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伶俜也是真饿了,跟着大牛他们一块,在一个春饼摊儿坐下来,准备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沈鸣也坐在旁边,两小框子春饼上来,并着两盘小菜,和一盘烤熟的猪肉,再加一碗热气腾腾的卤煮。伶俜顿时食欲大开,拿了张春饼,卷了菜和肉,大口开吃。

但咬了一口,却发觉沈鸣没动,而是默默地看着他们几个孩子。伶俜转头看他,发觉他眼神不似平日老僧坐定般的沉静,而是有些好奇和疑惑。

难不成这厮在寺庙里这么多年,没吃过春饼?还是没吃过夹肉的春饼?

果不其然,他旁边的长安,拿了一张春饼,卷起菜肉递给他:“世子,你没吃过吧,很好吃的。”

沈鸣没接过他手里的饼,而是自己拿了一张,照着伶俜和大牛他们的动作,卷着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手举在半空的长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把手里的春饼送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大口,呵呵笑道:“好吃。”

伶俜和大牛几个孩子,噗嗤笑出来。

见沈鸣吃下两口春饼,她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问:“好吃吗?”

沈鸣点头:“好吃。”

听他这样说,长安可是高兴坏了:“世子,你要喜欢吃,就多吃点。”

伶俜赶紧道:“千万别,庙会上吃的东西多得很,吃得太饱,待会怎么吃其他的东西?”

大牛也笑嘻嘻附和:“就是。”

沈鸣浅浅笑着点头,吃了两张春饼就停下,那黑乎乎的卤煮,他似乎没兴趣,没有动一口。

一行人离开小摊,又继续前行,途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沈鸣停下脚步,好奇地抬头去看那红艳艳的糖葫芦。

伶俜道指着最上面那串:“世子,你帮我拿下来。”

沈鸣从善如流地拿下那串糖葫芦,又给其他几个孩子一人拿了一串,拿完了之后就从钱袋里掏出银子,递给老板。

长安本想着自家世子知道买东西要钱了,正有些欣慰,却发觉他给的是一锭五两的银子,给完了就准备转身离开。

他赶紧将那银子从老板手中拿回来,又掏了几个铜钱递过去,笑着同沈鸣解释:“世子,一根糖葫芦只要一文钱,五两银子能买一屋子了。”

沈鸣有点奇怪地看他。

长安笑着继续道:“上回你在苏州城买的是玉簪子,那个是要五两,不同的东西,价钱不同,不是什么都是五两。”

伶俜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这济宁侯府的世子爷,养在寺庙里这么多年,大约是过得与世隔绝的日子,虽然文武双全,却连最简单的人事都不通,那他之前一切的行为都有了合理解释,比如说不太说话,比如说让长安将她掳走,完全不顾男女大防抱她牵她。

照理说,世子是要袭爵的,越早懂得人情世故越好,可为何济宁侯却把沈鸣养成这样子,这不明摆着是坑自己儿子么?就算是他有怪疾,有所谓邪祟缠身,要寄养在寺庙中,但也不该是这种养法,寺里的小沙弥也不会不知买东西要钱。

难怪沈侯爷后来大义灭亲,十有八,九是对自己这亲生儿子根本不在乎。想着眼前这少年在寺庙里与世隔绝近十年,连买个糖葫芦还以为要五两银子,伶俜就忽然生出了一点怜悯的心思。

于是自己手中那根糖葫芦都变得有点食之无味。她默默抬头看他,倒是沈鸣自己吃得津津有味,那张冷清的脸终于露出一点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满足笑意。

庙会的人越来越多,沈鸣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紧紧牵着伶俜,生怕被人撞散了。

前方忽然一阵锣鼓声响起,人群愤愤涌过去。大牛两口吞掉手中的糖葫芦,随手将嘴巴一抹,伸手一指:“戏台子搭好要开演了,快去占位子。”

说完拔腿就跑。

伶俜从刚刚的胡思乱想回神,拉着沈鸣兴奋道:“世子,我们也快去。”

两人跑过去,其实已经挤满了人,幸好有长安长路的帮忙,顺利挤到了前面。若是说这乡间的草台班子演得有多好看,那倒也不尽然,只是图个热闹,下里巴人的玩意儿,庸俗粗鄙,讨得是布衣百姓的欢心,但这就是人间烟火味儿。重活一世的伶俜,最稀罕的就是这种味道。

戏台子上演的是《思凡》,说的是双十年华的小尼姑色空在仙桃庵内度日如年不忍寂寞,她思恋凡间生活逃下山来,路遇从碧桃寺下山的小和尚本无,两人一见如故,产生了爱恋之情。台子上装扮夸张的生旦角儿,演到小尼姑和小和尚私通的那一幕,躲在幕布后面呈交颈状晃动,台子下的男人哄笑,妇人们红着脸嗔骂,小孩子们则一脸懵懂。

伶俜上辈子到底是经过人事,看到这一幕,自是知道是作何,不免红了脸,别开了目光。又悄悄去看沈鸣,只见他微微歪头,看得入神,但表情平静中带着些迷茫,显然是不知道那戏台子演得是哪一出。

☆、第十章

原来沈鸣在四岁入寺庙,虽然削发做沙弥,但因大师算命其邪祟缠身,所以并不跟寺中其他弟子在一处,而是由长老单独抚养。从小习武练功,写字作画,熟读四书五经,但从未接触过人事,这些戏台子上演的七情六欲,对他来说全然陌生,所以兴趣盎然。

这幕戏结束后,几个孩子就产生了争歧,沈鸣立在原地昂头看着戏台子正准备下幕戏的草班子伶人,显然是还想继续看下去。大牛和伶俜想去看杂耍,剩下几个孩子则要去看斗鸡。

商量一番后,一行人分头行动,伶俜说打一圈就回来找他。

可这一圈她打得实在有些久,看完杂耍,又看了会儿高跷戏蚌壳戏,再买了些烧饼糖栗子,不知不觉快过了两个时辰,头顶秋阳爬得老高。她寻找到了其他几个孩子,一同回去跟沈鸣会和。

到了戏台子处,那戏班子已经暂歇多时,周围的看客早就散去,只有沈鸣和长安长路还在原处。

长安见到伶俜回来,喜上眉梢:“十一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这戏班子才唱了两处就散了,我让世子去别处逛逛,可他说怕你们回来找不到人,就一直等着。”

伶俜默默抹了一头并不存在的冷汗,这还真是个一根筋的傻小子。她咧嘴笑眯眯开口:“世子还要去别处看看吗?”

沈鸣摇摇头,面无表情道:“不用了。”

于是一行人打道回府。在马车上,沈鸣跟来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神色依旧是有些老僧入定的沉静,但是却又好像一直若有所思。

伶俜忍不住好奇:“世子,您在想什么?”

沈鸣从神思中回神,目光淡淡落在对面的小人儿脸上,但是半响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伶俜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忽然冷不丁开口:“在想人世间。”

“咦?”伶俜没听懂他的话。

沈鸣又接着道:“想人世中我不知道的事。”

伶俜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因为看了两场粗鄙的草台子戏,就忽然通人事了?

她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次庙会之后,沈鸣便每日来到谢家的庄子来找伶俜,踏着晨光到来,踩着晚霞离去。正是秋收的季节,伶俜和大牛一伙人带着他看庄子上的人们收割,或是领着他去垂钓,又或是带着去掏鸟蛋,总归都是乡野孩子乐此不疲的游戏。

沈鸣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虽然年岁跟大牛几个孩子差不多,但却因为长得高大,总有些兄长风范,对谢家庄子这些孩子很是照顾。伶俜实在无法将他与上世那个传闻暴虐的侯世子合二为一。

就这般到了九月底,沈鸣的头发又已经长出了一些,从方巾里面冒出黑油油的一截,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而此时,也到了沈鸣回京城的日子。

因着成日一起玩耍,庄子上的孩子都跟这清风霁月般的世子,有了深厚的感情,听他要离开,个个都有些舍不得。

离别那日,一排孩子站在庄子入口处,给他送行,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送给他。吃的有小鱼干地瓜干,玩的有草编蚂蚱竹蜻蜓,沈鸣悉数收下。

轮到伶俜,他站在她面前,微微笑着,目光有些期待地看着她。伶俜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送的,便从头上取了一枚珠花送给他。

沈鸣将那小小的珠花摊在手中笑了笑,从自己腰间解下那块白玉佩,挂在伶俜的腰上。伶俜眨了眨眼睛,低头摩挲着那玉佩:“世子,这玉很贵吧?”

“五两。”

伶俜一头雾水抬头看他,见他眉眼之间都是浅浅笑意,方才知道他竟然是在说笑。因着先前他曾闹过以为任何东西都是五两的笑话。

伶俜反应过来,抿嘴笑开。不过一个月,这个好像脱离尘世的少年,好像变得跟他们这些俗人越来越相似,她知道这是好事,说明他渐渐在通人事,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什么都懂的侯世子。她却不知道那算不算好事,万丈红尘纷繁复杂,懂太多也就成了一个复杂的人。

沈鸣走了,庄子又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或者恢复了伶俜上一世经历过的日子。不过她知道这一世一定已经有了不同,因为上辈子未曾出现的沈鸣真真切切在这里待过一个多月,她腰间还挂着他送给自己的玉佩。

庄子中的日子里风轻云淡,她偶尔会响起沈鸣,他的怪疾好些了吗?还会不会一到朔日就跑出来手撕牲畜。他那将他丢在寺庙里九年的侯爷爹,对他好吗?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伶俜在庄子一天一天长大。离婚约的事还遥远着,上辈子冒出那致命婚约已经是十四岁,所以她不急。

在伶俜和祖母平平静静在庄子上生活的时候。京城的承安伯府谢家发生了桩大事。原来是济宁侯府一纸婚约递过来,要跟谢家履行多年前结下的婚约。

济宁侯府的沈侯沈瀚之如今可是京城跺跺脚就抖三抖的人物,要结亲的还是他的嫡长子侯世子沈鸣。照理说,这是桩美事。谢伯爷娶了那么多小老婆生了那么多闺女,不就是为了多嫁几户好人家,为日益衰败的承安伯府壮点声势。这侯世子可不正是上佳人选!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沈谢两家婚约,若是这回没提起,恐怕两家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当初结亲的时候,沈瀚之还未封侯,只是个四品官员,人人说起他,只道是新科才子出身,高娶了卫国公千金,所以那时两家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没想沈家的门越来越高,沈瀚之拜相封侯,如今在朝中可谓是如鱼得水,更别提侯世子的外祖父还是卫国公。而之所以沈家旧事重提,谢伯爷再利令智昏,也知道不是件好事。

谁不知道,那侯世子是个身患怪疾,脾性暴虐的主。这才从姑苏回京不到两年,有关他各路不好的传言就已经满城飞,这回据说是怪疾发作严重,他外祖父卫国公听信了天桥大仙的话,要世子娶妻过门才能渡过这劫。

试想这种情况下,哪个世家的姑娘愿意嫁过去,这不就只能打他们没权没势的谢家主意,加之有过婚约,让他们有口难言百口莫辩,闹到顺天府也只能是他们不得理。

好在谢伯爷一堆小妾,雨露均沾那么多年,别的不多,儿子女儿却少不了,掰手指数了下,府中至少还有四五个适龄待嫁的闺女。虽然嫁给那恶名在外的侯世子,是件悲催事,但与济宁侯府结亲对谢家来说却是有利无害。总得来说,算是牺牲一个,成就全家。

于是谢伯爷大手一挥,让人招了来自己那几个的适龄闺女。

☆、第十一章

谢家五个待嫁的闺女分别是五个不同的娘。

济宁侯府婚约递过来时,这几个闺女和姨娘就听到了风声,本来还幸灾乐祸地想是哪个丫头这么倒霉,要嫁给侯府那恶名在外的世子。后来再一打听,方才知这八百年前的婚约,只说谢家女儿嫁给沈家儿子,根本就没说是哪个闺女嫁给那世子。这下几个姨娘和他们适龄闺女可真是吓傻了。

先抵达前厅的李姨娘和赵姨娘领着自家的谢五谢七,先发制人。

李姨娘挥着手绢笑道:“伯爷,我这正有事跟您说呢,您就召唤我了。”

谢伯爷也正好还在犹豫不决该挑选哪个闺女嫁给那劳什子的世子,便挥挥手:“你说。”

李姨娘拉着自己闺女谢家五姑娘:“五丫头不是和他表哥订了门亲事么?这不前几天我堂兄已经跟我提了这事,说过段时日就来提亲,让我们好好准备准备。”

谢伯爷不算上通房侍妾,光正正经经的妾室就有七个,这些姨娘出身五花八门,好一些的有落魄世家的庶女,低等的则有无亲去故的青楼女子。这些小妾的娘家事,他是一概弄不清楚的,张冠李戴也是常有事。听李姨娘这般说,他费力想了想:“你娘家不是没人么?怎么又冒出堂兄堂侄子了?”

李姨娘巧笑嫣然道:“伯爷,你又记错了,我几时没娘家人了!”

谢伯爷想了想,点点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既然已经定过亲,五姑娘就只能排除在外了,他挥挥手:“那我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改日来跟我商量五丫头的嫁妆就行。”

李姨娘和谢五暗暗喜上眉梢,告了退母女娘拖着手一溜烟就跑了。

赵姨娘见状,也赶紧拉着自家女儿上前:“伯爷,上回不是跟您说过七丫头的亲事么?媒人说那边随时可以来提亲。”

谢伯爷咦了一声,一头雾水:“七丫头什么时候说亲了?”

赵姨娘掩嘴吃吃笑道:“伯爷,瞧您这记性!就是东门大槐树下那家秀才。虽然只是个秀才,家中一穷二白。但人本分上进,往后博个功名不是问题。”

谢伯爷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他记得当初赵姨娘不是没瞧上人家秀才么?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不过谢伯爷也不是个喜欢咱牛角尖的人,挥挥手让这对母女也下去了。

后面来迟的三个姨娘和三个闺女,本来也打算找这样的借口糊弄稀里糊涂的谢伯爷。但相似的理由用两次就差不多,谢伯爷是糊涂了点,又不是傻子。

此路不通,三个姨娘和三个小姐,就开始另辟蹊径,其实也不算是蹊径,就是简单粗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其中谢八谢九还被两人娘拖着,当场表演起撞柱寻死。

谢伯爷虽然小妾多儿女多,但也不代表他不心疼自己的这些小老婆和女儿。

于是心软的谢伯爷发愁了,侯府的亲事不能不应,但总不能挑个女儿硬塞上轿子。自己这些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无论挑选了哪个女儿,恐怕往后都没得安生日子过。他看着底下还坐在地上哀嚎的几人,揉了揉发疼的脑仁:“你们先下去,这事再让我想想。”

几对母女连滚带爬走了。

谢伯爷靠在太师椅上,抬头问立在旁边的老管家:“你帮我想想,除了这三个,我有没有其他可以出嫁的女儿?”

老管家想了想:“伯爷,您在宛平的田庄上,还有个十一小姐。”

谢伯爷混沌的眼睛顿时一亮:“十一小姐?就是夫人生的那个女儿?”

老管家:“正是。”

谢伯爷拍拍脑袋:“十一被老太太带走后,统共就回来过三次,我都差点给忘了。快派人却把十一小姐马上接回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说我想女儿了,千万别让老太太知道我是要接小姐回来嫁人。”

老管家:“我这就去安排。”

正在庄子上看大牛他们摔跤的伶俜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胜了的大牛道:“十一,这两日变天,你是不是着凉了?”

伶俜摇摇头,戏谑道:“可能是谁在想我吧!”

大牛笑嘻嘻走过来:“五军营正在征兵,十一你看我征得上么?”

如今的大牛如今是十四岁的少年,长得高高壮壮,跟牛犊子似的。虽然没正经学过武艺,但野路子的身手打赢几个壮汉不是什么问题。

伶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想起她死后飘在空中时,看到锦衣卫那个威风凛凛的千户大人,她笑着点点头:“大牛,你肯定能选上的。”

两个正说着,翠浓慌慌张张跑过来唤道:“小姐,府里来人接你了!”

伶俜不明所以地抬头:“接我?”

翠浓微微喘着气道:“来了好几个人,说是伯爷想念你,来接你回伯府住一段时日。”

大牛憨笑道:“难怪十一你刚刚打喷嚏,原来是伯爷想你了。”

伶俜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祖母实在太嫌弃自己那渣爹,这些年基本上已经和谢伯爷断了关系。她上一回见到自己爹已经是三年前,当时也不知道她爹说什么惹恼了祖母,连口热饭都没吃就被赶走了,这两年一直没敢再来过。思女心切放在别人爹身上,是在情理之中,但放在自己那生了二十几个孩子的种马爹身上,伶俜只想冷笑两声。她爹要是还记得她这个十一闺女长什么模样,她都该谢天谢地了。现在竟然派人来接她,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她如今只有十二岁,倒也没跟上辈子那桩倒霉婚事联系上来。毕竟上辈子定下来婚事已经是十四岁。

伶俜跟着翠浓回了宅子。

确实来了好几个伯府的人,伶俜上辈子在伯府没生活多久,对伯府的下人不甚熟悉,不过那个拉着祖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嬷嬷,她还是记得的。

王嬷嬷看到伶俜进来,哎呦了一声:“这就是十一小姐吧?这么多年没见,已经长这么大了,跟夫人长得可真像。”

伶俜干笑了两声,走到谢老太太身边坐下:“祖母,我不回伯府。”

从前谢老太太一提到自己儿子,就恨得牙痒痒,跟上辈子被他杀了全家一样。三年前那回也是谢伯爷来接伶俜回府,直接就被赶走了。但伶俜发觉今日的祖母却有些不一样,神色有些少见的纠结。她犹豫了片刻,抓着伶俜的手道:“你父亲病了,十分想念你,希望你回去陪陪他。”

看来为人母亲的,就算儿子再混账,也不能真正狠下心。

王嬷嬷赶紧附和:“十一小姐,伯爷这回生了重病,病重一直念叨着你,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接您回去。伯爷虽然子女众多,但嫡出的儿女就只有您和长公子。如今长公子又外放在徽州做知县,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赶回来。”

伶俜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可惜自己这哥也是个短命鬼,上辈子就是从徽州返回京城任职的时候,遭了绿林恶匪丢了性命。

她听了王嬷嬷的话,看向祖母。

谢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你就回伯府住两个月,过两个月要是你爹没把你送回来,我就让人去接你。”

伶俜想了想,点头:“好。”

正好回去打探打探谢沈两家的那门亲事,看能不能提前抽身避开。

☆、第十二章

伶俜是隔日回的京城承安伯府。

虽然承安伯府是伶俜真正的家,但她对这座百年世家的老宅,是半点不熟悉,对宅子的主人她的亲爹,同样也是半点不熟。

不过王嬷嬷说了她爹病重思女,她进了伯府大门后,也佯装出孝女的样子,忧心忡忡道:“王嬷嬷,你快些带我去见我爹。”

王嬷嬷哎哎地点头:“十一小姐,我这就带你去。”

到了谢伯爷的别院听雨轩,王嬷嬷隔着老远就扯着她那刺耳的嗓门高声叫道:“伯爷,十一小姐回来看您了!”

为了让自己的孝女形象显得更加真实,伶俜也不等温温吞吞的王嬷嬷领自己进门,撒丫子就往屋子里面冲,好像自己爹马上就要归西了一般。

屋子里的谢伯爷听到王嬷嬷的声音,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本来要跑出去,又想起自己应该是病重中,赶紧佝偻了下身子,让小厮扶着自己慢慢往外走去迎接自己几年没见过的闺女。

哪知才走了两步,就见一个玲珑娇俏的身影冲进来。谢伯爷也真是个渣爹,一眼竟然没认出伶俜是自己的闺女,见着这丫头不过十一二岁,以为是伶俜从庄子带来的没规没矩的小丫鬟,当下沉下脸轻喝:“哪来的丫头,这么没规矩!你家小姐还没进来呢!”

伶俜:“……”

她停下脚,看向眼前这中年男子,倒是认出了自己亲爹,干干一笑:“我是伶俜啊!”

谢伯爷下意识道:“伶俜是谁?”

伶俜嘴角抽了抽,垮下小脸:“爹,我是十一。”

谢伯爷这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眼前这小丫头不正是自己的闺女么?小孩子一年一个样,他还真是认不出来,只是仔细一看,这丫头跟自己过世多年的发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谢伯爷哎呦一声,眼睛里立刻涌上两包浑浊的泪水,走上前拉着伶俜的小手:“十一啊!爹想死你了!”

伶俜对着自己这半点不熟的爹,干笑了两声:“爹,您不是生了重病么?”

她又不眼瞎,眼前的男人分明就面色红润,再娶两房小妾生几个儿子都不是问题。

谢伯爷立刻捂着胸口,唉声叹气呻,吟:“爹爹最近确实生了重病,只是看到十一,不知怎的,整个精神就好了太半。”说着,抬手招了招,“王嬷嬷,十一小姐赶了小半日的路,想必也累了,快赶紧带她回翠微苑歇息,晚些吃饭的时候咱们父女俩再好生说说话。”

翠微苑是伶俜娘生前住的地方,谢伯爷渣是渣了些,不过发妻过世之后,那院子虽然好几个姨娘都虎视眈眈,但他一直没让人住进去。

伶俜跟着王嬷嬷走了,而她也确定那八百年没过问自己的爹突然将自己召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蹊跷。

待伶俜离开后,谢伯爷重重坐在太师椅上,朝身旁的小厮道:“你帮我把书房书架第二格那本册子拿过来!”

小厮立刻照办,拿了册子出来递给他。

原来这正是记着谢家子女生辰八字的册子。谢伯爷翻到第十一页,掐指算了算:“十一是酉年八月生的,这么说今年才刚刚满了十二岁,难怪看着才这么丁点儿大。”

一旁的小厮内心咆哮:十一小姐可是能嫡出的亲闺女啊!这都要查册子?

谢伯爷重重叹了口气,将小册子放下,扶着额又开始犯愁:“十一是没法嫁了,看来还是只能从八姑娘和九姑娘中选一个嫁过去。”

那晚那三个闺女闹了一通后,谢四小姐当晚就跟家里东厨的小厨子私奔了。谢伯爷生生给气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大补了两天才稍稍恢复一些,所以说因为生病把伶俜召回来也不算是假。只可惜谢伯爷看到了自己的这十一闺女,才知道自己记忆有错,原还以为她跟十四岁的谢十差不多,哪晓得差了两岁。

本来谢伯爷想找个没了娘的女儿嫁出去,免得后宅里闹腾得鸡犬不宁,但这个打算如今算是彻底落空,他这个爹再如何狠心,也狠不下心把十二岁的闺女嫁出去。若是他让十一出嫁,自己这后宅倒是不会闹腾,就是他那去了十来年的发妻,恐怕变成鬼也会来找他。

谢伯爷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再去打伶俜的注意,只能又回到谢八谢九身上。

伶俜跟着王嬷嬷来到自己亲娘生前的住所,虽然没人居住,但许是日日有人打扫,跟住着人一般干净明亮。她对这翠微苑也不算陌生。上辈子十四岁那年从庄子回到伯府,住了大半年,一直到被塞上轿子去了魏王府做妾才离开。

她和她爹没什么感情,对自己不到两岁就撒手人寰的亲娘也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自己这亲娘命不好,本来也算是世家嫡出的小姐。无奈是个破落户,爹娘又想长女能嫁入高门,最后只得嫁给了花名在外的谢伯爷,承安伯府虽然也走了下坡路,但好歹底子厚,又是正妻宗妇。哪晓得她爹谢向的风流程度远远超出了她娘宁氏的承受范围,生了女儿之后没两年,见着自己容颜渐逝,府中新人一个接一个进来,终究是郁结而终。

伶俜环顾了一下屋中陈设,目光落在她娘牌位上,那牌位干干净净,香案上还放着新鲜的水果。她想了想,到底是做人子女的,走过去插了两根香虔诚地拜了拜,希望她娘泉下有知,这辈子能好生保佑她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