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坐着牛车在半路,终于遇上一辆回京城的马车,本来那车上的小公子不愿意载两人,但被她拿了匕首挟持着,不得不载着她和青萝进了城。回到侯府,沈鸣已经不在,问了福伯,才知道他以为自己被魏王掳走,去魏王府要人了。

也是!若是自己不见了,也只会是宋玥所为。他想起上辈子沈鸣被沈瀚之诛杀,就是因为他要杀宋玥。那场劫难不是已经过去了么?为何还要重演?她几乎没有勇气想下去片刻不敢耽搁,牵了一匹马,直奔魏王府。

还未走近,远远多久见着魏王府的方向上空,一片火红,那是被大火照亮的颜色。到了大门不远处,那冲天的火海映入她的眼里,她脑子中忽然浮现曾经梦见的场景,梦里的沈鸣在火海中痛苦挣扎,她脑子早已经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了!

到了门口,伶俜几乎是从马上掉下来,然后直接往大门内冲,火势太大那门都已经被火烧着,但她浑然不觉手上的灼痛,用力推着门要进去,趴在门边长安,挪到她身后,抱着她的双腿将她拖开,七尺男儿失声痛哭:“小夫人,不能进去啊!”

伶俜好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声音竟然出奇地平静:“世子是不是还在里面?”

长安只哭不答。

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立在一队金吾卫□□手前方的沈瀚之,神色沉静,面无表情。他到底还是没放过自己的亲生儿子!沈鸣还是没能活过他的十八岁!她回来所有的意义,在这一刻全部归零。

伶俜转头呆滞地看着那院墙之内的大火,长安长路的哭声,内院提水灭火的嘈杂声,火焰的噼里啪啦,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直到她再无意识。

“十一……十一……”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伶俜幽幽睁开眼,姨母焦灼的脸出现在上方,她脑子混混沌沌,低低唤了一声,“姨母……”

红着眼睛的宁氏,重重舒了口气:“十一,你终于醒了?”

伶俜气若游丝问:“姨母,世子呢?”

宁氏看着脸色苍白的外甥女,眼泪啪嗒掉下来:“世子……世子……”

她没说下去,伶俜已经接上来:“世子是不是没了?”

宁氏点点头。

伶俜声音竟然出其不意的平静:“他怎么没的?我想看看他的遗体。”

宁氏捂着嘴道:“他以为你被魏王掳走,去魏王府要人时,忽然犯病血洗魏王府,金吾卫的□□手赶到,将他射杀了,府里又走水,世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伶俜闭上眼睛,没再说话,只有两行泪水无声地滚了下来。明明知道沈瀚之会杀他,自己不仅没帮上他,还被人利用成为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是她没用!

宁氏给她擦了擦眼睛:“十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事已至此,你要想开点,世子那么疼你,若是知道你因为他想不开,他也无法安心投胎转世的。”

伶俜点点头,哑声道:“姨母,我没事!”

宁氏将她扶起来:“你已经昏迷了快两日,起来吃些东西吧!其他的事咱们再说。”

伶俜从善如流坐起身,随便吃了几口翠浓端来的清粥,起身道:“姨母,我去松柏院看看。”

宁氏见她神色平静,点头:“你去看看吧!我晚些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仲夏的晚霞照得这座宅邸火红一片,并没有多少哀思。是啊!沈鸣本就和侯府没甚么太大关系,所以沈瀚之才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以下犯上,滥杀无辜,就算沈鸣是锦衣卫指挥使又如何?他血洗魏王府时,不仅魏王府兵,还有锦衣卫和金吾卫的人都在场,这是证据确凿的事,格杀勿论再正常不过,皇上知晓也顶多是有些可惜罢了!沈瀚之和宋玥真是下了一盘好棋,堂堂正正就除掉了一个最大的绊脚石,而且沈瀚之还能博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伶俜没让翠浓和青萝跟着,独自一人回到松柏院,院子里飘着药味,那日长安长路受了重伤,想必正在疗伤。福伯看到她进来,红着眼睛道:“小夫人,你回来了!”

伶俜点点头,直接走进去。旁边厢房的长安长路听到动静,跌跌撞撞走过来,噗通跪在她跟前:“夫人,是我们没用,没保护好世子!”

伶俜看着伤痕累累的两人,扶着他们起来:“这不怪你们!是世子的命不好,不该生在侯门。”

长安抹着眼睛:“事已至此,小夫人要节哀顺变。”

伶俜点点头:“我无事,你们俩好好养伤。”

说罢,她折身走进了她和沈鸣的寝房。虽然才过了一年多,但好像在这里住了一辈子那么长,往日场景历历在目,好像沈鸣还在自己身旁。她趴在床上,闻着那枕间的气息,她都还没把自己交给他,他怎么就没了呢?不是说好要带她离开,去一个富庶之地安稳过一辈子么?怎么就没做到呢?

伶俜心中一片悲凉,却发觉自己连哭都已经哭不出来。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来到了梳妆台前,她朝着铜镜中的人笑了笑,从妆奁中拿出一枚碧玉簪子,朝身后递过去:“世子,你帮我插着好不好?”可身后除了冰冷的空气,没有任何回应。泪水终于还是滚下来,她握紧簪子,喃喃道:“都怪我没用!明明知道他会杀你,为什么还落入他的圈套。回来一趟遇到你是我的三生有幸,既然只能走到这里,我也不会独活。世子,你等着我!我来找你了,你休想将我丢下!”

她忽然举起那枚簪子,用力朝自己的脖颈刺下。只是冰冷的锥尖才将将碰到皮肤,手已经被人紧紧抓住,不知何时冲进来的长安跪在地上,痛哭道:“小夫人!你不要冲动,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世子交代?”

伶俜怔了半响,终于也痛哭起来:“长安,你让我去死,世子他太孤单了,我不忍心让他一个人上路,我想陪着他,你让我去陪他!”

长安从他手中将簪子夺过来,又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那日在大火里,世子拼死将我和长路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看着你保护你。他从前就给我们交代过,说若是他遇到任何不测,一定让我们好生护着你,保你余生平安。”他从身上拿出一枚玛瑙扳指,“这是世子给小夫人留的后路,用这枚扳指可以在诚通票号兑换二十万两银子,不管您想做什么,有这笔钱想必都已经足够。而我和长路以后也会保护你,受你差遣。”

伶俜拿过那枚扳指,捂着脸泣不成声。

长安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怕她再寻死路,继续道:“小夫人,世子用心良苦,想必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若是您非要寻死,怎么对得起他这片苦心?”

伶俜哭得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擦了擦眼睛,用力将扳指握住手心:“放心,我不会再寻死!”

她怎么能寻死呢?宋瀚之宋玥还好好活着,她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就算要死,也是替沈鸣报了仇再去找他。她深呼吸了口气:“长安,你说得对,我不能辜负了世子的一片苦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长安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好!”

此后伶俜再没哭过,一手操办完了沈鸣的丧事,她没有去看他的遗体,她怕看到面目全非的他,忍不住去想起当时在火中,受着利箭和烈火双重痛苦的他,到底有多难受。她只拿了下人送来的烧得漆黑的那块锦衣卫令牌。沈鸣被父亲射杀一事,在京城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跟前世一样,性子暴虐的锦衣卫指挥使以下犯上,要血洗魏王府,最终沈瀚之带领金吾卫救援,大义灭亲将儿子射杀。伶俜忽然明白了过去那些年,沈鸣为何名声恶劣,原来不过是这些人早就未雨绸缪,就是等着若是兵戎相见,占据有利面。

丧礼上,沈瀚之假惺惺掉了几滴鳄鱼泪,伶俜只觉得好笑。他显然也不在意伶俜是否知道那日的绑架是他所为,因为在他眼里,伶俜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完全不足为惧。

也许是因为再世为人,早知道上辈子沈鸣没有活过十八岁,所以伶俜虽然难过,但也渐渐接受了现实,没想着再寻死,至少她不想死在这些人前头。上辈子这些虽然都未得到善终,但如今到底许多事已经改变,若是她就这样去陪了沈鸣,而这些人万一活得潇洒自在,甚至达成了他们那些包藏祸心的目的,那就沈鸣和自己未免死得太冤枉。

她没有搬离松柏院,宁氏见她似乎已经平静,倒也没有强求,只让她继续住在那边。她是一个月后见到宋玥的。这厮还是人模狗样,魏王府烧了一半,皇上为了补偿他,又赐了他一座宅邸,听闻立储也几近尘埃落定。

伶俜正在浇着小院内的那几盆花,见到宋玥在月洞门探头探脑,扭头就往里走。宋玥忙追上去:“十一,你还好吧?”

伶俜转手将手中的葫芦瓢砸在他头顶:“宋玥,你会有报应的!”

宋玥面色微僵:“我有什么报应?是沈鸣去我府上闹事,血洗我魏王府,十几条性命葬于他手下。若不是表舅赶到,恐怕我也会被他杀死。他自己发了狂,我们能怎么办?”

伶俜看着他冷冷道:“你们故意引他去魏王府,故意让他犯病,再故意射死他。若不是他太关心我,怎么会中了你们这么低级的圈套?”

她已经听说世子那病本来可以再控制一个时辰,是奇怪的笛声引他发病,甚至比往常任何一次都严重。长安长路完全无法控制他。

宋玥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归你是觉得我害死的他,总归我现在就是你的杀夫仇人。”他从腰间抽住一把剑,递给她,“我知道你恨我!我给你一个机会替沈鸣报仇!”

伶俜接过剑,伸在他胸前:“你以为我不敢么?”

宋玥道:“我知道你敢!”

伶俜看着他一脸平静的模样,将剑丢在地上,冷冷道:“杀了你我还要给你陪葬,太不划算!”顿了顿,又嗤笑了一声,“反正你也活不过几年,我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宋玥脸上大骇,拉着她道:“你说甚么?”

伶俜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宋玥,咱们走着瞧,看谁能最终逆天改命活下来!”说罢,她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朝屋子里走去,又道,“长安,送客!”

长安走出来,像是一尊冷面阎王一般看向宋玥:“殿下,好走!”

宋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也知道你曾经是我的人!不是吗?谢伶俜,你是我宋玥的人!

伶俜的声音从屋子里冷冷传出来:“我的夫君叫沈鸣。”

宋玥又似哭又似笑,跌跌撞撞走了。

长安走近屋子,似想起什么似地道:“小夫人,四殿下明日就要启程就藩,他捎信来,想约您在雅风园见一面,您去吗?”

伶俜想了想点头:“去!”

宋铭本是去年就该就藩,但太后舍不得他,一直拖了了现在。前些日的丧礼他来过,跪在灵堂哭了一通。想他和沈鸣自幼相识,大约是沈鸣唯一至交,如今沈鸣不在了,她理应去送送他。

☆、69.第一更

舞升平,屋子里散着怡人的幽兰香,宋铭照旧斜斜靠在卧榻上,大红绫罗长衫大半散落在地,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着一股子邪气的天真。叶罗儿在一旁给伺候着给他斟酒。见到伶俜,宋铭挥手示意她入座,伶俜点点头,在一旁的四脚椅坐好。

宋铭不紧不慢坐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比我想象得好一点。这样就对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好好过日子,就是对疼爱你的人最好的交代。”

伶俜习惯了他纨绔浪荡的做派,听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谆谆教诲,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唇角:“殿下明日就要启程去藩地,您是世子至交好友,如今世子不在人世,我替他来同你道别,祝殿下一路顺风,在藩地如鱼得水,平安喜乐。”

宋铭闻言,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泪水:“本来挺伤感的,看你这般一本正经,不知为何我又有些想笑。”说罢摆摆手,“我知愉生素来做事周全,想必已经给你铺排过后路,你自己好好过,若是再遇到如意郎君,不妨也可考虑再嫁,贞洁烈女那都是害人的玩意儿,而且我猜想以小和尚那古板的性子,恐怕还未真的动过你,你自己想开些,别往那死胡同里钻。”

伶俜笑了笑:“多谢殿下替小女子着想,不过我今生认定了世子,恐怕不会再对他人动情。”顿了顿,又道,“殿下放心,我定然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的。”

宋铭摇摇头道:“我是不懂你们这些痴男怨女,看你这模样更坚定我不去碰情情爱爱这玩意儿的打算,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才好。”

伶俜笑:“殿下性子随性洒脱,想必在藩地没了约束,会更加自在。”

宋铭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西北酷寒荒凉之地,再自在有何用?但也无法,这就是我的命。”

伶俜只是淡淡笑了笑。她吃了杯茶,又和宋铭寒暄了一小会儿,便起身道了别。

宋铭默默看着她离去,起身拖着及地长袍,不紧不慢走到旁边的彩绣屏风后,看着长榻上躺着的一个从头到脚用纱布裹得严实的人,幽幽道:“小和尚,你都听到了,你若是不好起来,你家小媳妇儿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这样了。去藩地的路途遥远,你无论如何要挺过去。”

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而是一具有着微弱呼吸的尸体。宋铭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抹了抹眼角:“虎毒不食子,你爹真是比我爹还不如。”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隔日,秦王就藩的兵马浩浩荡荡排了几里地,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宋铭混世魔王的名声早就享誉京畿大地,看着这风风光光的队伍,众人都笑这纨绔皇子去了西北风沙之地不知能撑到几时。

宋铭坐在那中央的金顶马车里,将帘子掀开一丝小缝,有些不舍地看着即将久别的京城风光,忽然在人头攒动中见到一个玲珑倩影,他狭长的凤眸眯了眯,他记得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个面容稚气的小女娃,如今却已然是娉婷少女。直到车子渐远,再看不到那人影,他才放下帘子,低头朝躺在旁边的人笑了笑道:“你一个从山上寺庙下来的和尚,有个人这样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就算死了这么一回,也不算亏。”说着不知为何竟有些怅然。

伶俜从人群中出来,其实她也不是专程来看秦王就藩的队伍,不过是来铺子看看生意,这段时日她荒废不少,幸好有姨母和得力的掌柜帮衬着她,铺子方才没乱了套。

她本来那六万两嫁妆就没动过,如今又有沈鸣留给她的二十万两,其实铺子还做不做都无所谓,这么大笔钱两辈子都用不完。沈鸣之前说过正在谋划后路,可这条路如今只剩了她一个人。

回到侯府,宁氏把她唤到了跟前,看着她郑重其事地道:“十一,姨母从前跟你说过,若是发生变故,就把你送到杭州舅舅那边,你可还记得?”

伶俜点点头:“记得的。”

实际上她这些日子也正考虑如何离开侯府,如今沈鸣不在,还是被沈翰之亲手带人射杀,就算有姨母在,她住在这里也有些不妥,最怕是自己哪天忍不住就想亲手杀了沈翰之,但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本事,无异于以卵击石,沈翰之要弄死她,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宁氏道:“世子出事后,我马上给你舅舅写了信,他已经安排妥当,派来接你的人应该这几天就到,你准备一下好动身。”

伶俜眼睛涌上一层雾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姨母,我走了,这府中就只有您一个人了,您要好生照顾自己。”

宁氏拍拍她:“傻孩子,姨母若是有能力护好你,也不会愿意让你舟车劳顿去那么远。只要你们好好的,姨母就满足了。”她顿了顿,又道,“世子先前告诉过我,你们其实并未圆房,若是你舅舅给你寻了合适的亲事,你也考虑考虑,人一辈子那么长,别学姨母把自己困死,要学着让自己快活才对。”

伶俜不想让姨母担心,便点点头:“好。”

宁氏终于露出一丝欣然的笑容,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伶俜是在半月后启程离的京,带着长安长路和翠浓青萝。去杭州并非是要远离是非,寻求安逸,不过是好好谋划,蛰伏起来谋划如何替沈鸣报仇。

日子转眼已是年末,西北寒苦之地,如今是天寒地冻,刚刚下了一场雪,将大地换上了银装素裹。

秦王/府后院一间厢房中,两个小丫鬟端着盆进进出,看到裹着大红毡斗篷的王爷踏雪走来,红着脸行礼。

宋铭挥挥手让两人下去,自己推门径直而入,屋子里烧着足足的地龙,暖和得似江南四月天,跟外头比起来是另一方天地。

宋铭褪了身上的斗篷随手丢在一旁的圆桌上,朝那坐在铜镜前的人走去:“许神医说你这两日脸上的纱布可以揭下来了。”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你也知道你烧成那样子,这几个月下来跟刮骨疗伤似的,没毁了容貌就是万幸,但肯定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坐在镜前的人脸上被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无波无澜的黑眸露在外头。他对宋铭的话无动于衷,只默默看着镜子中的人。

宋铭道:“要不要我帮你?”

他摇摇头,伸手拿起纱布的一端,慢慢将缠绕着布一圈一圈揭下来。

宋铭站在他旁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动作。

纱布最后一截从脸上被撕开,露出一张犹沾着点点黑色药草的脸,但是整个轮廓和五官已经清晰了然。

他定定瞪着镜子的人,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宋铭摸了摸鼻子:“许神医说容貌会有一点改变,可这一点未免太大了些。”见他还是没反应,又赶紧道:“不过我觉得也挺好的,感觉比先前还更俊朗了几分。”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勾着唇吃吃笑起来,也不说话。

宋铭吓了一跳,手握住他的肩:“愉生,不过是容貌不一样,也不是毁容,你别想不开啊!”

那人的笑声终于停下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笑着道:“苏冥,原来我就是苏冥。谨言,从今日开始,世上再无沈鸣,活着的人叫苏冥,苏从我母姓,冥乃幽冥的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与从前已然不同。

镜子里的这张脸曾在他梦里出现过,在伶俜香消玉殒之后,这个人为她搭上了一件披风。虽然只出现过那一次,可明显身份不一般,他还曾试图打探过,却毫无线索。原来竟就是自己。他忽然有些豁然开朗。

宋铭见他语气平静,似乎已经坦然接受新生的自己,重重松了口气:“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好这个身份,西北出身的秀才,我□□长史。”

苏冥点头:“谨言,我欠你一条命,以后随你差遣。”

宋铭哈哈大笑:“我可没差遣你的本事。”说着稍稍正色,“不过这风沙苦寒的西北我是不打算长久待下去的,我打算回京城把那潭浑水搅得再浑一点,你有没有兴趣?”

苏冥转头看他:“四殿下,你也对那个个位子有兴趣?”

宋铭嗤笑一声,入鬓斜眉微微挑起:“我可不稀罕,就是看不惯那些人得意。”

苏冥轻笑:“无妨,无论四殿下想作何,苏某都愿助一臂之力。”

宋铭哈哈大笑,又似想起什么地道:“对了,许神医说你经脉受损,武功恐怕只剩两成,以后想恢复已经不可能。”

苏冥不以为意地勾勾唇:“武功好只能做别人的快刀,从今往后我要成为那个使用快刀的人。既然我是西北秀才苏冥,那我就去参加后年的秋闱。”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的五月天美不胜收,伶俜来了杭州已大半年,兴许是这边的美景让人心情开阔,沈鸣离开的伤痛被渐渐抚平,更多的是对往日两人相处点滴的怀念,那些快乐的时光带给她足够的慰籍。每每看着湖光山色,就想着他曾经说过,找一个美丽富庶的地方度过余生,她想这里大概就很适合吧。

先前连着下了好几日雨,这两天终于放晴,西湖上游船如织,今日表哥宁璨专程带着她出来游玩散心。

宁璨比伶俜年长两岁,模样生得十分俊朗标志,性格明也明朗随和,去年刚刚考中了府试案首,正在准备明年的乡试。舅舅只得一儿一女,对宁家这根独苗苗寄予了厚望。

宁璨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茧绸直裰,腰间挂一块白玉,眉目清朗,笑容明媚。他走在一行人前头,眉飞色舞地介绍西湖的各种传说故事。伶俜来杭州这么久,自是游玩过西湖许多次,偏偏宁璨每回都能给他讲出几个新故事来,她十分怀疑其实都是他自己瞎编的,不过编得倒也有趣,总能让大家听得兴味盎然。

一行人上了租好的游船,船中是小桌几,宁璨和伶俜分坐两边,翠浓和青萝在旁边伺候着。长安长路和宁璨的贴身小厮福生则分别在船头船尾候着。翠浓和青萝将竹筐里的茶点吃食摆好在桌上,翠浓瞅了眼船头的长安,笑道:“我去给长路他们送点去。”

伶俜噗嗤一笑:“明明是长安,你打着长路的幌子作何?”

船尾的长路也笑:“是啊!嫂嫂心疼我哥就明说,老是拉我做挡箭牌,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翠浓脸一红:“你们这些碎嘴的,我谁都不送了。”

长安在船头笑着看她:“我们几个在船头船尾喝风,你拿些润喉的果子让我们揣着。”

翠浓还是脸红,不过听长安这样说,还是拿起几份水果给几人送去了。

这一年来,大概这算是唯一一桩好事。翠浓是谢家家生子,从小就伺候着伶俜,伶俜怕耽误她的婚事,本打算来杭州前就放她自由身,但她死活要跟着。翠浓比伶俜长了快三岁,明年就是双十年华的女子,伶俜也暗暗着急,后来偶然发觉不知何时她和长安的关系开始有些微妙,长安是个直肠子的糙老爷们,伶俜三两句就问出了他的心思,只是碍于世子才去了一年不到,无心谈婚论嫁。于是伶俜做主等沈鸣一年丧期一过,就帮忙安排两人婚事。不管怎样,也算是心里的大石头落地。

一阵插科打诨之后,游船开动,朝湖中慢慢划去。

宁璨看着对面出水芙蓉般的少女,心中如被风吹过的湖水,泛起浅浅的波澜。幼时父亲尚在京中时,两人每年都会见面,也算是两小无猜,后来父亲外放在江南,庶务繁忙,鲜少回京,去年再见时,已经离上一次过了六七年,她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总角女娃,而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经历他自是再清楚不过,打小跟祖母生活在庄子,一个嫡女十二岁替庶女姐姐出嫁,那时他爹得到消息,差点没赶回京城把谢伯爷揍一顿,哪知成亲三年不到,世子夫君又一命呜呼,唯一好在是还没圆房。如今来了杭州,他们一家上下都仔仔细细照料着她,生怕她再受了委屈。

宁璨剥了一粒荔枝递到伶俜面前:“十一,你不是喜欢持荔枝么?这是从岭南快马加鞭运来的,今儿早上我直接去驿站拿的,用冰块冻着应该还很新鲜,你快尝尝,待会儿冰化了味道就差了。”

伶俜笑:“表哥,我不是没手,你自己吃就成,别管我。”说完自己从冰盆里拿出一枚荔枝剥起来。

宁璨也没勉强,笑嘻嘻隔空将手中的荔枝抛进嘴里,不过他到底手快,嘴巴边吃着,手里又一连剥了几粒,放在伶俜面前的小碟子中。伶俜好笑地摇摇头,舅舅一家待她委实太好,有时候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这个表哥,吃穿用度日常起居都事无巨细地过问,上回她小日子小腹疼得厉害,就躺在屋子里没出门,他不知怎么知道了,亲自给她端来了一碗姜糖水,弄得她又是尴尬又是哭笑不得,倒是他一脸的坦坦然。

众人正一边赏着风景,一边优哉游哉说着话,忽然见湖中游船齐齐往岸边划,仔细一看,原来是有官兵在湖上清场,据说是有大人物来了,闲杂人员一律离开。

宁璨觉得奇怪,走到船头看到知府林大人亲自指挥着,心知这大人物大约不是普通的大人物。

那林大人自是认得宁璨,毕竟他爹是自己在浙江的顶头上司。他笑着作揖道:“宁公子,今儿有京城来的大人物来游湖,还麻烦宁公子先回岸边。”

宁璨回了个礼,正要问是哪位大人物,一艘双层游船慢慢驶过来,坐在船内的伶俜也看到了那船,甲板上站着几个带刀锦衣侍卫和两个青衣内侍,显然这大人物是宫里来的。

她正疑惑着不知是哪位皇子或是宫妃,却听那甲板上的一名侍卫高声道:“林大人,我们主子有请谢家十一小姐上船一聚,麻烦通报一声。”

伶俜心里一震,前几日听说太子南巡,看来这大人物就是宋玥,难怪知府大人亲自指挥清场。这辈子宋玥大概是因着两世为人的缘故,少走了弯路,去年顺利坐上了太子之位。

宋玥的出现,让伶俜本来出来游玩的好心思,瞬间被他这大人物破坏掉。

林知府并不知谢家十一小姐是哪位,但此时就只有宁璨这一只游船,想必就在里头,便躬身道:“十一小姐,有请。”

宁璨一头雾水,转头看见伶俜一脸不悦,赶紧如临大敌对林知府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林知府小声道:“宁公子,是太子殿下。”

宁璨大惊,他自是知道宋玥是沈鸣的表哥,而且沈鸣就是死在当时的魏王府中,表兄弟恐怕是有什么嫌隙。他猜想伶俜恐怕对太子殿下怀恨在心。思忖片刻,高声道:“殿下,表妹身体有恙,不太方便见人,还望殿下见谅。”

伶俜愣了下,有些愕然宁璨竟然这般大胆敢替她拒绝宋玥,不免有些感动。而林知府一听,面色大骇,这巡抚家的公子是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大船上无人回应,须臾之后,从舱内走出一个白色杭绸大氅的俊朗男子。宁璨昂首看过去,心道,这恐怕就是太子了。见着他竟然上了一艘小舟直接让人划过来,顿时又有些紧张起来,但却朝伶俜坚定道:“十一,你别怕,有表哥在。”

宋玥的小舟停下后,他挥挥手让知府退下,径自踏上宁璨的船,朝他拱手:“宁公子。”

宁璨再不知天高地厚,也知这礼受不起,赶紧作揖:“小的拜见太子殿下。”

宋玥挥挥手:“孤微服私访,这些虚礼就不需要了。”说罢绕过他走到船中桌边,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伶俜,软着声音道,“十一,这么久了你气消了么?”

伶俜不可置信看向他,这人竟然云淡风轻地以为她只是生气?

宋玥又道:“我想着你也差不多该平静了,所以想坐下来和你好好谈谈从前的事。”

伶俜冷冷道:“我和太子殿下没什么好谈的。”

宋玥道:“既然我们都记得从前的事,为何不谈?我可以保证那些事情再不会发生。”

伶俜看了看他身后一头雾水的宁璨,哂笑道:“殿下真的要说这些吗?”

宋玥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叹了口气道:“我等你愿谈的时候,而且我再说一次,沈鸣是自己作死,跟我无关。”

伶俜一听他提起沈鸣,脸色大变:“殿下好走不送!”

☆、70.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