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会受伤,会流泪,还是要继续,还是要让自己五脏俱焚,挫骨扬灰也甘之如饴,原来爱情的滋味跟伤心凉粉竟是一样的。

第十四章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13)

那一天晚上,任之信被那一碗淋满了小米辣和秘制辣酱的伤心凉粉,辣得说不出话来。苏紫笑着说:“好吃吗?”脸颊上是两道泪痕。

“你比我还不能吃辣啊?”任之信见她辣得两眼通红,眼泪簌簌地掉,还不停地吃。

“听说男人忍耐力要强一些,我忍不了,所以才流泪的。”苏紫又笑了,辣椒吃进胃里,翻江倒海地疼,全身上下起了火似的,但这团火还是扑不灭她心底的绝望。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她的爱情,没有天明。

任之信并不知道苏紫的心思。他想起今天下午跟周曼娟的那次谈话。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离开的时候,他吐出一口长气。或许马上就会乌云密布,甚至还会有暴风骤雨,还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苏紫在这里,跟他在一起,就连乌云也会镶上金边。任之信觉得自己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他不后悔,绝不。

第二天,任之信很早就出去了。苏紫听见他起床,倒水,洗漱,穿鞋,关门的声音。她知道临走之前,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没有睁开眼,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他最后一眼,虽然看见的也只是背影而已。

等到任之信回到家的时候,苏紫已经坐在了去A城的火车上。他,连同跟他在一起的所有回忆,她都一个不留地抛弃在了轰鸣的列车之后,越行越远。只是,她还是忘了,离开的时候,忘了把自己的心也装进行李箱。她走得那么踉跄,连当面说再见的勇气都没有,她想,原来,到了最后,结局依旧没有改写,甚至比设想的更糟。她曾经想过的,她微笑地说:再见。再也不见。可没有了,她再也不可能为自己的爱情改写结局,她留下的是一团乱麻,她甚至不敢想,任之信会是什么表情?没有了,他会觉得受伤,因为她的不告而别,但那只是短暂的。就像任老爷子说的那样,他只是迷失了,等她离开,他自然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第三部份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1)

“苏紫,你真的觉得不需要解释吗?”任之信坐在苏紫对面,凝视着这张五年不见的脸。

她变了,又或许没变。

五年前的她不会对着他沉默,或者施以冷静的嘲讽,她永远都是那么低眉顺目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五年前的她,对旁人可以漠视,可以不屑,可以忽略,但对他不会;五年前的她在他面前收起了倒刺和利爪,温驯犹如小猫,可以活泼,可以洒脱,可以肆无忌惮,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以沉默,以冷漠,甚至以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注视着他。

他没有认错,她还是以前的那个苏紫,眉目,五官甚至连身形都没有变。但他却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他可能找不回5年前的那个苏紫了。

任之信又一次发问,终于把苏紫从冗长的记忆里拉回了现实。她看着他,竟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五年前的自己,真的爱过吗?真的那样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爱过吗?

“任之信,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我不觉得解释能改变些什么,更何况,我不需要改变。”她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像一个饱经风雨的妇人,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

却再一次划破任之信长久以来修弥的平静。

“好,很好,苏紫,苏大小姐,哦,不,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顾太太?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啊!古人说最毒妇人心,天底下最无情最狠心的女人,你要只当第二,谁还敢称第一呢?”任之信的眼神里聚集了太多的情绪,不甘,愤怒甚至暴虐,让他的眼神由深转沉,他走过去,拉起苏紫,抬起她的下巴,说话的时候他的脸离她只有几厘米,“苏紫,你真狠得下心啊?还是我根本就看错了你?”

苏紫从来没见过任之信如此暴戾的一面。他发火发得猝不及防,她完全没有预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说错了吗?还是做错了?或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苏紫突然觉得可笑,要真论谁是谁非,谁对谁错,谁吃亏谁有益,他任之信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态度对她?

“任之信,你的自制力去哪儿?”苏紫原本想说,任市长,你的自制力大不如前了啊。临出口前才减缓了力道,她还是不习惯两个人这样刀锋对麦芒的对话。她的刻薄源于他的愤怒,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应对他骤起的风暴,她只能这样,不甘示弱。

任之信的耳朵里传来苏紫的冷嘲热讽,他突然放开了她,任她重心不稳跌坐倒沙发上,他颓然地意识到一个现实--她的苏紫,真的变了。

任之信这才觉出自己的可笑。他生气些什么呢?他那些没来由的怒气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想起苏紫刚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愤怒过,那个时候他只是担心,前所未有的恐惧,然后风一样地冲进任老爷子的书房,问他要人,任老爷子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不置可否,他第一次冲着自己的父亲发脾气:“不是你,还有谁?”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2)

叫他怎么能相信是苏紫主动离开呢?

再后来,他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等他安排好一切,她自然就会回来。

最后,当他知道苏紫已经结婚的事实时,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也只是闷闷地一个人回到家里,睁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坐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他又跟平常一样,出门,上车,当车开进市政府大楼的时候,他除了眼眶有些红以外,跟人们眼里的任市长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他觉得自己是想通了,看开了。其实内心还是有奢望的,他太自信了,自信以为苏紫只是用婚姻来逃避自己,逃避内心。即使那一刻,他都没有放弃过做这样的设想,所以当他看见苏紫走出小区的时候,他并不意外。他知道总会有一天,她还是会回来。

只要回来就好了,那么她还是他的。他可以接受苏紫离开,结婚,过另外一种没有他的人生,但,但是,他绝对不能接受苏紫的心里没有他!

这才是任之信的底线。

他听着她云淡风轻地一句,彻底击溃了他的底线。他说着那些语无伦次的话,向来风度翩翩的任之信什么时候也口无遮拦了?什么时候也对人恶语相向了?更何况对着的还是苏紫。

任之信想起当年周曼娟离婚的时候跟他说的那句话:“任之信,你到底还是修炼成精了。”

是啊,对着旁人,他是道高一丈,可如今遇到苏紫,平白费了自己几百年的修为。

“苏紫,就当我们只是多年不见的朋友,难道我们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聊聊天?”任之信终究还是任之信,气恼只是暂时,失控只是一刻,片刻,他又回到了平静。像一个在谈判桌上斡旋有余的老手,如今他选择了以退为进的方式。

苏紫也觉得有些尴尬,原本她也没想过两个人会是这样。听任之信这么一说,语气也就缓和了下来。

“你工作怎么样?”

“还好。”

“A城的生活还习惯吗?”

“还行。”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经营影楼的。”

“他…对你还好吧?”

“恩,很好。”

“苏紫,你幸福吗?”

苏紫顿了顿,幸福实在是一个庞大的命题,她不知道怎么定义幸福,更不知道如何判断自己幸不幸福,只能马虎地答一句:“我过得很好。”

“苏紫,当年你为什么离开我?”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3)

之前都是花枪,所以任之信一点也不在意答案的真假,即使过得不好,苏紫也不会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依旧是困扰了他五年的问题。他解不开,就放不下。他放不下,自然不许另外一个人放下。他追问到底,求的无非是一个解释,问的无非是让自己死心。

苏紫明白任之信耿耿于怀的无非是自己的不告而别。但这真的很重要吗?

“是我自己想要离开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我也没有任何苦衷。”

“你说谎!你当初怎么答应我?你说了是一年,那就该等到一年后再离开,后来我是怎么问你的?我问你我不结婚了,你会不会留下?你忘了你说的这些话了吗?你突然平空消失,你跟我说你没有苦衷?你跟我说和其他人没有关系?苏紫,你告诉我,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好不好?现在不会再有人逼你了,你还担心什么?”任之信激动地说。他想说,现在没有什么周家,没有什么仕途,没有什么政治联姻,甚至连任老爷子也奈他不何,苏紫,你要是肯回头,只要你肯。

苏紫想起离开的那段日子,她突然不想回头去看,即使现在念头一泛起,她都觉得是一片灰。那么黯淡无光的日子,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你真的想听吗?”

任之信注视着她,眼神里是鼓励,是执着,他一定要去证实真实的情况一定与他猜想的不远。他一定要让苏紫亲口告诉他,当初的她是因为不够坚定,不够自信,所以才放弃的他。然后他再合盘托出,他要让她后悔,要让她知道,离开他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

苏紫下了火车,才有点茫然失措的感觉。A城,对她而言,并不熟悉。

小时候,她对A城的概念就是一个大省城,是一个省的省会,她能来的次数并不多;等去到C城读书以后,因为县城里并没有火车,她需要先坐客车到A城,然后再从A城坐火车去C城。

其实比起C城来,A城陌生太多。

她该怎么办?她发现自己来之前似乎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她只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以实习的名义去另外一个城市,只是收拾了自己不多的行李,从抽屉里拿了点现金,加上在报社实习的工资,她单纯地计算着可以支撑到自己找到工作为止。

她在找到房子前,只能选择住在火车站附近的旅馆,15块钱一个人的大通铺,到了晚上,苏紫根本不敢合眼,她不能相信这鱼龙混杂的旅馆里,是否有意图不轨的人,或者是小偷,她把行李箱抱着怀里,枕着自己的包,稍微有什么声响,她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她走出旅馆的时候发誓一定要在今天找到房子。

她依稀听饶小舒讲起过A城东门的房价最便宜,那里有很多老式的筒子楼出租,那些都是以前大型厂矿分给单身职工的宿舍。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4)

一进筒子楼的时候,苏紫连忙把鼻子掩了起来。穿过布满了各种杂物的楼道,她随时可以看见一些浓妆艳抹的女孩穿着内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而房间的门却是开着的,楼道上挂着一根细铁丝,上面挂满了各种女式的衣物;她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挺着大酒肚坐在楼道口上,用涵义未明的眼光打量着她,走过去的时候,还要跨过他的腿脚,每层楼只有一个洗手间,在楼道的尽头,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一股陈年的厕所味儿。

“一个月200,押金200,三个月交一次。”中介领着她打开了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十个平方不到,除了一张床,里面什么都没有。

苏紫原本想要还价,但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就走了。

“不要后悔,早晚你都要回来的。这一带你找不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了。”中介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一副走着瞧的表情。

到了傍晚的时候,苏紫还是回到了这里。是的,她没有选择,环境好点的她承受不起,环境比这还差的价钱都差不多,她走了一圈,把东边的二环到三环之间的房子看了一个遍,还是回来了。

等她拿到钥匙,躺在那张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床上时,她已经累得流不出眼泪了。

接下来,崩溃的事情一件跟着一件,苏紫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谓的比同龄人的成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根本无济于事,甚至还要吃更多的苦。

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工作。她拿着简历,参加各种招聘会,不放过任何一家招聘公司。答复都是一样的:“很好,但你还没有毕业,只能算做实习。你要知道,在我们这里实习都是没有工资的,只有一些补贴。”

她临毕业还有一年,这一年没有收入叫她怎么熬?

一个星期后之后,她拿着自己大一和大二两年的奖学金证书在大学门口招揽到一份家教的活,一节课50,一周上两节。她当时都要激动地流下泪来,钱虽然少,但至少饿不死了。

此后的几个月,她都在忙于找工作,她一定要找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才行。家教毕竟只是暂时的,她怕自己一空下来,会更痛苦。

她扳着指头地计算着时间,任之信应该结婚了吧?任之信去度蜜月了吧?任之信新婚一个月吧?就这么算着,时间的换算更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在她被现实逼到角落的时候,还不忘划上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5)

元旦的时候,她回家了一趟。母亲告诉她,很多人打电话来找她,她一一含糊过去。她知道她的不告而别会其他人造成困扰,但却不想做任何解释。因为任何解释都是多余。她选了一条自己不该走的路,如今到了悬崖,她要么跳下去,要么回头。她这么想着,自己这样悬崖勒马,总好过最后的不堪吧?莫非她还真能镇定自若地看着任之信牵着周曼娟的手从她面前走过,她还真无耻到跟着一个有妇之夫继续过着不见光的日子,等到某日他厌了倦了,跟她说你走吧?不,她怎么能够?这么想着,她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多苦了,总好过尊严尽丧,总好过粉身碎骨,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离开,她要再多待几天,指不定谁谁谁又会出现在她面前,周曼娟,她是不敢面对了,她有什么资格去反驳她的谩骂和指责呢?任姨呢,更不敢,假若连她母亲都知道的话…她不敢想,她决计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匆忙地离开。

她跟任之信之间,她原本以为的结局是两个人平静地互道再见,接着她转身,没入人群,倘若日后再见,她跟他都能平静地问候寒暄。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呢?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苏紫不敢想。

“你怎么瘦这么多?”母亲看着面色蜡黄的苏紫,说不出的心疼。

苏紫笑了笑,默不作声地吃着饭菜,她想起自己在A城吃的那些食不下咽的东西,街边五块钱的盒饭,米饭又干又硬,有些菜甚至还是生的;要不就是2块钱一碗的米粉,什么都少得可怜;实在吃不下去了,去菜市场买两根黄瓜和番茄就是一顿,要不就是方便面,怎么可能不瘦呢?

只住了两个晚上,苏紫又走了。她还是要继续去找工作,只有找到工作了,她才能继续在A城待下去。

元旦过了没几天,倪真找到了苏紫。苏紫在A城的事情只有倪真一个人知道,她相信倪真会替她保密,说出来无非是想让好友放心而已。

“苏紫,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听了千万不要太生气。”电话里,倪真的口气出乎意料的吞吐,倪真不是这样的人。

“你说,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啊?”苏紫自嘲,她坚信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前几天我听班主任说,学校把你开除了。”

“为什么?”苏紫大吃一惊。这个消息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6)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贴的通报上写的是你旷课次数太多,勒令退学。但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呢,大家都没怎么去上课了,李蔓早就回去了只等着发毕业证了,就单单处罚你一个,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我去问班主任,他说他也不知道,他也很震惊,跟学校领导争取了老半天,也没有用。”倪真在电话那边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那我回学校一趟。”苏紫知道问倪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有豁出去回去一趟了。她简直不敢想,自己辛苦读书到头来如果连毕业证也拿不到,还要背上个勒令退学的处分,她真的不敢想。

第二天苏紫就坐上了回C城的火车,下了车直奔学校。

她只问一句为什么?

班主任向她无奈地摊了摊手。

学院书记也很无奈地说:“这件事情你最好问校长。”

张校长看着苏紫站在他办公室门口,一脸地焦急。他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心:“进来说吧。”

“校长,我…”

张校长打断了她的话,不用说他也知道她的疑问,愤怒和不解。他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孩曾经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那个时候黄学芬还跟他大吵大闹,如今还是这个女孩,不过主角却变了。

“苏紫,你是任副市长家的亲戚吧?”校长特地把副字这个音咬得特别重,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苏紫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们学校的校训吗?”

“厚德,博学,自强,自重。”

“你叫任副市长叔叔是吧?”

苏紫被校长的眼神打量地很不自在,只能继续点头。

“我们学校向来以学风严谨著称,决不允许任何伤风败俗的事情出现,作为一名重点大学的学生,你们要学的不仅只是理论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会如何做人。但是,苏紫啊,你是怎么做的?”

苏紫被张校长这篇宏篇大论搞昏了头,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校长,你能不能说得清楚点?”

张校长递给她一个朽木不可雕的眼神,估计跟这样作风败坏的女学生也无法沟通了,只好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你自己看看吧。”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7)

苏紫接过照片,脸色越来越白,最后苍白到像一张纸。是谁?是谁拍下她跟任之信在一起的场景?又是谁?这么别有用心地交给学校?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又羞又气,再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去质问他人,为什么?

苏紫一言不发地转身,照片散落了一地。

张校长原本还想说你现在知道我们校领导的良苦用心了吧?旷课的原因至少还能说得过去,要不是看在任家的面子上,他们可不能那么含蓄了。他想起周曼娟在电话里说:“不管用什么理由,我只要她被退学,什么证书也拿不到。”

跟任家相比,周家的势力显然更深远些,张校长清楚地知道他的上一任不就是被调去了中央教育部了吗?更何况他知会过任家老爷子了,这样做两全其美,至于任副市长那,想必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让他难堪吧?

苏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楼的,在大厅被人撞了,她也不知道,爬起来又往前面走,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她站在台阶上,从办公楼走到下面的广场,有一两百级的台阶,她站在那里,出神地想:“要是跳下去能摔死该有多好?”

一死百了。苏紫的脑海里竟冒出这样的念头。她离开任之信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绝望过,这么心灰意冷过,这么万念俱灰过。她想起高中那会,如果不是考大学这个目标撑着她也不会那么快从林菲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些日日夜夜,她真的不敢细想。她跟林菲在一起的时候,学的肆意,玩的肆意,自然也偏科偏得厉害。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初中的数学课本开始看起,一道题一道题地做过来,一个公式一个公式地背,她不喜欢别人说她刻苦,即使考上了重点大学,她也是那么淡淡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不容易。后来,她跟任之信在一起,她想着要离开的时候,也是被这样的目标支撑着,她唯一能依傍的就是她的学历了,她在任之信那里狠狠地摔了一跤,她只能靠工作让自己爬起来。如今,她连这样的依傍也没有了。

在工作简历这一栏,她能怎么填?大学肆业?现在的情况,她还能拿什么去应聘?跟中专生比,她没有工作经验;跟大学生比,她连证书都没有,有的只是档案袋里的一纸处罚决定。

苏紫,你真的一无所有了。是谁说的,上帝在给你关上门的时候,必定会为了开一扇窗。真是天大的讽刺。任之信,苏紫在这个时候,才有点恨。她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欠他什么的,可是难道他就是为了报复她不告而别吗?她已经听任老爷子的话离开了,为什么他们一家还要赶尽杀绝?为什么?可连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8)

“你再说一次?”任之信匆忙打断苏紫的讲述,他不可置信地说:“你是被勒令退学的?”

任之信并不知道这些细节。是的,他当然不知道。那段时间他正为了婚事跟周家跟任老爷子闹得不可开交。他只道是苏紫去了外地实习,找个理由避开他。一直等到6月,他想着苏紫至少要回来拿毕业证,等他到了学校一问,倪真不咸不淡地说:“苏紫已经走了。”

他不明就里,只知道苏紫提前一年离开了学校,却不知道最后她连毕业证书都没有拿到,而且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任之信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他听了这么长,才知道原来苏紫离开之后竟是这样的景况。他竟忘了他原本是要质问她的,他想,她都到了这样的田地,她宁愿自己只身一人去别的城市也不愿意继续跟他在一起,她的压力和痛苦可想而知。他以为他把苏紫保护地很好,他以为旁人不敢来伤害她,没想到他还是算漏了。

“是周曼娟,是她。”任之信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他几乎不用费力都可以猜出来。他对她的狠心和无情,她却报复在了苏紫身上。他甚至不敢想象,要是苏紫继续待在他身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现在天下太平,他当然可以只手遮天,可换在当时,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任之信有些冲动地想过去抱苏紫,他的内疚浮现在脸上,或许只有拥抱才能正确地表达他的情绪。苏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能够说出口的委屈已经不算委屈了。你没必要这样看着我,至于当年是谁做的,我已经没兴趣知道了。”

任之信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顿了顿,又收了回去。他定了定神,才继续问下去:“那你又回了A城?”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懦弱,他甚至不敢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他都可以想象到如果他这么问,苏紫会是什么反应。她的骄傲和倔强,他在刚认识那会就清楚地领教到了,他不会傻到去问这样的问题自取其辱。只是,虽然,在他的心底,他的确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来找我?

在苏紫的心里,尊严高于一切,她更不是那种把所有都依附于一个男人的人,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如果是那样,事情便不是如今的格局。她甚至不会走,更不会自作主张,可那样的苏紫,像菟丝草一样的苏紫,任之信还会要吗?还会心心念念到现在么?他不知道。

苏紫点了点头,“不回去还能怎样呢?回到A城后,工作的事情依旧没有着落,更没有底气跟人耗时间,只能偶尔打打零工,去肯德基做服务员,有时候又在街头发传单。现在想来,那段日子的确挺苦的。”苏紫的嘴角牵扯起若有若无的笑,她回头看当年的自己,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生活下去?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没吃过什么苦,一路顺风顺水,在学校没受过欺负,被老师赞美着,如今竟沦落到跟那些面目可疑的中年男人和从事着不良职业的小姐混居在简陋的筒子楼,大白天在街上散发着传单,晚上去餐厅做服务员,当然也有其他兼职的大学生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但他们跟苏紫不一样,毕业后他们终究会找到一份正当体面的工作,可苏紫呢?她不敢想,她难道真要发一辈子的传单?

第十五章 多年以后,与汝相逢(9)

苏紫直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交不出房租时的窘迫。房东站在门外,她在房间里搜完了所有的箱子、衣服、裤子,她终于凑够了38.5元,这是她所有的财产。她一脸地窘色把门打开,递到房东手上,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

房东是厂区里一名退休阿姨,看着苏紫的模样,于心不忍,从苏紫摊开的手心里捡了10块钱的钞票:“房租你过段时间给我,这10块钱是这个月的水电费。”

苏紫看着房东阿姨离开的背影,感激地差点哭出声来。

人到这个地步,总会迈出自己以前想都不想的那一步。苏紫犹豫再三,还是打了电话给刘娜,她打这个电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凉薄。当初说也没说就离开了,如今走投无路了才想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