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四位姑娘依次而入,个个花容月貌,又各有味道,不由地眼睛一亮。

老夫人指着青年男子说:“丫头们,这是你们兰姑姑的儿子徐川阳,老参加明年春闱的,以后就住在府里,少不得会时常碰面的,先认识一下吧。”又指着四位姑娘对徐川阳,“这是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

“见过表哥。”四位姑娘一起行礼问好。

一时间莺声燕语,听得徐川阳耳朵都酥麻了,忙站起来作揖说:“各位表妹,川阳有礼了。”礼罢,直起身来说,“早就听母亲提过,家里有众多表妹,且个个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夫人笑呵呵地说:“什么秀外慧中,不过是出去不丢人。”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丫鬟们也给四位姑娘上了茶。

老夫人有心在徐川阳面前显摆阮府的体面,压压他的焰气,替阮兰撑腰,便问姑娘们:“今日你们去惠文长公主府里可玩的尽兴?”

徐川阳眸光微闪。惠文长公主慷概解囊,把嫁妆充作军资,备受文人儒生的推崇,很多诗篇华章都是赞美她的威举,美名广传天下,所以他远在南粤,也听说过这位老公主的大名。

提起这事,二姑娘按耐不住的笑意,欢喜地说:“尽兴,长公主很好客又随和,还和我们一起玩折枝令,喝了好几盅,差点就醉了。”

老夫人心理诧异,面上却不显,微微颔首说:“惠文长公主一惯闲散,不爱邀人上门做客。便是有人上门,多半也是公主府丞接待。今日她亲自作陪,一起玩乐,想来你们几个极合她胃口。”

二姑娘点点头,说:“祖母说的是,她还让我们赋诗一首,我侥幸拨得头筹,长公主赏我五两金子。”

听到赋诗,徐川阳眼眸一亮,问:“二表妹做的什么诗?可否念来听听?”

“自然可以。”

二姑娘清清嗓子,正想开口,却听老夫人说:“她一个闺阁女儿能做什么好诗?不过是吟诵几句应应景。”又对二姑娘说,“你表哥是桂榜头名,你就别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

四位姑娘没有想到徐川阳居然是解元,都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徐川阳颇有点得意,折扇轻敲手心,嘴里却说:“老夫人过谦了。诗文一道,存乎一心。心之所发,则妙趣天成。故前人有曰,人与诗文如出乎一。我观二表妹气度雍容,诗文也定是雍容大方,是以惠文长公主大为嘉赏。”

二姑娘自恃才华横溢,又听了他的吹捧,越发地飘飘然。便不顾老夫人的阻拦,把自己的诗吟诵出来。

徐川阳听了,大感失望。对仗工整,遣词规范,但是了无新意,平庸之作而已。既然她都能拨得头筹,想来其他三位姑娘更不如了。京西阮府,诗书世家,也不过尔尔。碍着众人在场,也只得硬着头皮说:“好好好,果然诗如其人。”

老夫人于诗文方面也没有什么造诣,但看出他说的有点勉强,怕二姑娘再献宝,反而损伤阮府的面子,便对四位姑娘说:“好了,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四位姑娘应了一声,依次退下。

她们前脚刚走,大夫人后脚进来,对老夫人说:“都安排妥当了,表少爷就住正院的西厢房吧,与家轩做个伴,如何?”说罢,看着徐川阳。

徐川阳说:“但听舅母安排。”

大夫人微笑着说:“家轩这会儿还在国子监上学,要申时五刻才会回来。他比你小二岁,明年也要参加春闱,功课没有你好,那就麻烦你多多指点他。”

“舅母客气了,我与他一表兄弟,自然携手共进。”

大夫人挂笑容地点着头,心想,这徐川阳也是个聪明人,明明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还能说的诚挚自然。

老夫人略作沉吟,对徐川阳说:“前两日,我接到你母亲的信,已经和你舅舅说过了。国子监祭酒原是老太爷的旧属,无甚大碍,过几日你舅舅带你去拜访一下,以后可以跟家轩一起去国子监上学。”

徐川阳又说:“让老夫人与舅舅费心了。”

大夫人笑着说:“都是一家子亲戚,什么费心不费心,太见外了。”

老夫人也佯装生气地板起脸说:“就是,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就是了,若是再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

徐川阳点头称是。

又说了几句闲话,老夫人对大夫人说:“你事情多,先回去吧,我跟川阳再聊一会儿。”

大夫人知道她想问问兰大姑娘的近况,点点头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院子,叫厨房管事的过来,把今晚洗尘宴的菜单定了下来。又吩咐府里的采办,该买些什么东西叫徐家下人带回广州给兰大姑娘。一鼓作气忙完,进偏厅想喝杯茶歇息片刻,只见二姑娘躺在榻上,手里把玩着金锞子,不时地吃吃笑着。

大夫人诧异地连看她几眼,说:“你今儿怎么了?没见过金子吗?”

“娘。”二姑娘翻身坐起,满脸娇羞地说,“你知道这金锞子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大夫人接过宝丽递上的茶水,浅啜一口问。

二姑娘羞涩地笑着,不说话,眼波流转,盈盈如水。

大夫人心里一动,挥挥手,让丫鬟们退下。“怎么来的?”

二姑娘便把金锞子的过程仔细地说了一遍,特别是长公主原本定的阮碧,而后顾小白亲点自己。

大夫人听完,一拍桌子说:“好闺女,当真是出尽我心里一口恶气,便有紫英真人撑腰又如何?这世间还是明眼人多。说起这丫头,真真是可恶可恨。今早,你舅舅的信来了,把我大骂了一顿。”

“舅舅也真是,发什么火,这事情又没定论。”二姑娘跳下塌揽着大夫人的肩膀说,“娘,小五的婚事,还不得都先过你这一关?若是有来提亲的,你回绝就是了,祖母也不知道。待她岁数大了,总是没有人提亲,祖母也就会应承。”

“这事罢了吧,从前是想把嫁给你大表哥,如今瞅她坏得很,嫁过去反而害了你大表哥。”大夫人冷笑一声说,“她的婚事我自有主意。”

二姑娘点点头,又看看手里的金锞子,忽的想起一开始长公主点的阮碧,眼里闪过一丝忧色。“娘,你说长公主为什么一开始点的她?”

“那不过是五丫头狡诈,知道长公主喜欢玄道,拿离境坐忘迎合她。不是让顾少爷挑破了吗?也把金子赏你了,可见后来她也明白过来了。五丫头这种小把戏,能糊弄别人一时,糊弄不了一世。”大夫人顿了顿,笑眯眯地问,“这顾小白长得如何?”

二姑娘顿时双颊飞红,说:“娘,我回去了。”

也不等大夫人出生,提着裙角飞快地跑了。一口气跑回自己的院子,顾不得丫鬟们惊讶的眼神,直接冲进卧室,倒在床上,看着雨过天晴的纱帐,心里明艳艳,一如碧水洗涤过的天空。

顾小白的影子在脑海里浮现…想着想着,握在手里的金锞子变得滚烫,她又痴痴地笑了好一会儿。才翻身坐起,叫春云进来说:“把我上个月才绣的销金荷包拿出来。”

春云从箱箧里取来荷包,二姑娘把金锞子装进去,然后挂在帐钩上。又把原先挂在帐钩上的竹笛子取下来,嫌恶地扔给春云,说:“拿出去,扔到水里去。”说完,仍躺回床上,看着销金荷包笑着。

春云拿着竹笛子出门,守门的小丫鬟惊讶地说:“姐姐怎么把姑娘的竹笛子拿出来?上回春柳姐姐就碰了一下,挨了一顿打。”这竹笛子原是几年前谢明月赠二姑娘的生日礼物,她向来十分珍爱。

春云今日在马车里挨了一脚,到现在二姑娘一句好话也没有,想着自己忠心耿耿,却落个如此的下场。心里有怨气,语带嘲讽地说:“早有另外的心头好了。”

到池塘边把竹笛子扔了,不想回去,坐在水边扔石头玩。一会儿只见池塘对面,郑嬷嬷和阮碧走进柳树荫里,边走边说话。

第13章 正面迎战

阮碧拨开拂脸的柳条,惊讶地“啊”了一声。

郑嬷嬷笑呵呵地说:“我瞅着是桩好事,恭喜姑娘了。”

作为一个十三岁的闺阁千金,阮碧知道提及自己婚事的时候,应该娇羞地垂下头。但是她实在娇羞不起来,只好侧过身低下头。好在柳条密垂,遮掩了她的表情,光看姿势还是有几分羞涩味道。

郑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她螓首半垂,心想,到底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再冷静能干,听到终生大事,没有不躁红脸的。

“我原本担心那徐少爷的长相,今日一看,一表人才,谈吐也雅致,配得上姑娘了。”

徐川阳,阮碧仔细回想他的长相谈吐。正当青春年少,又是桂榜头名,胸有丘壑,恃才傲物,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会随人摆布的主儿。兰大姑娘是亲娘都未必肯听,何况还是他看不上眼的继母?听说徐用弱甚是看重他的意见,那么这桩婚事能否谈成想来还是徐川阳意愿为主。

郑嬷嬷见她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只当她害羞,不好意思接话,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免得把姑娘躁跑了。”顿了顿,笑呵呵地说,“姑娘还不肯回过头来吗?”

阮碧转过身笑了笑,说:“妈妈真是坏,老拿我打趣。”

“我是替姑娘高兴呢。”见阮碧又别过头去,连忙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事。”

阮碧实在拿捏不准十三岁闺秀应有的神色,只好朝池塘边走了几步,离着郑嬷嬷一点距离。近着立秋,池塘里挤挤攘攘的荷花虽明丽无双,却也现出颓势了。池塘的对面,春云踮着脚尖往这边张望,隔着远,看不清楚神色。

见阮碧看过来,她把手里的石子往水里一扔,转身走了。

“姑娘,有桩事我心里极是不安…”

阮碧诧异地转过头,只见郑嬷嬷已敛去笑意,眉间忧色几许。“…都这么久了,冬雪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徐少爷一路游山玩水都到了,她该比他更早回来才是。”

“听说她老家还有亲人,会不会直接回去了?不回京城了。”

郑嬷嬷摇摇头说:“那日我送她上船时,她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说一定会回来的。这孩子心眼实诚,说出去话一定会做到的。我就担心…担心这路途遥远,也不太平,可别出什么事呀?”

“妈妈放心,冬雪眉骨秀丽,是个有后福的人。”

郑嬷嬷抬眸看阮碧笑了笑说:“却不知道姑娘连看相都学会了?但愿如姑娘所说。且再等上几日,若还是没有消息,我去找徐少爷问问。”

“不可,不可。”阮碧说,“若冬雪果真到过徐府,兰姑姑不会留她在府里,徐少爷定然是没有见过。否则,徐少爷一到府里,跟老夫人提起,岂不是就知道我差人到广州的?”

郑嬷嬷凝神思索,确实是这个理。兰大姑娘性子和善,做事却并不糊涂。“姑娘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妈妈是关心则乱。”阮碧拍拍她的手说,“且放下心来吧,如今世事太平,海晏河清,冬雪有她族兄相伴,定然不会有事的。”说是这么说,但是想起那日逛街听到的相似声音,心里也隐隐不安。

“姑娘说的是。”郑嬷嬷看看天色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阮碧点点头,目送她走下柳堤,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一回头,就看到阮弛从繁花垂柳深处走出来,脸上挂着讥诮的笑容,说:“想不到你长大后,倒不象小时候那么草包…很有能耐,不仅巴结上紫英老道姑,连老太婆的心腹都收买了。”顿了顿,笑出声来说,“对了,晋王也让你勾搭上了。”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一点探究。

原主这位莫名其妙的三叔,阮碧是既同情他,又厌恶他。不想跟他打交道,转身就走。

“站住。”

阮碧脚步不停,忽然听到背后风声隐隐,连忙偏头,只见柳条从头顶堪堪划过。

阮弛握着长长的一支柳条大步走过来了,满脸戾气地说:“贱丫头,害怕了?想跑了?”

对阮弛,原本打算是能避则避,以后慢慢化解仇恨。但是很明显这家伙已经被仇恨遮住双眸,分不清楚青红皂白。退避三舍只会被当成是懦弱,礼貌克制被当成是害怕,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迎战,他来一回打一回,直到他妥协为止。思量妥当,阮碧停下脚步,面如沉水地看着他,不吭声。

阮弛大步走到她面前,拿柳条指着阮碧的鼻子说:“我问你,你怎么勾搭上晋王的?”

原来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个问题。确实,晋王是他靠山,若是这靠山喜欢上自己,那他岂不是束手缚脚了?一刹那间,阮碧脑海里有闪过利用晋王的念头,但随即想到,若是阮弛当真了,改弦更张,把自己献给晋王谋取利益…还是算了吧。

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拨开柳条,说:“三叔小心些,这柳条要是伤了我,呆会儿祖母问起,我该怎么说呢?我若是说三叔想打杀我,她肯定高兴坏了。这阵子她和父亲正找不到三叔的错处,打杀侄女这个罪名足够把三叔赶出阮府了吧?”见阮弛表情一僵,她又笑着说,“还有,我害怕什么呢?跑什么呢?这是阮府后花园,外人进不来的。我若是死了、伤了,且不管是谁干的,祖母和父亲都会往三叔身上推的。三叔这么聪明,怎么会干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呢?所以三叔,我不害怕,我之所以走,是与你实无言语可往来。想想也奇怪,明明你说的都是人语,听得我耳里跟鸟语一样,一股子生畜气息。不是收买便是勾搭,敢问三叔,晋王与你相识这么久,他是能被勾搭上的人吗?我又拿什么去勾搭他?”

最后两问,也正是阮弛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就这么一个小丫头,连身材都没有发育完全,究竟晋王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他跟随晋王半年多了,很清楚他的性子。他雄才大略,心怀天下,不喜嬉闹,不恋女色,好读书习武,好交游贤达。兴平军里有随军红帐,蓄有众多北戎掳来的营妓,个个丰乳肥臀,风情别致,他却从不曾踏足。回到京城后,官家前后几次共赐美姬八人,他送了六个给下属,只留两个在王府,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红袖添香京兆画眉的雅事。他怎么会看上阮碧,难道是错觉了,那日晋王只是兴致偶发?

“三叔可问完话了?侄女可以走了吗?”

阮弛回过神来,仔细打量她。巴掌大的小脸,眼眸深处藏着不合年龄的沉静,确实是有三分姿色,但是太过青涩,风情未开。晋王不可能喜欢她,心里大定。“你心里清楚就好,晋王何许人也,岂是你这个贱丫头能高攀的?”

阮碧气恼,说:“我攀他做什么?我又不是三叔。”

阮弛怔了怔,片刻,方才领悟她在骂他趋炎附势,心里怒火燃烧,举起柳枝。

阮碧把头一仰,手指着脸颊说:“三叔,往这里抽,打重点。”

阮弛气的脸都绿了,举着柳枝半天,重重摔在地上,说:“贱丫头,且让你得意一回。”知道嘴片子占不了好处,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听背后传来吃吃笑声:“三叔,您慢走。”

阮弛紧握拳手,恨不得转身掐死她。但到底神智还在,知道不可造次,要杀她也只能在府外,且要造成意外死亡的样子。再说,杀她如何解自己心头之恨,最好还是把她卖到妓院里,让她去承受千人压万人骑的羞辱。

阮碧看着他挟怒而去的身影,收起故意惹他恼怒的笑声,暗想,这个阮弛太过危险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先除掉他。当然,还有一条路——若是得了晋王的喜欢,他一定会投鼠忌器。可是晋王的喜欢…还是算了吧,成为他的妾室去侍奉他的王妃,想想就觉得恶寒。

她的梦想,自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在男权至上的大周,这个想法是不太可能实现的。穿越过来有几个月,对风土人情也略有了解。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无法逾越的礼制。妻室虽然地位不低,却也只在姬妾子女面前。在夫君面前,只能伏小作低,因为他才是一家之主。

要想不受伤害,只有守紧自己的心,把丈夫当成搭伙过日子的伴当,谋取最大的利益。仔细想想,徐川阳是个不错的伴当。家境不错,长相不错,才学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婆婆是原主的母亲,没有婆媳矛盾。自己若是嫁过去,肯定是当家主母,大宅子里没有人可以给自己脸色看,只有自己给别人脸色看…只是如何让徐川阳中意自己呢?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寒星的声音:“姑娘回来了。”

抬头一看,已经回到蓼园。

寒星和小桔站在石矶上,秀芝和茶妹从窗子里探出头,都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阮碧心里一暖,明日的事情且明日再说吧。

天气好冷阿,晚上再更一章。

第14章 三叔断腿

晚上的洗尘宴,摆在荷花池边的水榭里。因为人少。只开一桌,不分男女俱都坐在一起,姬妾们无份列座,站在旁边侍候。

三老爷殿内当值缺席,二夫人抱恙缺席──自从前几日与大夫人起了龃龉,她就一直抱恙了。四少爷和七姑娘因为年岁小也没有列席。

老夫人坐主位,大老爷阮弘坐在左边下首,徐川阳远来是客坐在右边下首。紧随着他的是大少爷阮家轩、三少爷阮家轺。平时讲究寝不语食不言,但是宴席图个热闹,吃喝倒是其次。酒过三巡,大家鼓噪着,要听徐解元赋诗一首。

徐川阳也想当众一展才华,稍作推托,便站起来,摇着折扇,朗声吟诵了一首。

阮碧虽不会做诗,诗的好坏还是能听出来,不得不赞叹,此人才思敏捷,是有真材实学的。

大老爷更是鼓掌称好,看着徐川阳的眼神里颇有几分激动。宴席结束,大老爷携徐川阳的手去书房夜话,一直聊到夜半三更,方才回房睡觉。大夫人早就困的不行了,碍着丈夫没回来,不敢睡下,只和衣躺着。听到声响,赶紧起来,揉揉惺忪睡眼,埋怨地说:“怎么聊这么久?”

大老爷兴奋地说:“夫人,那徐川阳是个才子,我准备将二丫头嫁给他。”

“什么!”大夫人睁大眼睛,睡意荡然无存,“不行,他一介白衣,岂能配我们的绮儿?何况他老家在岭南,那是个交通闭塞的瘴疠之地,你看小姑嫁过去这么多年,才回来过几趟?大丫头被你嫁到浙东,一晃二年没有回来,我每回想起心里特别难受,如今你又要把二丫头嫁到岭南,门都没有。”

大老爷耐着性子说:“徐川阳胸有丘壑,文采飞扬,明年春闱大战定能胜出。两榜出身,我再活动活动,授个翰林院修撰绝无问题,二丫头就不用跟他回岭南了。”

“世事无绝对,指不定春闱他就会名落中山。”大夫人不屑地说,“再说,即使他真中了,也就是一个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那月俸才多少?京城里一进的院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养一大家子。你舍得叫绮儿吃苦,我可舍不得,咱们绮儿是要嫁公侯郡王的。”

大老爷皱眉撇嘴说:“妇人之见,徐川阳有宰相之才。”

大夫人不吱声,心道,我嫁你的时候,父亲也夸你有宰相之才,如今也不过是三品侍郎。

大老爷见她不同意,踱步一会儿,说:“好,既然你不同意绮儿,那就把四丫头嫁给他。”

大夫人想也不想,又说:“不行。”

大老爷皱眉说:“怎么又不行?”

大夫人嗫嚅着唇,半天说不出个理由来。她也不傻,看得出徐川阳有才能,要是把四丫头嫁给他,林姨娘不是乐翻了?大老爷这么多姬妾,她最憎恨的就是她,因为其它姬妾也就是个玩物,惟独她在大老爷心里盘踞了十多年。

大老爷稍作沉吟,明白她的意思,冷笑一声说:“心胸狭隘,此事我已拿定主意,你就别再插手了。”说罢,拂袖而去。

大夫人气得连连地跺脚,冲宝丽使个眼色。她会意地跟着出去,一会儿折回来说:“去筱竹院了。”

大夫人知道他去知会林姨娘了,咬牙切齿地说:“好好好,赶不急地献宝去了。”又想起他骂自己心胸狭隘,越想越憋屈,倒在床上,寻思着如何破坏这桩婚事。想了半天。也没有个可行之策,满腹怨恨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肿着眼皮,领着一干小辈到老夫人屋里请安。

刚坐一会儿,大老爷也进来了。大夫人先是诧异,随即想起,今日是旬休。

老夫人见大老爷过来,便摆摆手让其它人回去了。和大老爷一起吃过早餐,到偏厅坐着,把下人全打发出来,方才低声问:“家轩那桩事办的如何了?”

“已经派人四处找过,那老虔婆确实已经带着姑娘跑了。”

“跑了?怎么跑的?”老夫人目露怀疑地看着他。

大老爷微微不自在,说:“我跟罗管家过去的时候,屋子里就没有人了。”

老夫人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盯着他许久,严厉地问:“弘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老爷脸色微白,不敢吱声。

老夫人低喝一声:“跪下。”

大老爷应声跪下。

“老实说,究竟怎么回事?”

“娘,人确实跑了,只是…只是那个姑娘是曼华。”

“什么!”老夫人坐直身子,震惊过后,气恼随之而来,一拍桌子说,“家轩,他真是好糊涂,曼华是咱们的家生子,他找到她也不吱一声,难道…难道…曼华是他掳去的?”

“娘,家轩这孩子你从小看着长大,是个规矩老实的孩子,怎么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瞧着这桩事十分诡吊,定是有幕后黑手故意使坏。”

“那家轩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家轩…家轩多半是怕人一接回来就被遣回扬州去了。”

老夫人迭声说:“糊涂,糊涂,那曼华究竟有什么好?”一时说急,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老爷从地上爬起,轻轻敲着她的背说:“娘。别为这种小事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端过茶水喝了一口,气息稍平,恨恨地说:“这还是小事吗?你那媳妇儿,定然是知道的,怪不得不让老二媳妇带人进来。好好好,当真有手段了,自以为是,欺上瞒下。若不是这回老二媳妇闹将起来,还不知道要瞒我到几时呢? ”

“娘,我已经骂过她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说:“不长记性的东西,你便是骂个八回十回,还是死性不改。”顿了顿,扬声说,“曼云,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