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饶小舒介绍说她的老公是某某企业的市场总监。

那莫俊呢?

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场合提起这个话题,大家心照不宣地说着祝福的话。苏紫的脑海里浮现出的依旧是为了爱情固执地站在江边等待的女孩。

饶小舒让她动容的那一幕已经被饶小舒狠狠地抛弃在了身后,只有苏紫,只有苏紫还牢牢记着她的浪漫与疯狂。

李蔓走进大厅的时候,跟苏紫挥了挥手,跟着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这应该就是李蔓的那位博士男朋友。

“听说你在报社工作?”李蔓热心地问苏紫。

苏紫点点头,“那你呢?”

“暂时还没有想好找什么工作,就在家先待着,我们买的房子最近刚交房,在忙着装修,等装修完了就准备结婚了。”她的喜气洋洋跟饶小舒的婚礼现场配合得天衣无缝。

苏紫看了一眼坐在李蔓身边的男子,他的气质偏温和,不多言不多语,偶尔配合一下,显得斯文有礼。无疑,李蔓找到了最适合她的那个男人,但是黄昊呢?

苏紫想起黄昊轻描淡写的那几句。

或许,真的是那样,我们爱的是一个人,与之结婚的又是另外一个人。真真是俗到不能再俗的真理,真契合这俗气的人生。

“都不许走,留下来。”饶小舒并没有打算放这些大学同学早早散场,而是在晚宴后转战了KTV。

最后的最后,李蔓,饶小舒,苏紫还有倪真四个人。

她们在KTV里唱着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走吧,走吧,人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苦痛挣扎”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我们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第十六章 泪干的时候天就亮了(9)

一首接着一首,一杯接着一杯,不知道是谁先唱着唱着泛起了眼泪,不知道是谁先喝着喝着就哭了出来,最后,

饶小舒抱着苏紫痛哭:“我没有办法,现实太残酷了,我没有耐性等他成长,这过程太痛苦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但是我的心怎么那么痛,好痛,苏紫,我怎么办?”

倪真的歌声已然哽咽,那凄凄怆怆的唱腔在为这一夜写着苍凉的旁白。

李蔓已经醉得不醒人事,只是她嘴里呼喊出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苏紫听得很清楚,大家都听到了。黄昊,黄昊,黄昊,你在哪里…

是啊,我们爱的人在哪里?我们都把爱情弄丢了。在成长的过程,在蜕变的瞬间,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是谁先负了谁,我们无一例外地都把爱情弄丢了。丢在再也找不到的角落里。

也只是在这样的夜晚,我们才能在歌声里寻找着安慰,用酒精在自己麻痹,借着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站起来,大声吼了一声:

“来,为去他妈的爱情干杯!为去他妈的青春干杯!”

苏紫也哭了。她一杯接一杯地一干到底,不知从哪里来的热情,她跟倪真说:“你还记得非典的时候,我们两个爬墙出去逛街的事情吗?”

她跟李蔓说:“我第一天去寝室的时候,觉得哇,你这么那么高,那么漂亮啊,我都不敢跟你打招呼。”

她跟饶小舒说:“你记得有一次你偷偷拆了我的信吗?其实我很生气很生气,但我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我知道是你看了我的信,对不对?”

她借着酒意,想起了跟大学有关的片断,一片一片碎得跟拼图一样,回忆到最后,苏紫终于忍不住号啕: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问我没有毕业?为什么?为什么我跟你们一样,睡一样的床,吃一样的食堂,交一样多的学费,连成绩都是一样,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为什么只能问天,没有谁能给她答案。

饶小舒突然站起来:“我也要问为什么,你们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留级?为什么他那么没志气?为什么天天熬夜打游戏,为什么我还爱着他,为什么人人都那么现实,没钱没房就结不了婚,为什么我要放弃爱情?为什么爱情不堪一击?”

李蔓睁开眼睛,醉了很久以后醒了过来:“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倪真端起酒杯:“来,为十万个为什么干杯!”

那一夜,是最后的疯狂。

原来,在每个人的故事里,他们都是自己的主角,有着各自的心伤。所谓的青春,就是在等爱散场。等灯光一亮,荧幕一黑,观众离场,青春从此收梢。

第二天,饶小舒成了别人的妻子,李蔓回到老家,继续装修新房。倪真跟苏紫睡到中午,苏紫醒来后看看手机,完全清醒:“我要去上班了,晚上回来再陪你去逛街。”

第十六章 泪干的时候天就亮了(10)

生活又回到各自既有的轨道。没待几天,倪真回了C城,那些恨、不甘还有眼泪都留在那一夜。蒸发成空气,飘散在潮湿的空气中,除了呼吸是咸湿的,再也看不出异样。

临走之前的那一夜,倪真和苏紫聊了一个通宵。

倪真问她:“如果他是真的,为什么连黄昊都找得到你,他却找不到?是压根都没找?”

倪真说:“他去年年底当上了市长。”如今想来该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婚姻,事业皆大欢喜。

倪真还说:“千万不要招惹这些中年男人,太可怕了。你知道唐洁吧?你还没离开之前,她好象真跟王可斐好了,王可斐还答应她两个人一起去英国,结果她还没等到大四毕业就去了英国,现在都一年了,王可斐还在学校里,前段时间听说调去外宣部了,看样子唐洁又白等了。”

苏紫觉得心凉。不能说谁辜负了谁,谁耽误了谁,谁对不起谁,她跟唐洁,殊途同归。

若干年后,苏紫看着那些读者的情感来信,那些年少痴情的少女执迷不悟地问她:“姐姐,怎么办?”她只能无奈地叹息:“傻女。”

唐洁的故事在苏紫的这段过往里,像一条若有若无的伏线,她与她惺惺相惜,感同身受,迈入同一条河流,奔赴同一个悬崖,却始终没有相交。她知道她,如同唐洁从旁人的故事里得知苏紫的故事,她跟她始终没有走在一起,投给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在命运的长河里,她们只是流向相同的两滴水粒,汇入芸芸众生中,再也分辨不出,原来,她被她感动过,原来,她为她伤感过,原来,她为她欣喜过,原来,她为她叹息过。在时光的某一个节点,唐洁和苏紫,不幸地成为彼此一面镜子,只是映射出的结局都不甚美好,那是否寓意着:所有的结局,都逃不过如此?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1)

任之信听着苏紫把过往娓娓道来,百感交集。在这个过程里,他无数次想打断她的回忆,无数次想要申辩,不,不是这样的。

但听着听着,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在整个过程中,他把手紧紧握成拳,手指掐入掌心,十指连心地疼,接着又颓然地放开,犹如筋脉尽断武功尽失。

是的,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他的苦衷他的不甘,无非是觉得苏紫辜负了他的苦心而已。但任之信还是那个任之信,你有什么损失呢?你依旧坐上了自己原本就想坐的那个位置,即使过程颇费周折,你依旧摆脱了你原本就想摆脱的束缚和羁绊,你的损失,不过只是失去了一个你原本想与之厮守的那个人而已。

他也终于明白,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他颓然放开的手心里,是他五年积聚的执念,也是他一心想要抓紧的人。但没用了,在他听着苏紫讲述的时候,他在缓慢放开的手心里,陡然显现出宿命。

他想起他跟她刚开始的时候,苏紫趴在桌上拿着一张白纸写着算着,最后她告诉他“任之信,我信命,但不认命。”

但认或者不认,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什么时候回去?”他的声音黯然无光。

“明天。”

“临走之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苏紫坐在副驾上,车窗外掠过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他带着她往郊外驶去,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苏紫努力压制着心里乏起的一点点火花,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跟他说那么多,为什么又要跟着他一起出来。许久以来她不肯正视的那一面犹如长期压在内心角落里的小兽,缓慢复苏,蠢蠢欲动。

等到笔架山高尔夫球场几个招牌大字从苏紫眼前晃过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地方她来过。

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这是任之信带她来的第一个地方。他们唯一一次出游的记忆,他跟她的足迹延伸到的最远处,也不过只是离C城一百多公里的一处高尔夫球场而已。

那个时候,这里还只是原始的山水。

那个时候,他说这里将会修建起一座高尔夫球场。

那个时候,她说,那一旦自然渗进了商业,这些蓑立翁是否不在?

那个时候,他说,不,不会。

如今,当年的对话都已经成为现实。

他们之前坐在那里看雨的房檐已然消失,换而代之的则是一栋私人会所式的建筑。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2)

他当年指着她看的笔架山上,山上是一排排的别墅群;而他们视线所及的地方遍是一望无垠的草坪,只有远处的那一处湖泊,水面上果真还有一两条小船悠悠穿梭。

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缅怀?纪念?还是埋葬?

“这个球场,在第一次我们来之前,当时政府班子只是按照旅游景点的规划去开发,但当时我提议将此建成一个高尔夫球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在他们看来,高尔夫球场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曲高和寡,并无意义。那一天的办公会议,我终于说服了那帮老头,将这里修建成为一座全国唯一一个与自然山水高度契合的高尔夫场。出了办公大楼,我开着车,带你来到了这里。

那个时候,我站在这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的手心里,没有什么是我任之信做不到的。

那一天,你也是在这里,拿着一张白纸给我算紫微,我不知道你算出了什么或是算准了什么,如今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该你的,便是你的,不该你的,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留在你身边。”

任之信的话刺得苏紫一阵阵心酸。她抬眼,看着他侧面的轮廓,这个温润的男子,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这个对她倾心温柔的男子,从开始,到结束,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她的禁忌,一直都是温暖的所在,同时也是痛苦的所在,任之信,是她的劫。一遇上,纷乱起,金戈铁马、刀光剑影,亦不能说,亦不能语。

苏紫还记得他的紫薇命盘。夫妻宫上的那颗星是紫薇。紫薇,将才之星,众星之首,他的命中注定的那一位必定与他相辅相成,随着他一起站在人生的颠峰。但绝不是苏紫,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命格。

就好象现在,她站在他的身边,却找不到他的视线。两个人看似站在一起,却在用身体语言讲述着关于错过的故事。

繁华盛世,霓虹凄清,泪眼婆娑,笙歌烟火竟成为分手的布景。

任之信转过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苏紫,他的手伸出去,想将她揽在怀里,这是无数次反复播映在他脑海里的画面。

他站在自己的杰作面前,他要让她站在身边,分享他的杰作。他揽着她,所谓的花好月圆,所谓的盛世安稳,所谓的江山美人,不过如此。

他的心愿终于未能成行。他的手指还未张开,就凝固成尴尬的姿势,告诉所有人,这世间最残酷的字眼莫过于物是人非。

远处的湖泊,烟波浩淼,竟泛起阵阵轻雾,漫上眼眶。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3)

什么时候,他竟如此胆怯?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竟突然没了勇气,怨恨没了来路,这一幕他演习了很久。他记得在过去的一千五百多个日夜里,他想过无数出桥段,最后他把高潮的戏码定在了这里。

原本他的台词不是这样的,他的嘴角应该带着戏谑的微笑,然后高傲地略过苏紫的额头,将视线投向远方,然后才悠悠唱出对白:“苏紫,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这里的情景吗?当时你跟我说什么来着,你信命,但却不认命。直到今天,你会发现自己所谓的认命是一句多么可笑的谎言。想必当初的你也是认了的吧?”

“苏紫你是我任之信这一生第一个想要攥在手心里的人,是我赌上身价性命也要得到的人,或许连你也认为我这么做不值得是吧?但不好意思,我的确是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可惜啊,当我筹划好一切,准备放弃一切交换你的时候,你就在我眼皮底下跑了。”

“苏紫,你知道这五年来,我有多恨你吗?我甚至开始怀疑你当初不顾一切地跟着我,不过一个圈套,你很得意吧?我的确栽在了你的手里,我的确为了你连事业也不要了,甚至不惜背上背叛家族的罪名。苏紫,难道别的男人肯这么为你?”

“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找你吗?你知道当我得知你结婚以后是什么感觉吗?不,你当然不会知道。如果我在你面前出现,你会不会还跟旁人说,来看,这人真是个傻瓜,被人耍了还不知道?所以,我要你自己回来,我要你自己走到我面前,不管是三年,五年,我失去的,我恨的,我都要在你身上统统找回来!”

如果不出意外,任之信说完这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后,苏紫一定会悔恨地泪流满面,接着他看到她的眼泪,才会渐渐觉得心里缺失的那个洞正在被她的泪水填平,否则他如何能心甘呢?

可惜,这酝酿已久的这一幕终究没有出现。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在武侠小说里,男主角被仇人陷害,父母双亡,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便是报仇,于是他寒天酷暑地习武,当他终于有实力可以正面挑战他的仇人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恨错了人,所谓的血海深仇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就是这样的感觉,他的剑突然失去了力道,他看着比他更无辜的仇人,欲哭无泪,全身上下像被抽去了经脉,五脏不能归位,魂魄分散,犹如飘在半空中,半天着不了地。

这个世间,爱是一种力量,恨又是一种力量,过去的五年,任之信被这两股力量相互支撑着,牵引着,挺过着没有意义的日日夜夜,因为他以为总有一天,这些爱与恨都指向着同一个方向。可如今,这种爱与恨交杂着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没了来路,更失去了去路,他的生命瞬间失去支点,寂寞支撑着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瞬间沦为苍白。如今,他该问自己那个同样的问题--放走她,你后悔了吗?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4)

“任之信,你看那边,那些拿着高档的球具在那挥舞着球杆的人,然后你再看那里,还是一片低矮的民居,他们背着背篓,拿着渔网,穿过这片球场,然后去湖里捕鱼。你觉得这一切很和谐很自然是吗?

在我看来,却觉得别扭。我不知道那些依山傍水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当你们在这里打下第一块地基,种上第一块草皮的时候,他们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在看周围变化的一切,当他们看着那些开着豪车的人进出在这片球场,或许他们的小孩还在这里当上了球童,或许他们自己已经成为这球场的另一面风景,但我并不觉得对他们来说,这是好事。

你觉得是好的,他们并不这样认为。你觉得是得到,他们或许觉得是一种失去呢?”苏紫站在他的身边,缓缓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任之信身形微震,他在记忆里搜索着曾经的苏紫。

--“那座山叫笔架山,远远看起像是一座笔架,这里计划要修建一个大型的高尔夫球场,可能要对湖泊进行改造。”

--“那以后那些村民还能像这样坐着船捕鱼吗?”

--“当然,这也是自然资源的第一部分。”

以前的她只会这么婉转的反问,她从未在他面前像今天这么明确又坚决地表达观点。她说的意思明显不过--她长大了,终于可以不用活在任之信的阴影里。

任之信按奈下了反驳的话,终于转身:“我送你回去。”他甚至没有去看苏紫的表情,他拿起车钥匙,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眼神里是一片绝望的灰。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任之信抿紧的嘴角,手指一直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指间发白。他需要极大的力道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在她的面前崩溃。

他的崩溃是5年前他发现她不在以后的那段日子,那段记忆如今想来,心尖还会略过一阵被刀锋划过般的疼,但他再也没有勇气把那段记忆呈现在苏紫面前,更没有力气在她面前再度上演崩溃了。他如何能够呢?他如何能接受命运的结局呢?

五年前的他,还固执地不认命。他疯了似的找她,学校,大街小巷,他打开衣柜、抽屉,才发现她不是迷路了,她不是有事耽搁了,她是真的不见了。而且她是故意的。

但那个时候,他丝毫都不怪她,丝毫都不恨,他恨他的家族,他恨自己的身份,他更恨即将到来的婚期。

他当着任老爷子的面甩下狠话:“我如果没见着她,你以后也别想见着我。”

他当着周蔓娟的面,一张张撕碎请贴,若大的喜字碎成了碎片,散落一地,他被一地的红刺痛双眼:“再也不会有什么婚礼了,你跟别人去结吧!”

他甚至把自己关在房里,索性关了电话、关了电脑,再也不无心公事。堂堂的副市长竟在选举临近之前,选择了避门不出。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是真的爱,原来他竟爱得那么深,叫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5)

他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了呢?一直以为他以为自己是温和的,自持的,冷静的,理智的,即使他选择了苏紫,他都一直觉得时局在他的控制之内,但苏紫就这么消失了,像空气一般,完全没有预兆。

他坐在客厅里,眼前浮现的全是她。她庸懒地躺在他的怀里,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入睡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微笑;她围着围裙突然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没酱油了,你快下楼买一瓶嘛!”;她把CD放进碟机,然后被他带着旋转,旋转,旋转,一圈一圈的笑声洒满房间;她在阳台上扔出了一块飞碟:“皮皮,去!”然后拍拍叼着飞碟的皮皮,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只有这个时候,任之信才惊觉,苏紫的笑声,说话声,哭泣声,她每一次呼吸都留在这里,甚至不需要费力,他睁开眼,闭着眼,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是无声无息的,却带着锐不可当的穿透力,织成一张密不透封的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只能待在原地,不能动,不能想,不能跑,不能追。

苏紫留下的回忆,不同于那些烟视媚行的女子,她从黑白之间迤俪而来,接着着墨,一点点掺,一点点兑,颜色渐渐变得温和,最后成就一副人间烟火。

是的,于任之信而言,他见过太多火树银花的女子,千娇百媚,生姿摇曳,不是一尾绚丽的红,便是一抹晃目的紫,惟独苏紫,更像一桢泛黄的老照片上被人间烟火着上的颜色,昏昏黄黄,一眼看去便觉温暖人心。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重要的呢?原来,等她消失了,等她不见了,任之信才发觉,苏紫是独一无二的。

就是这么一个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苏紫,他一开始并非如此。他总觉得只是喜欢,他甚至还做着金屋藏娇的美梦,他甚至还想着两全其美的法子,他恍然未觉,自己从来没给过她承诺,甚至从来没打算给过任何承诺。他内心无比清楚,即使他摆脱了周蔓娟,他也不见得会娶苏紫,他想到这里,连自己都为自己齿寒。任之信,你口口声声的爱,竟如此自私?

就在那些天,任之信被自己折磨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堪,他甚至想一走了之,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这一跤跌得不轻,他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爱情对他而言,当然不是唯一。但他却从苏紫的离开想得更深更远,他想到她,她从未主动要求过他什么,任何时候都是默默承受,她甚至倔强地不接受他的礼物和馈赠,在他的人际生涯里,人只有两种,好看的和有用的。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利益的利用和合谋,是各取所需,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相信不求回报的感情,所以自然地以为他能给的只有那么多,他更无法理解心甘情愿的涵义,所以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

任之信,纵使你春风得意,坐拥江山,哪又如何?除了苏紫,你去哪里找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的人?

任之信,枉你自命不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你连一个人也留不住;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6)

任之信,枉你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直指人心,到头来,你居然读不懂自己的心!

在任之信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沮丧过,颓废过,陷入怀疑与自我怀疑的泥沼,无法自拔。

有些时候我们总是把女人想得太脆弱,动不动就哭泣,崩溃,求饶;有些时候我们总是把男人想象得太坚强,以为他们无坚不摧,以为他们即使痛,即使被刀狠狠插在心脏,也要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其实,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男人的脆弱,更彻底,男人的崩溃,更猛烈。他们一旦脱下面具,甚至连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们自己。不是谁都有勇气敢对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说:“你看,你就是这么自私,窝囊,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