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狠狠吃了一惊,身体猛地震了一下,她突然把头转过来正对着任之信,看着他的眼睛,许久,她才肯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意思?”

“我问你,会不会留下?”任之信看着苏紫,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会还是不会?”

苏紫的脑海有瞬间的空白,她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任之信会抛给她这样一个设问。如果他不结婚,她还愿意继续留在她身边吗?

苏紫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比如说任之信会为了她不结婚,比如说任之信甚至会娶她?不,不,不,她从来没有想过,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泛起过。怎么可能呢?他跟她那么的不同。

“告诉我,你会,你会继续在我身边,对吧?”任之信抱着苏紫,头贴在她的胸口上,他的声音隔着衣服,闷闷的传来,苏紫甚至有些分不清他的语气,是肯定还是不确定。

她该怎么回答?她不知道。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任之信的怀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吻从额头,眉毛,眼睛,耳际一路洒下来,她的脸慢慢地涨红,一丝一丝的甜带着些不可思议地气泡顺势蔓延全身。

她闭上眼睛,恍然看见上帝在云端微笑。

结婚不是儿戏,苏紫当然清楚。第二天醒来,苏紫才开始认真思考任之信的那句话。他说不结婚便是不结婚了?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苏紫转念一想,不管是否是真的,至少他动了心思。最坏的结果不过只是任之信哄她的谎言,可任之信又有什么必要拿这样的事情哄她呢?反复思量,苏紫的心也渐渐落下了。她原本就不该抱希望的,如今更不应该。只是任之信肯动这样的心思,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念头是为了她,那么也值得了。

只是对任之信而言,不结婚不仅仅只是念头而已。如果只是假设,他也不会去问苏紫了,他要一个承诺,心就定了。即使前面是惊涛骇浪,他也认了。想到这的时候,任之信竟然有些激动。他想起前两年,他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一位长江漂流专家,他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些热爱极地探险,热爱攀登热爱漂流,这些跟主流生活背道而驰的生活?难道他们不知道逆水而上会很得力不讨好吗?那位漂流专家并没有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话:“你如果真正有机会见识到人生的另一个侧面,你就不会问这样的为什么了。”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5)

对这些极地冒险家而言,激流,高峰,是他们生活的另一个侧面,不同于石头森林,不同于盛世繁华的另外一种人生;而对于当下的任之信而言,苏紫就是他人生的另一个侧面。在此之前,他奉信的是顺水行舟,他从不做逆势的选择。而如今,他尝了人生的另外一种滋味,他终于明白当年那个人说的那句话,原来,确实没有什么为什么。

他当然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孩子,心里不乐意了就回去跟大人说,“爸,我不结婚了。”想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他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只要让任老爷子觉得周家并非是最稳妥的那棵大树,这婚就不是非结不可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前两个星期,秘书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的含糊,他没用心听,只是让他看着办,好象秘书提到了周老爷子的名字。

“麻烦叫吴秘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任之信拿起电话,拨了内线。

“吴秘书,你前几天是不是跟我提过什么工程的事儿?”

一进办公室的吴秘书,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了半天,终于摸到点线索,“您是问西江大桥工程的事情?”

任之信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西江大桥工程招标是由政府交给路桥集团负责招标,周世邦的公司也参与了这次投标,虽然这个项目是由梁市长直接牵头的,但我那天从市长秘书办打听到这个消息,就想跟你汇报一下。周世邦的公司根本不具备投标资格,而且他本人就是仗着周书记的面子在外面招摇撞骗,其他小工程倒也罢了,但西江大桥是我们市属一属二的大项目,可不能砸了锅,那天我从路桥集团了解到,听说市长居然给他们打了招呼,让周世邦中标,说这已经内定了。我本来想问你一声,结果你说叫我看着办,我就把事情搁下来了。”

任之信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前一段时间他根本就没把心放在公事上,每天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就一门心思赶着回家,即使开会也是心不在焉的。要不是今天想起要跟周家闹崩,他还听不到这么一个重大消息,敢情梁大市长在这等着他呢!

周世邦是什么人,混过几年官场的人都清楚。哪个锅里没几颗耗子屎?周世邦就是不折不扣的耗子屎。周老爷子恨自己没生一个儿子出来,把他这个侄子惯得无法无天,皇城根下能捞到多少油水?他就从周老爷子的老家,当过官的市,省,一路骗吃骗喝,排场越摆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叼,如今听着任之信要成为周家女婿了,他还不跑到C城来插一脚?

要搁在平常,任之信想梁市长指不定是想卖个面子给周老爷子和他,如今他居然跟他招呼也不打,就想让周世邦中标,摆明儿是给他设套,到时候周世邦翻了船,即使他如愿坐上了市长的位置,也会因为这件事情给拖下水。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6)

任之信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嘴角紧抿,隔了好一会,他才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先到这,别让其他人知道我知道这事。你有没有办法通过其他渠道搞到周世邦的标书?”

吴秘书何等敏锐一个人,瞬间就明白这事跟之前原先想的有出入,立刻点头:“我尽量去办。还要不要我收集一些其他东西?”

“恩,更好。一个星期后,我要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

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后,任之信才吐出一口长气。要是没了周家,他前路还会有多少风雨?

一个星期之后,吴秘书高效率地把所有任之信需要的资料都放在了桌上。

任之信一页一页地翻看,神情越来越凝重。看完了以后,他把所有资料都锁进了保险柜,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任家书房。

任老爷子来回踱步,沉吟片刻后才出声:“真有那么严重?”

任之信点了点头,“这资料直接发给中纪委,周家就完了。”

任老爷子点了点头,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周明啊,你这一世英明算毁在任人唯亲上了。”

任之信看着任老爷子的脸色,“爸爸,我不赞成这个时候还跟周家扯上关系。”

“这话怎么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道要让人家笑我们任家是忘恩负义之徒吗?”任老爷子显然不同意任之信悔婚的打算。

“爸爸,话不是这么说。这事还没发,我们不算负了谁的义,再说了,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让周家帮什么忙。周世邦就是个定时炸弹,这次要不是我察觉的早,就被梁平之摆了一道,要真是那样,估计明年春天一过,中纪委就会收到材料了。到时候我们就只有任人打的份儿了。”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现在知道了,那局势就不会变成那样。梁平之那人我还是了解的,他好歹要卖我几分面子,按住了这件事,我们也算卖给周家一个大人情了。”

“你觉得是人情,但周家不一定会那么认为。再说了,现在这世道,卖给谁还要看值不值。不说别的,就单看这次梁平之敢这么做,他背后肯定有人在撑他,这样想来,想让周老爷子下台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或许已经有人在这么做了。风声都变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淌这滩浑水?”

任老爷子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他说完了,他才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任之信,看得任之信心里一阵发毛,他表面上强装镇定,自认为自己说的那番话有理有据,没有任何破绽,却不明白任老爷子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打量他。

“说完了?”

任之信点点头。

“来,现在谈谈,你不想结婚的真正原因吧。”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7)

任之信刚才聚集的力量瞬间就散了。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说的那么无懈可击,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自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放弃这段婚约,他信心满满地坐在那只等任老爷子点头,没想到话锋一转,任老爷子还是看出了他的花枪。

任老爷子注意到了任之信的表情变化,笑了笑:“之信啊,你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吗?”

任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的话告诉我你不是抗拒这段婚姻,而是在抗拒跟你结婚的那个人。你太急了,太想在我这问出个结果了,所以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按理说,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远没有到悔婚这样的地步,你真以为我退下了以后就不闻世事,听着你胡掰吗?你真以为我在选周家之前,不知道他家的底细吗?这个事情,你原本只需要告诉我,然后问我的意见,悔婚不是不可,可做任何一个决定之前,我们都要衡量得失。之信,你刚才的分析里没有得失,你只是在跟我陈述为什么悔婚,却连起码的衡量都忘了。之信,这一次,你让我很失望。”

“爸爸…”任之信,急切地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任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之信,假若你还是二十五六岁,血气方刚,你跟我说要娶谁家的姑娘,哪怕门不当户不对,只要你喜欢,我也给你娶进门。但你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了,别说我,恐怕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吧?否则怎么会缴尽脑汁想这些理由来搪塞我?”

任之信一时之间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是的,就像任老爷子说的那样,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然后想方设法找这些理由说服别人,难道他真的连这点勇气都丧失了?他就是因为不爱所以拒绝结婚,他就是因为爱,所以不愿意委屈,难道他就真的说不出口?

任之信突然站了起来,“爸爸,我不会结婚的。”

任老爷子看着他,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不结婚?好啊,然后呢?”

“然后我会跟我喜欢的人结婚,但绝对不会是周曼娟。”

“那你考虑过后果吗?”任老爷子看出了任之信非比寻常的决心,声音也沉了下来。

“没有后果,不结婚就是后果。”

“好,好,好…”任老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连说了几个好字,气愤有之,威胁有之,恫吓有之,反对有之,总之绝对不是好的本来意思。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8)

任之信说完就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居然,这竟是他平生第一次顶撞自己的父亲!

任老爷子在书房里还没有顺过气来,他有四个孩子,最不操心的便数任之信。他这个小儿子,别说顶撞,在他的印象中连说不的记忆都没有。他太乖了,太顺了,几乎是任老爷子最理想的那个样子。就连他十五六岁正值青春期的年纪,他都是那么斯斯文文,静静默默的,从来不给他惹什么麻烦,带回家的全是奖状和荣誉证书,只给他提点一句,他便会做足十分,更别说什么叛逆了。一路这么循规蹈矩地走来,就当任老爷子觉得可以把所有的重任都压在他肩上的时候,他眼里最值得信任和依赖的儿子,居然跟他说不!?

任老爷子的眼睛眯了眯,是该他亲自出马的时候了。

在离婚期还有一个月零五天的时候,周曼娟听到了这辈子最坏的一个消息。

那一天,她刚拿到了宾客名单,兴致勃勃地给任之信打了电话:“之信,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我把宾客名单带过来,我们商量一下,然后我就要去印请柬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说:“不用看了,把婚礼取消吧。”

周曼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们的婚礼取消了。”

“取消了?为什么?”周曼娟的声音顿时又尖又细,尖锐地仿佛会划破电话线。

“找个时间,我会跟你解释。”任之信知道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索性挂断电话,切掉了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那声音太尖锐,尖锐到他找不到任何语言平息这样的尖锐。

“啊!!--”周曼娟在挂掉电话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把电话打过去,那边却响起了生硬刻板的女声:“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爸爸,任之信说婚礼取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曼娟回了神,才想起该问问最权威的那个人。

周明接到周曼娟电话的时候,他的书桌上正放着任之信快递过来的档案袋。

任之信还随信附上了几行字,说得到是冠冕堂皇,痛陈厉害,然后说风口浪尖,不宜多事,静观其变云云。

周明冷哼了一声,“幼稚!”

“爸爸,爸爸,…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周曼娟在电话那端听不到周明的答复,不由地有些焦急。

“恩,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周明挂掉了女儿的电话,陷入深沉的思考。

周曼娟挂了电话后,才回神思考,照她父亲的态度来看,这件事绝对不是任之信说说而已,那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女人区别与男人最大的不同是,她会更感性地去思考问题。如果任之信把对任老爷子对她说的话再说一遍,她断然不会相信。女人的直觉只会让她思考是否会有敌人出现。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9)

等到她请来的人把一叠照片送到手上时,周曼娟的愤怒再也难以掩饰。

她不是没有过猜测,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这个女人竟会是苏紫!她想起自己去任家的时候,一口一句苏丫头地叫着亲热,想到这些她就泛起一阵恶心,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恼怒,她有种强烈的被侮辱的感觉,任家,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相反也有可能让人回归理智。

周曼娟看着那一叠照片,不同的时间,同一个小区,他跟她之间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但还是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看见照片里任之信的眼神,宠溺地不加掩饰,他什么时候用这样的眼神凝视过她?她更不会相信他跟苏紫之间只是普通的叔侄关系,谁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一个晚辈?谁又会让一个晚辈长期跟自己住在一起?

周曼娟没有哭,但眼泪还是不可抑制地一滴一滴掉下来,滴在照片,晕开,荡成一圈模糊。她真傻,这样的事情真的就发生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真难得,她居然还心无旁骛地把苏紫当小辈看,她还一厢情愿地以为苏紫在跟黄学芬的儿子谈恋爱,她还真的相信任家所说的,苏紫是任老爷子的干孙女!如今,这干孙女竟跟亲儿子好上了!好,真是好,这世间还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吗?她,她的家族,该颜面何存?

不,不,她是周曼娟,她是堂堂周书记的女儿,她不能那么窝囊。去质问任之信?不,难道她还要抱着他的大腿哭着说:“之信,你为什么不爱我?”她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她无数次地设想过类似的画面;回家哭诉?不,她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她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哭诉?

想来想去,周曼娟知道,会有一个人,比她知道这个消息更吃惊更愤怒更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想到这里,周曼娟满带泪痕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而眼里射出的光却像一把把匕首,让人心悸。

苏紫被任老爷子叫到任家的时候,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进门,保姆就告诉任老爷子在书房等她。这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在此之前,她甚至还没有走上过2楼的台阶。

走进书房的时候,任老爷子正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脸,背光的身影竟显得有些佝偻。

“爷爷,你找我?”苏紫怯怯地开口,不知道是否打断了任老爷子的沉思。

“恩,苏丫头你来了。”任老爷子缓缓地转身,苏紫以为自己看错了,在阳光射进来的幅度,她仿佛看见任老爷子的眼角有晶莹闪烁。

任老爷子吸口了气,又打起精神,“苏丫头啊,很久没有来看爷爷了,真是一点也不想爷爷吗?”

原本只是平常的寒暄,听在苏紫耳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笑了笑,并没有搭话。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10)

“丫头,想听爷爷讲个故事吗?”任老爷子并没有看苏紫,仿佛陷入了一场回忆,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有一位父亲,在三十三前,他还只是一个前途未卜中年男人。那一天,他照例去农场接受改造,农场干部跟他说,他的老婆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的出生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在他一无所有,在他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时期,唯一的希望便是上天赐予了他这么一个孩子。他想这是老天的一个暗示,暗喻他终将会走出黑暗,迎来光明。

果然,两年以后,他终于平反了。回到家里跟家人团聚,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小儿子。小儿子已经两岁了,会叫爸爸了,虽然看着他的眼神还那么陌生,带着胆怯和恐惧。

但没有关系,这位父亲当时就暗暗下了决心,他要把所有的爱都给这个儿子,让他一帆风顺的成长,让他长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他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吃自己吃过的苦,遭受一点点罪。当然,他的儿子也很争气,没有让他操过一点心。大院里那些孩子惹是生非的时候,他从不掺和,身上没有一丝纨绔子弟的坏毛病。

等到他要上大学了,这位父亲很想让他走自己的路,他就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上了理想的学校。父亲很欣慰,因为他知道,在儿子的心目中,自己是他的偶像,而终有一天,他的儿子的成就绝对会在父亲之上。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父亲也渐渐老了。人一老,就会常常容易伤感,容易缅怀身世,容易感春伤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与儿子的角色已经发生了变化。儿子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父亲的支柱,成为了父亲的骄傲。所以这位父亲,更是竭尽所能地帮助他的儿子攀越上更高的地方,他甘心成为儿子的垫脚石,只要他成功了,父亲也就瞑目了。

苏丫头,你觉得这位父亲有错吗?”

苏紫摇了摇头,世间的父子不就是如此吗?

任老爷子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讲了下去:“后来儿子订婚了。对方家世相貌都不可挑剔,父亲觉得自己已经无所求了,只等着含饴弄孙了。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任老爷子叹息了一声,话锋突然一转,“可就在他结婚的当口,儿子突然对这位父亲说,他不结婚了。因为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苏紫,要是你是这位父亲,你会怎么做?”

苏紫知道任老爷子不会平白无故讲旁人的故事给他听,而又没有任何寓意。她听得用心,自然知道故事里的父亲和儿子到底是谁,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任之信真的会这么说,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任老爷子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她该怎么回答?她还能怎么回答?

“换做任何人,站在父亲的角度,恐怕也是失望透顶了吧?但我相信,他的儿子只是暂时的迷失了。他的一生被他的父亲屏蔽了很多诱惑和陷阱,所以他无法区分哪条路才是他真正该走的路。”任老爷子用深沉的眼光打量着苏紫,顷刻,他才开口:“苏紫,你会帮这位父亲把他迷路的儿子带回家的,对吧?”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11)

苏紫受不了任老爷子的语气和眼光,她的眼眶里早就凝满了泪,只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爷爷,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说完就站起身,准备离开。任老爷子的声音又在她的身后响起:“苏丫头,你已经让我失望过一次,千万不要再有第二次,千万不要。”冰冷的语言犹如刀锋,一刀刀刺痛苏紫的心脏,她习惯性地挺起脊梁,她所剩的力气只能支撑她走出这个门之前不至于倒下而已。

走出任家的时候,苏紫跟虚脱了一样,她无力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许久许久,才爆发出痛哭。这世上可畏的不是尖酸恶毒的痛骂,不是歇斯底里的指责,而是一句句不带温度的暗讽,一刀刀不见血的凌迟。她看不见血肉横飞,却觉得自己已经尸骨无存了。谁受得到一个父亲的指责,谁背得起误人前途的责任?

苏紫被任老爷子这一刀刀软刀子割得伤痕累累,她想,假若是色责厉荏的痛骂,假若是极尽挖苦的刻薄,她还能挺起脊梁,无动于终,甚至还可以硬气地说,我压根就没想过要怎样。

任老爷子没骂她不识好歹,没骂她不分尊卑,没骂她不知廉耻,甚至还没有说她忘恩负义,他对苏紫的恨,对苏紫的失望,对苏紫的厌恶,那么明显,却不露声色,他只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甚至连反驳,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她又从何申辩呢?她早知道的,早就知道的,只是不知道竟是这样的方式。

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把身体里的泪都流完以后,她才想起,苏紫,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

终于,她还是回到了那里。

临上电梯的时候,她竟有些留恋地看着小区里的那个花园。她看见曾经的自己坐在那里,发呆,大笑,牵着皮皮疯跑,原来,她还是快乐过的。

苏紫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打开了那道门,没有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打开,然后关上。

“你去哪里了?”房间里笼罩着一层烟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出去随便转了转。”苏紫径直去了卧室。她打开抽屉,看了看自己放在里面的东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上次送你的戒指,你放在哪了?”

任之信走了进来,不知道她突然找那枚戒指干什么。“在我这边的抽屉里。”

苏紫翻出那枚戒指,非常俗套的样式。这样的戒指应该不会有人会戴吧?更何况任之信。这是苏紫唯一送给任之信的礼物。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12)

她并非心血来潮。很长一段时间,她很迫切地想得到一枚戒指,一枚任之信送给她的戒指,不管是铁的,银的或是别的什么,只要是戒指,刚好套住她的指间的戒指。

她对戒指的渴望超乎寻常。人总是这样,越是把握不住的东西越想牢牢的拴住,比如说风筝,比如说爱情,比如说人心。戒指之于苏紫不过是心理暗示的结果。她买给自己,她没有想过。一个人送自己戒指,然后自己给自己戴在无名指上,那该是多么苍凉的姿势!她不,她不允许自己的寂寞那么明显。

于是,她只是那么偶然地,在地摊上看见了那枚戒指。她买了下来,并没有想过用这样的礼物去讨他欢心。她想,这是一枚男式的,由她来买下。犹如那个古老的契约,结婚的男女,由对方为彼此买来戒指送给对方。苏紫想,她完成了自己的契约,在她的心目中,属于她那部分的仪式已经完成。

只是后来,任之信发现了她手里把玩的戒指,“送给我的?”他的眼里掩饰不住的欣喜,她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什么,更没有主动表示过什么,任之信看见了,欣喜淹没一切,他才不管这到底值多少钱,只要是苏紫送的,他都喜欢,他都当宝贝收藏。

苏紫把戒指收回了自己的包里,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轻松地笑了笑,“你有没有吃过伤心凉粉?”

任之信不明所以。

“在我的家乡那里,有一种叫伤心凉粉的小吃,可好吃了。要不,我做给你吃吧!”

“为什么叫伤心凉粉?”

“其实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会有一个典故,或许这凉粉背后也有一个伤心的典故。但事实上,因为凉粉很辣很辣,边吃边流眼泪,但由于太好吃了,所以流着泪还要继续吃。所以才叫伤心凉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