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每回见到宋铭都是这样的场景,虽是意料之中,到底还是不太自在,知道他口中多半没甚么正经话,不欲与他多说,只敷衍行了个礼,便直接问:“苏冥呢?”

宋铭勾着唇笑道:“苏冥?本王的长史苏冥?十一怎的认识他?”

伶俜朝他瞪了一眼,嗔道:“殿下就别打趣我的,快让我见他。”

宋铭笑意更甚,摸着下巴道:“好生奇怪,十一跟苏冥是何关系,竟然这般急着见他?”

他话音落,苏冥已经从外头走进来:“殿下,你欺负十一作何!”

宋铭起身哈哈大笑:“瞧你这护犊子的,我这才逗她两句怎就是欺负她了?”说着,边往外走边朝苏冥挤眉弄眼笑,小声道,“这地儿就让给你们,动静小点,可别污了我最喜欢的卧榻。”

苏冥斜了他一眼,他随手拿起挂在门边的大红毡斗篷往身上一裹,出了门。

苏冥反手将门关上,又怕屋子里太闷,将旁边的窗子打开一点。站在屋内的伶俜已经红了眼睛,他一转身,就上前扑在他怀里。她扑得太猛,苏冥猝不及防,生生往后退了两步才抱着她堪堪站稳。

伶俜抬头对上他带着笑意的温柔目光,两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苏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这几个月你过可好?”

伶俜用力点头,但随即又摇头:“不好,每天都想快点见到你。”

苏冥失笑,俯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亲:“我也是。”他说着将她拉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两人都有些舍不得将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

伶俜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提着小木盒,赶紧放上来:“我给你带了些点心,都是我自己做的,如今天气冷,可以多放几日,你吃完了我再给你送来。”

苏冥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小糕点,拿起了一个放入口中,然后看着她点点头:“好吃。”

伶俜笑着伸手将他嘴角的屑末擦去,小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回你身边?”

苏冥微微愣了下,抓着他的手吻了吻:“可能还要等等,不过我会想办法和你经常见面的。”

伶俜点点头:“我等你。”

苏冥勾唇笑了笑,伸手摸着她的脸,手指在那嫣红的唇上抚了抚,凑上前吻住了她。这个吻并不凶狠,只是缠绵了许久才分开。伶俜红着脸微喘着气,拿起木盒子里的小点心,笑着送到他口中喂他。

屋外寒风凛凛,屋内一片温暖宜人。

“殿下,外头太冷,您赶紧进屋去吧!”花厅外的小院内,只披着件大红毡斗篷的宋铭,站在院中的松柏树旁,遥遥看着那屋子里亲密喂食的两人,似乎对寒冷忽然不觉。叶罗儿拿了条狐裘领子系在他脖颈处,低声提醒他。

宋铭勾唇轻笑了笑,小声道:“你看那两个人,眼睛里恐怕只看得到彼此。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甚么真情实意,看到他们才知道,不是没有,不过是我没遇上罢了,若是这世上有一个人那般掏心掏肺地对我,我死也无憾了。”

叶罗儿道:“殿下身边的女眷各个都钦慕殿下,为了殿下都争风吃醋呢!”

宋铭哂笑:“她们哪个是真心实意的,还不是因为我是皇子,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供着。那些个绣花枕头也是时候散了。”说罢伸手搭在叶罗儿的肩膀上,“说起来,也就只有你对我最真心。”

叶罗儿道:“小的这条命是殿下救来的,这几年多亏殿下照拂,方才有了遮风避雨之地,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只要殿下需要,小的愿意为殿下肝脑涂地。”

宋铭薄唇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转头看向他,伸手握住他那张绝丽的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时候用上你了。”

☆、84.第一更

他见叶罗儿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又伸手抚在他肩膀上:“虽然你这辈子不可能有子嗣,但只要你帮我做成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让你成为真正的男人,享受与女人的鱼水之欢不是问题。”

叶罗儿表情微动,颔首道:“多谢殿下。”

宋铭将披风拢了拢,笑着朝那花厅门口走去,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本来你侬我侬的两人吓了一跳,苏冥抬头微微蹙眉看向他:“有事?”

宋铭勾唇笑着走到两人之间,长指夹起一块那木盒子里的小点心,送入口中,挑挑眉道:“愉生,你可真不是不厚道,有好吃的也不唤我。”

伶俜笑道:“不过是信手做的些小吃食,哪里能入得了殿下的眼。”说着握了握苏冥的手,柔声道,“我待久了怕长安他们怀疑,往后咱们再联系。”说罢,又想起什么似地笑着道,“对了,翠浓和长安成亲了。”

苏冥愣了下,旋即又失笑摇头:“甚好甚好!”

伶俜站起来身:“我走了。”

苏冥随她起身,走到门口,拉着她的手臂,将斗篷上的狐裘裹紧,倾身向前在她额头吻了吻,低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伶俜笑着点头:“我相信。”至少她知道,他会活得好好的。

目送着伶俜跟着小厮出门,苏冥才慢慢转过身,却见宋铭抱着木匣子慵懒地歪在榻上,吭哧哼哧吃得不亦乐乎。他摇摇头,走上前将食盒拿过来:“这是十一给我的,你别给我吃光了。”

宋铭一双桃花眼弯弯笑开,嗤了一声:“瞧你这小气样子,真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兄弟。你那小媳妇儿就那么好?”

苏冥小心翼翼将木盒盖上:“那是自然。”

宋铭笑意更深,跟唱曲儿似地哼唧:“你一个寺里长大的傻和尚,跟我一样没有娘爹又不疼的,怎的就这么早得了真心人,而我这般知情识趣的美男子,竟然到如今都没遇上个情投意合的。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

苏冥笑:“你整日美人环绕,还不知足?”

宋铭歪头似笑非笑看向他:“美人再多有何用?我把美人都给你,换你的十一,你干不干?”

苏冥嗤笑::“当然不干!”

宋铭笑:“可不是么?”说罢挥挥手,“我决定把美人都散了,好好修身养性,等着我的真心人出现。”

苏冥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只笑了笑,默了片刻,又问:“齐王那边你安排好了么?”

宋铭挑着眉毛点头:“他如今在京中就是个闲散王爷,我送了帖子到他府上,请他过两日来这里看看戏,我也正好和我这个郁郁不得志的二哥叙叙旧。”

苏冥微微蹙眉:“虽然如今六部都掌握在宋玥手中,但齐王母妃陈贵妃在后宫还有几分地位。而且和前太子生母王皇后关系不错,这些都可以利用起来。”

宋铭思忖片刻,抬眼问:“我三哥真的是你亲兄长?”

苏冥皱眉默了片刻,摇头道:“我先前一直很笃定,但是这一年来仔细想了想,却不太敢确定了。不过他到底是不是奸生子都没有关系,只要李贵妃因此失宠,齐王趁此机会实力再上升一点,能与宋玥抗衡就好。”

宋铭勾唇笑开:“本来我对那个位子半点兴趣都无,不过现在想着坐上去玩一玩儿也无妨。到侍候你说我封你做个甚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亲王,如何?”

苏冥摇摇头:“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我只愿那些人得到惩罚,世道安稳,百姓安居,我带着十一离开朝堂,过上平平静静的生活。”

宋铭嗤笑一声:“你也忒没志气!儿女情长地就这么重要?”

苏冥轻笑:“倒不是儿女情长,就是想要过简单点的日子。”

宋铭神色莫辨地默默打量了他一番,又勾唇笑开:“好,我答应你。”说罢,目光又轻飘飘落在他手中那红色的小木匣上。

……

如今两人都返了京,苏冥跟秦王一起暂居雅风园,那宅子虽是秦王私宅,但谁都知道先前就是个专门豢养伶人的地儿。伶俜一个女子,也不能有事无事往那儿跑,尤其是宋铭的名声实在一言难尽,她又是个寡妇,若是叫人发现,指不定会被如何戳脊梁骨。

好在她还有个跟她一样念叨着苏冥的表哥。宁璨在她拐弯抹角的指点下,摸到了秦王的地盘,让人给苏冥送了封邀请他来府上做客的信。

不过苏冥还未上门,倒是先以秦王的名义,邀请他去雅风园赴宴看戏。宁璨虽然贵为尚书公子,但如今刚刚回京,同京中世子毫无交集,他也不打算牵涉到派系之争,不过秦王素来是个闲散王爷,倒也不用担心这等事。但他设宴,定然是邀请不少世家子弟在列,倒也是个长见识的机会。

因着知道世子与秦王曾为旧识,宁璨自是带上了伶俜。

宋铭邀请的人并不多,除了二皇子齐王和即将就藩六弟的辽王,再就是两个公主和几个从前跟他斗鸡走马的公侯子弟。宁璨和伶俜算起来是这波人里身份最不显赫的两个。

三位皇子围坐一桌,其余人分坐旁边和身后。苏冥和宁璨伶俜坐在一桌,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伶俜强忍着淡定的模样,与苏冥一脸的从容倒是相得益彰。唯有宁璨一直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他倒不是激动这种场合,而是高兴与苏冥重逢,无奈又不能像私下里那样笑语言欢,甚至因为在座的都身份尊贵,他想和苏冥评论一番台子上的戏,都怕失了礼仪,生生憋了他一个多时辰。

好在那戏委实唱得不错,那戴着点翠头面,画着艳丽胭脂的伶人,唱腔婉转,身段柔美,水粉水袖一挥,端端是让人忍不住为之沉迷。

伶俜认得那伶人,正是装扮上了的叶罗儿。他不施粉黛已经雌雄莫辨,如今着戏服,画了浓妆,更是看不出半点男儿姿态,美得倾国倾城。在座的几个世家子弟,无比露出赞叹之色,两位公主也是直拍掌呼好。

齐王目光更是一直黏在叶罗儿身上,嘴角带着沉迷的笑意,直到一幕戏落下,叶罗儿退到后面的屏风,他才笑着朝旁边的宋铭道:“四弟真是有品位,恐怕宫廷教坊中最好的伶人也比不上你这位,更别提我府中那些不成气候的优伶。”

宋铭笑道:“我也不想自夸,不过我这位伶人还真是天姿国色,也算是我运气好,捡到了这么一个宝贝。”

齐王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似笑非笑道:“昨日我听说四弟把身边的美人都遣散了,莫不就是为了这位美人?”

宋铭抿嘴摆手轻笑:“二哥莫笑我,我不过是打算修身养性罢了。”看着齐王的戏谑眼神,又扶额笑道,“你若是不信,我把刚刚那伶人借给你如何?”

齐王眼睛微微一亮:“你当真舍得?”

宋铭笑:“这有甚么舍不得,兄弟如手足……”后面的话还未说,见齐王笑得更甚,干脆挥挥手道,“反正借给你就是。”

齐王点点头:“也好,我如今在京中就是个闲散王爷,正准备跟你学学,整日听听戏喝喝酒以慰平生。”

宋铭见着稍稍卸了妆的叶罗儿走过来,朝他招招手,让他坐在齐王旁边:“罗儿,好生伺候齐王殿下。”

叶罗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在齐王身边坐定,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白玉般的手,拿着酒壶斟酒。齐王一双眼睛一直黏着他那张绝色的脸,稍稍靠近,便觉暗香来袭,不免又是一阵心醉沉迷。

伶俜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眉头不自己皱了皱。齐王宋钦还未到而立之年,前两年刚回京时,也是意气风华的模样,但如今却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之色,倒真像是没了斗志的样子。她想到上辈子这个时候,是他做了太子,而被压制的那个人是宋玥,如今倒是掉了个个,宋玥没白回来一趟。

因着只看了戏,也没说几句话,宁璨带着伶俜从雅风园告别时,与送他们出来的苏冥,颇有些依依不舍,抓着他的手臂道:“苏兄,你得了空一定要来府上做客,我定然好生招待你。咱们都是初来京城,对着城中不甚熟悉,若不然以后一起四处逛逛。”说罢又朝伶俜道,“可以让表妹带着。”

伶俜扶额,她一个在田庄长大的女子,哪里能对京城多熟悉,不过宁璨这提议倒是给了她和苏冥名正言顺见面的理由,她赶紧点头应好。

上了马车,宁璨笑嘻嘻道:“想到以后在京城,可以经常与苏兄谈论学问,便对明年的秋闱更加有信心了。”

伶俜无语地摇摇头,也搞不懂他和苏冥怎的如此投缘,也算是奇妙的缘分。她想了想戏谑道:“你就只想着你的苏兄,对刚刚戏台子那位美人,就没甚么想法?”

宁璨一脸奇怪道:“那美人不是男子么?我有甚么想法?不过确实是个绝色佳人,刚刚我看那齐王眼睛都直了,听说京中勋贵好男风的不少,看来这齐王也有这嗜好。”

☆、85.第二更

听表哥这样说,伶俜心中也有些异样。这几年叶罗儿跟着宋铭,日子似乎过得不错,虽然坊间传闻秦王男女不忌,但叶罗儿看起来并没有受过任何屈辱,就算齐王真的看中叶罗儿,宋铭应该也不至于做这个人情。于是她很快将这异样抛到了脑后。

因着宁璨的盛情邀请,苏冥很快就登门拜访,在宁府做了几回客,又结伴同游过几次后,苏冥和宁璨关系突飞猛进,两人俨然已成为莫逆之交。伶俜在表哥面前,与苏冥的互动从佯装陌生,渐渐显得熟稔。无奈宁璨心思实在简单,大半个月过去,愣是没看出半点端倪。

到了年末,三人同行一起去潭柘寺烧香。寺庙中有求护身符的,伶俜专程替苏冥求了一枚,趁着宁璨还在大雄宝殿里磕头祈愿,来到在外头等候苏冥跟前:“我给你求了一个护身符。”

苏冥看着她手中的小桃木牌子,笑道:“你给我挂上。”

伶俜点头,稍稍弯身,小心翼翼将护身符挂在他腰间。苏冥低头看着她头顶,有冬日的阳光覆下来,显得面前的少女温柔又娴静,他不自觉勾唇微笑开来。

伶俜正在给他系护身符时,身后大雄宝殿的宁璨祈愿完毕,走出来寻两人,这一幕就恰好落在他眼中。

他回过神,伶俜已经直起身,与苏冥恢复了恰当的距离。宁璨愣了下走过来,佯装甚么都没看到一般,朝两人干干道:“苏兄表妹,我好了,咱们回去吧!”

苏冥微微笑着点头。宁璨到底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到了马车上,一双眼睛一直偷偷摸摸在两人脸上来回瞄。苏冥和伶俜自是察觉,却心照不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府中,宁璨默默跟着伶俜回到她的别院。伶俜忍住想笑的心思,在门口停下来,对上一脸心事重重的人,佯装不经意问道:“表哥,你还有什么事吗?”

宁璨抬眼看向她,咬咬唇:“十一,我先前在潭柘寺看到你给苏兄送了一个护身符,还亲手挂在他腰上。”

伶俜挑挑眉毛:“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宁璨眼一闭心一横道:“你是不是对苏兄有那个心思?”他刚刚一路想了许久,他作为表哥,虽然一直是打算着娶伶俜为妻的,但这种事情讲究的还是你情我愿。苏冥虽然幼失怙恃,家境贫寒,如今只是王府一个小小的长史,但他一表人才,学识不凡,定然是会有一番作为的,若是表妹真喜欢人家,对方也有这个心思,他不是不愿意成全。反正他的愿望就是伶俜过得开开心心。

伶俜心中想笑,这么多日,自己这迟钝的表哥终于发现她和苏冥不一般了。但她也不好表现出现,只假装脸上一红害羞道:“表哥,你不要胡说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表情却在说着并非如此。宁璨心中了然,半是失落半是释然,有些干干笑了两声,道:“十一,你放心,只要你喜欢,表哥一定会帮你。”顿了顿又道,“我看苏兄对你也有些不同,我会帮你们牵线的。”

伶俜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想了想道:“这事你千万别跟乱说,苏公子如今只是在秦王|府坐馆,身份卑微。”顿了顿,小声道,“我怕被太子知道,会为难他。”

若是被宋玥发现她跟苏冥有关系,就算猜不到他就是沈鸣,估计照那厮的性子,恐怕也不会让苏冥好过。一想到宋玥她脑仁就发疼,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太子,不好好在东宫经营他的大业,这段时日三天两头就出宫来宁府堵她,伶俜躲了一回,也躲不过二回,总是能让他逮着几次,她不愿理他,他也不以为意,同她说几句话就离开。连宁任远都一个头两个大,可人家是太子,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拦。本打算让儿子和伶俜成亲,但到底考量着科考的事,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只能兀自发愁着。

宁璨一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照苏公子如今的身份,恐怕他想娶你,太子也有一百种办法搅乱你们的婚事,得至少等他金榜题名才行。”

伶俜也觉得是,只是她不知道宋玥会不会等到那时。

这日傍晚,宋玥又登门拜访。如今他的司马昭之心已经让宁家人知道,他也懒得再隐瞒,同宁任远打了招呼,便直接去了伶俜那儿。

伶俜对他的不请自如已经习惯,敷衍地行了礼,冷冰冰道:“太子殿下,你又有何贵干?”

宋玥今日心情似乎好得很,笑着让黑着一张脸的青萝给他泡茶,自己大喇喇往厅中太师椅上一座,扬着眉毛道:“我来看看自己的妻子不行么?”

要脸吗?

伶俜白了他一眼,摇摇坐在一张杌子上,懒得理他。宋玥却看着她,兀自道:“你记不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裴夫人病重,裴如意回娘家侍疾,那半个月咱们俩日日在一起,一起用膳一起睡觉,每日早晨,我一睁眼就看到你在我怀里,那种感觉真是再好不过。”

他不提倒好,一提伶俜简直心有余悸,她当然还记得那半个月。那时她对宋玥早已经厌恶透顶,每日跟他在一起简直就是煎熬。而且一到晚上那厮索求无度,她连个觉都睡不好,总之那就是她的噩梦。

她一副怕了他的样子:“殿下,你能不能别提上辈子,我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宋玥表情微微一僵,继而又笑道:“我知道上辈子让你吃了很多苦,我这不是打算好好弥补你么!”

伶俜讪笑两声:“你放过我,就是最大的弥补。”

青萝上来了茶,宋玥拿起来喝了两口,起身道:“我今日来是告诉你,过几日皇上会召你入宫封诰,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大礼。”

“什么?”伶俜脸色大惊。她总不会以为是要补封世子夫人的诰命。

宋玥走近她,勾唇笑着低声道:“毕竟你首先要有一个体面的身份,才能名正言顺做太子妃。”

“你……”伶俜隐隐明白。

宋玥笑着伸出手指摆了摆:“不用谢我,这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说罢,深深看了处于惊愕中的伶俜,笑着负手离去。

☆、第86章 第一更

那日宋玥走后,伶俜就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也没得机会出门同苏冥说这事,跟舅舅拐弯抹角打听朝廷宫里的事儿,可舅舅新官上任,一心扑在刚刚接手的兴修水利上头,似是半点宫内的小道消息都无,她都有点怀疑宋玥是不是吓唬她的。

然而这样的怀疑不过两日,宫里就忽然来了太监传旨,宣伶俜入宫面圣旨。圣旨宣读的是尚书外甥女谢向嫡女谢伶俜,只字未提她济宁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不仅是伶俜,就是宁家一家四口,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大感意外。

待太监走后,宁任远忧心忡忡问道:“皇上召你一个内宅女子入宫作何?”

这真是个让伶俜答不上来的问题。别说是如今她一个没有诰命在身的寻常世家女子,就是上辈子自己是魏王妾时,也未曾被皇上召见过,这回竟然亲自下旨召见她。

难不成皇上真的要给她封赏?可但凡封赏都有由头,要么是家中背景雄厚,像裴如意那样被封个乡君,若不然论功行赏,不过一个女子哪里做出甚么功绩?

但无论如何,获封个甚么头衔,至少表面看来不是件坏事。她怕舅舅担心,摇摇头道:“十一也不知,不过我一个女子,又未曾作奸犯科,皇上招我进来,总该不是甚么惩戒之类的事儿。”

宁任远也知此道理,虽心中忧虑,但也不至于太担心。

进宫面圣到底是桩大事,伶俜再如何身不由己,隔日也是一早就让翠浓给自己打扮上,梳了流云髻,戴上金步摇,一身新做的耦合袄子,披上一件带狐裘领子的斗篷,略施粉黛,娴静清丽,又中规中矩。

入了宫才知,同他一起被召进宫的还有她爹,她亲爹谢伯爷,上次见到她爹,还是离京去杭州那会儿,谢伯爷来送她,给她塞了两千两银票,又哭得老泪纵横,说对她不起云云。代嫁嫡女做了寡妇,老爹自是心有愧疚。但这回父女俩跪在殿前,谢伯爷却偷偷摸摸转头朝她嘿嘿地笑,伶俜心里就更加犯嘀咕。

龙椅上的景平帝看到底下一对父女:“免礼平身,卿家快些起来。”

伶俜和她爹谢了隆恩,恭恭敬敬站起身。她稍稍抬眼去看向前面的皇上,她这辈子还未见过景平帝,实则上辈子也才在宫里的百花宴中见过这位九五之尊一回。景平帝将近不惑之年,虽然威姿仍在,但大抵是坐在这个位子上,身负重重压力,看着却已显老态,比她已经过了不惑年的爹,还老了几分。

景平帝道:“如今本朝看着昌盛,实则外忧内患,西北鞑子连年逼近,西南藩乱祸患无穷,东部倭寇屡剿不止,朝廷养兵严重拖累了国库。前两个月西北军饷供应不上,多亏谢伯爷发动北直隶商行募集了二十万两银子,这才解了燃眉之急。我军能大胜鞑子,谢伯爷这回功不可没。”

谢伯爷道:“虽然臣不在朝中,但朝廷有难,匹夫有责。将士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臣也该尽己所能为皇上和朝廷排忧解难。”

伶俜心道他爹一个除了赚钱,恨不得离朝堂万里远的一个闲散伯爷,怎的突然这般心忧天下了?恐怕是有高人指点,而那高人还能是谁?定然就是宋玥,而且这宋玥还真是想得挺周全,二十万两银子虽然是不是个小数目,但她估摸着谢家也是能拿得出的,偏偏他老爹是打着北直隶商行的名义,这样既立了功,又不用昭告天下谢家是只肥羊。

景平帝笑着点点头:“谢家不愧是开国功勋,这回谢家立功,朕本打算封伯府长子一个爵位,但伯爷先前呈表了谢家嫡女经历,朕深感同情。在儿女婚事上,伯爷虽则有错在先,但父爱拳拳,一心补过,朕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谢家十一小姐当初为顾全谢家大局,小小年纪甘愿代嫁,这份大气之心,朕也深表欣赏。如今侯世子沈鸣过世,谢家小姐还未请封诰命夫人,也未曾与世子圆房,这般得了个寡妇身份,委实不该。侯爷那边也发了话,同意这婚事作废。朕今日就在这里宣布,两家婚事作废,谢家十一小姐恢复谢家嫡女身份。谢家此番立功,封谢家嫡女为明月乡君。”

谢伯爷大喜,拉着伶俜低声道:“十一,快快谢皇上隆恩。”

伶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谢恩,但直到从大殿里走出来,还有些脑子空白。

送两人的内侍太监,走在前头笑道:“恭喜伯爷,恭喜乡君。”

谢伯爷笑得合不拢嘴,掏出一锭大银子塞到了那太监手中。又拍着女儿道:“十一,今儿爹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爹爹今晚就上宁府,把你接回家。”

伶俜面上一点笑意都无,悄悄将她爹拉到后慢一点,离走在前头的内侍稍微远了几步,小声道:“爹,你怎么想到给朝廷捐钱的?”

谢伯爷一听,更加喜上眉梢,神神秘秘捂嘴道:“这事还是太子殿下提点的,他听说世子过世后,爹爹对你深感愧疚,就帮我想了法子,让谢家立功,皇上若要行赏,就让我把这事给皇上呈上去。没想到皇上竟然作废了婚事,还给你封了乡君,这银子花得甚是值得。”

果不其然。

伶俜默默看着喜形于色的爹,本是觉得他被宋玥利用,十分恼火,但他爹到底是一片好心,想为自己下半辈子谋个出路,她苛责的话又说不出口。

宋玥为了光明正大娶她,还真是处心积虑,如今给她弄了这个体面的身份,恐怕再过一段时日,就是请求皇上赐婚了。

谢伯爷到底是看出她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问:“十一,你怎的好像不高兴?”

伶俜摇摇头:“只是有些突然。”

谢伯爷笑开:“反正这是天大的好事,待会你回宁府在你舅舅面前说些好话,免得我去接你时,被他骂。”

因为伶俜娘可以说是被她爹气死的,据说当年出殡时,舅舅把谢伯爷痛揍了一顿,从此跟谢家就老死不相往来。回京之后,谢伯爷其实上过一回门想看女儿,如今宁任远官至尚书,对待这个前渣姐夫,自是底气十足,直接叫宁府的管家给赶走了。

伶俜想了想:“爹,我先在舅舅家住着吧,等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让你来接我。”

谢伯爷微微有些失落,女儿这般说,其实就是不打算回谢家,他虽然糊涂,但这点意思还是听得出来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说起来还是你们兄妹俩让爹爹省心。前年我本来打算捐点钱,让你哥哥从徽州调入京中,但他说你写信说地方官容易升迁,让他在那边待着,如今还真是应了你的话,他前儿个刚刚升了知州,也算是给谢家长了脸。”顿了顿,又唉声叹气道,“你不知道你八姐嫁人不过三年,成日跟夫家吵架,三天两头回娘家。你九姐更厉害,前年订了亲,哪知婚前不知在哪里见了一回那公子,说是嫌人家长得不好,成亲前又逃了,好在那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赔了钱就息事宁人。我气得要让你九姐在家庙出家当姑子,她又跑去了你祖母那边,我也拿她没办法。还有你其他一些弟弟妹妹,如今也有几个要说亲,偏偏个个不省心。”

伶俜听她爹絮絮叨叨说起谢家的鸡飞狗跳,但对她来说,谢家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的喜怒,也对这陌生的亲情有些无所适从。

两人正往外走着,这时一个手中拿着净鞭的内侍匆匆走了过来,朝伶俜行了个礼:“明月乡君,贵妃娘娘有请。”

宫里有两个贵妃,一个齐王的母亲陈贵妃,一个则是宋玥他娘李贵妃,有请她的贵妃想必也只有这位。

她略微迟疑了下,同他爹道了别,跟上了那内侍太监。

距离上回在侯府见到李贵妃,已经过去了一年半。李贵妃还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表情温婉端庄,像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伶俜被太监引着上前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坐在太师椅上的李贵妃,嘴角微微弯起,浮上浅浅笑容:“乡君免礼。”又给伶俜赐了座。

伶俜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并不认为宋玥想娶自己这件事,会得到他这位亲娘的支持。毕竟就算是谢沈两家婚事如今作废,她曾经是世子夫人这件事并不能真的被抹掉,况且谢家再有钱又有何用,在朝堂如今半点根基都无,这样的身份做太子妃,显然还不够分量。这么多年,李贵妃处心积虑为宋玥谋划,让他成功当上储君,定然是不想有半点差池。

指不定要是让她知道宋玥非自己不娶,想弄死她这个红颜祸水也不无可能。伶俜不由得又将宋玥从头到脚腹诽了一遍。

李贵妃让宫女给伶俜沏了茶,笑道:“今儿乡君不仅承隆恩封了乡君,还得了自由身,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