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碰了碰书笼,突然皱起眉:“萧林,我的书笼有人动过?”

“对,方才我搬书的时候整理的一下。”

原来如此,萧景铎点点头,将此事放下,一心温习起书本来。

科考近在眼前,这几天看经书和诗集已经没什么用了,萧景铎主要看的是策论和时政。萧景铎这些年的积淀已经足够,并不需要临阵磨枪,他拿起书本存粹习惯使然,以及不想让自己手生罢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储夫子不提前告诉他科考经文,科考以文取士,为的是招揽天下英才,吸引有才之人入朝为官,而不是为了让学生死背经书。所以科举重要的是积淀学识,而不是死命突击相关的典籍。若是沉迷于后者,那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转眼间,开科的时间便到了。

萧景铎一大早就起身,踏着报晓的鼓声走到贡院门前。贡院前已经聚了一波学子,这些人三五成群地守在礼部门前,正小声地说话。

随着日头升高,贡院门前的学子也越来越多。不知等了多久,贡院的门终于缓缓推开,礼部的人站在台阶上,高声唱诺:“科举马上就要入场了,唱到名的学生走到前面,验身无误后就可入场。现在全体肃静,被喊道名字的学生赶快往前走。淮南道苏诺…”

人群中一阵兵荒马乱,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学生走上前去,启元九年的科举也正式昭告开始。

第44章 考试

没等多久,萧景铎的名字就被唱到了, 他应声上前, 礼部官员确定了他的身份和名碟后, 就让他去旁边搜身。其他几位官员仔细搜查了萧景铎的衣物袖口, 确定没有纸条刀具等物后, 才点头让他入场。

贡院里极为宽敞, 东西两侧各有一条长廊,他们这些应考举子就坐在长廊下答卷。考试持续两天, 每日考两科, 待晚上考完后才许出门, 中午是不允许学子出入的, 而礼部偏偏还不供饭, 换言之,举子需要自己准备干粮,如果举子自己愿意,就是将锅碗、膏烛等烹饪之物带来礼部也不干涉。

因为科举开了没几年, 每年的考试科目和流程并不固定, 去年朝廷上吵了快半个月, 终于将今年的考试形式定了下来, 除了前几年的诗赋、帖经、策论, 今年还加了杂文。

杂文考试还是第一次出现,没有人知道具体要怎么考, 只知道要写一篇杂文,以文辞通顺、形意上等为佳。朝廷临时的变故让萧景铎这一届的考试叫苦不迭, 突然添了一门考试,来不及准备是其一,最要命的是连往年的范例都没有,这要如何考?

但不管学子们私下如何吐槽,启元九年的科举还是如约而至。主持考试的礼部侍郎照例勉励了一通,就让礼部官员给诸位学子下发试卷。

科考共持续两天,第一天考诗赋和帖经,第二天考杂文和策论,每天的第一门考完就会休息,以供学子调整及吃饭,或者做饭,第二门考完后就可以离场。离场后学生可以自去休息,礼部不会干涉学生的去向,只要第二日依时到场,并通过礼部的身份核查和搜身即可。

第一场的试卷已经发到学生手中,萧景铎拿到试卷后先是从头浏览到尾,试卷中要求作诗两篇,赋一篇,诗赋的主题也中规中矩,具是写景言志。

这倒不难,此时写诗之风大盛,就是路边的黄口小儿也能随口诵出几句名诗来,萧景铎虽不敢说出口成章,但是写几篇格律工整的诗赋还是不在话下。

萧景铎拟好粗稿,没怎么修改就誊到试卷上。也因得如此,萧景铎落笔算是极快的,等萧景铎放下笔后,周围人都露出惊吓的神色。

这么快?

萧景铎并不在意自己给周围人造成的压力,因为许多人还没有考完,萧景铎并不能离场,他只好坐直了身体,脑中默默构思明日的杂文。

诗赋是科举的一个人筛选条件,文笔不行的人在这一关就会被刷下,若是诗赋不合格,接下来几场的试卷都不会有考官看。诗赋是第一道关卡,对文采要求极高,但是对萧景铎这些想要做官的学生来说,诗赋只是基础,帖经不足挂齿,真正考验功底的,乃是策论,以及不知道要如何出题的杂文。

策论共有五道,放在最后一门,是选官最后也最重要的筛选关卡。策是引经据典或者考量时政,需要对具体的问题作出回答,论则是对历史事件、人物作出评价。五道策论涉及军政、兵法、农事、医药、水利等许多方面,不到最后一刻,根本猜不到朝廷要考校什么。所以策论只能靠平时的积累作答,同时这也是最彰显文章功底和政治素养的一门,这才是为官的关键因素。

在萧景铎思索的途中,陆陆续续有考生放下笔,等最前方案台上的香烧完之后,礼部侍郎就宣布停笔,此时有人从最前方出发,按序收走学生的答卷。

第一场考完了,考生们总算可以松口气,也能拿出干粮来调整一二。此时萧景铎才发现,居然还真有考生支起锅来,用膏脂煮饭。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就没有再做理会。

下午考帖经,所谓帖经,就是将大经里的某一句话贴住一半,剩下的让学生默写,或者给出完整的一卷话,让考生解释句义。这实在没什么难度,萧景铎从小背医书长大,之后在清源寺日夜与佛经为伴,医书、佛经这等晦涩精微的东西他都能完整背下,更别说区区大经。萧景铎下笔的速度非常恒定,没一会,就又放下了笔。

因为今日的考试已完,这次萧景铎倒可以提前离场。他亲眼见考官收好他的卷子后,就轻松悠然地离开了。

坐在萧景铎身边的举子内心非常复杂,这个小子真的假的,看他年纪不大,莫非在故弄玄虚,故意装出来做样子?

萧林守在贡院外,看到萧景铎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郎君,你这是…”

“我写完了,就提前出来了。”

萧林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我还以为…”

萧林默默吞下了还没出口的话,他开始以为萧景铎出了什么岔子,这才提前退场,虽然萧景铎的话否认了这个可怕的猜测,但萧林的心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郎君出来的是不是太早了些?其他郎君都还在里面呢…

但萧林毕竟是少言寡语的性子,他最终决定相信他们家郎君,没有将这些话问出口。

萧景铎回去的时候,同院的董鹏和吴泰自然还没回来,他笑着和主人家打了个招呼,就回屋自己温习去了。

经书和诗赋已经考完,这两门暂时也不需要再看了,倒是明天的杂文和策论不能马虎。萧景铎因着定勇侯府的关系,对朝中近来的动态多少也有了解,他拿出专门整理的邸报,一封封翻动着。

杂文尚不清楚,但是策论肯定是要从时政里出的,他虽然不指望能碰对考题,但是再熟悉一遍也没有坏处。

没一会天色渐暗,萧景铎只好点起蜡烛,在灯下读书。又过了不知多久,他隐隐听到屋外传来喧哗声,萧景铎心知这是董鹏等人回来了,礼部对科考的规定很宽松,时间上并不逼迫,日暮后举子还可继续答卷,但是烧尽两只木烛后就必须要交卷了,看董鹏几人的样子,他们大概待到最后才出来。

董鹏和吴泰的动静只是在萧景铎心中轻轻点了一下就没了踪影,萧景铎并没有将这两人放在心上。

然而他不在意别人,却自有别人来注意他,厢房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一阵后,萧景铎的房门也被敲响。

“萧兄弟,你在里面吗?”

萧景铎只能放下书,出声应道:“我在。”

董鹏推开房门,就看到屋内宽敞整齐,摆设简单,窗前放着一张矮案,暗色的案几上堆放着笔墨书卷,砚台放在木案右角,左边则工工整整地堆放着几卷书,书轴磨得圆滑光润,泛着棕褐的柔光。木案最中间放置着一卷拉开的书,封皮是一条红褐色的硬绸,这条绸布极长,两边黏在两根檀木轴上,再将雪白的宣纸粘在硬绸上,就可以通过卷动两边的木轴来调整阅读进度。董鹏瞅了眼书卷的左轴,上面已经卷了厚厚的一层,反观右边的木轴却很细,显然而然萧景铎已经快将这卷书看完了。

董鹏心里复杂,不由咋舌:“萧兄弟,你回来多久了?”

“我也没有注意,兴许一个时辰?”

“你对今日的考试就这样有把握吗,竟敢这么早就出来!”

“这话不敢当,只是对帖经还算擅长罢了。”

董鹏却奇怪地笑了下:“萧兄弟这样气定神闲,不知明日打算如何?”

萧景铎觉得他这话问的很奇怪:“明日自然按规矩考试罢了,董兄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董鹏摆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萧景铎一眼,“既然萧兄弟要温习杂文和策论,那我也不好再叨饶了。为兄告辞,萧兄弟请自便。”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奇怪,萧景铎默默看着董鹏离开,等屋内无人之后,他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

总感觉董鹏若有所指,他到底什么意思?

.

第二日,科举照常进行。

照例搜身之后,举子才能往贡院里走。萧景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到了外界猜测纷纷的杂文试卷。

看到试卷的第一眼,萧景铎愣了一愣。

不光是他,东西廊下其他考生也爆发出一阵抱怨声:“这是什么?怎么会考这个!”

不怪这些考生有怎么大的反应,虽说试卷上的题目并不生僻,反而相当有名,但是这个题目,已经涉嫌故意刁难了。

因为这次的题目居然是《天问》。

天问乃是旷古奇篇,自问世以来,一千年来无人能解,而现在这篇奇文却出现在他们的考卷上。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而又育?阙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日月从哪里升起,星辰在哪里落下?出自汤谷,终于蒙汜,从光明到晦暗,一共行进了多少里?月亮有什么功德,阴晴圆缺周而复始,竟然能长生不死?月中的黑点是何物,是否有兔子在腹中藏身?

这些他怎么知道啊?萧景铎心中无奈极了。

惯例科举内容都从五经中出,所以从国子监到民间私塾,都以科举教材为主,所学所练都是为了科举而设置,可是收录《天问》的《楚辞》,却完全不在科举的范围之内啊!

当即就有学生抗议:“考官,这次题目根本不在科考书录之内,我要求换题!”

考场里马上响起应和声:“对啊,怎么能考五经之外的东西,这岂不是存心刁难我们?”

“是啊,这叫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而又育?阙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取自大诗人屈原的《天问》

第45章 疑团

科举考试里居然出现了考试范围之外的东西,这能得了?贡院里的学生一下子炸了, 许多人不顾考场戒律, 纷纷出声抗议。

好些举子为了省时, 除了四书五经外再不曾翻过其他文章, 即使是《天问》这种声名赫赫的文章也知之甚少。然而谁能想到, 朝廷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非但主考题目出自《天问》,甚至还要他们为此做一篇杂文。

这简直是逗着他们玩, 当即就有学生不服, 义正言辞地要求换题目。

可是题目是礼部拟定的, 考试是礼部主办的, 就连主考官都是礼部的侍郎, 礼部侍郎经历大风大浪无数,怎么会被这些初出茅庐的考生唬住。礼部侍郎早就料到了这个场面,他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前面,等学生不再那么激动后, 这才清了清嗓子, 高声喊:“肃静!进士科题目乃是几位宰相和圣人共同拟定的, 不服者现在即可交卷退场, 不要影响其他人作答。本场考试以香为限, 过时既停止作答,诸生须注意时限, 勿要耽误了写文章!”

最前方的香炉里插着三支手指粗的香,现在已经燃开了, 考生们往前看了一眼,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然而此刻他们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暂时咽下,考题已经非常生僻了,若是时间不够,那还写什么文章。

最开始的惊讶过后,萧景铎很快就收敛了心神,专心投入到审题中。其他考生还在为了考题而嘈杂纷纷,萧景铎却在考虑从何处开题了。

《天问》涉及天文、地理、自然、农桑、人世,出题的考官以《天问》为题,想来并不是要求他们回答屈子的问题,而是要借机考察他们对天地、历史乃至王权的看法。

所以这次的题目虽然偏,但也非常大胆,为《天问》做对,华丽精妙的文辞必不可少,对历史、天文、地理等杂学的积累也要求极高。

萧景铎觉得棘手的同时,心中也升起浓浓的挑战欲来。出题的考官有这样大的野心,敢以天为问,他倒也想会上一会。

萧景铎理清思绪后,就从日升月落入手,切入他这次的应试文章。

策头引入,接着以起对语承接,下面是对答主体,也是他敲之又敲的地方。等最核心的部分写完,萧景铎自然而然地转入到策尾部分,最后以例行的谦卑之言收束。

他写完这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文后,心中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觉得手腕僵硬发酸。萧景铎一边缓缓地活动了手腕,一边检查自己的文章,通读一遍后,他略微改了几笔,就拿过试卷,提笔往盖了官印的考卷上誊抄。

虽然科举选才看的是文章,但是字迹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道坎。字迹不好的人,别说科举,就是日后做官,恐怕也不会被上司待见,所以宣朝人人以写一手好字为荣,萧景铎的字如他本人一般,虽然飘逸不足,但是工整俊秀,清瘦有力,怎么看都挑不出错来。所以萧景铎的文章虽然字数多,但是一眼看去却干净整洁,赏心悦目。

萧景铎花了几乎一半的时间誊抄,最后他将将检查了一遍名字和籍贯,考试时间就到了。

考场里哀声一片,没写好的,开题走偏的,抱怨朝廷剑走偏锋的,比比皆是。

萧景铎心里也有些遗憾,这次实在没料到会考楚辞里的东西,他虽然读过楚辞,但考前并没有精读,所以有些地方难免记忆不清,等化用到文章里后,就只能含糊带过。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能提前知道科考的题目呢?萧景铎自己心里叹了一声,就搁置一旁,不再多想。

前一场杂文实在打击人,等到了最后一门策论的时候,许多考生已经是蔫巴巴的了。

许是杂文把坏运气都耗尽了,下午的五道策论实在是好运极了,其中有两道农事、一道水利和两道近年政务题,尤其让萧景铎惊喜的是,政务题居然是关于瘟疫和医药救济的。

两道农务题中规中矩,问的不过是如何鼓励农民耕作,提高谷产,水利也是历年必考,往年已经有许多范例,着手之处无非疏和堵。剩下两道题,一道问泽州大水,水后时疫频发,应如何克制?另一道问北方大旱,之后蝗灾接踵而至,饿殍遍地,又要如何着手?

萧景铎八岁之前在涿郡乡下长大,并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之人,对农事知之甚详,而他又精通医术,还曾亲身参与过长安城南瘟疫,区区策论问题如何能难得住他?他很轻松地就写出了灾后瘟疫防治的措施,差点把药方也顺带写上去。

五道题轻轻松松就写完了,严阵以待的策论考试居然这样轻松,萧景铎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以为这几道题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旁边的人一直警惕地注意着萧景铎,等他们余光扫到萧景铎放笔,这些人心里又哀嚎起来。

为什么这么快,连最难的策论都这么快交卷,这个小子怕不是走后门的吧?

萧景铎离开考场,步履轻松地走出贡院。正月里年味还没散,凛冽的空气里似乎还飘着爆竹的硝火味,他站在贡院门外,深深吸了口气。

准备了七八年的科举考试,终于结束了。十日之后礼部就会放榜,到时候,中举还是落第,入朝为官还是被逼订婚,都会揭晓答案。

.

考试已经结束,萧景铎也没有必要继续住在外面了。今日时候已晚,若现在收拾东西回去,多半都会撞上宵禁,反正萧景铎又不急,他打算在这里再住一晚,明日天亮后再回侯府。

“郎君,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你先回去吧,索性我们也不急,明天再往车上搬东西也来得及。”

“是。”萧林应下,然后就安静地退到门外。打发走萧林后,萧景铎又想起今日的考试,于是干脆翻出楚辞,仔细研究起来。

这回没过多久,董鹏两人就回来了。他们闹出的声响极大,萧景铎远远地就听到他们的吵闹声。

“董兄快些,我和同乡约着去平康坊,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平康坊…

萧景铎卷动书轴的手一顿,忍不住抬头朝董鹏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才来长安多久,竟然都知晓了平康坊。

平康坊是什么地方,萧景铎在长安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晓得的。每日入夜,长安万家灯火寂寂,唯有平康坊红灯高悬,引来送往,彻夜不息。

平康坊里青楼接连,而且里面的花魁能歌善舞,精通音律,若是某位文人的诗作得到花魁的赏识,一夜就可以传遍长安,扬名立万,因此是许多文人墨客最喜欢去的地方。早在国子监的时候萧景铎就不断被邀请同去平康坊,他自然来一次拒绝一次,可是萧景铎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刚刚科考完的外地学生,前脚刚从考场出来,后脚就打算去平康坊寻欢作乐。

可是这还没完,萧景铎心里的感叹甚至都没落下,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董鹏站在门外,兴冲冲地询问萧景铎:“萧兄弟,我们几位同乡打算去平康坊坐坐,你要同去吗?”

“不去。”萧景铎面无表情地吐出来两个字。

董鹏露出无趣的神色,然后诚心实意地劝萧景铎:“萧兄弟,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是去平康坊开开眼界又不是什么大事。平康坊的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可比家里的妻妾有情趣多了,对了,你应该还没娶妻吧?”

“尚未。”眼看董鹏越说也不像话,萧景铎连忙打断他,“董兄你不必说了,我不会去的。既然你和同乡有约,就不妨先走罢。”

“哎,你是权贵家的子弟,按道理对这些精通得多,怎么反而比那些老学究还死板?”董鹏本来只是出于好心前来叫一声,而且他也有些隐秘的心思,等席间酒酣之后,他也能借机和萧景铎套几句话,比如五月的授官考试考什么。但是董鹏实在没想到萧景铎居然不去,萧景铎自己不去,他们这些外人还能怎么办?对此董鹏只能费解地摇摇头,一边感叹一边往外走,即将跨过门槛时,董鹏突然看到萧景铎书案上放着一卷书。

董鹏眼睛一缩,硬生生收回迈出一半的脚,快步往前面走了两步。等看到萧景铎书案上的内容后,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是楚辞?”

董鹏自从进门后就怪怪的,萧景铎探究地盯着他,现在听到董鹏这句话,萧景铎心中愈发狐疑:“今日杂文考了天问,我不看楚辞,还能看什么?”

董鹏嘿嘿笑了笑:“行行行,我也不和你争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说萧兄弟啊,考试已经结束了,你此刻才看楚辞,未免也太牵强了罢?”

“牵强?此话何意?”

看到萧景铎完全严肃起来的脸色,董鹏自知这话说过了,于是连忙摆摆手,含糊其辞道:“哎呦吴兄在叫我了,事不宜迟,我先走了。”

董鹏走后,萧景铎的眼睛又回到书卷上,但是这次过了良久,他都没有卷动一页。

董鹏方才的话有问题,他到底在暗指什么?

这个问题萧景铎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等第二天天亮后,萧景铎只能暂时压下心思,先行收拾行李。

等上午过去一半的时候,董鹏和吴泰才醉醺醺地回来了。他们俩相互搀扶着,口里嚷嚷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醉话,一步三摇地往院子里走来。董鹏右脚突然绊了一下,醉酒后人的反应本来就慢,董鹏摇摇晃晃地就要往路边倒,萧景铎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

“董兄,吴兄,你们喝太多了。”

董鹏靠在萧景铎身上人事不知,稍微还有些清醒的吴泰抬起头,盯了好久才认出这个人,他口齿含混地道谢:“原来是对屋的萧小兄弟,多谢,多谢!”

“考试结束不过一天,你们喝成这样,就不怕主考官不喜?”

“呵,我们怕什么!我这次稳中!”喝醉之后,吴泰脑子发懵,许多话脱口而出,“我们和你不一样,你看看你,都决定考科举了还有家里铺路,搞个进士身份再风风光光入仕。你这等富贵人家的子弟怎么懂寒门学生的苦,我第一次见长安这种繁华地方,我也想永远留在这里啊!”

这一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字字都是吴泰心里话。许是喝醉了情感外露,再加上董鹏也醉得人事不知,身边没有提醒的人,吴泰说话越发肆意。他抱怨了一通后,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可是我的命运马上就要改变了,很快我就可以高中做官,从此平步青云!”

和昨晚董鹏的话一模一样!萧景铎奇怪的预感又来了,他朝董鹏看了一眼,忽然决定换个套话的对象。董鹏心思还算周密,怎么问都不肯多说,或许从喝醉的吴泰这里,能找到突破点。

于是萧景铎也放轻了声音,顺着吴泰的话问道:“是吗,你竟然有把握高中?你为什么敢这样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吴泰哈哈哈大笑,他费力地拍了拍萧景铎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说道:“我有把握,自然是因为萧兄弟你啊!兄弟你放心,我们同年一场,日后还要同朝为官,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因为他?萧景铎心里既惊又疑,他又问了几句,奈何吴泰总说不到点上,正好这时候萧林唤他出发,萧景铎见吴泰这里问不出什么,只能暂且放一放。

不过即使如此,吴泰话里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让萧景铎警惕了。萧景铎骑着马往定勇侯府走,一路上都在思考此事。

考完科举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侯府的下人有心凑趣,但萧景铎的脸色不好,他们只能将满肚子好听话都咽回去。

萧林最是沉默寡言不过,见萧景铎脸色不对,他没有多问,只是驾着马车,一路默默跟在萧景铎身后。

“萧林”,萧景铎突然发问,“考试这几日,董鹏和吴泰可有异常举动?或者说他们可曾去过我的屋子?”

听到萧景铎的问题,萧林眯着眼想了想,最后很坚定地摇头:“不曾,我一直牢牢看着郎君的房间,没有放任何人进去。哎,不过…”萧林猛地想到了什么,说话声一下子停了。

“不过什么?”萧景铎追问。

“我们刚去那日,我搬东西时,似乎见到董鹏站在门边,似乎在拿什么东西。”

“门槛边放着什么?”

“几个收衣服的箱笼…哦,似乎还有大郎君的书笼。”

萧景铎似有所思地点点头,收衣服的箱笼,还有他的书箱,虽然他觉得这两个都没什么问题,但是他的行李是秋菊一手操办的,回去问问秋菊,或许会有收获。

萧景铎一路肃着脸回府,路上的下人看到他这个脸色,都老老实实退到一边,不敢多说一句,不过这也侧面证实了侯府里众人的猜测,大郎君这次,考试结果实在不乐观啊。

清泽院接到萧景铎要回来的消息,早早就开始准备了。秋菊一路飞奔着去开门,欢欢喜喜地把萧景铎等人迎进来。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嗯。”萧景铎随意应了一声。

“郎君回来了就好,刚刚表小姐还打发人来问了,谁承想她们的人前脚刚走,大郎君后脚就回来了,竟然这样不巧。不过说来也是,上次表小姐也是这样,来清泽院站了站就走了,都没见着大郎君…”

萧景铎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灼灼地盯着秋菊:“你说什么?”

秋菊被萧景铎的目光吓得结巴:“郎君离府前一天,表小姐也来过清泽院,这有什么不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进士科是考一门放一门的成绩,考过了的人再进行下一门,为了剧情集中一些,我就改成集中考完,然后再放榜了,亲们可以把它想象成,古代版的高考…

第46章 舞弊

“郎君离府前一天,表小姐也来过清泽院, 这有什么不对吗?”秋菊有些惶恐地回答。

“程慧真来了?”听到秋菊的话, 萧景铎脑中灵光一闪, 他连忙追问, “什么时间, 她当时去了哪里?我为什么对此一无所知?”

“就在前一天傍晚, 天色刚刚擦黑那会儿。郎君当时在看书,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没有用此事烦扰郎君。”秋菊小心觎着萧景铎的脸色, 有些迟疑地问, “郎君, 表小姐站了一小会就走了,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萧景铎没有回答,他心里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反问:“当时她站在哪里,旁边是不是有我的书笼?”

“对, 郎君的书还没搬出来, 我就将书笼擦洗好, 和行李放在一处, 这样第二天直接拿着就能走。我去的时候表小姐正站在放行李的房间, 我问她是否要见郎君,表小姐只说不用…哎郎君, 你去哪儿?”

不等秋菊说完,萧景铎就扭过头, 大步朝外走去。跨院的人看到萧景铎吓了一跳:“大郎君,你怎么来了?姑夫人现在在高寿堂,不在院里。”

“程慧真在吗?”

“表小姐自然在的…哎大郎君,这样于礼不合!”

萧景铎丝毫不理会两旁聒噪的丫鬟,快步往院内闯,一直走到程慧真房前才停。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听到声音,连忙都跑过来,警惕地看着萧景铎:“大郎君,你此举何意?”

“到里面通传,就说我有事找程慧真。”

“这…”这叫什么事,丫鬟不悦,但是看到萧景铎的脸色,她们相互望了望,竟然不敢违抗。一个大丫鬟摸样的人壮着胆子上前,想要训斥萧景铎无礼,然而萧景铎仅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大丫鬟立刻怂了胆子,只好诺诺应了一声:“奴这就去通报表姑娘。”

程慧真早就听到门外的喧哗声,听到丫鬟的禀报后,她心里浮起一个猜测,连忙喜不自胜地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表兄请进来!”

萧景铎进来的时候,并不像程慧真想象的那样温柔和善,反而满面冰霜。程慧真有些忐忑,试探地问:“表兄,你这么着急来找我,所为何事?”

“你说所为何事?”

程慧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表兄,你看到那张纸了?”

听到这个回答,萧景铎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果然是程慧真搞得鬼!程慧真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到他的书笼里,而且还流落到其他人手中,而最要紧的是,萧景铎本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简直胆大妄为,萧景铎压制着怒气,尽量平静地反问:“你那日在我的书笼里放了什么?”

萧景铎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必是程慧真偷偷在他的书箱里塞了什么东西,秋菊收拾时不曾发觉,等到了府外后,还没等萧景铎从书笼里发现不对,程慧真的纸条就被董鹏拿走了。董鹏也是胆大,拿到东西后并不声张,反而还用到了考试试卷上,所以那日在院中,董鹏的举动才会那样反常,甚至还隐隐露出必然高中的狂妄。

听到萧景铎的问题,程慧真却会错了意,反而笑眯眯地说道:“表兄你放心,我晓得轻重的。我什么东西都没放,表兄也什么都没看到。表兄,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你说呢?萧景铎气得头疼,他冷冷地看着程慧真:“我并不曾看到你所谓的纸条,你在纸上写了什么我也并不知晓,如果你还有几分脑子,就最好趁现在把你做的一切如实招来。”

没有看到?怎么可能!程慧真心里也慌了,她记得前世启元九年的考试非常出名,这一年非但临时加了杂文考试,甚至还考了范围之外的题目,无数考生都对这次科举怨声载道,可是同样是这年,榜单上涌现出许多名人,其中有日后声名赫赫的权臣,也有以才名风靡天下的怪才奇人,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因文章写的太好而被避居第二的奚文骥。

据说,主考官突发奇想考了千古奇文《天问》,众多考生中,唯有一人敢以《天对》为题。事实证明,这个考生的狂妄也是有道理的,他的文章写的极好,文辞流畅,情感充沛,和《天问》一问一答,竟然真的和上了这篇千年来无人能对的绝响。但是因为写的太好,考官为了避嫌,就将此人从第一调成了第二。放榜之后,《天对》此文立刻风靡长安,文章作者奚文骥的名字也随之为天下人所知晓。

他风头最盛的时候,长安几乎无人不知《天对》,无人不知因文采太好而由第一变为第二的奚文骥,程慧真作为侯府的表姑娘,为了不在贵女圈中落伍,自然也要习读天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