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冷哼一声说:“最好你没有这个意思。你要记着一桩事,我便是直接带你回晋王府,天下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我给你面子,你不要就忘记自己是谁,为所欲为。”

阮碧说:“我何曾有这种想法?我向来只知道王爷与我是天与地的差别。”

第四十二章 骄阳烈驹

因为生气,晋王的声音比平时略高,车外的有德又是有心凑近,这番话悉数传入他耳里。他咧着嘴巴直乐,转头跟旁边的许茂豫低声说:“王爷发火了。”

许茂豫捋着短须,但笑不语。

“怪不得这几天我总觉得王爷脸色不对,敢情又在五姑娘那里吃瘪了。”说罢,有德又凑到车厢边偷听。

只听阮碧也生气地说:“好好好,你砸你砸,何必把阮府砸烂呢?招惹你的又不是阮府,而是我。如今我就跪在你面前,你直接砸烂我就是了。”

“你…”晋王气的说不出话来。

有德连迭摇头,凑近许茂豫,摇头说:“这五姑娘的性子真他妈的烈,比野马都烈。”

许茂豫笑眯眯地说:“若非如此,王爷怎么喜欢她呢?”

有德搔着后脑勺,头疼地说:“我从前还真不知道王爷也是怪脾气的,那么多娇滴滴的大美人,性情又温柔,他偏不上心,倒每回巴巴地跑过去瞅五姑娘的冷脸。”

许茂豫颔首,说:“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有德听到里面又有说话声音,赶紧凑过去听,是阮碧在说话:“…还有王爷说我忘记自己是谁,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是时刻提醒着自己,王爷与我是天与地的差别。更不敢忘记,头一回在玉虚观见面,王爷原本是要我小命的。今日又砸我马车,打我下人,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叫有德进来,给我一刀,随便找个地方埋掉,反正理由他也早编好了。”

她提起玉虚观的初见邂逅,晋王心里一动,确实差点她就成了有德的刀下亡魂,怪不得面对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再三提防。一念至此,隐隐懊恼,怒火渐消,说:“原来你一直怕我。”

阮碧不吱声,抿紧嘴角,下颌绷得紧紧的。

外头,有德摸摸下巴的胡渣,对许茂豫说:“这五姑娘真够记仇的,到现在还记得我以前的话,我以后可得小心点。”说罢,又凑近车厢听壁角。

等了良久,才传来晋王的声音:“别跪着了,起来坐下吧。”

马车很大,装饰豪华,车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铺着长毛地毯。但是能坐的只有一张软榻,此外,连张小杌子都没有。要想坐下,不是直接坐在地上,便是坐在晋王身边。坐在地上,阮碧觉得太不体面,坐在晋王身边又觉得不痛快,于是说:“不用了,王爷,尊卑有别,小女子岂敢与你同坐?还是跪着吧。”

晋王刚平息的怒火又升起了,着实拿她没办法,也不愿意抹掉自己的面子,恨恨地说:“好,你爱跪就跪着吧。”

马车外面,有德听得直摇头,凑近许茂豫身边说:“茂公,里头又杠上了。”

许茂豫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说:“有德,咱们这马车是不是驾的太稳了?”

有德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促狭地笑了笑,冲许茂豫一竖大拇指。“茂公果然足智多谋。”驱马往前几步,一鞭子抽在拖着马车的马屁股上,马痛嘶一声,往前冲了几步。

有德赶紧侧耳去听,果然,里面传来阮碧一声轻轻的“啊唷”,不由得意地笑起来。

马车里,晋王手忙脚乱地把跌撞在自己膝盖上的阮碧扶起,伸脚踢踢车厢,低声说:“南丰,怎么驾车的?”

驾车的南丰虽已经忍到内伤,依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路不平。”

晋王扶阮碧坐下,压低声音说:“南丰,用心驾车。”

南丰又一本正经地说:“是,王爷。”说完才想起,王爷交待过,不要暴露他的存在,赶紧看看左右,还好阮府的三个下人骑着马跟在最后面,离着老远。

阮碧挣脱晋王的手,都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了,也不好意思再矫情地跪着。理理身上的衣衫,侧头看着窗帘。不是赌气,而是有点难堪,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好。特别是他的气息,那么强烈,象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围住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泛起涟漪。

晋王斜靠软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认识几个月了,每回都是仓促一晤、寥寥数语。她身边总是跟着丫鬟嬷嬷,想说话说不上,想看多几眼都不行。有时候,他恨不得直接冲到阮府,将她拎到旷野,就他与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究竟有什么好呢?为什么自己会一直惦记着她呢?其实他心里也纳闷,他反复问过自己,反复地拿她跟别的姑娘比较过,都没觉得她有什么稀罕之处,但是心里总不由自主地想着她,想见到她,想跟她说说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十多岁,他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日,她第一回主动约见他,他原本在军营里商量要事,接到消息,事毕,赶紧打马赶回来,一百多里路,只跑了三刻钟,青骓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就是怕让她久等了,结果她却不分青红皂白地生气跑了。让秀平寻她回来,她死活不肯。又耐着性子给她留下字条,苦苦等了几天也没有回信。忍不住到阮府一看,居然侧门都封死了。当时看着那堵严丝无缝的门,他七窍生烟,差掉就叫人砸门了。忍耐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他自小到大,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种气?怒火在肚子里滚雪球一样的,一天比一天大。终于忍无可忍,叫许茂豫模仿紫英真人笔迹写了信,又让另一队人砸了她的马车,好让她名正言顺地上自己马车…煞费苦心,就是想让她跟自己单独见个面,发泄心里怒火。值得吗?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幼稚过。

阮碧被他看的脸皮都烧起来了,忍不住转眸看着他,生硬地说:“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吗?”

晋王挑眉,说:“废话,我兴师动众,不就是为了能够好好看看你?”

他说的这么直接,阮碧心跳如舂,双颊火辣辣的,泛起一片桃红,眼眸流转如一汪春水。晋王看的心跳都停了,恍恍惚惚地想,我怎么拿她比那些庸脂俗粉呢?她原就是最特别最美的一个。

车厢外面,有德满意地摸摸下巴,转头跟许茂豫说:“咱们王爷真男人。”顿了顿,又说,“就是这五姑娘太不爽快了。”拍马向前,对着拖着马车的马一鞭子。马咴咴地叫着,又向前一蹿。

有德赶紧凑近车厢,只听阮碧又是“啊唷”一声。

听晋王说:“撞在哪里了,让我看看?”

听阮碧说:“谁要你看呀?把手拿开。”

听晋王说:“还好,只红了一点。”

又听他压低声音说:“南丰,你今日怎么驾的车?老出差次。”

南丰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王…五姑娘,实在是道路不平呀。”尾音拖得长长。

有德实在忍不住了,扑噗一声笑了起来,他离的近,这一声传入车厢里了。

阮碧知道有人在偷听,顿时臊红脸蛋,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晋王也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罗有德,你给我滚远点。”

车外,有德哈哈大笑,双腿夹马,跑到许茂豫身边,得意地吹着口哨。一会儿,说:“茂公,你不是能掐会算吗?算一下咱们几时能喝王爷的喜酒。”

许茂豫说:“这事还是不算的好。”

有德不解地看他。“为什么?”

许茂豫叹气说:“王爷的命我早看过了,尊贵无比,什么都好,就是这情路坷坎。”

“哪里坷坎了?”有德朝马车努努嘴,“你瞧他现在正得意着。”

许茂豫摇摇头说:“你懂什么?他遇到这位阮五姑娘是真真的孽缘。”

有德愣了愣,问:“怎么说来着?”

“这位五姑娘,若是身份地位低点,不是出生于京西阮府,王爷可以纳她为妾。若是身份再高点,出生清白,别跟沈相有瓜葛,王爷可以娶为王妃。偏就是不上不下,着实难办,再加上这姑娘又性子刚烈、奇倔无比,王爷将来怕是要受尽折磨…”许茂豫忍不住又摇头叹口气。

有德愣愣地想了一会儿说:“那你也不劝劝王爷?还许他胡闹?”

“怎么劝?王爷心里不清楚吗?他早已经身不由己了。”

有德默然半晌,说:“奶奶的,王爷就没有办法得到这位五姑娘吗?”

许茂豫想了想,说:“恐怕要以非常手段才能得到…”

有德重重地点头说:“那好,将来她若是不肯,我直接掳了她送到王爷身边。”

许茂豫摇头说:“有德,你别急,听我说完。”

“你说,你说。”

“以这位姑娘的脾气,就算是非常手段也未必能得到她。”

有德仔细回味了一下,不爽地说:“茂公,你这不是说的屁话吗?”

许茂豫捋着胡须,但笑不语。

有德越想越烦闷,放慢马速,又凑近车厢偷听。

只听晋王问:“你到底多大?听说你是显德十五年立春前后出生,那到现在应该是十三周岁八个月,可是我瞅你真不象。”

车厢里,阮碧已经比方才自在许多,问:“哪里不象了?”

“说话心智都不象,便是十六七岁的姑娘也没有你这么样的。”

阮碧粲然一笑,心想,那是自然,我这可是新瓶装了旧酒。

晋王看她笑靥如花,如饮佳酿,心想,假冒信件,砸马车,再怎么幼稚,都值了。

第四十三章 喁喁细语

“我皇叔他…”晋王顿了顿,斟酌言词,“这事你不必理会他,你父亲、祖母都不会答应的,他也不敢随便对你们阮府如何。若是…他将来再动心思,你告诉我,我自有办法治他。”

阮碧点点头。

晋王直视着她双眸,认真地说:“你与你丫鬟是不同的。”

阮碧垂下双眸,微感惭愧。那天一番对话,她在心里反复演练过的,根据晋王的性格推演了他可能的应答,不管他如何应答,最后都会指向同一个话题——韩王想纳她为妾。否则以他们当时不疏不亲的关系,她以何种口气来说这个话题?包括她的生气,也有八分真心二分算计。不回信,封侧门,也是在逼迫他。他若是就此放弃,那就彻底算了。若是他不肯放弃,或许可以冒险一试。自己地位出身虽然不足以匹配他,但也许他有办法呢,毕竟他非一般人。

四姑娘绣房里的芙蓉美人图,请安路上徐川阳有意出现,四姑娘到现在迟迟不绣西王母祥云图的脸,阮碧意识到,自己与徐川阳的亲事极有可能成为阮兰的一个美梦了。何况,徐川阳喜欢的是四姑娘,让她心生别扭,也不想再图谋这桩婚事了。但是老夫人对她的好,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阮兰,若是婚事不成,怕是不能再这么好了。所以她必须得另想办法,以备不测。除了晋王她又接触不到其他男人,只能冒险一试了。她一向认为感情应该是干干净净,纯纯粹粹,但是因为身处的环境太过糟糕,迫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耍了心机。

“你怎么不说话?”

阮碧抬眸看他,他的眼睛长得真好看,不大不小,俊秀内敛。“本来就是一件腌?事,又有什么好说的?”

“好,不说这桩事了,以后你若是再遇到难事,让你三叔跟我说就是了。”晋王说到这里,想到侧门被封,十分惆怅,这回一别,怕是有段时间见不到她了。这么一想,便希望马车永远不要停了,一直走下去。

阮碧听他回回都让自己去找阮弛,显然很信任他,心里好奇,问:“你与我三叔是怎么认识的?”

“小时候,我随父皇拜访文孝公的时候就见过他,只是那时候我才八岁,他也不过六岁,都没有印象。后来我率兴平军与西北军一起打北戎时,看到有员小将作战甚是英勇,便叫过来问了问,才知道是他,便向赵将军要了他。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熟读文史兵书,实在是难得的将材。在镇戎作战时,他与我被困野狼壕两日三夜,同生共死过。”

听完最后一句,阮碧又暂时打消了把阮弛仇恨自己这桩事告诉他的念头。其实很早,她就意识到晋王对阮弛非常器重的,否则怎么会安排他进内殿当值,那可是天天面对官家的,混的脸熟晋升很快。再说,一个世家子弟十四岁离家出走,千里迢迢,去西北投军,肯定是在家里呆不下去了,以晋王之聪慧,如何不明白。他许以阮弛这个位置,何尝不是给他撑腰呢?

车外的有德听他们说的都是闲言碎语,大感无趣,策马到许茂豫身边,并肩走着。看着天边风起云涌,怅然地叹口气。

许茂豫说:“有德,你叹什么气?”

“茂公你还说,就是怪你,人家方才正替王爷高兴,你又泼我一盆冷水。别人都当王爷高高在上,风光无比,为所欲为,只有我们这帮身边人才知道他的难。他从小到大,固然是锦衣玉食,可是又有多少人算计着他。想当年,先帝那么喜欢他,还把他送到西北军营让定国公照看,不就是怕他年龄小,遭人算计陷害吗?王爷回到京城后,除了禁军事务,朝政一律不闻不问,是不想让那些大臣诟病。可是就算他什么都没有做,每天还有那么多心思叵测的家伙劝说官家解除他的兵权。这帮人狗娘养的,不挑拨离间,让王爷跟官家闹矛盾,就不肯罢休。”有德越说越气,握着刀把说,“有时候,我真想提刀把那些狗娘养的砍得落花流水。”

看他气呼呼的模样,许茂豫笑着说:“理那些穷酸腐儒作什么!他们若不搅点是非出来,如何讨好官家,如何显得他们的能耐与先见之明?你就当他们是野狗乱吠好了。官家与王爷一母同胞,从小就感情好,太后又在,不会有事的。”

有德闷闷地说:“我是替王爷不值,在西北七年,打了这么多仗,让他们一个个在京城里安享荣华,回来还得任他们泼脏水。”

“你若是替王爷着想,在外头就少说这些话,少替王爷招惹是非。王爷心里自有谋划的,别人不惹他就算了,若是惹了他,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许茂豫隐晦地说,晋王是低调,顾全大局,但并不表示他会引颈待戳。有德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是晋王贴身士卫。但是头脑简单了一些,很多事情只看到表面,并不知道晋王私下铺陈很多关系,先不说别的,至少皇宫卫戌权就在他手里。

“这个我难道不清楚?虽然我平时时大大咧咧,你见我几时在外头乱说过话,都快夹着尾巴做人了。我这不就是感慨一下嘛。想当初我们在兴平城的时候,那真是快活日子,想喝酒就跑到酒肆里喝到天亮。,现在咱们喝酒,只能躲在王府里偷偷喝,王爷的笑容也比从前少了。虽然官家与太后的赏赐是一拨又一拨,一有空就叫他入宫说话吃饭,可我瞅他也没有多高兴,成日里板着一张脸,都快成小老头了。”有德感慨地说,“还有,大伙儿也快憋坏了,今天一说可以撒野,你瞅大家开心的。说起来,这回还得谢谢五姑娘。虽说我瞅她着实不起眼,只是王爷喜欢呀,我从小跟着他,难得见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心里正高兴着,结果你又跟我说一大堆坎坷呀折腾呀,你说我这心里能痛快不?”

许茂豫哈哈大笑,说:“如此说来,确实是我的错,你便当我没有说过好了。”

有德瞪他一眼说:“茂公,你真不地道,不跟你扯了。”仍然拨转马头,凑近车厢去偷听。

车厢里,晋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戴冠。你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若真是要对你用瓜田李下这招,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找一帮闲汉,京城里四处叫嚷一下,不就成了?这一招还是你教我的呢。”

第四十四章 匪阳不曦

说句实话,阮碧还有点无所适从。

虽然一直知道他有意于自己,但毕竟只是见过几回面,还常常有外人在场,说过的话加起来没超过五十句。刚刚还互相发火过,忽然之间,变成坐在一起说话,这起承转合如同过山车,饶是她心理素质过人,饶是应变一流,也适应不了。想了想,说:“就算这招是我教你的,那砸马车打下人是谁教的?”

晋王说:“你放心好了,我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下手知道分寸,看着是流血了,其实都是皮外伤,并不碍事。至于马车,我早准备好一辆新的赔你。”

阮碧诧异地看他,说:“你怎么知道…”

话没有说完,但晋王听懂了,眉间掠过一丝笑意,说:“是的,我知道,你收下菊花我就知道了。或者更早,有德问你的时候,你没有答,我就知道了一些。你一直在躲着我,倘若真是不喜欢,一定会跟有德明说的…我后来想也许你在顾虑自己的出身。”

有德追问,那还是在惠文长公府的事情,难道不是有德鲁莽的个人行为?阮碧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吞吞吐吐地问:“那回在马场,有德追着我问,是…你…指使的…”

晋王蓦然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笑的十分优雅,半晌,才低声说:“我怎么会这么无聊…”顿了顿,坚定地说,“没有。”

只是这声“没有”,阮碧还敢相信吗?

她不回信,封死侧门,逼着他表态。却没有想到他砸马车发怒火,何尝不是在逼她表态?

晋王看她眼神直楞楞,颇有几分被吓坏的样子,心里乐了。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一会儿,她忽然脑袋耷拉了。

“怎么了?”

“没什么。”阮碧此刻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了,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很有水平,没想到人家早看明白了。

马车又猛然向前冲了一下,她是端直坐着的,不象晋王是倚着锦榻坐着,猝不及防之下,往后一仰,撞在车壁上,“哎唷”了一声。这回撞的比较重,顿时眼眶就湿了。

晋王扶住她,看她眼泪涟涟的样子,不悦地伸腿踢踢车壁,低声问:“南丰,你又搞什么鬼?”

南丰暗暗叫苦,说:“王…五姑娘,这回真的是道路不平呀。”

阮碧摸到后脑勺明显肿起的一块,哀叹一声。“我这一趟门出的,真是多灾多难,灾星之名稳坐了。”

“胡说八道。”

阮碧埋怨地说:“我哪里胡说了?你砸我马车打我下人,以后母亲和祖母还敢准我出门吗?”

“你别担心,反正你也不去哪里,若是长公主或紫英真人派马车过来接,又或者去宫里,你母亲和祖母不会不准的。”

阮碧白他一眼,忿忿地说:“就知道以势压人。”

晋王淡淡地说:“势者,因利而制权也,有何不可?”

果然是将帅,出口便是兵法。

兵者,诡道也。阮碧暗想,在一个擅长诡道的兵家面前,自己这个职场精英的胜算是多少呢?忽听晋王说:“说起来,我到如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问我三叔不就知道了?”

“你的名字如何能从别人嘴里知道?自然要亲自问你。”

阮碧转眸看他。

他还是倚着锦榻坐着,一只手支着窗子,头微微偏着,看着自己,眼神温和。

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是不轻易说出去的,甚至有些男子结婚数载后,还不知道自家老婆的名字。但阮碧本来只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大大方方地说:“我叫阮碧。”

晋王看看她身着的青色素绫襦裙,又看看她纯净如春水的双眸,说:“碧,石之青美,这字确实合适你。”顿了顿又说,“我单字一个晞,草字匪阳。”

柴晞?柴匪阳。阮碧在心里默念一遍,问:“可是匪阳不晞?”

“确实是取自诗经的《湛露》,却不是这个意思,晞是东方未晞(破晓)的意思,匪通斐字。”

匪(斐)阳,那就是五色交错的阳光。阮碧仔细咂味一下,开玩笑地说:“好字,就是不合适你。你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倒象是阴天。”

话音刚落,忽听车厢外,有德压低声音说:“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板着脸、倒象阴天,我们王…最是开朗了,比大晴天还晴朗。”

阮碧只觉得满头黑雾,羞恼地看晋王一眼。

晋王也黑了脸,低声说:“罗有德,等会儿回王府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有德低声说:“这个…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要事禀报?”

有德忽然提高声音说:“禀报五姑娘,前面再有一里就是玉虚观了。”

这么快?晋王脑海里一念闪过。

阮碧也是怔了怔。

又听有德说:“禀报五姑娘,方才是一里,这会儿已经到了。”

南丰一声长“吁”,攥紧缰绳,马车往前移动几步,停了下来。

马车里,两人互相看了看,神情虽平静,心底却都有点依依不舍。

晋王想了想,说:“你若有事,叫你三叔知会我一声,就是了。”

阮碧点点头,说:“那我下车了。”

晋王着实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微微颔首,说:“去吧。”

阮碧戴上帷帽,揭起帘子,跳下马车。

秀芝和刘嬷嬷乘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秀芝从马车跳下来,奔到近处,胆怯地看了有德一眼,凑到阮碧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姑娘,你…”

阮碧按着她的手,不让她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