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强大是社会强加的符号,是我们自以为是的错觉,更是他们不愿意摘下面具的结果。如今,繁华尽处,离歌将歇,主角抽身而去,大幕落下,任之信在角落里,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寒冷就这么铺天盖地地朝他扑了过来。

冰冷的泪水滴在地毯上,刺目的红里晕开一圈黑,咸得发苦。

等到任老爷子找上门的时候,任之信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没有衣衫不整,没有胡茬拉渣,没有颓废得不成人形,他坐在沙发上,翻看着苏紫留下的书,抬头望向任老爷子的时候,神情冷漠地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咄咄逼人,他只是那么看着这个曾经他视之为偶像的父亲,他一度需要仰望才能企及的榜样,他看着,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那么看着,冷静而又疏远。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任老爷子被他的眼神震住了,原本雷霆万倾的质问被滞了一下,气势大不如前。

“生活本来就是闹剧。”任之信眼皮也没抬一下。

任老爷子气得不行,甩手扔给他一封信。

“你自己看看!”

任之信看了一眼,还是打开信看了。

这是一封检举信,信的抬头是中央纪委,信里措辞激烈地一一列举了任家在C城只手遮天的种种罪状。

贪污,受贿,任人为亲,主要是乔世伟在任国资办主任期间大肆收受贿赂,导致数额巨大的国有资产流失等等,最后还附带着含沙射影地说了几句生活作风有问题等等,关键是这封信的最后列明了几家公司在破产重组的过程中玩的猫腻,矛头直指任家。甚至还说如果需要可以向中央领导提供财务报表和固定资产核算统计帐目等。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7)

任之信看了也大吃一惊:“乔世伟这么大胆?”

任老爷子看着任之信不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全是你自己闹的意气。”

“乔世伟人呢?”

“先不要管他,人家拿他当枪使呢,你以为这封信是冲着他来的?是冲着我来的?之信啊,你这次太任性了!”

“你是说周家?”电光火石间他好象明白了事件的核心。

任老爷子看着他终于反应过来,才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这次悔婚,让他们周家下不了台面,你直接把那份资料给了他,他当然知道你不会再暗着给他一刀,他想逼咱们家就范,自己找人写人举报,再自己去把这个事情按了下来,转了一趟手把举报信扔我这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爸爸…”任之信越想越觉得这事后果严重,他一个人不要紧,这里面盘根错节,要动起真刀真枪,牵连的岂止是他们任家?

“这个事情已经轮不到你出面了,你明天好好去上班,给我乖乖地把这段时间挺过去。”任老爷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如今再去找周家,人家也不一定会肯了。任老爷子一生驰骋沙场,金戈铁马,最容不下得便是周明这样的小动作,明是示好,暗是使坏,说了半天不过是自己一口气吞不下而已。政治场上闹意气,只有两败俱伤。

第二天,任之信去了政府办公大楼。虽然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但任之信敏锐的嗅觉还是感觉出了气氛的异样。在他还不清楚底细的时候,只有按兵不动。

直到下班的时候,他的秘书才走过来告诉他:“任市,听说中央派了一个调查组下来,要在我们市驻扎半年。”

“调查什么?”

“不太清楚,但是中纪委派的人,名义上叫什么稽查小组,目前那些人的身份都是观察员。”

任之信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绝对不是周明一个人能控制的局面,恐怕要调查的对象不只是他们任家,紧要关头,谁也别要跑掉,只是谁能笑到最后,如今还未时尚早。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周家妥协了,连周明也预料不到,中纪委那帮人居然当了真,真的派了人下来查,当然查到最后肯定会把自己也查得不清不楚。周明再次找到任老爷子的时候,口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政治原本就是肮脏的,此时是朋友,彼时便是敌人,没有永远的死对头,更没有永远的朋友,唯一的办法只有联姻。

这一下,需要忌惮的不再只是那些虎视耽耽想要上位的C城领导班子里的各色人等了,连那帮派下来的观察员们也要掂掂自己斤两,有没有上方宝剑可以连锅端。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8)

事情就是这样,逐个击破容易,但一旦联合起来,谁也要忌讳三分,这团麻绕得越大越紧,旁人越无法解开,还能怎么着?由他去吧。

于是任之信与周曼娟的婚事再一次提上日程。

这一次,不是任老爷子逼他,是任之信自己提出来的。他不是傻子,身在其中,他比谁都明白,任家输不起,任家可以少一个任之信,但决不能因为任之信就此覆灭了。任之信,他还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结婚那天,任之信把自己关在化妆间里,烟头一个一个地扔在地上,他踩灭一个,又重新点燃一支。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感觉不到心痛。他用右手抚上了自己的左边的胸膛,那里正插着一朵鲜花,别了一张红色的条,上面写着两个迥劲的大字--新郎。

他把手握成拳,狠狠地朝着心脏的地方敲打,咚咚地两声闷响,可一点也没觉得疼,他被呛出了两滴泪,终于明白什么叫行尸走肉,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再也不敢去想,那些纯洁的温暖的片断,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回忆去争取了。

任之信,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与周曼娟这段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婚姻,任之信不想再回忆,每每想起,都觉得是一种耻辱。这段婚姻就是他的耻辱架,向世人昭示着他的不堪,他的无耻,他的妥协,他的心不在焉。

连做戏都做不了全套。

他跟她真的算不上夫妻,甚至连争吵也算不上。因为一早就已心死,心灰,彼此早早把关系看破,谁也不愿意去为这段婚姻做点入得了眼的粉饰。

他对她不闻不问,所谓夫妻不过例行公事。

他借口工作忙,周一到周五依旧回自己的公寓,只有周末,才跟她一起携手出现在各种场合,不过他的脸依旧是冷冷的,假若需要做戏,笑容也抵达不了眼底。

他是个蹩脚的演员,演砸了人生这场戏。

倒是周曼娟,依旧锲而不舍,百宝耍尽。

“你别一天到晚人也不见,好不容易见着面了,你又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你说啊,你说啊,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狐媚子?”

任之信眼皮也不抬,他哪里需要跟她多费唇舌。

“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她是吧?你当初悔婚,不就是为了她吗?多好笑啊,结果你在这边等着她,没想到吧,人家居然还跑了,人家不稀罕你啊,任市长。”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9)

“你有什么了不起,只有我周曼娟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别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似的,你真以为我愿意嫁给你?”

“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走了。”他的表情始终如一,他甚至已经不会动怒了,随便吧,他已经是这样了。

周曼娟听到关门声,眼泪才开始迸发出来,之前伪装得蛮横,倔强,终于被砰地一声击得粉碎。

她开始哭,歇斯底里地哭。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成了人人眼中的怨妇?

她一开始就错了,如今更像是一朵开到极致的花,明明正当花期,可混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死气。她一开始就选错了角色,入错了戏,夸张的鬼脸下怨气掩都掩不住,站在松松垮垮的廉价戏服里,站在任之信身边做着刻薄的戏,最好的光阴虚掷在一个凉薄而又寡情的男人身上,一眼望去,是断然等不到结果的痴心一片,连同些许年的悲喜一同掉进了无声的落幕里。

她没有被谁这么恨过,这么厌恶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怨恨一个人,恨到骨髓,恨到连自己都不是自己。

真像某某说的那样,那个人他不爱你,哭是错,闹也是错,做什么都是错,还有什么意义?在任之信的眼里,周曼娟连配角也轮不上,明明是玫瑰,偏偏成了他眼里的小丑,越发不堪,渐渐地连说书人也忘了她的存在。

这一段错位的婚姻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切因利益结合,一切又因利益分崩离析。

等到任之信如愿当上了市长,等到周明觉得警报解除,原本就生了罅隙的两家,迫不及待地撕下了面纱。

周曼娟再不甘愿,也不过只是一枚棋子,连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

对周家来说,任之信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他们随时担心他会被反噬一口,怎么可能还由着他借着自己往上爬?

对任家来说,周家并不是一棵可以乘凉的大树,自古树倒猢狲散,任家没理由还待在树底下,等着大树倒下那一天。

任之信对离婚的反应,跟结婚如出一辙。他麻木了,自然无所谓结还是离,唯一的好处是从今往后,他也不需要对着谁谁谁上演恩爱这个拙劣的戏码了。

任之信把离婚证扔给周曼娟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猛地抽搐了一下,有些不忍目睹,更多的是不堪回首。

她突然笑了:“任之信,如果现在我跟你说我怀孕了,怎么办?”

任之信已经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曼娟,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出一个那么不好笑的笑话。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10)

“跟你结婚之前,我已经结扎了。要是你真怀孕了,那我还得恭喜你,我们离婚离得刚刚好。”

假如这场婚姻是场笑话,任之信和周曼娟都用了各自的笑话为这段婚姻做了一次结案陈词。

任之信甚至不愿意去看周曼娟的表情,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看自己的表情。

之后的日子,任之信把自己封闭起来。他甚至不敢去过问另一个人的生死,只是一个念头,都让他觉得难堪。

他的人生已经毁了,他的心有一个黑洞,碰不的触不的,他甚至找不到东西去填补这个黑洞。

他再也不是苏紫口里的那个任之信了,他依旧谈笑生风,他依旧铁碗冷面,他依旧游刃有余,他依旧克己复礼,是让人望而正畏的任之信,是C城最年轻最卓越的正市长,是雷厉风行的改革者,是高瞻远瞩的规划者,是事无巨细的设计者,却再也不是当初野心勃勃的政客了。

经此一役,他对权力彻底失去欲望。他再也不会对所谓的锦绣前程产生任何期待,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好眼下的事情。虽然所有人都以为他前途无量,但只有他,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提前结束了。

扁鹊曾曰:伤在胄里,药石无灵。政治是什么?不外乎利益倾轧,勾心斗角,阴谋阳谋,耳虞我诈,而费劲心思得到的远不如自己失去的,对于这一切,他已经腻了。

旁人看不出端倪,一味地歌功颂德,一味地溜须拍马,一味地下套使绊,只有任老爷子察觉到了任之信的心灰意冷。在江湖上,一个人失去了武功并不可怕,右手断了,可以练就左手剑法,全身瘫痪了,还可以练口发暗器,最可怕的是这个人已经失去了斗志。

“之信,算是废了。”任老爷子摇了摇头,只求平安,再无其他奢求。

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任之信还会嗅出当初那个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女子,她是水木清华、婉兮清扬,隔着半曳黑纱痴痴望向他。此时,他是她的帝释天龙,而她不见得就是他眼里的乾达婆。

好年华成了流水,昔日淡淡的一缕麝香越来越浓,他觉得成瘾,欲罢不能,才开始把目光牢牢锁在这个由淡转浓的一抹丹青上。

接着画面变换,换成了他自己。他把修罗刀对准自己,急急地追问:我肯,你为何不肯?

最后,这段戏码,虽然有神秘华丽的开场,却换来一个委顿逼仄的落幕。

他的忿懑,他的不甘,像一个缓慢滴落的沙漏,一开始是不敢想,不去想,渐渐地积沙成丘,她留下的一颦一笑,一静一动,一个吻,一个拥抱,一转身,一回头,全成了修罗刀袖箭羽,刺得他心痛欲裂,终于,他的追问从梦里延伸到了现实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11)

“我肯,你为何不肯?”

他追问的无非是一句为什么,所谓的解释,更像那个倔强得要讨个说法的菊豆,凭什么,为什么,非常地天真,却又异常地执坳。虽然退一步,变天高云淡,但他偏不,硬生生地要把自己逼进死角,连同着若干个为什么,织成一层厚厚的茧,只有唯一那个能回答为什么的人才能剥开这层茧。

他的恨连同着他的爱都那么逼仄,狭隘。爱的时候是独占的,是征服的,是狂风席卷式的,随即而生的恨亦是如此。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爱的是谁,他恨的到底是她还是他自己?

有些时候,我们总是爱问那些困在网里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她)到底哪点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他(她)怎么你了,让你这么刻骨铭心的?”别问他们为什么了,因为连他们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爱,没有理由。

恨,亦没有理由。

因为执迷所以不悟。

别问他为什么隔了五年都不去找他,更别问他为什么要过了三年才想起要追问她的下落,一个人过了不自己那一关,他找到了又如何?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可是等到他真正找到了,他发现现实把他摧毁地更彻底。在他的记忆里,他是苏紫生命里的帝释天龙,她淡淡地隐匿在他身后,是一场力量悬殊的相思,可等到他知道她结婚的时候,他才发现什么时候这场战争已经输赢易主,他终于把自己的一腔迟到的痴情演成了连自己也不相信的笑话。与其说他不敢面对的是苏紫,不如说是他不敢面对自己,可笑的自尊。

别问他为什么不去抢?这个问题不会出现在任之信的脑海里。他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即使连爱也爱得那么隐秘,隐秘到要失去了以后才知道,你叫他如何去抢?匍匐在苏紫的脚下,求她回来?又或是用种种手段胁迫她回到他身边?那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在现实的章节里,他的不甘只化成了一个字,那就是等。他不会低声下气到去索去求去抢去要,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与身俱来的尊贵不允许,即使是当初,他也没有想过要靠这样的手段去赢得苏紫,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生来就习惯了只伸手只张嘴,连俯拾都嫌下作,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上演痴情缠绵的戏码呢?

第十七章 繁华尽处,离歌将歇(12)

当然,他们这样的人,自信总是显得那么可笑。比如说任之信笃信苏紫会回头。他这么会如此笃定呢?他的自信从哪里来的?非常可笑,可笑到无理可循,可偏偏现实又会应证他们的笃定。

所以他才会咄咄逼人,因为他以为靠自信便可赢回这一局,他以为靠等就能等到春暖花开,但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任之信,终究还是错看了苏紫。

她不是堤上絮,不是菟丝花,不是笼中鸟。她即使在人生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回头,她跌下去,然后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一路向前走,决绝得不允许自己回头。她当然会结婚,不管是解脱还是逃遁,不管是催眠还是麻醉,她终究不会回头看他一眼的。

他的空等,成就了苏紫的跋涉。

他的懦弱,成就了苏紫的坚强。

他的不甘不愿,成就了苏紫的愿赌服输。

他的执迷不悟,成就了苏紫的海阔天空。

这段往事,苏紫一饮而尽,是琼浆也好,是鸠毒也罢,她认了,但任之信却不,他沿着杯沿,一口一口,一滴一滴,任它在喉咙处盘旋,缓缓滑入,即使是琼浆早就蒸发殆尽,即使是鸠毒早已毒漫全身,他死也死得如此不干脆,被往事一刀刀割着,犹如凌迟。

如今想通了这一切,任之信,你还有什么立场,还有什么资格,去追问一个为什么,你还用什么身份,还能用什么理由,去索要一个解释?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奇怪的心和思想没有人懂。有谁知道,愈清醒反而愈痛苦,愈痛苦反而愈幸福?真实是什么?最深沉的爱是最大的孤独。

任之信,他不知道是该痛苦还是该庆幸,他的孤独和他的爱一样,成为一种奇异的合体,交杂着在他的体内肆意生长,蔓延,衍生成一种瘾,一种毒,贯穿全身,无药可解。

你的爱,开始的那么清冷,进行的那么自持,结果到结束以后才爆发成洪流,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只能一个人下完这盘残局。主角已然离场,这局棋,你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他的后知后觉,他的隐忍不发,他的骄傲和自信,终于让黑白二子,成为一场哀凉的对峙,让每一颗棋子都深深嵌进棋盘,孤独自成一隅,再无翻盘的可能。

第十八章 清醒纪(1)

苏紫坐在回A城的火车上,她看着窗外,一幕幕倒退的风景从眼前掠过,恍若隔世。

1968年,柬埔寨。一座古老的庙宇里,一位小和尚看着一个奇怪的游客。他在斑斓破旧的石柱上找到一个小圆洞,深情的看着。忧伤的大提琴声响起,他把嘴伏在上面,轻轻的自语。他走了,留下一个填着带有青草泥土的洞口。

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

在电影的最后打出一行字幕: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属于苏紫与任之信的那段花样年华已经过去,关于这段花样年华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可是在最后,任之信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那句:“如果多一张船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他终于什么都没说,他的来势汹汹,他的处心积虑,他的漫长等待,到头来,不过只是一个照面,然后连再见都说不出口。

他终究还是没能理直气壮地说出那一句:“苏紫,留下来,回到我身边。”

从球场回市区的路上,苏紫觉得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沉默地对峙。她是断然不会回头了,可这么一转身,他还在那里。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一趟旅行更像是一次祭奠之旅。她把记忆还给他,把过去留给他,把曾经留给他,从此再无旁骛,孑然上路。

她还记得,她下了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永不永不再见。

她关上车门,转身走了。在她的身后,他的车一动不动,她不知道他在车里又是怎样一番感受,她径直朝前走,上了天桥,下了天桥,瞬间便被人群淹没。

《甜蜜蜜》里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喇叭声并没有响起,而苏紫的背影很快汇入芸芸众生,再也分辨不出。

她的离开与他的不留,更像是现实里的一段戏码,没有戏剧化的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只是一曲声调渐弱的离歌,咿咿唔唔,荒腔走板,不知不觉就到了尾声,这个尾音拖得太长,长到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个转折,但它真的就是结束了,再也没有声音,命运再开一局,却再也不是任之信与苏紫的那段戏了。

任之信被车后的喇叭声淹没,他木然地看着前方的天桥,视线却没有焦点。许久许久,可能眼睛有些乏了,他眨了眨眼,一滴液体掉在了方向盘上,溅出一朵花,他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座位,残余的温度早蒸发殆尽,一枚钥匙孤零零地躺在坐椅上,冰冷地没有温度。

第十八章 清醒纪(2)

他把车调了头,转身没入滚滚车流,跟着人们行驶的方向随波逐流。

从C城到A城,坐火车需要12个小时。一个黑夜的时间,足以让苏紫清醒。

她记得饶小舒结婚之后跟她有过一次聊天。

饶小舒说:“我推荐你看安妮宝贝的《清醒纪》。任何人都会成长,当初寂寞热烈独行的安妮也会为人妻为人母,她的文字跟她的人一样,都是从沉沦到清醒的过程。”

苏紫最后还是没去看那本书,但却记住了这个名字。

每个人随时会醉,也随时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