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来时就不习惯。

天没完没了的下雨,一阵一阵。她的头发干了湿,湿了干,风一吹,感冒发烧迟迟不好。熬过来就算是新生。

像他这样的少爷,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恐怕会更加不习惯。

温徒把她给的食物吃干净,也就没坚持留下,走了。

就在钟弥说服自己把这次当作一个小插曲,他只是个来看她的老朋友而已的时候,第二天收工回来,又一次看到了坐在旅店外的他。

还是那个样子,纤尘不染的气质。她这天在丛林里摔了一跤,衣服上都是泥污,看到他,有些自惭形秽。

温徒看到她这么狼狈,上前来,她赶在他关心之前就抢着说:“我没事,我没事。”

她回到房间,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她出来时穿的是拖鞋,平时一双小腿都塞在雨靴里面,发现温徒凝视的目光,自己也往下一看。她的腿上有很多疤痕,蚊虫叮咬的痕迹,还有一些擦伤。

钟弥一时不知道把腿往哪缩,不自在地走近了一点,问他:“饿了没有?”

很饿。

这一天餐厅里有米饭,总算不用再给温徒吃泡面。

不过温徒放着五星酒店的晚餐不吃,大老远跑来跟她吃这个是图什么,他吃着东西,似乎是无意中问她:“你对附近的部落熟悉吗?”

“还好。”钟弥有一段时间常去部落里转,那里的居民对她都很友好,虽然语言不通,但经常送她食物吃。

“如果可以,能不能帮我找找死藤水?”

“你要喝那个东西吗?”钟弥惊了惊。

那是一种草药做成的药剂,致幻,传说喝了它的人可以通灵,与死亡对话,让灵魂得到净化。传得神乎其神,所以,有不少胆子大的游客愿意猎奇。旅店里就有,大半夜回来,白天再活跃的人也一副祥和安宁的神态。

钟弥也好奇过,不过她没那个胆量,只在部落里见过祭祀榨取草药的汁液,熬成褐色的药汁,闻着那股气味就不敢尝试。

“那…你明天这个时候来,我带你去。”钟弥看他说的很认真,竟然也没过脑子,答应了下来。

仪式是在夜里的丛林深处举行。

钟弥想办法给温徒弄了双雨靴,他刚来可能没什么感触,不知道这边蚊虫的厉害。

不知道温徒有生之年穿过这种胶鞋没有,看着他脱下皮鞋套上这个还蛮有意思的,钟弥走过去帮他把裤脚往靴子里掖掖,这对土得不能再土的雨靴,居然让他穿出一种春季新款的气场。

她弯腰的时候,感觉头上一阵风拂过,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谢谢钟弥。”

肤色深有个好处,看不出人脸红。

钟弥不着痕迹地直起身,往旁边让了让:“走吧。”

这个仪式很漫长,她担心他会出事,在身边陪着。祭祀唱起了古老的部落族歌,一唱就是几个小时。

仪式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停下,那种深褐色的药剂,钟弥眼睁睁看着温徒前前后后喝了五杯。

药水有催吐的成分,他倒是很有涵养,独自走到旁边的丛林,钟弥还是担心,没等他走多久就跟过去,他已经完事了,跟个没事人一样往回走。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不舒服?”钟弥开始后悔带他来尝试这个。

温徒朝她摇摇头。

他脸上好像出现了她在别的游客脸上见过的神情,月光下看不清,她想走近,结果脚下一滑,往旁边连连退了几步。那一刻,温徒一把抓住了她:“当心一点。”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里。

钟弥愣了愣,他握的动作紧了些,把她牵了过去,这一晚就没再放手。

仪式一直进行到半夜才结束,钟弥扶着他往回走,她打算把他送回树屋,再自己回旅店。温徒虽然看上去正常,但不管怎么说他喝的东西里都有致幻成分,钟弥担心他会迷路。

远远看到树屋的灯光,她松了口气。

“你还记得自己住哪间房吗?”钟弥问。

温徒从口袋里拿出张房卡来,她看了看,带他过去找。

她在一架楼梯下找到了木牌,就是这个了,扶着他走上去。

在原始的丛林里呆久了,看到树屋里现代化气息十足的陈设,她还有些不习惯。

温徒阻止了她开灯,他在阁楼上的长椅上坐下,目光呆滞。

“我回去了。”钟弥站在他身后,想抽回自己的手。

却被他拉到身旁坐下。

“再留一会儿。”她的肩一沉,是温徒倚上来。

钟弥想起那些关于死藤水的传说,笑了笑,问他:“你看到平行世界了没有?”

“嗯。”

“还看到了什么?”

他这种状态,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把他带回家的那一晚。

是喝醉了的状态,很相似。

大概喝致幻药剂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买醉而已,他后来还会失眠吗?钟弥想到这个,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颈窝也在这时被顶了顶,他的额头在往那里钻。

“看到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小可爱说国庆加更,OK的,晋江有活动,从1号到5号我都会日更一万,所以今天晚点还会有一更,大家可以十点以后来看,么么哒

23、第 23 章 ...

钟弥闭上了眼睛, 坐在那里没动。

就当他说胡话吧。

风吹得树叶发出响声, 沙沙,沙沙, 正当钟弥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点声音,不好入睡, 远处又好死不死,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犬吠声。

她仰头看,今天又是满月, 不由地促狭, 想到天狗吃月亮。

狗叫声一阵厉害过一阵,肩上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噪音惊扰了睡眠,她伸出一只手过去,捂住了他那边的耳朵。

钟弥原本是出自关心,但捂了一会儿, 就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 这个动作像是在抱着他。然而,缩到一半,被他按了回去。

“钟弥。”他在叫她, 声音里不觉染上了依恋的情愫。

钟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进屋里去睡吧,我留在这里不走。”

她扶着他起来,走进房里,带上了门。那阵扰人的犬吠声被关在了门外,房间里温暖而安静。

钟弥觉得自己不应该装傻, 温徒的吻向唇上印过来的时刻,她还是偏了偏头,让他只吻在了脸上。

她扭头朝向一侧看着,说:“温徒,明天别去找我了。”

然后在他的茫然中,自己掀起T恤的下摆,要脱掉它。她并不介意有这么一次,但是以后的事情,她不愿意再去想。

温徒按住了她的手,把她的衣服拉下来。

他看看她,说:“好。”

温徒很好说话,他不会纠缠。

但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轻轻把她拥进了怀里。

她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腿上,手指在上面抚摸着那些伤疤。

好久没有睡这么软的床,钟弥感觉自己深陷着,脑袋上也像裹了一圈棉花,被他的手轻抚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清晨,钟弥被生物钟叫醒,坐起来看温徒,意料之中,他睡得还沉。

喝过死藤水的人都会睡个好觉。他的表情舒展,睡姿极其放松。

她轻手轻脚地整理了衣服,爬下树屋,溜回了旅店。

她在旅店洗过澡,随意吃了点早餐,收拾了背包,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拍摄。

让她意外的是,在她刚到渡口乘船的时候,已经有个人坐在了她常坐的那艘独木舟上,等她过去。

睡足了觉的温徒精神十足,换了身干净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整个人也白得发亮,脚上还套着她昨天给他的雨靴。

船夫会说英文,高兴着跟她打招呼:“钟小姐,这位先生说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也算是朋友吧。

还好他没有乱编排关系,钟弥也讪笑着上前坐下,面对温徒则变了脸。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有吗?”温徒莫名。

“昨晚发生了什么?参加仪式以后的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钟弥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死不认账,有些惊讶,不相信温徒也会做这种事,她试着提醒他:“我们说好,以后不再见面了。”

温徒的嘴角朝一边牵起,还带了丝嘲弄的意味:“钟弥,你也喝药了吗?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答应。”

“…”钟弥没了脾气,不想说话了。

亏他能理直气壮赖得掉。

不过她没有功夫与他争论是不是该信守承诺的问题,相机挂在脖子上,拍摄工作照常进行。船夫则和温徒攀谈了起来,他一个人划船也无聊,见温徒是新来的游客,熟稔地向他介绍起了当地的生态与人文。

温徒是个乐于了解新鲜事物的人,不管船夫怎么瞎扯,他都照单全收,认真地倾听着。

钟弥拍到一幕鳄鱼群游过的画面后,船夫已经大方地分享了船上的生肉,教温徒怎么钓食人鱼玩。

几团肉下去,还真让他钓上来两条,钟弥害怕这种牙齿尖尖的生物,它的腹部是血红色的,十分暴力的颜色,两条鱼面目狰狞地躺在船板上扑腾。钟弥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正巧独木舟变了方向,温徒伸手过来,把她扶好。

“好好坐着,这水下有鱼群,要是掉下去就剩骨头了。”

“我知道,我身上没伤口,又不要紧。”

食人鱼嗜血,有血腥味才会让它们失控。

钟弥虽然这么说,还是明显抖了抖,明明在这里呆过四个月,反倒被他这个新来的吓得不轻。

午后她拿出干面包充饥,要分给温徒一个,才发现他带了自热米饭,还是红烧肉,水淋在自热包上,加热了十分钟,船上香气四溢。钟弥头一次在河流上吃了热的食物,还是中餐,她吃饱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她在这边被消磨得差不多的物欲,被一份红烧肉米饭又给唤醒了。

温徒在拿这种小恩小惠麻痹她。

而船夫才没有她想得那么多,一个人吃了两份饭,连声说好吃。

钟弥把吃剩的盒子叠到一起收起来,打算带回旅店处理掉,她不能把这种塑料垃圾扔在亚马逊河上。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她看到不远的岸上丛林里,栖息着一只蝴蝶。

是光线原因吗?她眯起眼睛,它的翅膀一明一暗,是不同的颜色。

她拿起望远镜,一边翅膀明黄,如同苏绣的丝绸,一边翅膀紫黑,像是宝石熠熠生辉。

钟弥急忙去拿照相机,皇蛾阴阳蝶。

世界上最稀有的蝴蝶,千万只蝴蝶里只有一只,不会飞行,生命只有六天。

钟弥调整好视野后,却发现那只蝴蝶不见了。

“可以往那边靠岸吗?”她问船夫。

船夫与她合作四个月,已经有了默契,听完就往那边划起船桨。

钟弥熟练地跨到岸上,听温徒问:“你去哪?”

“刚看到一只稀有的蝴蝶,应该没跑远,我去看看。”钟弥回头,“马上就回来。”

不会飞,所以还在附近。

她拨开灌木丛,往丛林里走,四处寻找。

身后沙沙响,一看,是温徒跟了过来。

“会弄脏你衣服的。”钟弥让他不必挂心,“我经常上岸拍摄,没出过事。”

温徒道:“我也想看看那只稀有的蝴蝶,它长什么样?我可以一起找找。”

“叫阴阳蝶,两只翅膀颜色不一样。”

而每只阴阳蝶的颜色也都不一样,如果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阴阳蝶,那就更加罕有。

温徒往一个方向指过去:“是那只吗?”

钟弥一看,在一棵橡胶树上,正趴着只小小的蝴蝶,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在往枝干上躲藏。

她迅速走过去,拍了几张,确实是皇蛾阴阳蝶,但翅膀却一蓝一绿,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只。

“这里好像有很多这种蝴蝶。”温徒走到另一边,指给她看。

“啊。”钟弥惊讶了一下,就是那只了,刚才在船上看到的,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跑了这么远。

或者说,两只,有两只一左一右地停留在叶子上,一模一样。

她收获真是大,拍完以后,紧紧抱着自己的相机往回走,高兴得不得了。

温徒看她利索地踩过一路的枝条和苔藓,不得不跟好,生怕她脚下一滑会摔跤。

走到岸边,钟弥脚步顿了顿,往四周一看。

船呢?她有些傻眼。

温徒走过来,低头确认:“应该是漂走了。”

船夫在岸边简单地捆了个桩,那根绳子还挂在岸边的一丛灌木上,末梢是断裂的痕迹。

他应该是趁他们上岸的功夫,打了个盹,忘了抛锚,绳子断了以后,就顺流而下。

“我们在这儿等他回来。”温徒很镇定,眼下也只有这样。

钟弥则担忧地看了看天上:“这边的情况我不熟,要是天黑就麻烦了。”

怕什么来什么,钟弥身上除了相机,什么也没带,眼睁睁地看着温徒手腕上那块表的指针从下午一点走到五点,沿岸的河流一点动静也没有。

温徒自我反省:“我应该留在船上的。”

他没料到,解决了她一个人上岸的危险后,还会面临船漂走的危险,这也太过戏剧性。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钟弥又看看他的表,“再等十分钟,不来我们就自己去找找出路吧。”

十分钟后,还是没人来。

钟弥怀疑船夫自己漂到他不认识的地方去了,也迷了路。

她走回丛林,辨别了方向,带着温徒往南边走。

钟弥显然还是经验不足,即使能认方向,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四处荒无人烟,她看看温徒,看到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几处被叮咬的痕迹,肿了起来,她急忙替他摞下袖子。

“疼不疼?”

“我不疼。”温徒还不知道自己被咬了,自己扣上了扣子,他顺势握住了钟弥的手,“往那边。”

“你怎么知道?”

温徒抬头看看天。

月亮还是圆的,有月光,夜里还是能看得清周围环境。但也因此,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钟弥不能靠北极星分辨方向。

“月亮的位置有规律,太阳落山的时候它在正南,每隔一小时会由东往西转十五度。”

钟弥听得满头浆糊,这个时候她没有力气去心算。

她走得很累,不记得是第几次看了温徒的手表以后:“这样走,是不是到天亮了就可以走回中国了。”

温徒轻声笑笑:“没准儿,累了歇会儿吧。”

还好,月亮还是圆的,他折下了几片大叶子铺在地上,让她坐,两个人也不敢生火,怕引来野兽。

“坐过来。”温徒看她生分地离自己很远,“这个时候不要想那么多,晚上会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