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臻书的心情显然很好,连一只不过两三块钱的“跳猫”都放得兴致勃勃。忽明忽暗的流光中,周臻书的笑容显得格外柔美。

乔舒看着他,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微扬起来。

突然间周臻书抬起头来,目光与她的相接,他冲她微微一笑,扬声道:“明年,我们去馨香园放烟花好不好?”

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的徐姐姐呢?你不怕她哭?”

周臻书走近来,目光犀利地审视着她,“你想说什么?”

他身上有点莫名的危险气息,乔舒不由得退后一步。她本来还待继续说:“她哭了你怎么办?又要把我抛下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我不喜欢你和她在一起。”

周臻书的表情有些缓和,迅速答:“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乔舒争辩道:“你明明有。”

周臻书叹息一声,“我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离婚。再说了,你都跟人家说我天生不育了,人家哪还敢嫁给我。”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触摸乔舒的脸庞,“再说了,她哪有你想的那么无助,人家行情好得很。”

这话倒是真的。

她已经挨过最痛苦阶段,既然得知自己无法在他身上再有所获,索性掉转方向,再做其他打算。她嘴里所谓的孩子不知是真是假,周臻书原本还等着她在自己面前说道一番,没想到几日前便撞上她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男人他认识,某房产公司的老总,偶尔因为生意上的来往他们还需得称兄道弟。年纪虽然有些大,据说早年丧妻,多年来身边女伴不断,但看上去,对徐梓馨还算体贴。

徐梓馨并未试图单独与他交谈。她目光淡然地扫过他的面孔,嘴角挂着礼节性的微笑,颈上悬挂耀眼张扬之项链,一看之下,便知价值不菲。

他更觉乔舒可贵。

乔舒还待再说什么,乔母已经在屋里叫她:“舒舒,你手机响。”

乔舒“哦”一声,进屋去。只听得母亲喃喃抱怨:“谁啊,这时候打电话来。”

乔舒说:“估计是祝你女儿新年快乐的。”

拿过手机一看,却来自陈霖。

乔舒有点惊异,“喂,霖姐?”

陈霖在那端声线虚弱,“舒舒,我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里…”她哭起来。

乔舒一颗心高高地提了起来,“什么?”

陈霖泣不成声,“医生说,马上要做手术…”

乔舒脑子轰地一声,差点站立不稳,周臻书箭步上来,稳稳地扶住她,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乔舒惶恐地看着他,“我嫂子摔了一跤,孩子好像保不住了…”

乔母和乔父惊恐万状,齐齐失声道:“什么?”

还是周臻书先冷静下来,“走,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乔母立刻便哭出声来。她原本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能在大过年时分提起早逝的儿子,心头难过也兀自强忍着。可陡然间听说连孙子也没了,怎不叫她伤心欲绝!

一行人匆匆出门去,从三塘至妇保院,路途颇为遥远,等赶到妇保院,陈霖刚刚从手术室转移到病房。她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

乔母一看到她便扑了过去,号啕大哭,“孩子啊…”

陈霖也泪流不止。

乔舒心里兀自惊骇不休,她不能相信,不过是短短时辰,怎么悄无声息地,就丢失了一个孩子?

陈霖哽咽着诉说详情,“在卫生间里摔的…”

周臻书眼尖,看到病房一侧站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一直袖着双手,只静静旁观,并不说话。

他迎上前去招呼:“啊,您好…您是…”

中年男子礼貌地颔一颔首,“我是陈霖的朋友…我姓林。”

陈霖插嘴道:“是他送我到医院来。”她又低低哭泣起来,“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我性命也成问题。”

一听陈霖的话,乔母和乔父赶紧对男人一迭声地说谢谢。乔母心地善良,嘴里安慰着陈霖,“这孩子跟我们家没缘分,大人没事就好…”但毕竟心里难过,忍不住老泪纵横。

陈霖握住乔母的手,哽咽着说:“妈,我对不起你…”

乔母一把搂住她,“傻孩子…”

两人哭成一团。

乔舒也觉鼻酸,掉过目光,看一眼那中年男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陈霖手机上那条来自“林生”的短信:“亲爱的,晚点去接你,可好?”

突然间,她胸口剧痛,有些什么,涌进心里来。

护士推门而入,轻声告诫:“病人需要休息,大家先回去吧,留下一人就行了。”

中年人闻言,立即抢着道:“伯父伯母,你们先回去吧,霖霖有我照顾,你们就放心吧。”

这话铿锵落地,顿时让乔父乔母惊得面面相觑,乔舒赶紧说:“是啊,爸,妈,我们就先回去吧。霖姐确实需要休息。”

她半推着父母出门。

一出门乔母就嘀咕上了,“这男人,什么意思嘛。他什么人嘛,真是。”

乔舒心平气和地说:“妈,别忘了,哥不在了,霖姐她应该有她的生活。”

乔母愣住了。

这道理谁都懂,可搁在谁身上,都觉得难以接受。

回家的路上,乔家父母始终未发一言。

周臻书尝试着先打开几个话题,无人响应,最后也只得乖乖闭嘴。

把父母送回家,乔舒突然说:“臻书,带我去馨香园吧。”

周臻书微微一惊,答:“好吧。”

他先是到24小时便利店购买了大堆东西,对乔舒解释道:“园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只好自行预备。”

乔舒头抵在座椅上,疲惫得不愿开口。

抵达馨香园已经凌晨三点。

乔舒犹不肯睡,长久地坐在窗边,远处的湖面在渐次泛白起来的晨光里荡着微波,青草像是比上次更为葱郁了,白色的窗幔不时被风吹起,扑到她身上来,又退开。

周臻书在她身边屈膝半蹲下,手掌抓住她的,贴到自己脸颊上,“你怎么了,舒舒?”

乔舒说:“我打电话给婆婆,说我身体不舒服,等元宵节再去陪她老人家好吗?”

周臻书温和地答:“好。”

他愿意答应她任何,只要她快乐。

.

她垂下眼帘,“我好喜欢馨香园。”

他说:“我把它买下来送你。”

乔舒被逗得笑起来,“呵,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要天上的月亮。”

他认真地说:“等我有空了去摘下来给你。”

她伸手弹他额头,嗔道:“越来越喜欢胡说八道。”

他留意到她手机嘀嘀两声,于是提醒她,“好像有电话。”

乔舒拿过手机,发现是陈霖发来的短信,“对不起。”

多么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乔舒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果然。

这孩子失去得多么蹊跷。

她再没有妇科常识也知道,胎儿此时在母腹中应该处于稳定生长期,若只轻轻一摔,断然不会导致如此严重后果。她清晰地记得乔楠家中,尽数高档防滑地板,想摔上一跤应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她真的打了退堂鼓。虽然是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但终究是一个离开了的人。她犯不着为一个离开的人赔上自己的后半生。当失去他的悲痛渐渐变淡,新的恋情步步逼近,她心里的天平终于失衡。

乔舒流下泪来。

周臻书也猜着几分,淡淡说:“人各有志。”

他搂进她,“哭一会儿就好。”

乔舒泪眼迷蒙地看着他,喃喃说:“你看,哪里有天长地久的爱?根本不可能。”

他被她的神情蛊惑了,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等着瞧好了。”他说。

她想推开他的。

但是没有。

她需要一点安慰,一点迷醉,最好能让她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纵容自己。管它天明地暗,又抑或是否春暖花开。

许盼晴的婚礼订在农历十二。

乔舒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跟周臻书说了一声,许盼晴的婚礼以七五折价格订下全东大酒店,许盼晴很是高兴,与乔舒偷偷说:“听说贵宾折也不过八八折。呀,舒舒还是你面子大。”

只可惜婚礼当天竟然下起毛毛雨,原本打算在室外进行的婚礼只得临时改在室内。许盼晴有点闷闷不乐,但室内场景也被布置得如梦如幻,多少挽回了她的心情。

乔舒远远地看着她。

天气尚寒,她却穿一袭半胸婚纱,露出瘦弱的双肩,美是美,乔舒却替她打了个寒噤。

幸好婚礼结束,新郎立刻拿来大衣,体贴地替许盼晴披上。许盼晴回过头,冲爱人微微一笑。

安筱带着佳佳前来。佳佳穿一袭粉色裙子,脚踏粉色长靴,头上戴一粉色发箍,漂亮惊人。

乔舒一颗心完全为她折倒,抱住就不肯撒手,“啊哟,这么漂亮,可爱死了!”

安筱好笑,“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呗。”

乔舒笑而不语。

安筱正色道:“说真的,你的意思,是不是选择了周臻书?”

乔舒辩解:“哪有。”她目光闪动,“我并不想嫁给他。如果可以,就目前这样吧。”

安筱失笑,提醒她:“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如果不达目的,自会另寻目标。你还真是天真。你不肯跟他结婚,想跟他结婚的人多的是。”她皱皱眉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乔舒同学可是信奉相爱就在一起的原则的。你明明喜欢他。”

乔舒淡淡道:“以前不懂事。”

安筱嘀咕:“就没见你懂事过。”

乔舒犹豫半晌,轻声说:“安筱,我怀孕了。”

她终于买来试纸,果然,她怀孕了。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她仍然惊惶不已。

安筱大吃一惊,“啊?”她紧张起来,“我跟你说,那你这个婚更是非结不可了。不管怎么样,要替孩子想想啊…”

乔舒赌气道:“如果是为了孩子,我宁可不结!”

安筱气得跺脚,“哎呀,跟你就是说不到一块!”

乔舒别过头,低声嘱咐:“别告诉任何人。”她狠狠地捏一捏安筱的手,“不许说。”

安筱叹息,“随便你。”

她真是拿她没办法。记忆里乔舒永远这副模样,表面柔顺,其实骨子里倔强如牛,认定的事就一头栽下去,不肯回头。当年与夏景生恋情初露端倪,安筱也费尽口舌,百般相劝,可乔舒固执地认为,真爱无罪!她奋不顾身,直至粉身碎骨。偏偏她又不懂吸取教训,匆忙与周臻书结婚之时,安筱又苦口婆心相劝,“你不爱他,不用为着结婚而结婚。”她依然不听。

她没有一次听过她的。

又或者,注定了,每个人的人生只能自己一一挨过来,痛也好,悲也好,自己经历了才算数。别人说的,也许是金玉良言,但自己如果没有头破血流,又怎肯相信。

婚礼结束,乔舒去商场。

新来的小姑娘姓胡,是小韦的表妹。小韦没说错,果然也是个诚实的好姑娘,非常勤快,对一切都很感兴趣,才来没几天,乔舒就听小潘说她报了个会计速成班。

乔舒到商场的时候,小胡就捧着厚厚的会计学在苦读。看到乔舒便礼貌地站起来叫一声:“舒舒姐!”

乔舒不由得感叹,“小潘,你也学习学习小胡嘛。”

小潘理直气壮,“我只打算嫁个金龟婿,比读再多书都管用。”

乔舒被吓住了,一阵狂咳。

小潘捂着嘴笑,“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她手里拿着手机,不停地像是在发短信。乔舒奇怪起来,“已经找到金龟婿了?”

小潘答:“正在找。”她把手机递过来,“我在玩微博。加了某家交友网关注。”她看一眼乔舒,“舒舒姐,你开博了没,咱们加一下好友啊。很有意思的。”

乔舒嘀咕道:“有什么意思?”

她上网的时间不多,也不热衷玩博客,觉得那些都是浪费时间之举。有那时间,多挣点RMB才是正经。

小潘说:“舒舒姐,你OUT啦!”她不由得蹦出一句流行语来。“现在这年代,信息就是金钱。交流就是宣传。别的不说,你开个微博,三天两头地宣传小魔女,什么新品动态,什么活动信息,然后再来点有奖转发,啧啧啧,小魔女至少就要增加几成新顾客!”

小潘又强调说:“真的很有意思,有时候竟然会碰上多年不通音讯的朋友,真奇妙。”

乔舒听傻了,心中不由得一动。

小潘很是不满,放肆地说:“明明年纪不大,怎么死气沉沉的,像是老太婆!”

乔舒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结果乔舒当晚回到家里,立刻就上新浪注册了一个微博,顺势把小魔女的新品贴图发送。一晚上陆续有人加她关注,她也搜索了好些感兴趣的加为自己的好友。

在搜索过程当中,她一时兴起,分别打入了周臻书和夏景生的名字。周臻书的搜索结果为:很抱歉,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微博!但非常意外地,夏景生的搜索结果竟然跳出来一个。

乔舒心跳一下,打开来看,发现,此夏景生竟然真是彼夏景生!他只开了微博,并没有开通博客。乔舒仔细看了一下日期,应该是离开N市之后开的。

他自己表述为:为不让朋友失去我的消息,特开此博,以飨朋友。

最近一条微博昨日发布:已回到香港,入院进一步检查。内心着实忐忑,是生是死,只能空等。

乔舒不明所以,只好倒回去细看,良久才发现上周他发过简短一条:陆续高烧,疑染上某传染病。据说此病生还机率非常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