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俩公子了不得。
不但亲了，连“媳妇儿”都叫出来了。
青烟绸衫的公子咬牙切齿地踹了对面那神仙一脚，脸颊涨红，是怒极的模样：“沉钰！你个流氓！”
我觉得“沉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那个叫沉钰的黑衣神仙呵呵一笑，把那穿青烟绸衫的绝色公子裹进怀里，笑得春光灿烂：“青青你害羞什么，你是我媳妇儿这件事，连天帝大人都准了，你自己却依然放不开。”
本神尊那颗震惊的心又是一颤——若是搁在我小时候，这俩神仙这么做是要被打入凡间，历经百千劫难，直耗得两人心如死灰、四大皆空才能再回天上来的……
现今的天帝大人竟这般开明……
穿青烟绸衫的俊公子挣脱开，逃到离沉钰几步远的地方，愤愤道：“要是早知你在外面也胡来，我就绝对不会跟你出来。”
沉钰凑过去，讨好道：“你要是在家里待着，便见不着孟泽的那个新欢了。”
孟泽的那个新欢……
孟泽的哪个新欢？
本神尊不由自主地竖了竖耳朵。
那青青敛了神色，皱眉望着沉钰：“你别胡说啊，我觉得孟泽他……他不太可能有新欢。”
沉钰挑眉一笑，单手抱住青青的肩膀：“不是新欢的话，依着孟泽的性子，怎么会那般助人为乐，亲自带着那个神仙去翰霄宫找天帝的仙官算账？”
“……如果只是朋友呢？”
“你见过孟泽那厮有朋友吗？”沉钰反问道，“却说你认识他比我认识他更久，以前除了良玉把他当朋友，他还有过哪门子的朋友啊。”
我终于知道他口中“孟泽的新欢”就是本神尊。可沉钰说的这句话叫我莫名心疼。孟泽他其实不是那些神仙传言的那副混账的样子，如果他真的是个卑劣的神仙，便不会每每醉酒都要自责害死良玉，不会红着眼眶一遍一遍说着不能原谅自己，不会为了救活良玉而舍了自己眼睛的清明。
好像天下所有的人都没有了解过孟泽。他没有朋友，是如何熬过这十几万年的寂寞的？
那青青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十分惆怅：“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他同良玉后来会成那样，其实也怪我……当初是我找他帮我算命盘簿子，才叫他知道了良玉和长诀的事。”
沉钰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我才是亏欠良玉的那个。你的自责和愧疚都应该叫我来担着，毕竟我是你的夫君。”
“你见过他的那个……那个谁吗？”青青问。
“新欢？好像是个叫素书的神尊。那日我路过翰霄宫，听了墙脚，隐约看到一个素衣玉冠、男子装扮的背影，但是仔细一看便知道是女神仙。”
“……你这样不道德……你怎么能随便听人家的墙脚？”青青顿了顿，咬了咬唇，别扭地道，“她男子装扮好看……还是我男子装扮好看？”
沉钰凤眸生辉，咧嘴一笑：“自然是你好看。爷爷虽然没看过那个女神尊的正面，但是你想她都快二十万岁了，应该是个老女人了。你不一样，青青，你瞧着跟你两万岁时一样年轻，没什么区别。哎，你不是还欠神尊一个命盘簿子没写吗？就是凡间那个叫尹铮的皇上，他要来天上。”
本神尊终于明白墙下这两个神仙是谁了。
司命星君青月，北海水君沉钰。当时孟泽还同我说过文儿和尹铮的事情就缺尹铮的命盘了。
青月星君认真地道：“我还要考虑考虑……”
沉钰阴恻恻一笑：“嗯，青青你好好考虑几个月，考虑到那凡人尹铮七老八十了，再给他写命盘叫他升天也不迟。”
我闻言一慌，撩起衣衫跳下墙头，落在他们面前，道：“君子成人之美，青月星君，你不能再拖了，再拖，那尹铮变成老头儿，便配不上文儿了！”
沉钰歪着脑袋打量我，笑道：“神尊大人，你终于肯下来了。话说，神尊大人你真是坏了在下的好事儿。如果不是那会儿发现神尊你蹲在墙头，我还能多亲我家青青一会儿。”
青月瞪大了眼珠子，本神尊也觉得眼眶瞪得生疼。
倒是青月先反应过来，一道红晕从脸颊扯到耳根，抬脚照着沉钰的袍子踹上去：“你早知道有旁人在！你为何还要亲我？！”
沉钰水君乐呵呵立在那里，一脸幸福模样地看着比他矮一头的青月星君对他拳打脚踢。
本神尊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打算离开。
不料沉钰觉察出来，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哎，神尊大人，你先别走啊！”
青月停了手，拦住我认真说道：“神尊大人，命盘的事，本就是我的本分，这几天我便写出来给你。”
“青青你刚才不是说考虑考虑吗？”沉钰眯眼笑道，这一笑引得青月更加生气。
本神尊转身拱手谢了青月：“劳烦星君。”
沉钰那厮抬头，面上风轻云淡，说的话却是绵里藏针：“神尊大人，你知道那文儿爱慕孟泽有几万年了吧？”
“知道。”我说，“不过她心里没有孟泽了。”
沉钰眯眼一笑，胳膊放在青月的肩膀上，悠闲地道：“却说素书神尊的事儿，在下近日也听说了一些，特别是同聂宿神尊的那几桩。我觉得你做得没什么不对。”
“水君什么意思？”
他笑得温和了一些，低头看了眼青月：“我说你重新有了喜欢的人这一桩事，没什么不对。”又抬眸看了看我，凤目明媚，“却说我们真是一群奇怪的生灵，以前我看到青青身边有旁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恨不能时时刻刻将青青捆在我身旁，叫他只喜欢我一个人，然而当年在下在三十五天崆峒印下，崆峒印上的九龙撕扯着我，金光洞穿我的身体，我晓得自己要死了。临死的那一刻，我最惦记的自然是青青，可是那时候，我想的却是叫他赶紧再遇到一个喜欢的神仙，想的是叫他尽快把我忘了。”
他斜靠在青月身上，停顿了片刻又道：“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便是叫她欢乐、安康、有人陪。我觉得聂宿神尊临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纵然孟泽玄君名声不太好，但是在下当年的狼藉名声比起孟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下掐指一算，日后说你俩闲话的神仙多着呢，素书神尊一定要稳住心，旁人说什么无所谓，关键是你自己不要觉得亏欠了聂宿，不要觉得喜欢上旁人是错误。”说罢低头冲青月挑了挑眉，嘚瑟道，“青青，你家夫君说得对不对？”
青月却从他胳膊底下退出来，原本斜靠在青月身上的沉钰这下没了支撑，便猝不及防地跌了个趔趄。
“素书神尊，沉钰这厮虽然瞧着不正经，但是他说的话在理。”青月上前一步，挽了挽袖子同我道，“他方才说的是聂宿神尊，我作为良玉的六师兄，再给你说一下梗在孟泽心里的良玉的事。其实，良玉自小便同长诀天尊情缘交错，他们两个之间阴差阳错之事，是命中注定的纷扰纠缠。良玉是中了自己画的劫数，最后她本可以活着，却因为别的神仙而放弃了自己。其中最应该承担责任的，恐怕不是孟泽，而是我、沉钰、我师父同师母。你回去见到孟泽，劝劝他，叫他放下心结，仙路还长，开心地活着。”
“我媳妇儿说得对！”沉钰又过来搂住青月，谄笑道，“青青你说得太对了。”
我摸清了面前北海水君沉钰的脾气和性情。
他虽然装作不太正经的样子，可是偏偏能一眼看破我的心思，风轻云淡地说出几句话，又偏偏是这几句话，叫我放下心事。
我笑了笑，心中泛上暖意：“水君故意跟青月星君提尹铮命盘的事，引本神尊从墙头下来，其实是想说这些话来宽慰我，是不是？”
“说来，神尊大人你还坏了爷爷的好事。如今像我这般以德报怨的神仙不太多了。”沉钰说罢眸子一亮，“神尊大人可得记住在下给你的这个情分，日后如果有什么事要请你帮忙，你可得……”
他没说完，便被青月狠狠捅了一胳膊肘。前者立马投降笑道：“我家青青不愿意了，这忙算是在下白帮你了！祝你跟孟泽玄君早日成亲，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青月又捅了他一胳膊肘，连忙同我道：“素书神尊，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同孟泽的事情，他也只会跟我提一提，旁的神仙并不知道。如果今日不是你蹲在墙头，他断然不会故意说出来。你同孟泽怎样，全顺从你的本心。只是……莫因为羞赧情怯，错过了眼前人。”
这句话叫我一怔，忽然觉得记忆里有水雾一样的场景袅袅漫上，遮住了凡间那位能叫我看成聂宿模样的尹白皇叔的脸，附在他身上的那个神仙温声同我说道：“生有八苦，有一苦曰‘求不得’。一切荣乐，可爱诸事，心生欲望，却求之不得。素书神尊，十四万年已成空，莫再错过眼前人。”
我曾问他谁是眼前人，他没告诉我。
或许当日那个神仙已经料到了，所以才会提醒我不要错过眼前人。
后来我也常常想起这段话，直到记忆缥缈，直到眼前人都成了虚幻。
13．八方神仙，同夺玉玦
因为那宝贝亮相的台子在主殿旁边，所以沉钰和青月便和我一起往主殿方向走去，一路上又说了些话。言语之间，我看得出来他二位同天上其他神仙有些不同，活泼灵动，待人真诚。
“神尊大人，今年凌波仙会的宝贝你觉得会是什么？”沉钰问我。
“不清楚。”我说，“迎我进来的女官一定要我看了宝贝再走，兴许是个珍贵宝物。”
发现本神尊对那宝贝不感兴趣，沉钰有些好奇，摸了摸下巴道：“神尊大人不想要这宝贝吗？他们轩辕国资财雄厚，向来不会拿小东西招呼客人，今晚的宝物，兴许稀罕又厉害。”
青月低头，叹了口气：“我倒希望这宝贝能被我们抢过来……”他眸子里突然又露出些光彩，兴奋地道，“你说它会不会是良玉的一块心脏？你说良玉能不能因为这宝物活过来？”
沉钰握住他的手，问道：“今年仙会那个主殿住的客人是谁？听说以前的宝贝都十分讨主殿客人的喜欢。我们去看一看，兴许他早就知道是什么宝贝，到时候我们再合计一下要不要抢过来，要怎么抢过来。”
本神尊顿了顿，望了望天：“主殿住的是我……”
“那你不知道宝贝是什么？”沉钰惊诧地道。
我摇摇头：“本神尊确实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告诉我。”
青月拉了拉沉钰的袖子：“兴许素书神尊是今年来赴仙会的神仙里位分最高的，所以才住了主殿。神尊沉睡十四万年之久，自然不知道现在哪些东西是宝贝。说不定神尊那时候看着、用着的平常物件，流传到现在便是令诸仙趋之若鹜的东西。”
沉钰微微一笑：“不过看来，神尊大人对这个宝贝丝毫不感兴趣。”
我笑了：“你说得对，本神尊确实对这个宝贝没兴趣，若不是家里的仙官小朋友一心想来看一看这仙会的景象，本神尊大概也不会踏进这凌波仙洲一步。”
“神尊家里的仙官是谁？”沉钰问。
“原本是天帝身边的小仙官，后来随我住在银河。”
沉钰“嗯”了一声，开玩笑道：“听闻神尊苏醒那日，曾手执长剑飞上九重天找天帝算账，天帝曾忌惮不已，还让天兵来护驾。如今他没有收回这个仙官，莫不是专门安排在神尊这里，来监督你的一举一动？等下次他再触犯了你，你提了剑去刺杀他，他好提前有个准备。”
“水君多虑了，匀砚那个仙官，温和善良，还是个小孩子。”我说，“银河深处鲜有人来，他自己在那里待着，偶尔等候我到深夜，他是什么样子，我是知道的，所以才愿意带他出来。”
沉钰从路边随手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挑了挑牙，笑道：“成，当我没说。神尊觉得好便好生宠着他。”又随手薅下一根草递给青月，一本正经地道，“青青你要不要也剔一剔牙？怪好使的。你看你这里卡着一根肉丝，刚才我亲你的时候觉得有点儿碍事。”
青月：“……滚。”
戌时，月上枝头。凌波洲仙雾朦胧，书然殿前面，有丈高的台子，神鸟林立，仙兽静守。
早上来仙洲的神仙都聚在此处，一眼望去，有五六百个后脑勺。
沉钰早早施了法，在旁边的静湖上变出一只画舫，他同青月星君坐在画舫顶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本神尊本就没什么兴趣，匀砚陪我立在画舫中，透过众多后脑勺，隔着围栏看着台子。
这轩辕国倒也痛快，没有乱七八糟的程式，月光中，那位南宭大公子走出来，含笑说了一句：“宝物无心，众神有情，不要为了一个无心宝贝伤了诸位的情谊。”
台子下面五六百个神仙开始摩拳擦掌，有刀的备刀，有剑的提剑，扛着斧子的那个武广大仙冲在最前面，俨然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隔了那么多神仙，台子上的大公子突然看向我，微微一笑，右手往袖袋里摸去。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脊背上蓦然渗出些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