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第七片荷花瓣上便出现了南宭。

  本君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想变出个小板凳来坐着,慢慢围观。本君知道,南宭依然会同灯染错过。

  这一幅场景却叫本君心中一怔,这一怔之后是无尽的惆怅和难过。

  素书体内的魂魄化成执念,执念作祟,寄在玉玦变成的荷花灯上,成了灯染。执着成妄念,妄念入斜途,灯染到底入了邪道。

  若没有强大的修行,是无法固守本心的。

  所以在她刚刚化成荷花灯的那几年,她心中邪念大盛,烈烈邪欲烧其本心,使其存有善念的本心化成虚妄,最后连心也没有的她更加不能控制自己,在这无欲海上兴风作浪,吸食了不少路过的神仙的魂魄。如果不吸食魂魄,她也活不过几年,也守不住聂宿的魂魄。

  这邪欲成烈火,烧红她的眸子,从那眸子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温柔恬静。

  四海八荒的生灵见无欲海皆绕道而行,灯染无法得到魂魄,便扩展自己的活动范围,终有一日,她惹到了我娘——陶妤。

  我娘是守着摇光星的神女。后来娘仙逝,摇光星一并陨落。

  一些上了年纪的神仙或许还记得,当年,摇光星作为破军战星,星辰之上便是上古诸神的布军场,我娘手执摇光宝戟,立于军场,是专门点兵布将的神女。

  不仅如此,上古征战会有实打实的流血牺牲,我娘是点兵之神,也是收兵之神,神族所有牺牲的将士都会被娘带回来,供以神祭。每次出征便有诸多死伤,破碎的魂魄数不胜数。

  灯染到处寻找可吸食的魂魄,最终找到这一颗有着许多将士忠魂的摇光星。我娘绝不允许这些为守护神界安宁而牺牲的将士的魂魄被邪魅吸食。

  娘比我聪明,当年,她第一次把灯染打回原形,便认出这枚荷花灯盏是上古神尊聂宿的遗物。所以,她手下留情了。

  她晓得这执念无解药,唯有时光可磨消,只能揍灯染几顿,让她长长记性。

  可是那时候,灯染的本心都被邪欲吞噬了,哪里还有长记性一说。

  南宭便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他穿着天青色衫子,手中摇着一枚千眼菩提坠子,比起身着华丽罗绮的随从,他瞧着有些普通。

  素书给我讲过,她年少的时候,这位轩辕国的大公子因为她将他错认成下人的事儿纠缠她好多年。那时本君觉得南宭应当是喜欢上素书了,这些纠缠,不过是他想方设法找理由同素书在一处罢了。

  我也晓得当年素书是如何摆脱南宭的。

  素书不满他的纠缠,更不满聂宿放任自己被南宭纠缠,所以攥着一把匕首飞到湖心亭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处,望着南宭,居高临下,以死相逼:“你到底如何才能放过我?总之聂宿不管我了,任由你欺负我。是不是我死了,你便不再纠缠我了?”

  南宭是震惊的,他反问素书:“素书,你觉得是纠缠,是吗?你觉得我在逼你,是吗?”

  素书手中的匕首在脖颈上刺出些血来,她吐出一个“是”字。

  南宭劝不了素书。

  聂宿出来,望着湖心亭顶上的素书,厉声道:“下来。”

  素书委屈地道:“聂宿,你果真不要我了。他这无赖要我以身相许,你都要同意,是吗?”

  最后她还是委屈地跳了湖。

  事到如今,南宭也晓得素书是喜欢她的师父聂宿的。

  本君觉得有些奇怪,当年的南宭为何会那般好脾气?他跳进湖中把素书救上来,十分愧疚又无奈地同素书道:“如果你恼我了,直接告诉我,我再不出现便是。你何苦这般让自己受伤。”

  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凄苦的不完整的话:“如果我早知道你心有所属,便不……”

  他当初这般温和,待人这般体谅,为何现今会变成一个诛人心、伤人身的恶魔?

  这答案,统统出现在这荷花瓣上,出现在这第七幅场景中。

  南宭遇到灯染,他记得当年的求之不得,记得当初的喜欢怜惜,所以,当他发现这一个荷花灯化成的邪魅失了本心的时候,想也没想,准备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给灯染。

  场景之中,南宭撇开诸位随从,跟踪灯染好几日。那一日日光明媚,海面上风平浪静。他跟丢了,在海面上等着灯染回来,等到月水淙淙而泻,等到海面笼上薄纱,他终于等来带着一身血的灯染。

  她的眸子里是瘆人又嗜血的光。

  是的,灯染同我娘大战一场,被我娘揍得头破血流。

  撇弃偏见,平心而论,南宭的面上和眼中挂着的是掩不住的心疼。

  “她为何非要揍你?日复一日,总挨揍也不是办法。”南宭把手中的千眼菩提坠子攥得越发紧。

  灯染阴冷一笑,眸中血光幽幽:“你不晓得吗?因为我是邪魅啊,我吸食魂魄啊,所以陶妤神女要揍我。”她靠近南宭几分,眯眼道,“所以,你为何还不走,等着被本姑娘吃掉魂魄吗?”

  南宭望着她,皱眉道:“素……灯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心善得很,你该不会是连心也没有了吧?你……”

  灯染大笑几声:“你说得对,可不就是没有心了吗?哈哈哈!我若是有心,便不会吸食魂魄了。”

  南宭一惊一怔。

  灯染挑眉看他。

  南宭思忖片刻,抬头道:“若是我说,我把自己的心脏给你呢,你还会吸食魂魄吗?”

  灯染不信,手指成爪,抓上他的胸膛,故意道:“真的要挖出来给我?那本姑娘自己动手如何?”

  南宭道:“好,你自己动手也好。”

  莫说他面前的灯染一怔,就连本君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灯染将手迅速缩回去,南宭晓得她还有救。她只要还害怕挖出他的心脏,就说明她还有一些善念,就还有救。

  淡淡的金光自他指尖生出,下一刻金光成诀术分落两处,一束落入灯染的眉心,叫她昏睡过去;另一束落入灯染空空荡荡的心室,将心室照亮一些。

  他献出自己心脏的那个动作做得十分文雅,仿佛在掏一本书卷,不疾不徐,不慌不忙。那心有金光护佑,跟着之前的诀术的指引将心脏送入灯染体内。

  本君有些震惊。因为,他做完这些事情后还能摇摇晃晃起身,还能走到匆忙赶来、接他回轩辕国的他的父亲身旁。

  南宭没有死。他的父亲法力高强,引金光成结界,护住南宭,也封住他那愈渐消散的修为。可是南宭的仙力流失得太迅速,最后,他的父亲迫不得已,将南宭渐失的仙力和生命引往那枚千眼菩提坠子,而后封存。

  这是大法,大法引得无欲海掀起狂风,激起巨浪,轰轰烈烈,高几十丈,又重重跌落,砸在金光结界上成霹雳声响。

  南挚痛道:“为父夜观天玑星,见天玑之下的星云最近明灭难辨,觉得你要出事。”

  南宭在昏睡之中似有若无地唤了一声素书。

  那梦或许不太好,他的面上落了两行清泪。

  他的父亲更加悲痛:“你当真为了她什么都舍得?你可晓得你今后的性命全系在这枚千眼菩提坠子上了,你可晓得你离了这枚菩提坠子连活都不能活?混账!”

  怪不得南宭这厮时时刻刻将这枚千眼菩提坠子戴在身上。

  原来,他早就没了心脏,这枚菩提坠子系着他所有的修为和性命,相当于他的心脏。只是,他再也不可能有以前的修为,坠子毕竟是死物,纵然勉强能用,也比不上他的心脏。

  也许是因为他把存着善念的心脏给了灯染,所以后来的灯染是我现今所见的模样,清雅可爱,眸光清明,自远处打量,若清水芙蓉,如皎皎月华。

  后来的南宭,因为把心脏给了素书,也失了自己的本心,最终成为我所见到的样子,不择手段,阴狠暴戾,字字诛心,冷静绝情。

  万事万物,有因有果。

  为成全他人之善念,而舍自己之本心,到底是对还是错,是舍还是得?

  本君望着这第七片花瓣上的画面,也不太能分得清了,只是觉得南宭那厮或许不能简单地用“恶魔”二字来形容。

35.一缕魂魄,送我梦泽

  本君沉溺在这花瓣显示的场景之中,正在等待第八幅画面出来,忽然听到孟荷大喊:“阿叔!你看脚下,快出来!”

  我恍然一惊,发现脚下赤血成绳索,缠住了我的双足,而我只顾着看这荷花灯上的画面,忽略了脚下。我拿出钺襄宝剑迅速斩断脚下的绳索,奔出荷花灯芯,跃上云头。

  本君突然意识到,自己深处在这景象之中,画面一幅接一幅,我已不知不觉地看到了第七幅,甚至在看完第七幅画后也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这一幅接一幅的画面给困住了,若不是孟荷的声音及时出现在耳边,本君大概便这样被脚下的赤血化成的绳索缠住,永生永世出不去了。

  灯染带着我们在无欲海绕行许久,最后荷花灯盏渐渐变得黯淡,我忽然觉得星光大盛,一抬头,发现眼前已是银河。

  此时的银河深处没有素书盖的采星阁和望辰厅。灯染醉得厉害,把无欲海尽头落下的水幕当作依靠,合眼便睡了。

  次日梦醒,见面前多了本君和一大一小两个娃儿,她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那震惊的神情很可爱。

  本君未想过,我的素书大人在沉睡的十四万年里,竟然会化成一个这般模样的少女,一颦一笑落入我的心中,像沾了蜜一样甜。

  她可能是孤独惯了,习惯了醒过来之后便是她一个人,所以如今她酒醒之后,看到我们爷仨立在她的面前,恍惚了好一阵子。她好似忘了昨晚我们说过的话,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我身边的小鱼儿,皱眉抱起小家伙,温柔地道:“孟泽,姐姐回来了。”

  小鱼儿虽然傻,但是记性不差,依然记得本君嘱咐他的事情,想着回玄魄宫之后有两个时辰可以不穿衣裳的奖励,开口甜甜地唤灯染:“姐姐!姐姐你好漂亮啊!”他还知道给他爹爹助攻,扯了扯我的衣袖,抬头望着灯染,又道,“我大哥哥也觉得你好漂亮!还有我的小荷哥哥也觉得你漂亮。”

  灯染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你姐姐我长得漂亮,自己也是知道的,你说这么多干吗?”

  她抬手又摸了摸小鱼儿的脑袋,温柔地笑道:“饿了吗?想吃什么东西?姐姐去给你做。对了,这几日不见,都是谁在养活你啊?竟把你养活得白白胖胖的,你这小嘴巴还刁吗,还挑食吗?”

  小鱼儿看着我。

  我挽了挽衣袖,问灯染:“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灯染望了我一会儿,道:“小孟泽爱吃什么,我便爱吃什么,你问他……”

  我握住她的手:“你不能这般溺爱孩子,他这个年纪,不能惯着他。”

  我用余光瞥了瞥身边的小家伙,听见我说这话,他正委屈地拧着他小荷哥哥的衫子。孟荷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乖啊,阿叔他现在在追姑娘,他还是疼你的。你想吃什么,小荷哥哥给你变出来啊。”

  灯染却好似没有听到这些话,思索了很久,抬头道:“你说得对,那便按我想吃的来做吧。我想吃红烧肉和……”

  “和什么?本君什么都会做。”我说道。

  她又思索了很久,开口说出四个字:“煎饼果子。”

  又是……又是煎饼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