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弥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去掰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然而她一动,那只手就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还不耐烦地拍了她一下:“别乱动。”

钟弥不敢再动,躺在那里,不知不觉又来了阵瞌睡。

被迫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身边已没了人,钟弥是被佣人打来的内线电话叫醒的,再不起床就该迟到了。

她揉着眼睛在床上懊恼了一阵,自我安慰着,温徒先起了床,起码比他们两个同时醒来大眼瞪小眼要好,要是那样该有多尴尬。

钟弥下了床,穿衣洗漱过后,下楼去吃早饭。

“钟姐姐早。”温绫在餐桌前喝一小盅白玉菇味增汤,人看上去很精神,“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钟弥笑着坐下来,“早,阿绫。”

餐厅里只有温绫一个人,她昨晚不在家,大概又是大清早回来的,难为了她,钟弥很是过意不去。

“哥哥在健身室里。”温绫善解人意地告诉她,随即换上一副很有深意的笑容,“钟姐姐,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哥哥是从你的房间里出来的。”

钟弥的脸一热,想解释,但估计跟她说,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她也不会信,只能低头喝牛奶。

看她这样温绫笑得更开心:“没什么好害羞的,好了我不问了。”

温绫逗着她,门一开,洗过澡的温徒走了进来,温绫这才收敛一点,规规矩矩地吃东西。

温徒剥了只水煮蛋,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去?”

赶她走了吗?钟弥心里嘀咕,这句话问得没道理,她本来昨天就要回家的。

没想到温绫接了话:“哥哥你这话让我好伤心,明天早上的飞机,我去住机场旁边的酒店,保证在今晚就在你面前消失。”

“不是我赶你走,你逃了这么多天课,已经很不像话了,我也没法跟妈妈交代。”温徒道。

原来那句什么时候回去不是在问自己啊…钟弥发呆。

“要不是钟姐姐,你才不会管我回不回去呢。”温绫嘟起嘴巴,看看钟弥,注意到她的穿着,“咦,钟姐姐怎么穿自己的衣服啦?我不是让人给你拿了好多套新的吗?”

钟弥又把来时的一身T恤长裤穿在了身上,穿成这样干活方便,矜贵的连衣裙反倒束手束脚,让她抗器材都不敢有大动作。

“噢,我今晚要回家,就不把阿绫的衣服穿回去了。”她解释道。

“钟姐姐怎么也要回家啦,在这儿住得不好?”温绫问,她回大阪有一半原因就是不想打扰哥哥和他女朋友的二人世界,没想到她走了,钟姐姐也要走。

这时温徒淡淡道:“你吃你的饭。”

温绫吐了一下舌头,不说就不说,他们两个人的事,她就不插嘴了。

钟弥吃完早点,回到楼上收拾了东西,下来时温徒也整理完毕,等她一块出发。

车从郊外往市中心去,周一的路上比平时堵,钟弥时不时看看时间,有迟到的风险。

两个人从起床到现在,好像还没有过一句正面的交流。

是温徒先开的口:“晚上不过来了?”

钟弥扭头看他,是这个人一开始说只在他家过个周末的。

然后就莫名其妙让她多留了一晚。

现在还问她晚上还要不要再过去。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钟弥皱着眉头问。

温徒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手伸过来揉乱了她的发:“下班等我。”

车开到写字楼下,已经过了上班时间,电梯最拥堵的时候也过了,空荡荡没几个人。钟弥确认了一下没有同事在,松了口气,跟温徒一左一右分别走进两侧的电梯。

迟到有二十分钟了吧,钟弥懊恼地盯着电梯的数字变化,“叮”的一声,到了她的楼层。

“钟弥!”正当她匆匆往公司跑,要去打卡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蓝朵从另一间电梯里跟了出来,笑眯眯地走到跟前:“原来你们发展得这么快,以后都要一起上班了?”

钟弥呆立当场,听见她叹着气道:“本来只是过来找你聊聊,没想到大清早的,吃了顿狗粮。”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钟弥瞪着眼,她开始明白,如果不干脆用钱打发了蓝朵,她一定会阴魂不散。

“这么爽快,温徒没少给你零花钱吧?”蓝朵本以为还要敲打一番才能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看起来她还是聪明的。

“我没要过他的钱。”

“那就难办了,我是根据温总的承受能力来开价,你这么逞能,能给得起吗?”蓝朵担忧地看着这个单纯的小姑娘。

“你要多少?”钟弥问。

蓝朵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钟弥觉得她在狮子大开口。

蓝朵笑开了花:“三百万。”

“你在开玩笑吗?”钟弥气坏了,把她卖了也没有三百万。

“我很认真。”蓝朵一本正经地解释,“钟小姐你跟温先生不是真爱么,将来要嫁入豪门的,三百万对豪门太太来说算什么?”

“要是以平时的行情价,三万也就当我喜欢你,交个朋友了,”蓝朵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可是钟弥你没把我当朋友,是你做事不厚道。这三百万是我的封口费,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来找我。”

是因为阮宥。

触及到这个秘密,钟弥才明白过来,蓝朵分明不是向她要钱,而是变相在敲诈阮宥。

“钱我会想办法,你给我点时间。”她只能先稳住蓝朵。

蓝朵道:“那你别让我等太久,我没什么耐心。”

她还想说点什么,万苏正好捧了一摞东西从公司里出来,看到电梯间的两个人。

“钟弥,”万苏好心提醒了一句,“打卡了吗?迟到太久要扣钱的。”

“知道了。”钟弥高声回答万苏,眼睛却还是定定地看着蓝朵,拿她没什么办法,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你等我消息。”

“我给你一个星期。”蓝朵在她身后道,“够宽限了吧。”

“早上那个小姐姐,找你来干嘛的?”午餐时间,万苏好奇地问道,“是来找你麻烦的吗?”

钟弥摇摇头:“不是,她只是找我帮忙。”

“找你帮忙用那种语气?那她态度好差呀,你不要帮她。”万苏皱了一下眉。

“没关系。”钟弥不愿意多谈。

“噢,对了,星期五那天,你走得早。”万苏提起了上周的饭局,“太可惜啦,大家都好亲切,玩得很开心,后来又一起吃了不少好东西呢!”

“我酒量不好,头晕就先走了。”钟弥笑笑。

“那怎么行,你要好好练练,”万苏看着便当盒里的自带午饭,微波炉重新加热后,菜变得软塌塌的,她用勺子戳了戳,“啊,要是每顿都能吃得那么好就好了。”

下了班,钟弥没有等温徒,给他发了信息,说晚上临时有事。

好在温徒也没有追问,钟弥站在地铁上,隔一会儿看看手机屏幕,没有新的信息进来,也没有来电。

出了地铁,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她拿起来一看,是阮宥。

“到哪了?”阮宥问。

“刚出地铁。”

“六楼那家云南菜人少,我坐在最里面等你。”

钟弥找到了地方,阮宥穿得低调,戴着个棒球帽,帽沿压得低低的。

他一抬头,钟弥小声地惊叫,因为他嘴角淤青了一块,额头上也有擦伤。

昨天跟沈老板打架留下的痕迹。

“不要紧,皮外伤,昨天吓着你了吧?我没想到你也会去。”阮宥笑起来,那样子挺狼狈,“你找我有什么事?”

钟弥捧着水杯,先喝一口镇静一下,阮宥想起了一件更让他想问的事:“你跟温徒…”

“不是因为你,”钟弥立刻解释,“是我自己愿意的。”

阮宥松懈下来:“那就好。”

钟弥便说起了正事:“蓝朵来找我,她要三百万。”

阮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疯了?”

钟弥今天把这件事想了一天,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这事阮宥是当事人,由他来决定怎么处理才最好。

阮宥沉思了片刻:“我知道了,我来找她,这事我来解决。”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钟弥问,“你打算怎么解决?”

阮宥却没说出什么,反问道:“你和温徒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对你好不好?”

“也就是前天…”钟弥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老实点头,“他很好。”

“那你们好好在一起。”阮宥若有所思,“没别的,这样就好。”

想来,他一开始的计划也就是这个,后来放弃了,如今却反倒歪打正着。

然而如今钟弥已经不是他计划中的棋子,她心里想得很明白,她是不会让温徒为了自己把前途都放弃的,实际上,她也自知没那个能力。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吃了饭,阮宥提出送她回去,她谢过了他的好意,还是下楼去乘地铁,再看手机时,发现多了两个未接来电。

时间是一个小时前,也正是她接完阮宥的电话,把手机放进包里的时候,振动声没听见。

钟弥给温徒回过去,那边接了起来:“忙完了吗?”

“嗯…我没听到电话,抱歉。”钟弥心存愧疚,捏着手机不是滋味。

“在哪?我去接你。”

钟弥本来想推辞,却听温徒说他还在公司,那正离她不远,她便说了自己的地点。

“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等待他的时间里钟弥推算出这个结论,一上车便问他。

温徒表示不在意:“反正不饿。”

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样子,真是要不得。

大概是两个人已经躺在一张床上睡过一宿,钟弥跟他说话时感觉都变得不太一样,就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这样不行,你吃个饭都不规律,难怪觉睡不好。”

温徒惶然不知:“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当然有,”钟弥向他科普,“人体有自我保护机制,处于饥饿状态下,就不容易入眠,不然,睡着的时候饿死了怎么办?”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徒笑笑,没反驳。

“吃点东西吧,这一次我请客。”钟弥猜他是等自己,有些过意不去,“我吃过了,但没吃饱,还想再吃点。”这后半句,是不想让他有所顾忌。

她这样贴心,温徒反倒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车就近在地铁站停下,钟弥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坐了来沪市后的第一次地铁。

过了下班晚高峰,地铁里不那么挤,进了车厢,还有两个空位,钟弥像中了彩票似的开心,拉着他就过去坐下。

“路上还是有点堵,坐地铁快一点,再过几站就到了。”钟弥问着他的意见,“吃点清淡的,可以吗?”

“可以。”饿过了头,他是该吃点清淡的。

钟弥没坐一会儿,就发现对面几个女孩在偷偷瞟温徒。也是,以温徒这个身材与长相,穿着价格不菲的西装,还拥有一头白发,走哪都很惹眼。钟弥眼看着对面还把手机拿了起来,急忙起了身,挡在温徒面前。

“怎么了?”温徒关切道。

钟弥拉着吊环:“没什么,坐久了难受。”

温徒便也想起身:“那我陪你站着。”

“不用,”钟弥一把把他按回去,“你就坐这儿。”

见温徒疑惑地看着她,她讪讪地笑着:“你个子太高,我老是要仰着头跟你说话,脖子很累的。”

她说完,觉得这段对话的感觉莫名熟悉。

无数次坐地铁,她听着身边的小情侣之间说话,大概也都是这种调调。

轻声细语,我站你坐,你陪我,我陪你的。钟弥脸上发起了烧。

几站过后,她带着温徒出了站。

地铁站附近有个艺术街区,里面有形形□□的小店,装修和菜单都特立独行,她以前喜欢过来拍照,在不少店里都吃过。

温徒被她带到一家窄小的铺面门前,比白老板的日料店还小,只有奶茶店那么大,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老板,两碗面,加鸡蛋。”钟弥在吧台前喊了一声,对方很快回了句“好嘞”。

温徒问:“我们在哪吃?”

“这家店是站着吃的。”钟弥指指旁边窄窄的长条桌,“不过,那边也有座位可以坐,我们待会儿过去坐。”

“不用了,那就站着吃吧。”温徒入乡随俗,随和地走到桌前,环顾四周,这家店虽然小,但是极简的装修风格,到处都很整洁。

两碗阳春面盛上来,清爽的面条,醇厚的酱油汤底,撒着一点青白相间的葱花。空气里弥漫着猪油的香味,那是属于老沪市特有的味道。

“带男朋友来吃?”看样子,钟弥还是熟客,店主自然地跟她寒暄。

钟弥看看温徒,他好像确实是,于是羞涩地点点头:“嗯。”

“慢用,有需要叫我。”对方便回去忙活了。

温徒吃得不快,却很干净,最后一点汤也没留下。钟弥原本担心这面可能不合他的胃口,才发现那是多余的,之前陪他吃饭,他虽然不挑食,但也不会每一样东西全都吃完。

可能,是饿着了?

钟弥不敢怠慢他,让老板再下半碗,他也没拒绝,这次吃的时候,还腾了点时间跟她说话。

“以前常来?”

“嗯,你别看现在人不多,”钟弥道,“十点钟的时候这里生意可好了呢。”

“为什么?”

“因为它便宜,干净,营业时间晚,在附近工作下班晚的人,就会顺路过来吃一碗,吃完身上暖暖的回家。”

“你也是吗?”

“嗯…我在附近的电影院里打过工,收工以后都会过来。”

温徒若有所思。

他们吃完面,钟弥领他在这里逛逛,他接了个电话,司机说已经到了附近,随时可以上车。

“今晚不去我那儿吗?”温徒又问了她一次。

钟弥摇了摇头,也许如果蓝朵今天没有来找她,她是会去的。有了蓝朵这件事压在心上,她不敢跟温徒发展太快,昨天晚上的那阵撩拨已经让她意乱情迷,她不能保证自己再跟温徒过几夜,还能相安无事。

但是,想到温徒的失眠,她又觉得他很可怜,左右摇摆不定。

温徒看出了她的为难,没再强求:“我送你回去。”

钟弥跟着他上了车。

她想着找点话题跟他说:“前天拍的照片我在暗房里洗出来了,照片晾在那儿还没收,你可以去看看。我拍了后院的葡萄架子,还拍了夕阳,胶片的效果很美的…”

“好。”温徒点头,“这周还来拍吗?”

哎哎,又回到了这个话题。

钟弥一想到蓝朵那句“一个星期”,狠了狠心:“这周末我想回家一趟,看看我妈妈,我已经几个月没回去看她了。”

昨晚她也提起过,这时说回去看看,倒也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