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有桩事,且奇怪的很,想跟娘讨个主意。”

老夫人诧异地问:“什么事?”

“今日晌午,沈赟派人送信给我,约我今晚到白樊楼一聚。”

自从阮兰和沈赟和离后,沈阮两家交恶,日常就再无人情往来。老夫人挑起稀落的眉毛,警觉地问:“他什么意思?”

“孩儿便是不知。若是因为公事,自然不必到白樊楼说话,若是为了私事,实在想不出与他有何瓜葛。孩儿还没有答应赴宴,想问一下娘的意思。”

老夫人沉吟片刻,冷哼一声,说:“你去吧,我倒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是。”

阮弘应了一声,退出春晖堂,先到外院,叫随从去给沈赟送信。然后才回熙和院正房,除掉官服官帽,换上褐色团花长袍和文士帽,带着几个随从,坐软轿往白樊楼而去。天色已黑,远远就看到四层高五楼之众的白樊楼灯火辉煌,矗立在一排排黑灯瞎火的平房之间,如同鹤立鸡群,又如同一条金龙腾翔在邈邈夜色之中。

它是京城第一大酒楼,繁华热闹,自不必言。

到门前,下轿,檐下立着的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迎了上来。阮弘认得他是沈赟的长随,便吩咐随从轿夫们到白樊楼旁边的卷棚里候着,自己只带着贴身长随跟着沈赟的随从到二楼尽头的高级小阁子。挑起珠帘,推开门,走进去。只见沈赟对门独坐,也是文士打扮,青衫黑帽,相貌清俊,面白无须。虽则时常碰面,打眼一看却有种陌生之感。

沈赟站了起来,作揖说:“向善(阮弘字)世兄。”

这一声世兄已有十来年没有听过,阮弘百感交集,作揖还礼:“通文(沈赟字)贤弟。”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胜唏嘘。

从前两人是郎舅,又同朝为官,常常相约花间饮酒作诗,感情融洽。此后,两家交恶,便再无往来。虽然还是同朝为官,但为避嫌之故,便是有公事相商,也都是通过其他人沟通的。

外头的丝竹声和陪酒妓女盈盈笑语声传了进来,越发显得小阁里的安静不同寻常。

半晌,阮弘开口:“通文贤弟今日约我来,定是有事协商,咱们之间,不妨直说吧。”

“并无什么要事。”沈赟垂下眼眸,低声说,“不知道怎么了,昨晚忽然梦到…你妹妹,便是想问问…她如何了?”

阮弘微微皱眉,他可不相信沈赟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这句话明显是个托词,心里便有些不悦,没好声气地说:“能如何?如今是寡妇,且是个没有儿女的,贤弟又不是不知。”

“她先前生的女儿…”

“寄在我名下,就是几个月前被紫英真人收为俗家弟子的五丫头,这个贤弟定然也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我全知道。便是世兄怪我,我也一清二楚。”沈赟说着,似是抑郁难忍,长吁一口气。

阮弘是个面慈心软的,听他这么说,口气便软了下来。“都是陈年旧事,多说何益

“我想见你家小五一面,可否?”

阮弘微怔,睁大眼睛问:“你什么意思?”

“便只是见上一面,并无其他想法,世兄不必惊讶。”

阮弘疑惑地看着他半晌,实在琢磨不透他的用意,说:“此事我做不得主,须得先禀告母亲。”

阮老夫人的性情,沈赟自然清楚,知道他非托词,点点头,自顾自喝了一杯。片刻想起阮弘滴酒未沾,忙举杯说:“世兄,我敬你一杯。”

阮弘想了想,举起杯一仰头喝完。

沈赟微笑着说:“世兄饮酒,还是同从前一般爽快。”

阮弘摇摇头说:“怎么可能同从前一般,如今年岁已长,少不得要顾虑妻子儿女的感受,又要照看这一大家子,哪里还有千杯饮尽刘伶愧的心情?”说到这里,不免想到父亲死后自己支撑家业的艰难,又不免想起正是因为阮沈交恶,父亲才会抑郁不堪,早早离世。心里块垒郁积,向沈赟拱手说:“相爷,你我虽是旧交,但早已成陌路,今日能坐一块喝一杯已属难得。所托之事,明日答复,阮某先行告辞了。”

一句相爷已经将两人立场划清,沈赟也知道不可能把盏言欢,点点头说:“世兄,你我相交几十年,且不说从前种种,孰是孰非。容我提醒一句,莫要与韩王再走近了,前些日子,已有御史参你,不能匡主不能益民,尸位素餐,又与韩王勾结,朋党比周。”

阮弘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显,又冲他抱抱拳,这才走了。

沈赟默然坐着,喝了小半壶酒,这才回到朱雀大街的相府,也不换衣衫,迳直去旁边父母住着的院子。沈密和沈老夫人都还没有睡,披着外衣,互相搀扶着从卧室里走出来,着急地问:“如何?”

沈赟说:“我方才提出要见他家小五一面,阮弘十分诧异,可见毫不知情,看来不是阮府所为。”

沈密摸着稀落的胡须说:“我早说过了,阮府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沈老夫人纳闷地问:“那又是何人?”

沈赟说:“能够找到大哥与大皇子书信,定然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大周应该没有几个,我心里怀疑一个人…”

沈密已猜到他所说何人,思忖片刻,摇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夺皇位时,他在西北,战况正酣,如何能兼顾朝中诸事?再说,他逼着咱们认为阮家的那个丫头又有何用处?”

沈夫人这会儿听明白他们说的是谁,也连迭摇头说:“赟儿,怎么可能是晋王呢?他才救过你。”

沈赟说:“便是行刺之事,我也怀疑是他安排的,否则怎么一丁点风声都查不到。传闻他在西北的时候,手下网罗了一批能人异士,其中不少武艺超群之人。然而,他回京城后,并没有带这帮人回来。却也没听说这帮人去了那里,倒好象平空消失了。”

沈密摇头说:“赟儿,你想多了。他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安排人行刺你,于他有何益处?你上门道谢,他都拒而不见。”

“晋王非常人,自然不能以常人度之。他拒而不见,表明他无意与文武大臣结交,也可以让官家放心…”

“官家有何不放心的?”沈密打断他说,“当年宣宗皇帝私下跟我说,六皇子生性谨厚,雄才大略,有太宗皇帝遗风,江山社稷后继有人。不想他却无意于皇位,主动请缨去西北从军。这皇位若是他想要,也落不到官家手里,官家难道不清楚?再说,若没有他握着兴平军,官家又如何坐稳这皇位?晋王年岁虽轻,智慧过人呀。你再看他从西北回来,行事低调,从不过问朝政,不结交大臣,每日反而跟兵卒混在一起,可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做个纯臣。”

沈赟恭谨地说:“父亲教训的是,只是除了他,我着实想不出第二个人。”

“凡人行事总离不开目的两字。咱们再想想,认回阮家丫头,究竟对何人有益?”

话是这么说,但接到匿名信到现在有四天了,就这个问题,三人没有少想,却都是想不明白。片刻,沈老夫人拍着榻沿,说:“这阵子咱们家到底走的什么霉运,先是我遇刺,紧接着你也遇刺,如今又来这么一封匿名信…”

沈赟柔声说:“娘不要着急,实在不行,我先同皇上请罪,以退为进,便是罢官也护大哥周全。”

“不妥,你若请罪,事必公开,那韩王和他的党羽们还会放过咱们沈府?你罢官事小,只怕你大哥有牢狱之灾呀。”沈密说,“以我看,实在不行,便把那丫头认回来吧。”

“这…”沈赟犹豫地看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砸砸嘴巴,极不情愿地说:“实在不行,就认回来吧。我见过那丫头,跟秀儿长得有几分相似,或许真是咱们家的孩子。好在那丫头还争气,听说好象在跟定国公府议亲事,咱们认回她也不吃亏。再说,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能够认祖归宗,传出去百姓也只会夸咱们的仁善。”

【完】

第88章 各持一词

又商量了一番,看时辰不早,沈赟从父母房间里退了出来,回自己的书房,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着。当年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夺皇位,沈密与他皆是支持三皇子,但是大哥沈贲却与大皇子私交甚笃,暗中常有书信往来。后来三皇子荣登大宝,大皇子自缢身亡,抄家时并未发现书信,还以为已经烧毁,却不想是落到别人手里了。只是别人拿信出来,却是要逼迫沈家认回阮碧,真叫人啼笑皆非,又叫人琢磨不透,莫非其中另有深意呢?

正想得入神,听到敲门声,跟着沈婳推门进来,笑意盈盈,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一个茶盅。看到她,沈赟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说:“婳儿,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沈婳走过来,把茶盅搁到书案上,说:“爹爹这几日早出晚归,女儿好几天未见,想念的紧。”顿了顿,又说,“爹爹看起来疲倦的很,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沈赟笑着说:“你爹爹是宰相,国家大事,哪一桩不是为难事呢?就这两天忙,忙过头就好了,你先去睡,改日爹爹陪你下棋。”

沈婳点点头,说:“那爹爹先把这盅鸡汤喝了,这可是女儿亲自在厨房煎的。”

沈赟依言把鸡汤喝光,赞叹地说:“婳儿煎的果然味道特别好,比咱们府里的厨娘强多了。”

沈婳莞尔一笑说:“爹爹真会哄我,方才厨娘还说我放多了盐呢。”

“便是盐多味道才妙。”

沈婳此时确信自己的鸡汤实在一般,跺跺脚,佯装恼怒地说:“爹爹真坏了,女儿不跟你说了。”说罢,扭头便走,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笑靥如花地说,“爹爹早些休息。”

看着她掩门出去,沈赟忽然想起方才沈老夫人的话“或许真是咱们家的孩子”,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见一见阮家丫头,但就是因为这句,忽然很想看看,她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第二天到经略堂,刚刚处理完一桩政事,长随递过来一封信,打开一看:未时两刻,天清寺,大雄宝殿。未曾署名,但他认得字。

换了一身青衫小帽,只带三两个随从,到天清寺的大雄宝殿。释迦牟尼佛金身塑像寂然端坐,眼眸微垂,无喜无嗔。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只有零星几个善男信女在磕头祈福,空气里飘散着香烛的味道。

等了一会儿,便看到知客僧领着一个戴帷帽的少女进来,身边跟着一个丫鬟和一个老嬷嬷——他认得这是阮老夫人身边的郑嬷嬷,便知道这少女必是阮家五丫头无疑。三个人迳直到大殿东边的供灯架前,知客僧细心地说着佛前供灯的事宜,一会儿,少女取下幔帽,接过沙弥手里的蜡烛点燃灯芯。千盏长明灯照着她的脸容,明亮灿烂,一如诗里所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沈赟心里一动,五官委实有几分似自己的妹妹沈秀,但气度煌煌,从容舒缓,却是截然不同。难怪自己母亲居然同意,这样一个少女,光这一份气度就叫人心生好感。脑海里忽然冒出和她说上几句的念头,然后脚方动,她却蓦然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眸清泠泠的不带丁点渣滓,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让他不改造次。

很快,她又垂下头,双手合什,低声祈祷,声音虽小,却一字不漏地传到他耳朵里:“谨以此功德,回向兰姑姑身体健康,业障消除,息除一切身心诸患,所求一切世间善愿皆圆满。”

沈赟别过了头,鼻子发酸。

等再回头,阮府的一干人已经走了。

阮碧一直走到天清寺外,上了马车,才问郑嬷嬷:“妈妈,方才那个佛像旁站着的青衫男子可是沈赟?”

“正是他。”

“祖母叫我到天清寺给姑姑供长明灯,其实就是为了让我见他?”

“不是让姑娘见他,是他想见姑娘。”顿了顿,郑嬷嬷说,“昨日沈赟约大老爷见面,说想见你一面。”

阮碧“哦”了一声,无端端地要见自己,莫非是认祖归宗前的相看?心里升起一丝厌烦,说句实话,虽然她不是原主,对原主的亲友们也毫无感觉,但唯独对飘零他乡的阮兰心生同情。

回到阮府,自然先去跟老夫人禀告供长明灯的细节。

老夫人却明显对此不感兴趣,很快地摆摆手,问:“五丫头你先回去吧。”

等她一走,迫不及待地问郑嬷嬷:“看到沈家那混蛋没?”

郑嬷嬷点点头说:“一直盯着五姑娘看,说起来,真奇怪,无端端怎么会想见五姑娘呢?”

“确实奇怪。”老夫人冷哼一声说,“不过,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隔着一天,答案便出来了。

晌午,阮弘提前从衙门回来,一脸不敢相信地说:“方才沈赟托人跟我说,想要让咱们家五丫头认祖归宗…”

老夫人震惊的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问:“你说什么?”

“说让五丫头认祖归宗。”

老夫人又发呆一会儿,然后仰头狂笑数声,说:“好好好,沈家的那些混蛋们终于知道他们错了…”笑声戛然而止,她一脸狰狞地说,“你去回他一句话,这世间还是有天理公道在的,不是他们沈家能一手遮天的,想黑就黑,想白就白,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呸。想认五丫头,除非咱们家老太爷死而复生。”

“娘,你先别气。我觉得,他们想把五丫头认回去,并不是什么坏事…”

老夫人怒视着他说:“不是坏事,难道还是好事来着?你父亲白死,你妹妹白白坏了名声?”

“娘,你别着急,听我说,沈家只要一认五丫头,就等于承认他们当年错了,爹爹和妹妹的冤屈自然也得昭了…”

老夫人抓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阮弘身上,怒不可遏地指着他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说什么混帐话。你父亲已经死了,你妹妹半生都毁了,五丫头也是咱们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如今再来沉冤得昭,有什么意义?我只恨老天不长眼,让沈家还作威作福。你但凡争气一点,也应该立志扳倒他家,为你父亲妹妹报仇,说什么不是坏事,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

阮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磕头:“母亲请息怒,母亲请息怒。”

老夫人深深吸口气,扯出手绢,抹掉眼角崩出的泪水。

“娘,孩子绝无存心气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怨家易结不易解…”见老夫人又勃然变色,阮弘赶紧说,“何况咱们要接回妹妹,也该替她谋划一下…”

老夫人心里一动,脸色稍缓,略作思索,口气放柔:“方才错怪你了,你说的也是,兰儿回来了,咱们也该替她谋划一二。这样子吧,你去回沈赟,想要认五丫头可以,须得依我三条。第一条,沈赟负荆请罪,敲锣打鼓,沿街游龘行。第二条,给老太爷守三个月的孝。第三条,八抬大轿把兰儿接回去当正室夫人。”

阮弘一听这三条,一条比一条苛刻,顿时头大了,却也不敢多说,忙应承下来,写了封信送给沈府。

沈赟及其父母一看,全勃然变色。

沈老夫人气得腿脚直打抖嗦,说:“阮家的,真是给脸不要脸,给它一分颜色,它就敢开染坊。”

沈密也连迭摇头说:“这路是行不通了,咱们得另想办法。”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还是一筹莫展。

而这厢,阮老夫人心情大好,叫了三五个知交好友,闲聊间便将沈家想认回阮碧的事情说了出去。没两日,京城的名门贵族之间都传遍,但是忌惮沈相,只敢私下里偷偷地传。

不过还是传到沈老夫人的耳朵里,气得血压噔噔噔升高,赶紧也叫了几个知交好友辟谣,说沈家从来没有认阮府那丫头回去的打算,全是阮老夫人一厢情愿。众说纷纭,各持一词,这可忙坏了一群凑热闹的看客。

沈老夫人的话传到晋王府里,许茂豫叹口气,对晋王说:“沈府两家都十分强硬,看来这回又不成了。”

晋王微微一笑说:“刚开始不都是死鸭子嘴硬吗?到时候没有办法了,自然会服软。沈贲的命只在我一念之间,不信沈家不低头。”

“便是沈家有心,阮家不答应,也是不成呀。”

“不是让几个御史参阮弘一状吗?再多叫几个御史上疏参他就是了。重压之下,阮老夫人自然会明白,自己的儿子前程重要,还是女儿的婚姻重要?”

许茂豫皱眉,欲言又止:“匪阳…”

“茂公,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直言不讳的?”

“我便是觉得,你的文武韬略用在此处,委实大材小用了。”

“婚姻关系一生,岂是小事?”顿了顿,晋王挑挑眉说,“再说天下靖平,我学了一身万人敌的本事,却无用武之地,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逗他们玩吧。”

许茂豫摇头失笑。

这时,敲门声响起,余庆进来,递上一封信:“云英刚刚送过来的信。”

晋王忙伸手接过,信里只有一句:我想见你。

第89章 红叶灼灼

阮碧让云英把信送到晋王府后,等了一宿,没有等到回信,却先等来了惠文长公主府的马车。随车而来的崔九说,长公主十分想念五姑娘,想接到公主府小住两日。老夫人自然欢天喜地,只差用大红布将阮碧包裹好送上。

到公主府,崔九直接领她到上次住过的秋华苑。梳洗一番后,又引着她到长公主寝殿的东侧殿,笑眯眯地说:“长公主这会儿还在静坐吐纳,五姑娘稍坐片刻。”说罢,退到门口,拍拍手,便有侍女送上各色水果和茶水点心。

许是心虚,总觉得这回的邀请暗藏着玄机,阮碧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心思吃喝?

过着半刻钟,听得脚步声咚咚咚地由远及近,跟着响起顾小白的声音:“崔九,奶奶这么着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呀?”这句话说完,他已经走到侧殿门口,也看到殿里垂眸端坐的阮碧,顿时怔住了。

“长公主找大少爷,自然有事。只是究竟何事,崔九却是不知。这会儿长公主还在静坐吐纳,大少爷不如先等一下,喝喝茶吃吃点心,正好也陪阮五姑娘说会儿话。”崔九笑眯眯地说着,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顾小白嗯了一声,迳直走到阮碧对面坐下,却不看她,架起二郎腿,偏头研究桌几上的糕点。看了半天,挑了一块玫瑰糕咬着。吃完一块,长公主没有来,又拿起一块绿豆糖吃着。连吃两块糕点,自然口渴难耐,端起茶杯慢腾腾地喝着,眼睛藏在茶盖后面,偷偷地瞄阮碧一眼。见她垂首低眸如同老僧入定,着实无趣,又心生不满,将茶杯“咚”的一声放在茶几上,说:“这茶都凉了,叫人怎么喝?”

一旁站着的侍女赶紧上前端走茶杯,另外又奉上一杯茶。

顾小白端起尝了一口,又重重放下,说:“想烫死本少爷呀。”

一旁的侍女眼圈急得脸都红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明白平时大大咧咧的大少爷怎么忽然吹毛求疵了。她们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奉茶时,用手心测过温,绝不会奉太烫的茶。茶凉了也会立刻端下,另外换上温茶。

阮碧早明白顾小白在挑事,寻思着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这位大少爷可能会一直闹下去。于是,站了起来,把自己那杯茶端过去,递给他说:“这茶我还没有喝过,温度应该刚好,顾少爷要是不嫌弃,先喝这一杯吧。”

顾小白看她一眼,想说,谁稀罕你的茶?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伸出去了,顿时大为尴尬,连忙拿过,慌不迭地揭起茶盖喝着,掩饰自己的失态。一口气喝光,放下茶杯,还是窘,又拿过一块玫瑰糕咬着。

旁边的侍女惊诧地看着他,要知道阮碧的这杯茶泡上的时间更早,只怕真的凉了。

阮碧看他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糕点,腮梆子一鼓一鼓,象是斗气的小孩子,心里微乐。又看他左脸颊一道细细的伤痕,问:“你这脸怎么受伤的?”

顾小白摸摸脸颊,闷声闷气地说:“跟人打架时,让人抓的。”顿了顿,强调一句,“我没吃亏,我把他鼻子打出血了。”

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犹带着孩子气的话,阮碧想笑,又怕他误会,但到底一丝笑意还浮上眼底。

顾小白偷眼看她,见她眼眸一丝温柔笑意,越发窘迫,屁股象是长了刺,想拔腿就走。脑海里却又忽然闪过那日递过花钿时她的莞尔微笑,这些刺顿时便都变成了藤蔓,死死地缠住他,他让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

站在门口的崔九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进正殿,惠文长公主正趴在榻上,闭着眼睛,两个侍女蹲在旁边用花梨木捶棒轻轻敲打着她的背。听到脚步声,长公主睁开眼睛,问:“怎么样了?”

“长公主英明,大少爷确实是和五姑娘闹别扭了。”

“我就说嘛,好端端在阮府受了伤,又不肯跟我说原因。这阵子成天打架,肯定有古怪。”长公主说着,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翻身坐起,叹口气说,“小白果然长大了,从前跟我可是无话不说的。”

“长公主前几日不还说,大少爷老不长大,叫人操心吗?”

“是呀,可是真长大,又舍不得。” 长公主感叹地说,“崔九,你去把小白叫过来。”

崔九应声出去,片刻带了顾小白过来。

还没进门槛,顾小白先嚷嚷了:“奶奶,你这么着急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什么事?”长公主白他一眼说,“你且跟我说说,这几日你都在忙什么?”

顾小白心虚,小声嘀咕:“我还能忙什么?不都在国子监上学吗?”

“你骗谁呢?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你天天逃课,到处跟人打架斗殴。前几日跟杜尚书的儿子在街头打群架,闹得整条街都水泄不通,打烂了好几个百姓的生计,他们都跑我这里告状了。还有,听说你跟卢詹事的儿子呼卢喝雉,把他家的传家宝都赢回来了?”

“奶奶,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哪里有到处打架斗殴?比赛骑射,较量技击。至于杜国华,他无端端挡我路,还叫我让开,挨揍也活该。”

“那卢詹事家的传家宝呢?”

顾小白不屑地说:“卢俊卿自己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再说他那传家宝,我还看不上眼,不就一个佛像吗?咱们家里多着。他老娘又哭哭啼啼的,我早叫人送回去了。”

“卢詹事笃信佛教,那尊佛像恩师所赠,输掉佛像败家之兆,她还能不哭吗?你送回去就好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干了。”长公主舒口气说,“从前你爷爷怕你养成你爹爹的性情,放任你在外头胡闹,如今你岁数渐长,也该收收心了,把精力用在正途才,再过两年都该娶妻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