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世无常

李老先生年前就生过一场大病,虽是慢慢好了起来, 但身体到底是大不如前了, 这也是为什么章氏不放心让他出门探病。

此次李子俊的噩耗传来, 李老先生急火攻心, 当场就倒下了,大夫过来一瞧也是大皱眉头,虽然针了灸,开了药,背着人却劝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听见这话,章氏差点也没有直接躺下,扶着额头问道:“我们家老爷什么时候会醒?”

大夫也有些拿不定, 皱眉说道:“针灸之后大概就能醒, 只是, 老爷子邪风入体,身体可能会有所损伤,你们要做好准备。”

章元敬心中明白,老爷子这是急火攻心中风了, 状况如何还得看醒来之后。

一家人急得很, 却也只能盯着老大夫给针灸,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老大夫才把针拔下来,床上的李老先生脸色似乎好了一些,缓缓醒了过来。

章氏心中大喜,连忙靠到床边, 连声叫道:“老爷,你觉得怎么样?”

李老先生哆嗦了一下嘴唇,却只发出嗬嗬嗬的声音,他心中更加着急,挣扎着想要起来,眼看着脸色都涨红了,身体却还是死死的在床上,显然中风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章元敬一把握住李老先生的手,柔声安慰道:“老师,这只是一时的,您好好吃药,过几日身体就能慢慢好起来,别着急。”

章氏也反应过来,安慰道:“是啊老爷,别着急,王大夫医术好,肯定能治好你的。”

但李老先生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缓了缓神,又问道:“子,子俊,如何了!”

好歹这次能说话了,只是声音还有几分含糊不清,但至少比一开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好多了,只是听了这话,章氏的眼泪先就落了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李老先生一看,就知道孙子真的是被发配边疆了,他心中惊怒交加,却又无可奈何,最后都化成了一丝丝的后悔,老泪纵横的喊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送他上京。”

章氏抹着眼泪,哽咽安慰道:“这怎么会是你的错,都是命,我们李家命中该有此劫。”

老夫妻俩个几乎是抱头痛哭,章元敬心中也是苦涩,这么多年过来,他跟李子俊的感情也是真的,甚至比起亲姐姐章铃兰,他跟李子俊相处的时间反倒是更多一些。

突闻噩耗,章元敬也觉得眼前发黑,但看着已经倒下的老师,哭成了泪人儿的师母,反倒是生出一股子力气来支撑,“老师,当务之急是该好好打点,让师兄不用吃了苦头。”

发配虽是坏事,但总比那些在舞弊大案之中直接丢了性命,甚至抄家灭族的要好很多,再有一个,发配若是能打点的好,犯人在路上也吃不了多少苦头。

章元敬绞尽脑汁,总算是找出几点好处来:“关山在镇北王治下,虽然寒冷艰苦,但听说还算安稳,这些年来从未有过战事。”

李老先生好歹是经历过风雨的,一开始的惊怒过后,他反倒是镇定下来,哽声说道:“不错,子俊被发配,需要好好打点,此次没有罪及家人,怀了孕的徐氏也该安置好。”

虽然提到了徐氏,但显而易见的,李老先生其实对徐氏已经毫无好感,更多的关心的是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毕竟这很有可能是李子俊唯一的血脉。

章氏也反应过来,强撑起身体说道:“对,我得安排人过去,子俊还等着我们。”

章元敬见二老总算是打起精神来,才略微放心了一些,又说道:“李叔还在京城,他向来会办事儿,肯定不会忘记这些,只是我们还需派人带着银两过去,省的李叔短了手。”

正嘱咐着,却听见一声哭嚎,却是从院子外头传来,章氏柳眉竖起,冷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在外头哭闹!”

外头一个丫头苦着脸走进来,低声说道:“是,是夫人,芍药姐姐已经在外头劝了,只是夫人她哭着不肯走,奴婢们也没办法。”

章氏更是气了个仰倒,只觉得这儿媳妇比孙媳妇更加可恶,没事儿的时候到处折腾,有事的时候还来添乱,让人真是恨不得伸手掐死了她!

但一直到最后,章氏也只能压下怒气,冷冷说了一句:“那就让人搀回去,干看着夫人在这里哭吗!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白养着你们了。”

章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章元敬自然是更加走不开,只能先让余全回家捎了口信,在这边帮着章氏处理家事,幸亏章家的忠仆众多,倒是堪堪可用。

李老先生虽然还躺在床上,但说话倒是越来越清晰,有他在,章氏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让原本乱成一团的李家慢慢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屋漏偏逢连夜雨,半个月后,赶去京城的下人回来了一半,这一半人带回了李子俊的结发妻子,徐进的嫡亲孙女,已经怀孕五月有余的徐氏。

原本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是慰寄,谁知跟她一块回来的,竟然还有出嫁不足一年的李子琳!

钱氏原先还有几分气势汹汹,就等着好好收拾这个丧门星的儿媳妇,在看见李子琳顿时却大惊失色,脱口而出:“琳儿,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个傻孩子,就算是担心家里头,也没必要在这当头回来啊,娘知道你的好心,但你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还不快回去。”

说完还要让下人们立刻送她回程,却不料李子琳眼眶一红,眼泪掉了下来,捂着脸哭了起来:“娘,我回不去了,表哥把我休了。”

“怎么可能,浩儿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休了你,琳儿快别说笑了,回京城你舅舅家去。”钱氏却不想要承认这个事实,固执的推搡着女儿。

李子琳这段时间备受煎熬,先是亲哥哥被牵扯进了舞弊大案,直接被下了牢狱,父亲不得不四处奔走,最后求到了他们门上。

李子琳与父兄感情很好,自然是想要帮忙的,谁知道公婆不但不帮忙,还把她直接关了起来,表哥更是对她的请求视而不见,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在哥哥被定罪之后,她自己也被休了,那个母亲口中对她十分疼爱的舅舅对此不发一言。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母亲却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李子琳又羞又恼,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钱氏一看女儿倒了,倒是也不再发疯,只是顾不得徐氏丝毫,让人扶着女儿就回了府,徐氏抿了抿嘴角,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己的肚子,拽紧了帕子跟了进去。

李子琳被休弃回来的事情,章元敬是第二日才知道的,到底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人,他心中也是愤怒,恨不得将那一家人狠狠鞭笞一顿,却又深感无力。

李承业不放心儿子,带着家丁随同去了边疆,李家这边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门外安静,门内也安静,连之前钱氏时不时的闹腾也消失不见了。

除了章元敬依旧每日登门,李家大门都是紧闭的状态,连赵大人也再未出现。

这一日,章元敬从李家回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姜氏看着有些心疼,亲自绞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说道:“好歹在家好好歇一歇。”

章元敬却道:“老师家里头六神无主,我去还能帮帮忙。”

姜氏也劝不住他,又说道:“听说他们家丫头回来了,这几日你可曾见过?”

章元敬点了点头:“在老师身边见过一次,后来就没有再见过。”

姜氏眼神微微一闪,心底倒是放心了一些,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冷血也好,李家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她也是同情,但更多的是担心孙子会不会被牵连。

吃完饭,章元敬没有陪着老太太唠嗑,径直回到了书房,翻阅起四书五经来。

只是越是想要静心,反倒越是不能,半晌,他放弃似的放下了书本,愣愣的看着外头的黑夜,没有灯光照亮的地方一片漆黑,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少爷,您累了吗?”余全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您早些歇息?”

章元敬微微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余全,你可曾觉得这世界太过不公?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人当作物品一样售卖。”

余全不明所以,便回道:“我,我吃太多了,家里头养不活,却遇到了少爷您,这些年我过的比家里头还要好,吃得饱穿的暖,只觉得日子再好没有了。”

章元敬噎了一下,看了一眼余全,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过方才那一腔的不平,对世界的不满倒是消散了大半。

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是皇权独大,会被株连九族的世界,想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后的家人,保护好在意的一切,唯一的办法只有站的更高,拥有更多的权利!

章元敬的眼中盛满了坚决,他再次拿出书本,这一次,他心无旁骛,效率反倒是比以前更好了一些。大概在此之前,他总还是抱着一种考公务员的心态,现在他却知道了,他考的是人生,是自由,是对自己性命的掌握权,是让皇帝不敢轻易处置的那个位置。

第80章 行路难

因为李老先生重病,一日日只能卧床不起, 章元敬一开始都在病床前尽孝, 也能帮着章氏打点里外, 但徐氏和李子琳回到青州县之后, 章元敬就不太方便上门了。

徐氏是他的师嫂,李子琳更是被休妻回家的归妇,外加现在他年级大了,李老先生还卧病在床,日日出入李家难免有些惹人非议。

流言蜚语能杀人,尤其是现在李家一落千丈,原本在青州县高人一等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原本那些看李家不惯的人家, 这会儿正等着找个接口扑上来咬一口。

章氏下令紧闭家门, 除了日常出入不再见客,倒是死了不少人的心。

虽然不能日日都去,每隔几日章元敬还是会上门探望李老先生,眼看着曾经身板挺直, 温文儒雅的老师, 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连吃喝拉撒都靠人服侍,他的心中也难过的很。

相比之下,李老先生反倒像是想开了,只是性格沉闷了一些,不愿意见那些外人, 也只有章元敬来的时候,他才能打起精神来说说话。

章元敬只是闭门苦读,将自己往年所学复习了一遍又一遍,又开始将厚厚的一叠袛报啃得一个透彻。每日天将将亮就晨起,练过几遍五禽戏就开始读书,累了就在院子里头跑一圈儿,渴了饿了就吃吃喝喝,半点也不亏待自己,只每日一直到天黑,用蜡烛都伤眼了才上床歇息,枯燥乏味的日子日复一日,他居然也坚持了下来。

章元敬不觉得辛苦,但姜氏孙氏却心疼的不得了,以前早出晚归也就算了,如今人在家呢,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偏偏还瘦的跟竹竿子似得,为什么,还不就是太累了。

这俩位想着法子捣鼓吃的不说,跟人家书生的家长截然相反,就想着让孩子能出去走走,别整天读书累着了脑子,最好能吃胖一些。

章铃兰被亲娘唠叨了许久,心中也有几分担心,她自始至终都明白,自己日子能过的这么舒坦,一般都靠在亲弟弟身上。这一日好不容易抽时间回娘家来一看,倒是略微安心了一些,笑着说道:“娘和奶奶都说你瘦了,如今看着倒是还好。”

章元敬许久没见着姐姐,这会儿心中也高兴,笑着说道:“她们就是爱操心,读书哪有不累的,比起那些用功的,我这还算是清闲的呢。”

有的吃有的喝,穿得暖睡得好,连锻炼都没拉下,章元敬觉得自己安排的挺好。

章铃兰笑了笑,成亲生子之后,她人就丰腴了一些,又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级,平时惯常带着一股子泼辣的韵味,在弟弟面前却反倒是柔和了一些。

她伸手点了点章元敬的额头,说道:“李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如今我都不知道,是劝着你读书好,还是劝着你别读好,有时候想想,真还不如留在咱们青州呢。”

这话是章铃兰的心里话,虽然弟弟走得远,站得高,她的地位也会越发的稳当,以后就算是丁聪吃了猪油蒙了心,她也不用怕,但相比起来,她更喜欢弟弟能够平平安安的。

在青州,秀才的功名也够吃用了,安安稳稳的娶了妻子,生几个孩子,也算对得起章家的列祖列宗,要知道她爹一辈子还没有考中秀才呢。

章元敬无奈的摸了摸额头,觉得这位姐姐自从出嫁之后越发粗鲁了,以前对他可不会动手动脚的,肯定是跟丁聪那个粗人学坏了。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想着要出去走走。”章元敬不说那些保家卫国的大义,只是心中到底不平,让他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小的青州,他内心不甘。

看着章元敬坚定的眼神,章铃兰微微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她总觉得弟弟是需要照顾的,但一直以来,却是弟弟在照顾她,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却一口一个保护姐姐。

她忍不住伸手要摸一摸章元敬的头发,却被他一下子躲开了,连带着还送上一个谴责的眼神:“姐,我都是大人了,能不能别老摸我头发。”

章铃兰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你小时候连屁股都是......”

章元敬十分受不了的岔开话题:“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智儿呢,怎么没把他带过来,我也好久没看见这孩子了,想的很。”

想起自己的长子,章铃兰也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宠溺说道:“那孩子皮得很,来的话还不得闹得这里鸡犬不宁的,你要是真想他的话就去丁家走走,还能散散心,松快松快眼睛,到时候让你姐夫带你去乡下的园子走走,这会儿正好花开,美得很。”

丁家是乡绅,主要的资产就是农田,其中又有一片猪血桃园,园子虽然不大,但桃花盛开的时候也是一景,去年的时候章元敬就随同丁聪去过一次。

虽说文人多不爱桃花,觉得它过于艳丽,章元敬那时候看着倒觉得不错,充满了生机,不是现代那种堆砌出来的园林可比的,当然,人家主要也是为了吃桃子。

只是这会儿他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了亲姐姐的好意:“算了,我去了姐夫还得招待我,还不如在家多看几本书,距离下次乡试也不远了。”

章铃兰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你还参加下一次吗,这次可是死了不少人,但不知为何到底是没问出口,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哎,你姐夫整天也没个正事儿,担心他做什么。”

但是一直到最后,章元敬也没答应出去游玩,不仅仅是他说的理由,李玉山重病在床,虽说老师毕竟不是亲爹,但他也着实没心情出去玩。

读书的日子看着慢,过的却快,一晃眼三年时光就过去了,再一次开始收拾出行的行囊,家里头姜氏和孙氏却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并无多少喜悦。

章元敬心知她们的担心,只得安慰道:“奶奶,娘,你们放心吧,三年之前舞弊大案死了那么多人,连朝廷大官都砍了好几个,这次谁还敢捣鬼。”

他没有说的是,连皇子都被圈禁了两个,这些年老皇帝膝下只剩下三个皇子,七皇子眇了一目,早早被发配到关山当了个镇北王,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剩下两个分别排行三和九。

三皇子乃是宫女所出,这些年活的如同隐形人一般,说句不地道的话,那就是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主儿,向来也不得宠。

九皇子却是宫中贵妃所出,要背景有背景,要才华有才华,在二四两位皇子因为舞弊案被冷落之后备受宠爱,几乎成了隐形太子,唯一让他顾忌的大概是老皇帝同样很宠爱皇太孙,不过黄太孙到底只有九岁,实在不足为惧。

这样的状况下,谁还会来捣鼓科举舞弊,或者说前面的血还没干,谁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这一次章元敬放心的很,这一次,乡试必定是无比公平的。

只是姜氏和孙氏还不能放心,姜氏更是偷偷说道:“乖孙,咱们年纪也不大,不如多等几年,举人其实也不那么稀罕人。”

章元敬心中无奈,只得再一次安慰老人家,不过他决定好的事情却不会再改,姜氏也就是抱怨抱怨,收拾东西更加用心罢了。

出发之前,章元敬再次去了李家,比起三年前,李家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萧条。

李老先生也老了许多,曾经乌黑的头发变成了花白,人也有些瘦脱了形,虽说章氏照料的精心,但挡不住老爷子一直卧病在床,连带着胃口也一日日的差了。

听完章元敬的话,李老先生难得高兴起来,眼睛里头带着几分光芒:“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此次定能高中,平安,你要记住本心。”

章元敬点了点头,握住老爷子的手,迎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老师,我向你保证,若有一日力能为,定会救回师兄。”

李玉山嘴唇微微哆嗦起来,眼睛里头盛满了荧光:“平安,你无需如此。”

章元敬却道:“师兄不仅仅是您的孙子,也是我的师兄,只要有机会,我定会......”

李老先生却截住了他的话,摇头说道:“平安,你有这颗心就够了,只是子俊的案子,乃是当今亲自定下的,千万不能贸然行动。”

章元敬自然也不是想让自己冒险,只是在出发之前,告诉老师自己的决心。如有一天他站的足够高,即使不能让李子俊官复原职,也能让他回来。

等章元敬离开了,章氏坐到了床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若是能有那一天那该有多好。”

李玉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是要有那一天又谈何容易?

夫妻俩正感慨着,外头又是一阵闹哄哄的,章氏脸色一厉,又带着几分厌倦和疲惫,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出去看看,有在闹腾什么。”

芍药连忙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低声说道:“小小姐生病了,少夫人想要请大夫,夫人说没钱,就闹起来了,刚才出去的时候,小姐已经把夫人劝住了。”

章氏一听,更是无奈了,当初他们把徐氏接回来,也是指望着她能生一个儿子,谁知道偏偏生了个女儿,隔了一年,李承业却从外宅把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带了回来。

可想而知钱氏会如何的闹腾,只是如今李家虽然败落,钱家更是完全不理会已经出嫁的女儿,所以她最多也就是折腾一下徐氏罢了。

别的章氏不管,只那毕竟是她重孙女,虽不是男丁,也不能让人糟践了,想了想,她还是说道:“待会儿你去把燕儿挪到我房中吧,徐氏整日哭哭啼啼,哪里是能照顾人的。”

一大一小成了家的,反倒是不如李子琳脑子清醒,想到孙女的现状,章氏又是头大如豆,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要知道那钱家如此无情无义的话,她就是拼着断了亲戚,也该把庚帖要回来才是,若是子琳当初嫁给了元敬,如今......章氏不敢在想,立刻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

章氏不敢深想,那边钱氏倒是胆子大的很,被芍药下了面子之后,她气呼呼的回了房,对着女儿就哭诉起来,话里话外无非是李承业不管儿子死活,如今只喜欢那个贱人狗杂种。

李子琳十分无奈,他爹把这庶子带回来,是有几分传宗接代的意思,但要说他爹不管亲哥却是不对,家里头年年往关山送银子又是为了什么。

钱氏哭了半天,抬头一看女儿脸色木然的坐着,忍不住伸手掐了她一把,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哥。”

李子琳也是无法,只好说道:“娘,我怎么会不心疼,正因为心疼,我们才应该加倍的对燕儿好,这毕竟是哥哥的亲女儿,你的亲孙女。”

钱氏却尖声说道:“什么孙女,一个丧门星,说不定是她害了你哥......”

李子琳觉得亲娘真的魔怔了,皱眉说道:“娘!”

钱氏喘了口粗气,没有再破口大骂,转而问道:“刚才平安好像来了,之前不是让你做了个荷包吗,快去找出去,给平安送去,希望他这次能高中解元,当年你哥就是解元。”

李子琳见她没有再怒骂侄女,倒是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她也看不上整日哭哭啼啼,好像全家都欠了她似得徐氏,但燕儿却是她亲侄女,她还是十分照顾的。

比起听母亲的咒骂,李子琳更爱跟其他人相处,听了这话也没有多想,直接起身往外头走去,不过她也没真往前头去。

第81章 两块板子

再一次坐上前往明湖府的客船,身边依旧是章明林和余全, 章元敬的心态却大不一样了。前两次他还有闲情雅致欣赏湖光山色, 领略运河上的风水人情, 这一次却闭门不出, 少有出来透风的时候,读书觉得累了,也是在舱内打打拳松散松散。

这一次的运河倒是风平浪静,再没有遇到上一次那样的事情,踩在明湖府的地界上时,看着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明湖,章元敬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曾经的血雨腥风似乎已经消失了, 街头的行人依旧带着笑容, 热闹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三年前一般无二。

李家在明湖府的宅邸已经卖出,章元敬这次依旧定了那家客栈,原本章明林的意思是这家客栈的意头不太好,是不是换一家更加妥当。不过在章明林看来, 三年前的事情波及甚大, 跟客栈又有什么关系,真要说起来的话,恐怕哪一家的意头都不好。

入驻之后,章元敬原本还担心又有许多人上门拜访,到时候拒绝不好,应酬太烦。谁知道连续几日, 客栈里头的书生都是闭门苦读,往年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论文的场面再难看到。

章元敬一想,倒是也明白了,三年前的事情到底是留下了痕迹,别的不说,书生们哪里还敢聚众会文,谁都怕被不相干的人牵连。

不止如此,往年那些书院里头,假借秘题的名义,实则是猜题的卷子也消声灭迹了,倒是省了一堆涉世不深的学子们栽跟头。

且不说这事儿是好是坏,但对章元敬来说倒是落得个清静,索性学了其他学子的样子,就是三餐也是在房中吃,一门心思闭门读书。

三日之后,秋闱如期而至,有前一届的惨痛教训在前,这一届的秋闱简直严格到了极致,不说保生难寻,就是进门搜身的时候,都恨不得让学子们脱的精光。

虽说这时候天气适宜,并不寒冷,但门口的检索委实有些有辱斯文。有一个考生好死不死的在衣服里头穿了红肚兜,还被勒令脱下来详细检查。

在明湖府的某些地方,红肚兜是旺人的意思,大概是图一个吉利,结果被当着大伙儿的面解下来检查,那个书生脸色涨得比肚兜还要红,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章元敬内心叹了口气,看了看队伍,今年的人倒是比往年都少,想也是的,前一届被牵连的学子太多,还有一批被罚的蹲在府衙的牢狱之中。

到了章元敬这儿,大概是看他年纪小,偏偏还成了秀才,那两个衙役分外的不放心,一个甚至把他的鞋子都脱下来捏了半天,一个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似乎要看出一二不妥之处来,章元敬只好面无表情的任由他们施为,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被放进去。

层层检查下来,章元敬已经被折腾了一头的汗,他这还算是心理素质比较好的,有几个大概是第一次参加乡试,整个人都有些抖索,于是被检查的更久一些。

终于坐到考棚里的时候,章元敬大大松了口气,沉了沉心,将带进来的东西一一放好。

乡试又与县试不同,虽然也是一共三场,一场连考三日,但吃喝拉撒都得在考棚里头解决,并且这时候衙门不负责吃,得考生自己准备。

明湖府的考棚特别狭窄,里头除了两块木板之外,就是府衙早早准备好的一盆炭,一根蜡烛,再无其他。章元敬仔细一看,原来墙上有几个凸槽,木板可以架在上头,架好之后一块可以当书案,一块可以当凳子,只是插好之后,考棚里头就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更糟糕的是,乡试的考棚是没有门窗挡着的,也就是说完全不挡风,偏偏他们进来的时候,除了单衣之外并不需带其他,可想而知晚上有多么难熬。

幸亏进来之前章元敬就做好了准备,这会儿倒是心态还好,趁着发考卷之前活动活动了筋骨,听见发卷的声音才放好了两块木板。

等卷子下来之后,章元敬并不急着答题,飞快的从头至尾扫了一遍,看完之后却微微皱眉,这一年的考题有些难,甚至好几题是有些超纲的。

他静了静心,也不再多想,开始在草稿上头开始答题,这一做就是大半天,等闻到隐隐约约食物的香气才停了笔。

看了看日头,章元敬先晾干了考卷,这才小心翼翼的收好,取出自己的食物来。伸手一摸,早上趁热做好的饼子已经凉了,只有一点点余温。

瞄了眼那小小的一盆炭,章元敬到底是没有舍得用,就着这点余温细嚼慢咽的吃了饼子,每一口至少得咀嚼20下才咽下去,一顿饭倒是吃了两刻钟时间。

吃完饭,章元敬也没有急着继续答题,反倒是收起了木板子,就在有限的空间里头溜达,大概是他的行为有些奇怪,路过的考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只是溜达,并没有做任何舞弊的事情这才离开,大概是奇怪的考生见多了,见惯不怪了。

等觉得差不多了,身体也暖和起来了,章元敬才再一次放好木板子开始答题,这一答就到了落日时分,不少考棚都点起来蜡烛。

虽然脑子动的多,但毕竟没运动,章元敬倒是并不觉得饿,这会儿天色虽然已经差不多黑了,但是并不太冷,他索性在屋子里头练了一套拳,免得坐了一天身体都僵化了。

等他练完,缓和了呼吸想要吃点东西的时候,带进来的饼子已经冷透了,章元敬不得不用炭火烤了烤,就着考场给的温水一起吃了。

吃完之后,天色已经全部黑了,章元敬想了想也没点蜡烛,把两块板子并排放好搭成了简单的床,用之前试过的最省炭的办法点了炭盆,往木板上一躺就睡了。

这一夜章元敬没能睡安稳,考棚太窄小,两块木板搭起来也不够敞开的睡,整个人都得蜷缩着,章元敬虽然还没长成,但身高却不矮,在南方人里头颇为显个头,这会儿就露出太高的不好来,在小小的地方怎么睡都不踏实。

偏偏睡到半夜的时候,还有一个倒霉鬼点蜡烛连夜赶题,结果熬不住睡着了,蜡烛直接把卷子都给点着了。亏得监考是不休息的,这才避免了火烧大起来,只是那人的卷子却回不来了,顿时在考棚里头号啕大哭,吵醒了大半的人,最后还是主考亲自过来喝令才停了声响。

这次的事情显然给所有的考生都提了醒,第二日的时候,点着蜡烛赶考的学生少了许多,章元敬照旧按着自己的规律来,虽说累了一些,倒是并不觉得十分艰苦。

唯一让他有些无奈的是,吃喝还好,拉撒却是有味道的,他这边的还能用炭灰盖住压一压味道,隔壁人家的却是管不着,偏偏他隔壁那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时不时就发出噗噗噗的声音,伴随着阵阵臭气传来,简直把这一代熏成了最差的考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