“你看要不要给匀砚找个师父？”他低眸问道。
“嗯？”
孟泽幽幽地道：“你这样总是一下子就飞出去，匀砚那半吊子的修为根本追不上你。做你的管家当真是累，被你算计后拦不住你也就罢了，正经当着面奔出去他竟也拦不住。”
我讪讪笑道：“本神尊记得在凡间的时候曾想带你回银河住。你既然觉得匀砚辛苦，要不就搬过来给本神尊当仙官算了。”
我以为他会再同我辩几句，可他一本正经地道：“嗯，好。”
走回采星阁的一路上，我们提起轩辕国大公子的事情。
“本神尊以前将他和他的随从认反了，得罪过他，因为这个，他时常去神尊府逼着我道歉。可我明明道过歉了，他还是会隔几日再来，说不记得我道过歉。这件事，持续了近百年。”本神尊现今想起来，依然心有戚戚。
孟泽愣了愣，突然转头对我说道：“神尊大人，我觉得他这个样子，倒像是看上你了。”
我摇头：“不可能。”哪有一个男神仙看上一个姑娘后是这般折腾她的？
孟泽点头笑道：“不是就不是吧。却说这般缠人，神尊大人最后是如何摆脱他的？”
说到如何摆脱这桩事，便要说起聂宿了。
聂宿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逆着光亮跟我说：“素书，你以后如果喜欢上了别的神仙，你若想嫁给那个神仙，我也是为你高兴的。”
那时我尚不知梨容的事情，尚不了解师徒之间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我仰面问他：“可是你会娶我吗？”
聂宿沉默了一会儿，后来留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那句话我至今记得清楚：
“不能，我是你师父，不能娶你。”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聂宿便开始疏远我。我故意在他身边晃悠的时候，他也装作没有看到，再不会挥开衣袖将我卷进怀里，不会将下巴垫在我的头顶上。那时候我的魂魄和心智都不完整，只知道他不太喜欢我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我趴在湖心亭的石凳上仰头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攥着他的衣袖，委屈地道：“那你现在能不做我的师父吗？我现在可以不把你当师父吗？”
他低头，茫然地看着我：“怎么了？”
那时的我因为这件事很难过，带着哭音道：“因为你是师父，所以不能娶我。那你可不可以不做我的师父？”
心境缭乱、心意冷淡都在那一时刻。
他将被我攥在手心里的衣袖抽出来，转头不再看我，只是冷声道：“不能。”
当年的我还是挣扎了一下：“可我在家里从来没叫过你师父，你也没有叫过我徒儿。”
他冷冷地说：“你去问问府外的神仙，他们都知道我是你师父。”
我从石凳上滑下去，躺在他脚边耍赖：“我摔倒了，要师父答应娶我才起来。”
聂宿携了书卷起身就走：“你大概不记得了，昨夜你在这里烤过地瓜，炭灰就在你躺着的地方。”
我一掀裙子，果然都是炭灰。
后来，这位轩辕国的大公子出场了。大公子叫南宭，这个“宭”字的音同“群”，大约是期待他们轩辕国富有丰饶，子民成群。
他身为轩辕国的大公子，穿着却十分朴素，倒是他身旁的随从，个个身穿锦缎罗绮，好不华丽。我便是这样将南宭和他的随从认错了，并且第一次见到那个名字，便叫成了“南窘”，问那个被我认错成大公子的随从：“南窘公子，话说，你爹为何给你取这么个名字？这寓意也太不好了……”
那厢随从打断我，说道：“我家大公子叫南宭，那个字……念‘群’。”
“……你说啥？”我慌张低头。
从衣着华丽的随从背后走出来一个身穿天青色衣衫的公子，手中把玩着一枚千眼菩提的坠子。他长得眉目清雅，倒是好看，只是手臂支在我的肩膀上，低头看着我，笑得不大正经：“你方才说名字寓意不好，怎么个不好法？”
我便诚实地道：“乍一看这名字是‘南窘’，艰难又窘迫……”
那时我长得不高，便见这个比我高两三个头的男人撑在我的肩膀上，手指勾成圈，不轻不重地照着我头顶敲了两下，笑道：“长这么大了还不认字儿吗，你师父聂宿神尊是怎么教你的？”
我听他说聂宿是我师父就很不开心了，何况还笑话我长这么大了不识字。整个宴席上他赖在我身旁叫我给他道歉，我愣是忍住没搭理他。
后来随聂宿回到神尊府，也没把他当回事儿。
可次日，睡醒之后去开神尊府大门的时候，便见一个神仙立在熹微晨光里，晃悠着手中那枚千眼菩提坠子。我“轰”的一声又将大门关上，那时候心有余悸：没想到他身为轩辕国大公子却是这般小气，没想到他竟然真会跟我一个姑娘计较此事。
可那厮竟然翻墙进来了。我有点儿吃惊。
聂宿看到南宭翻墙进来，没有轰他出去，反而责怪我为何要把客人关在门外。我也有点儿吃惊。
后来，我才知道，聂宿和南宭他爹是至交，以前神魔大战的时候，一同经历过生死。
兴许是因为这个，聂宿从来不介意南宭欺负我，反而给这个南宭公子留了许多机会接近我。
南宭堂而皇之地在神尊府住了一段日子，每日清晨待我心情正好的时候，摇着手中的千眼菩提坠子，眼睛一眯，仗着他比我高许多，支靠在我肩膀上，笑道：“你打算何时道歉？”
开始我以为道歉只是嘴皮子上的事，毕竟我就是嘴皮子上得罪了他。可后来的一百年里，他渐渐将道歉的形式变成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我不淡定了。
在他终于将道歉的形式强行演变成叫我“以身相许”的时候，我攥着一把匕首飞到了湖心亭顶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我居高临下望着南宭决绝地道：“你到底如何才能放过我？总之聂宿不管我了，任由你欺负我。是不是我死了，你便不再纠缠我了？”
南宭手中的千眼菩提坠子终于不晃悠了，他脸上震惊的神色很可笑，开口说的话也很可笑：“素书，你觉得是纠缠，是吗？你觉得我在逼你，是吗？”
我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懒得对他讲了，匕首贴着脖颈，咬牙吐出一个字：“是。”
“你先下来听我说……”他手中一直把玩的菩提坠子有些颤，他有些苦恼，蹙眉恳求道，“你或许对我有些误解。你把匕首放下，听我说……”
“我不。”
直到这时候，聂宿才慢悠悠出现，望着湖心亭顶上的我，拧眉厉声道：“下来。”
我摇摇头，委屈得不得了：“聂宿，你果真不要我了。他这无赖要我以身相许，你都要同意，是吗？”
聂宿负手而立，依然训我：“谁允许你这般胡闹！”
聂宿说我在胡闹，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任由这轩辕国的大公子随心所欲地闹腾我，他是要将我推给这南宭。我抬袖子抹了把泪：“聂宿，你不娶我便不娶我，但是能不能不要把我送给旁人……”
南宭望着聂宿，又看了看我，神色诧异，连那菩提坠子也从手中落了下去。
聂宿翻掌，掌心聚起风，吸住我握着的那把匕首带了过去。匕首贴着我的脖颈划过，带出一道冰凉的触感，徒手一摸，便见一条血痕。
我想也没想便从湖心亭顶上跳了下去，没踩云，没御风，我是想栽进湖里溺死自己。
聂宿说我胡闹，我当时想的是那就胡闹个彻底。
最后是轩辕国的大公子跳进湖里将我抱出来的。许是被我吓到了，他抬袖子给我擦了擦脸上的湖水，笑得愧疚又无奈：“如果你恼我了，直接告诉我，我再不出现便是。你何苦这般让自己受伤。”他顿了顿，抬袖子抹去自己脸上的湖水，笑得有些凄凉，“如果我早知道你心有所属，便不……”
可那句话，他没说完整。我也没打算听完整，从他怀里跳出来，跑到聂宿身边，气得发抖，本想揍他一顿，可是只能站在他的面前，咬唇瞪着他。
过了很久，聂宿才重新将我拉进怀里。
我终于忍不住了，揪住他的衣襟，把头埋进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等哭完了，回头看，那个南宭大公子已经不在了。
自此，他再也没有来过神尊府。
我便是这般摆脱了这个轩辕国的大公子。
12．素安书然，又见南宭
时隔十几万年，再次想到当年与那轩辕国大公子之间的事，本神尊依然心有余悸。
匀砚看出我不太想去这仙会，有些沮丧，说道：“神尊大人，我听说这仙会每年请的神仙都不一样，且请过的神仙就不再请了……错过这次，以后便不会再收到帖子。”
虽然我不想再同那南宭公子见面，但我不是一个喜欢爽约的神仙。
所以九月初四，本神尊还是带着匀砚如约赴了这个凌波仙会。好在孟泽说他也收到了帖子，迟一些到，叫我十分心安。
凌波仙洲是轩辕国临海的一座仙洲，方圆百里，仙木成荫，仙气自四面仙海浮游而上，滚滚仙泽壮观，远远望一眼，便瞧得出这仙之大国的浩然风范。
我们赶到凌波仙洲，洲上早已仙雾缭绕，八方神仙齐聚于此，一时祥云密布、遮天蔽日。那些神仙一落脚，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拱手寒暄，作揖问候。
好在我住在银河深处，不曾与过多神仙往来，他们大都不认识我，叫我和匀砚都十分自在。见远处有三四十位神仙聚在一起，我跟匀砚便凑过去，被一位衣着华丽的仙官领着一起进了凌波仙洲。
本神尊前面一位长身玉立的仙女拿着翡翠如意，指了指前方雕梁画栋、恢宏大气的宫殿，笑问领路的仙官：“敢问大人，前方可是素安宫？”
那仙官礼数周到，客气应答：“仙子慧目，确实是素安宫。”
仙官后面一位彬雅公子收了掌心的折扇，惊道：“这便是素安宫吗？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巍峨辉煌，只是‘素安’这名字略显柔弱。”
仙官笑道：“这名字是我家少主定的，是平淡了一些，可少主他很喜欢。”
“听闻这座宫殿耗费了轩辕国十分之一的财力，敢问大人，真的是这般吗？”那公子又问。
仙官思索片刻，认真解释道：“这……也是，也不是。十几万年前建造这宫殿时，确实耗费了轩辕国十分之一的财力。不过现今来看，这不过是千分之一。”
同行神仙皆惊叹不已。
匀砚被这句话震惊到了，瞪大了眼珠子，揪住我的衣袖小声地道：“尊上，尊上，他们怎么这么有钱……”
本神尊随口说了一句：“从星宿角度来说，天玑主禄存，兴许他在天玑星的照耀下出生，注定这辈子财运昌隆，所以有花不完的钱。”
匀砚又揪了揪我的衣袖，两眼放光，兴奋地问我：“尊上，你知道天玑星在哪里吗？改天能不能带匀砚去照一照？”
本神尊抚了抚他的头发，道：“这东西是打出生就有的，你错过了，不过你生个娃娃的话咱们可以带他去给天玑星照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