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刻骨仇恨

“五丫头,这阵子你都不肯到我屋子里多坐,我知道你生着气,怪我让二丫头占了四丫头的功劳。可是五丫头,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明白我一片苦心呢?咱们阮府不是一个人的阮府,是所有人的阮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夫人抬眸看着窗外,眼神落在厅院里一株叶子半黄半青的枫树上,“自从你太祖跟随太宗皇帝平定天下,迁居京城,始有京西阮府的名号。风风雨雨百来年,屹立不倒。你高祖、曾祖都曾经做到一品大员,位列三公,倍受世人敬仰。你祖父虽说也是六部尚书之一,位极人臣。但到底亏损了,就跟过了十五的月亮一样…”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叹口气,脸色默淡,平时不明显的皱纹此时层层叠叠地堆了一脸。

阮碧垂眸不语,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原本就是天道法则。

“五丫头,我说的你可明白?”

阮碧犹豫片刻,点点头。明白是一回事,认可是另一回事。为了家族利益罔顾亲情,为了家族荣光把女儿们当成工具,她绝不认可。而且她认为,一个家族一旦以利益为标准行事,离着衰败也就不远了。

老夫人见她点头,当她认可了,欣慰地说:“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没白疼你。”

阮碧知道她误会了,却不解释。前一阵子,因为生气厌恶,与老夫人生出龃龉,彼此都不痛快。既然她主动放低姿势,重新修好,自己也没有必要再斤斤计较。她到底还是阮府的实际当家人,有她护着,百利而无一害。

老夫人吁口气,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五丫头,这往后再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可不准再一个人怄气了。”

前面表示歉意,这一句又轻轻松松地把大部分过错归在阮碧使小性子上,阮碧心里失笑,但知道改变她很难,也就忍了。再说,早就知道她的歉意并非真心实意的,只是发现自己确实能干,想安抚一下,继续为她所用。“祖母放心,以后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老夫人欢喜颔首,说:“好好好,咱们祖孙,血脉相连,原本就该一条心的。”

话音刚落,门外小丫鬟传:“老夫人,二姑娘来了。”

老夫人刚说完“让她进来”,二姑娘已经揭起偏厅的帘子进来了,看到阮碧坐在老夫人身边,恨恨地瞪她一眼,才走过来跟老夫人见礼。

“二丫头,今日的事情,五丫头已经跟我说过了…”

二姑娘迅速地抬头,打断她:“祖母,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老夫人被她打断,心生不快,但见她盯着阮碧神色不善,又诧异,心想莫非别有隐情?“说了谢明珠和韩露责问你的事情,可还有其他事?”

“是还有桩事。”二姑娘直直地盯着阮碧,“五妹妹,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老夫人看看阮碧,又看看二姑娘,皱紧眉头。

阮碧淡淡地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需要禀告祖母的,二姐姐你说吧。”

二姑娘轻蔑地笑了笑,说:“五妹妹是心虚吧。”

她的无理取闹,阮碧着实无语。“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二姐姐尽管直言,由祖母来评定吧。”

“二丫头,到底是什么事,你尽管说来。”

“祖母,五妹妹她跟顾大少爷在后花园当着众人的面…”顿了顿,二姑娘咬牙切齿地吐出四个字,“眉来眼去。”

这四个字,把老夫人惊着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惊异地看着阮碧。

阮碧失笑,说:“二姐姐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转眸看着老夫人说,“祖母,是我头上别着的花钿掉地上了,顾大少爷帮我捡起来,却不想到二姐姐眼里就成了眉来眼去。”

“那你冲他笑什么?”

“人家帮我捡东西,我微笑致谢是礼貌。”

老夫人总算听明白,暗想,莫非这顾大少爷也属意五丫头,所以惠文长公主才会着人来提亲,心里越发地高看阮碧,低声喝斥二姑娘:“你怎么做姐姐的?五丫头一直帮你,你反而埋汰起她。别人帮忙捡起东西,道一声谢,笑一笑,也是理所当然的,虽说是男女有别,也不能不顾人情仪。”

二姑娘一肚子的怨恨,原本以为老夫人会帮着自己,没想到她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顿时傻眼了。怨恨、愤怒、酸楚汹涌而来,堵塞七窍,鼻子塞了,眼圈红了,耳朵也听不到了。这一整天,谢明珠与韩露的背叛、阮碧和顾小白的“羞辱”、老夫人的斥骂…她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心高气傲的姑娘,如何受得了?而她又没有自省意识,从自身找问题,反而怨恨起所有的人,觉得她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而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阮碧。

阮碧看到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忽然爆出狠戾之色,暗暗心惊。

老夫人也看到二姑娘目露凶光,皱眉摆摆手说:“五丫头,你先回去了吧,我留二丫头说几句话。”

阮碧退出老夫人的院子,出角门后,秀芝嫌恶地说:“二姑娘好生不讲理,明明你今日帮了她,她却一而再再三的冲你发火。”

阮碧默然不语,二姑娘显然恨上自己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从前二姑娘对付自己,无非是看自己不顺眼,时不时地破坏一下,杀伤力并不强。但是方才,她眼眸里是货真假实的仇恨,这往后,她怕是要彻底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了。

快走到蓼园的时候,身后传来二姑娘一声怒喝:“站住。”

阮碧回头,只见她一个人气势汹汹地过来,眼睛通红,眼神异常的明亮,燃烧着熊熊的仇恨,走到一丈外,她摘下腰间挂着的销金荷包,掏出金锞子,掷在阮碧脚边,赌咒发誓:“阮碧,你等着,我不会让你一辈子踩在我头上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罢,转身就走。

秀芝张口结舌,半天才说:“姑娘,二姑娘疯了。”

阮碧摇摇头说:“走吧,秀芝,咱们回去了。”

秀芝看着地上的金锞子,说:“姑娘,这些金子呢?”

“不管它,本来就不是我的。”

“可是万一闹出事?”

“也是她的事。”

秀芝一想在理,也就罢了。

阮碧回到蓼园东厢,走进里屋,先闻到了一阵幽香,沁人心脾,随即就看到案上的春水绿波开了,九朵花并没有全开,只开了两朵,绿色丰盈如春水,象是翠玉雕刻而成的。她坐在桌前,怔怔地看了良久,铺开纸,磨好墨,开始写信:花开了,很美…

第六十四章 寺庙奇事

第二天早请安,二姑娘没有露面,据说是生病了。

请安后,老夫人留阮碧一起用早膳,叮嘱她临摹三幅西王母祥云图,一幅送给韩露,一幅送给谢明珠,一幅送给二姑娘——她也必须从头到尾绣一幅出来,才能保证将来不会露馅。

阮碧回到蓼园,跟四姑娘一说,她虽然极不情愿,还是立刻拿出三张早就临摹好的样图,只是图上的西王母容颜不再肖似太后。

阮碧诧异,问:“姐姐早就备下了?”

四姑娘低低地嗯了一声,见她眉间有猜疑之色,说:“妹妹不要想多了,我并没有动什么歪门心思。向来是后宫偏好什么,民间也跟着风行一时,所以想再绣几幅,或许可以卖个好价钱。”顿了顿,苦笑着说,“姨娘住在庵里,虽说父亲吩咐仍按往常给她三两月银。但能不能拿到,又是几时拿到,是个问题。她身子骨不好,至少还得小心将养三个月,光药钱就是一大笔,其他衣食住行、打赏跑腿、人情往来,样样费钱,须得有些银两傍身。我如今是山穷水尽,只能靠针线女红换点钱。”

“姐姐别误会了,我可没有想过你会动歪门心思,还以为你会未卜先知。”

四姑娘失笑说:“若是有此本事,岂不是比紫英真人还厉害?”

“姐姐缺少银两怎么不跟我说呢?我虽然也不富裕,一二十两还是能拿出来的。”

“姨娘在庵里还不知道要住多久,一二十两顶不事。再说你每月也就三两月银,这一二十两是你几年积蓄,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对于独立自强的女子,阮碧向来是敬佩的,点点头说:“也好,你若是将来有需要,再同我说。”

四姑娘笑着点点头。

阮碧带着三幅样图回到东厢房,又叫秀芝从箱箧里找出绣好的灯罩。

秀芝打开箱箧,问:“姑娘还是要送水墨荷花给顾大少爷?”

阮碧低低嗯了一声。

“可是顾大少爷不是说要想要纵马扬鞭或是隋唐好汉吗?”

“他要什么,我就得给什么呀?”

“可是。”秀芝转眸看阮碧一眼,犹犹豫豫地说,“顾大少爷会很失望的。”

这话说阮碧垂下眼眸,一声不吭。昨晚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宿,想起他那双象是落进秋阳一般亮晶晶的眼睛,就想特别给他绣两幅,纵马扬鞭也好,隋唐好汉也好。但就是因为那双落进秋阳一般亮晶晶的眼睛,她又觉得必须要叫他失望才行。

秀芝见她不吱声,又补充一句:“姑娘,上回在惠文长公主府里,你骑马受伤后,顾大少爷还特意跑到北窗下面,偷偷问我你怎么了。我当时正生他气,没有理他,直接把窗子关上了。”

“这桩事,你上回就跟我说过了。”

“姑娘,我在想,也许他从前只是粗手粗脚一点,倒不是有意使坏的。”

阮碧白她一眼说:“秀芝,你须得明白一桩事,你家姑娘只是一个人,没有分身的。”

秀芝叹口气,不再多说,拿出两个水墨荷花的灯罩递给阮碧。

阮碧不接,说:“你仔细用布包好,叫刘嬷嬷去外院找个伶俐的小厮送到定公国府给静宜县主。”

“方才你去四姑娘屋里时,刘嬷嬷让大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叫走了。”

阮碧微怔,问:“哦?去多久了?”

秀芝看看漏钟,说:“有两刻钟了。”

“那就等她回来再说吧。”

一直等到巳时四刻,刘嬷嬷才回来。

阮碧瞧她神色有点异常,便叫秀芝下去,单独留她说话。“妈妈,母亲找你有什么事?”

刘嬷嬷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问了好些问题,姑娘平日起居,性情爱好,与谁来往密切,往日里跟小丫鬟们说些什么,有没有背后议论尊长们的是非?还问过好几回,姑娘书案的春水绿波是谁送的?”

阮碧看了春水绿波一眼,今日又多开一朵花,打眼一看,绿云三团,香气盈鼻,给光线暗沉的房间平添盎然生机。“你怎么说的?”

“姑娘放心,老身的年龄没有长到狗身上,该说的不该说的,分的清楚。今日大夫人找我,虽拉拉喳喳地问了一个半钟头,我却听出来,她真正猜疑的是春水绿波的来历。也难怪她怀疑,毕竟这花是名品,不好培育,不少达官贵人高价求购而不得,若是得到一盆,也都是珍爱有加。要送人,必定也是至交好友,长辈至亲。我当时想着,若说是不知道何人送姑娘,指不定她连我也猜疑了,因此说是秀平姑娘送的,至于何人送秀平却是不清楚。”

阮碧赞许地点点头说:“妈妈,你做的很好。”

“不过,我方才从大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碰到秀平姑娘,想来是大夫人找她对质了。”刘嬷嬷担忧地说,“姑娘还是得小心一点。”

想起那日秀平站在耳房门口看着自己的阴霾眼神,阮碧心里一沉,不过细细思之,她目前还不敢主动出卖自己——倒不是她畏惧自己,而是她畏惧三老爷和晋王。果然,过了两刻钟,秀平来了,看着案头的春水绿波,满脸堆笑地说:“这花开起来可真好看,不愧是名品。”

阮碧请她坐下,说:“确实好看,还得谢谢秀平姐姐送我这盆花。”

“姑娘说笑了,秀平一介奴婢,哪里找得到这好的花?是三老爷送我的,只是我是个俗的不能再俗的人,怕玷污名花,所以借花献佛送给五姑娘。”顿了顿,秀平补充了一句,“姑娘不必担心,方才大夫人问起,我也是这么说的。”说罢,笑盈盈地看着阮碧,只可惜最后一句画蛇添足,有讨好邀赏之嫌,却也有威胁逼迫之意。

阮碧虚与委蛇地说:“秀平姐姐的赠花之谊,我一直牢记在心里呢。”

晋王赠云英给阮弛当侍妾后,秀平一直内心郁结,连带着忌恨阮碧。听她这么说,稍微舒坦一点,假装大方地说:“五姑娘折煞我了,秀平不过是个奴婢,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里敢叫姑娘记挂着。姑娘不要怪我粗鄙,不知进退,我就阿弥陀佛了。”

“姐姐说笑了,你若是粗鄙,便没有几个精细人了。”

双方你来我往地说了一些动听话,秀平又暗示阮碧,一定替她保守秘密,这才离开。

隔着一日,是九月初一。

老夫人仍然带着阮碧到天清寺烧香,烧过香后还是赠经,仪式与往常一样,几位老夫人到侧殿站定后,准时打开侧殿的大门。

只是这一回,门一开,先涌进十七八个孕妇,在家人搀扶下,直接奔到沈老夫人那一桌,纷纷伸手叫嚷着:“沈老菩萨,我女儿想要个儿子,求您让她摸摸手,讨个吉利吧。”

“沈老菩萨,我媳妇已经生了两个闺女,求您让她摸摸手,沾点福气,生个带把的吧。”

一时间,闹哄哄的如同菜市场。

赠送经书的几位老夫人全愣住了,包括沈老夫人。片刻她回过神来,看着伸向自己的几十只手,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看了身侧的媳妇一眼。媳妇会意,忙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大声地说:“各位,我家老夫人今日身体不适,由我来代发经书。”

孕妇和孕妇的家人面面相觑。

这会儿,沈老夫人带着沈?,由几个下人陪着,飞快地从后门走了。

那些孕妇以及家人从各地赶来,一路奔波,又在外面守了好久,见她走了,哪里肯依,哭天抢地叫嚷着,却被寺里的僧人和沈府的下人们拦着。有两个彪悍老妇人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着苦。老百姓素来好事,听到哭喊声,大殿里以及其来殿里烧香拜佛的信徒们也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侧殿门口,黑鸦鸦的人头攒动。

阮碧打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忙定睛去看。脸颊清癯,额下三绺胡须,不就是许茂豫吗?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又在人群里找了找,没看到晋王,不过看到了余庆,紧挨着许茂豫站着。

正猜疑,忽然听到老夫人说:“五丫头,咱们回去了。”

阮碧诧异地问:“经书还没有发,就回去了?”

老夫人厌烦地说:“闹成这样子,还赠什么经书?走吧。”说罢,转身即走。她出生诗书世家,嫁到诗书世家,素来厌恶村妇撒泼行径,觉得呆下去有辱斯文。阮碧忙快步赶上,扶着她的胳膊。

快走到客堂,见沈老夫人带着沈?急冲冲地出来,往大门口走。

老夫人心里痛快,冷笑一声,说:“也不照照镜子,还真把自己当成活菩萨,倒闹个落荒而逃,可见做人最重要的是识本份,不能把尾巴翘的太高了。”

郑嬷嬷附和着:“就是,这人怎么可能成活菩萨呢?分明是欺侮村妇愚夫。”

老夫人颔首,暗想,回家跟弘儿商量一下,叫他找个交好的御史,正好借机参沈家一条大罪:自奉神灵,愚弄百姓。随便想到阮弘温吞如水的性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定然只会阳奉阴违,不免又叹口气。

阮碧看老夫人也迳直往大门口走,问:“祖母,咱们不留下吃斋饭了?”

老夫人摇摇头说:“不了,是非场合,咱们也躲开些好。”

阮碧想想也在理,偏殿这么多人,保不定会闹了一点事来,确实该置身事外。走到大门外登马车,又见南丰牵着三匹马,倚着围墙站着,嘴里咬着一根草杆。左右看看,再无其他人。阮碧暗暗纳闷,这三人到这里究竟做什么?难道只是闲逛至此?又想起晋王有好几天没有来信了,心里忐忑。

老夫人见她神魂不守,问:“五丫头,你可是惊着了?”

阮碧回过神来,摇摇头说:“没有,在想方才的事情。”

“别人家的事情,咱们且不用管它。”老夫人说,“长公主两回邀你做客,定国公府邀你赏菊,咱们也该礼尚往来。扬州菱塘的田庄送了好多螃蟹过来,明白派人各送一篓到定国公府和惠文长公主府,你再写封信,邀请静宜县主后日过来做客。”

阮碧心里微沉,邀请顾静宜过府玩,这事她想过的,但从嫡庶长幼来说,二姑娘出面最合适。这回老夫人主动提出,分明已经打定主意,要促成自己与顾小白的亲事。心里一时滋味百般,半晌,才点点头。

第六十五章 娘俩私话

傍晚,大老爷从衙门放班回来,带回扬州学子闹事的进展,说是官家下诏修正荫补法,由原来文武官员五品以上就可荫补子弟入仕,改为四品以上官员方可,荫补入仕也须得经过铨试与呈试。又规定荫补官员只能担任从八品及以下的地方监当官,荫补官员不得担任台谏、两制、外交使节等高级清要之职。

老夫人虽不通朝政,嫁入官宦世家这么多年,耳闻目染,也略懂一二。这回的修改,就是提高荫补入仕的门槛,减少荫补入仕的人数,降低荫补官员的职位,同时限制荫补官员的升迁。让荫补官员大量留在地方,不对科举出身的官员造成实质性威胁。

不过她对朝政并不关心,只关心二老爷的前程,问:“那弢儿的事情有眉目没?”

大老爷斟酌言词,说:“那荫补法一颁布,扬州学子心愿得遂,应该不会再紧盯着二弟不放。但是此时尚在风口浪尖,官家又恼怒二弟怠慢政务,多半会贬谪他到外地做官。听说,是要降职为泸州团练副使,再过几日就应该有消息出来。”

老夫人不悦地皱眉,团练副使是未入品的官位,实在是太低微,对不住那一万两银子和前朝名画。再说,泸州在川中,蜀山崎岖,生活不易,这一走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大老爷察颜观色,赶紧说:“娘不必担心,二弟去蜀中,再多也就呆个一年半载。等事态平复,我再想办法,把他调出来。”

老夫人知道他说的在理,但是这一万两银子和前朝名画,也明显是打了水漂,心里十分不痛快,说:“这一万银子真是白花了,韩王分明就是讹了咱们。”

“也不算是白花,将来要调迁二弟还得他帮忙。”

调迁一事,指定还得再花银子。老夫人摇头说:“他胃口太大了,这往后有什么事不能再找他,咱们家境虽说不差,也禁不起一万一万地往外泼银子。再说,他如今不过是朝廷养着的闲散王爷,就算结交了又有什么前途?”

大老爷沉吟,思忖着该不该跟老夫人说实话,不是不想找别人,实在无人可找。因为沈相大权在握,满朝文武都不愿意跟阮府交往过深,这回二老爷出事,便是有银子也没有地方送。思忖良久,还是不敢说出口,说:“娘,你不知道韩王虽然不如从前风光,倒底先帝在时辅过政事,府里好些幕僚因此荫补入仕,盘根错节,也不可小觑。”

老夫人还是不以为然,说:“那是先帝在时,如今官家是他的侄子,隔着一层呢。再说,我虽不懂朝政,也知道历朝历代都是一代君王一代臣。官家即位才六年,咱们京城的世家名门已经是改天换地了。不说远的,先说沈家,不就是因为当年支持官家继位,所以沈?才能升为左相。还有延平侯,原本也就是领着一份闲差,没落的要卖田地度日。就因为女儿生下皇长子升了皇贵妃,顿时鸡犬升天,连原来的梁王府都拨给他居住,要不是忌惮着赵家,只怕就要封为国公郡王了。再说东平侯,先帝在时何等风光,又是姻亲又是重臣。结果官家即位后,一句贪墨成性、怠慢职守,割了他的官职,抹了他的差遣,如今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爵位,要不是他们家底厚,这一大家子吃喝都得成问题。前几日,我见东平侯夫人,她还跟我说,想让潘舜美跟晋王多亲近亲近,你看人家眼睛都雪亮的,你倒好,瞎了眼睛,把银子送给一个过气的闲散王爷。”

大老爷耐着性子说:“娘,朝堂之上,云谲波诡,一时一变。有些事也不是表面看着这么简单,韩王虽不如从前,倒底还有些势力。晋王虽然是官家胞弟,太后幼子,管着禁军,地位尊贵,但是他不问朝政,便是结交他也不能帮到二弟。”

“若真是如此,那个贱东西为什么一下子从从七品升到正六品?”

“娘,那是他运气好,救了官家。”

老夫人忍无可忍,指着大老爷,说:“你真是榆木疙瘩,我问你,若不是晋王安排他在殿前当差,他会有这种运气吗?可见晋王还是有能力的,只是他重兵在握,为了避嫌,不愿意过问政事而已。”

“娘,不是我不想结交,实在是结交无门,再说,他跟三弟关系好着呢。”

老夫人听的厌烦,不高兴地跺着脚说:“行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就知道找理由。”

大老爷深感委屈,垂头丧气地站着。官家即位后,雷厉风行,一心想收拾从前不支持他继位的那些“乱臣贼子”,事事倚重沈相。先帝重臣人人自危,私下结成朋党,反制沈相。朝堂之上,风云变化,这六年来,多少人朝戴乌纱暮为囚。自己能够当这么多年的礼部侍郎,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夫人见他沮丧,也知道自己说狠了,放柔口气说:“弘儿,娘也知道你不容易,但是咱们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你呢。京西阮府可不能败在咱们娘俩手里呀。”

大老爷顿时觉得背后压着一座山,点点头说:“娘,我知道。”

老夫人微微颔首,看天色已晚,说:“该用晚膳了,你也回去吧。”

“娘,我还有一桩事…”大老爷犹豫一会儿说,“四丫头的亲事,我觉得不妥,听说卢家那位少爷屋里养着好些眉清目秀的小童。”

老夫人惊诧地圆睁眼睛,说:“有这回事?你媳妇可是叫人打听过的。”

“不是什么好事儿,卢家也瞒的很紧,许是没有打听出来。”

“这可怎么着?都已经说好下个月下聘的。”

“娘,依我看,还是取消算了。您先前说想把五丫头许给徐川阳,如今五丫头既然跟定国公府议着亲,还是把四丫头许给徐川阳吧。”

老夫人瞪他一眼,说:“你倒是念念不忘这桩事。”

“娘,我应承过过四丫头的娘。”

“不过是个姨娘,还管起姑娘家的婚事了,你呀你,就是太分不清楚轻重了。”老夫人说,“卢家跟咱们门底相当,堪以匹配。四丫头不过是个庶的,卢少爷却是个嫡子,父亲又是密州太守,说起来还是四丫头高攀他。就算有点小缺陷,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至于徐家,除了你过世的妹夫,没有一个出仕的,跟卢家不可同日而语。再说,兰儿连个孩子都没有,留在他们家也不合适,她才三十五岁,我还是想把她接回来。”一旦接回阮兰,跟徐家的亲戚关系也就到此结束了。

大老爷着急地说:“可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