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日,章元敬实在是受不了了,索性用腰带和碾碎了的木炭做了个简易的口罩,至少能暂时压一压味道,好歹让他安安心心的把卷子誊写完了。

等终于交上卷子的时候,章元敬都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之后两场是要换位置的,只希望别再坐在这位肠胃不大好的仁兄身边,不然真是一种折磨。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反正后面两场隔壁的考生都较为讲究,不说毫无异味吧,至少没有散发出阵阵恶臭,倒是相安无事。

只是越考,章元敬心中也越是没底,上一次县试也是难,但其实还在大纲里头,也就是出考题的人故意兜圈子,设下了几个陷阱。

但是这一次,考题是真正的难,也不知道朝廷派了哪位大儒过来,出的考题包罗万象,连通古今,章元敬自问知识储备也算是比较全的人了,毕竟他有李老先生的一屋子藏书,自家老爹留下来的游记在,但这一次有几题也是毫无把握。

章元敬感慨了一声学无止尽,做题的时候先挑有把握的,再做稍有印象的,毫无印象的那种就靠猜测,上辈子带来的习惯,不管会不会也不能空着。

等三场都结束的时候,看见外头的天空,章元敬都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整个人都有些眩晕感,他这还算好的,有几个是直接被抬出来的。

看见自家少爷出现,余全飞快的挤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把他背了出去,另一头,章明林已经准备好姜汤,温度适宜,就等着章元敬出来好喝。

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下肚,章元敬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挥了挥手说:“咱们先回客栈吧。”

章明林也余全也不问考的好不好,直接带着人往客栈走,这几天两人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章元敬跟上次似的生病,幸好考试已经结束了,别的不说,至少人没事。

回到客栈,章元敬粗粗的洗漱了一番,吃了一碗热粥就爬上了床,这一睡就特别的沉,中间好几次余全怕他发热,过来摸摸额头探探温度他也没醒过来。

第82章 画舫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午后,醒过来的时候, 章元敬只觉得身体都有一些软绵绵的, 可见是睡的太饱了一些, 他伸了个懒腰, 团着被子坐在那里,脑子里头一片空白。

很快,余全就端着热水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少爷,您可算醒了,先洗把脸吃点东西。”

章元敬被他服侍着洗了脸,又吃了点好消化的东西, 这才懒洋洋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了。”余全将东西收拾了, 又说道, “少爷,方才孟家来了人,送了帖子,不过方才您还睡着, 小的也不敢打扰了您。”

“帖子呢?”章元敬开口问道, 心中有些奇怪孟家怎么会来人,虽说当初他救了孟嘉义一回,但那次送来的金锭和玉佩,早就把这份情谊偿还了。再说了,孟嘉义随口一句话,还实实在在救了他, 这次又是为何而来?

打开帖子一看,孟嘉义居然约他今日晚上游湖,看时间又快到了,章元敬看了看天色,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于情于理,他都该对这位孟公子说一声谢谢才是。

明湖府之所以被称为明湖,是因为在这一代有一个很著名的人工湖,湖面如镜,能把人的模样照的分分明明,所以才有明湖的称号。

明湖风景历来有明,又处于运河的只要干线上,慢慢的才发展出一个富裕繁荣的明湖城。而比明湖还要著名的,自然是明湖上的游船画舫了,每一个季节都不同的装扮,给明湖增添了不少的风景,让文人学子流连忘返。

章元敬赶到地点时,就瞧见远远的停着一艘画舫,上头雕栏画柱自然不说,更有靡靡之音传出来,章元敬挑了挑眉头,就见船头出来一人,朝着这边点了点头。

画舫慢慢靠岸,船头穿着淡紫色长袍,头顶着青玉冠的可不就是孟大公子,他微微笑着,眼中带着和煦的笑意,眉宇之间却尤有几分郁气在。

章元敬带着余全上了船,拱手说道:“孟公子相邀,某身无长物,区区薄礼,还请勿怪。”

孟嘉义哈哈一笑,忽然伸手拉住他往画舫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章公子愿意来,已经是孟某的幸运,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讲究这些俗礼。”

说话间,孟嘉义已经携着章元敬进了画舫,这般亲密的动作实在是有些让他不自在,这年头讲究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比如他跟李子俊,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但是也少有肢体接触的,实在是文人之间那股子讲究分寸的风气所致。

孟嘉义却像是没发现他的不自在,直接把人带到了画舫之中。只见画舫之内摆着两个桌案,显然孟嘉义今日只邀请了他一个人。

章元敬心中略略吃惊,倒是也没有显露出来,顺着孟嘉义的动作坐了下来。

两人一落座,自然有美貌的侍女上来斟酒端茶,章元敬心中微微不自在,再一看,隔着一道白玉竹帘,后头是三五个歌女,有的手中背着琵琶,有的却抚琴,更有一个端着一节短笛,笑盈盈的朝着外头看来,迎着他的视线捂嘴一笑。

章元敬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孟嘉义是这么个邀请法,不过想想也是的,这位是明湖府的大少爷,这番的派头才对得上孟家的名头。

这么一想,章元敬倒是淡然处之,只是喝了几杯酒之后,便道:“孟公子,在下不胜酒力,只能陪饮到此了,若是再喝,怕会失态出丑。”

孟嘉义倒是哈哈笑道:“船上只有你我两人,你又何必在意,若是喝醉了,今日便在这里歇息吧,难道还怕我看了去?”

章元敬也跟着笑,摇头说道:“喝酒误事,若是醉了,反倒是不能与公子好好说话了。”

孟嘉义一听,倒是也不再强求,反而说道:“确实是,如此美景,如果喝醉了一觉睡过去也是可惜,不如你我对谈一番,也好听听几位姑娘的妙曲。”

章元敬自然也不反对,不过他自小专心科举,其余琴棋书画,书画略好一些,琴棋不过是略同一二罢了,下着下着就失去了大片江山。

眼看自己胜利在握,孟嘉义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只见章元敬斜斜的倚着桌案,一下接着一下,落子的速度也几乎没变,虽然棋艺实在是不精,棋品却堪称一等。

下到最后,章元敬索性笑着说道:“孟公子,在下已无能为力了。”

孟嘉义但笑不语,等将手中的棋子落下之后才忽然说道:“方才有几处,若是能换一个走法的话,这局的胜负还未可知。”

章元敬却不在意的说道:“若是那般就陷入了缠斗,我输也输不痛快,你赢也赢不痛快。”

说到底就是不死硬拖着罢了,章元敬本来也不爱棋艺,可不想为了多几步就在棋盘上纠缠大半天,他笑着一颗一颗把棋子收起来,比起下棋,收棋的时候他倒是更加享受一些。

孟嘉义也一颗一颗拾着棋子,忽而说道:“都说棋品如人品,章老弟平日也定然是个阔朗之人,只是有些时候,即使只有一分机会也不得不相争。”

章元敬笑了笑没有说话,孟嘉义继续捡棋子,眼神复杂多变,也不知道因此想起了什么,一时之间除了棋子发出撞击的清脆声音,就只有那几位姑娘的琴声合奏。

好一会儿,章元敬才开口说道:“三年之前的事情,还没有专程谢过孟公子。”

孟嘉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即使我不提,想必章老弟也是早有准备,我不过是推了一把罢了,再说了,那时候我也是没有十足把握。”

章元敬却道:“若是没有孟兄的那句话,我怕还下不了决心,若是参考了,谁知道最后结果如何呢,毕竟…在此,元敬谢谢孟兄了。”

孟嘉义笑了笑,指着对面的人说道:“章老弟客气啦,蛰伏三年,想必此次秋闱之中,必定有章老弟的一席之地,为兄就先恭贺秋闱之喜了。”

章元敬倒是颇为谦虚,摇头说道:“成绩还未出来,在下心中也有几分没底。”

孟嘉义却哈哈一笑,似乎带着几分放纵的意思:“章老弟何必自谦,别的不说,这三年明湖府哪有那么多的新晋学子,若是这一次都不能中,我倒是要怀疑是否不公了。”

话音落下,那头弹琴的姑娘发出蹭的一声,竟是一根弦直接断了。

章元敬皱了皱眉头,在他心中,孟嘉义可不是这么肆意的人,且不说成绩还未出来,恭贺这事情是不是妥当,就说三年前刚发生过舞弊大案,这会儿说怀疑不公,那不是自己上赶着找没趣!这可跟当年那个谨小慎微的人截然不同。

想到这里,章元敬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但只见孟嘉义嘴角带着盈盈笑意,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也似乎带着几分试探之意。

孟嘉义倒是很自然的岔开了话题,笑着说道:“琴操姑娘,我这朋友第一次来听琴,谁知竟发生了断弦这事儿,你说当不当罚?”

话音刚落,里头的琴操姑娘微微一笑,发出一声铃铛似的笑声,随后她撩开帘子缓缓走了出来,莲步轻轻摇动,带着几分少女的曼妙味道,果然是一个绝色佳人。

琴操又是一笑,亲自倒了一杯酒走到章元敬面前,微微欠身说道:“都是奴家的不是,琴操自饮一杯,公子还请原谅则个。”

说完,果然饮了那杯酒,那双纤细的手指翻转过来,显示酒杯已经空了。不得不说,琴操吴侬软语,又是含笑赔罪,对男人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只可惜对章元敬而言,站在眼前的丫头就是个初中生,或许连小六都还没毕业,上辈子养出来的习惯,他实在是没办法对她产生什么旖旎的心思。

虽然如此,章元敬也不想为难她们,连忙笑道:“姑娘客气了,方才琴音妙趣横生,着实美妙,又何来原谅一说。”

孟嘉义见状,忽然说了一句:“章老弟若是觉得可心,不如让琴操姑娘作陪?”

章元敬一听,连忙推辞道:“你我二人喝喝茶下下棋聊聊天就不错,姑娘既要奏琴,在此反倒是不方便,我们也不好不管不顾的唐突说话啦。”

孟嘉义一听,倒是也没有坚持,琴操自然是听他的,很快就回到了帘子之后,那把断了弦的琴已经换了一把,琴操再次坐下来开始抚琴。

两人也就真的喝茶下棋聊天,等到分别时刻,孟嘉义又是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下了船,章元敬倒是松了口气,虽然跟这位孟嘉义公子相处的时候十分愉快,他是个能时时刻刻注意到别人需要的人,但他却总有几分不自在。

等人走后,孟嘉义却再一次回到船舱之内,方才的和煦散了大半,眼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他扫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那里的琴操,问道:“此人,你觉得如何?”

琴操摇了摇头,只说道:“待人接物倒是和和气气,没有什么架子,看着奴婢的时候双目清正,并不像是城中那些学子,色中饿鬼一般难以自持。”

孟嘉义点了点头:“这点气度都没有,我也就不带过来了。只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倒像是对女色一点儿也不上心。”

琴操一听,倒是噗嗤一笑,说道:“就是年轻,说不得还不懂事儿,能知道什么趣味。”

孟嘉义挑了挑眉,反问道:“哦,琴操姑娘这话,倒像是多么得趣似的。”

琴操脸色不变,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公子又何必笑话奴家,我们这样的人,若是不得趣的话,这日子又能怎么过呢?多亏公子垂帘,才不至于跟那些姐妹似的…”

孟嘉义叹了口气,只说道:“何必再说那些,罢了,且再看看吧,若是乡试名次够好,说不定是个合适的,哎,我倒是极喜欢这人的。”

琴操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心底到底是感叹同人不同命,有哥哥到底是好。

第83章 解元

却说孟嘉义回到家中,刚洗漱了一番, 就听见门口丫鬟的声音:“小姐, 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少爷刚回来, 正在里头呢。”

很快门帘被撩开,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胭脂粉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百鸟图的百褶裙,身上披着一件淡蓝色的薄纱披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 双眸如水, 让人一件忘俗。

与她一比,原本还算眉清目秀灵气动人的几个丫鬟都成了沾了水的黄泥巴,一点儿也翻不起波浪来。看见来人,孟嘉义眼中带上了几分柔和:“茵茵, 你怎么来了?”

孟文茵瞪了一眼亲哥哥, 说道:“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今日又出去吃了酒。”

孟嘉义带着几分无奈,摊了摊手说道:“不过是小酌了几杯,哪里犯得着让你兴师动众的,快坐下来歇一歇吧,正好, 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孟文茵却不听,让人端了醒酒汤过来,亲手给他灌了下去,这才说道:“好啦,说吧。”

孟嘉义眼中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看了看慢慢长成,日渐美貌的妹妹,他心中不是没有自豪的,只是一想到盘踞内宅,笼络住他们亲生父亲的继母和继奶奶,他的心底难免有些阴沉,就像是阴冷的冬日,积雪总不能彻底化开。

孟文茵见他不说话,撅了撅嘴巴说道:“哥,怎么今日又去喝酒了,回头传出话来,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到时候你的婚事......”

孟嘉义一听她倒是开始担心自己,笑了笑说道:“我的婚事,左右是爷爷说了算,就算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说了,那些名声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你我心里还不知吗。”

孟文茵抿了抿嘴角,低着头不说话了。与孟嘉义不同,她自幼丧母,其实是在继母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虽说心底也有几分介意,倒并不像孟嘉义那般,对继母恨之入骨。

如今年纪大了,孟文茵更是知道自己的婚事怕是捏在继母的手中,平时对她不得不应付几分,相比起哥哥来,她跟继母的关系看似还算融洽,当然,那只是表面而已。

看她这般,孟嘉义难免心疼起来,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茵茵,你且放心,你的婚事我绝不会让那个人插手,我的妹妹,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得舒心的过一辈子。”

孟文茵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朝着哥哥看去,柳眉微微皱起,“哥,你别乱来。”

孟嘉义倒是笑了起来,说道:“放心吧,有看好的,我就直接跟爷爷提,想必爷爷定然会答应的,他答应了,事情便能成。”

孟文茵脸颊微微泛红,心底也活络起来,比起继母,她自然更加相信哥哥一些,一时之间心中有些期待,却瞪了一眼孟嘉义,扭身走了。

章元敬还不知道自己再一次成了别人相看的对象,不得不说,孟嘉义会相看起他来,也是因为前一次舞弊大案,明湖一带年轻学子折损的太厉害了,矮子里面拔高个。

他慢悠悠的回到客栈,从这一日起,就像是被踩中了机关似得,从这一日开始,学子们纷纷走出房门,或者相互应酬,或者焦急等待,一时之间明湖再一次热闹起来。

章元敬也随大流的走出房门,倒是也认识了同一个客栈的几个学子,在这家客栈里头,他算是年级最小的,其他人不知道他底细,多以为他是来碰碰运气,对他倒是十分和善。

其中有一个考生须发尽白,看着都快花甲之年了,却还是个老秀才,据说他当年也是不到弱冠就考中了秀才,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谁知道随后一考三十年,愣是没中举人。

科举的残酷可见一斑,这年头的读书人少有会变通的,多是靠着家中供养,能抄抄书写写信谋几个银钱都算好的。若是考的中举人,那自然还好,若是一辈子考不中,一次次赶考的花销都能拖累死一个家庭。

那老秀才看着章元敬,大概是想起自己当年的风光来,长吁短叹的说道:“可怜我当年中了秀才,便以为自己天资卓越,硬生生荒废了时光,如今年纪大了,就算是再用功,那也是事倍功半,哎,到老到老,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

章元敬也跟着感慨了一声,他倒是有些佩服这个老人,若是一次次考不中,他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必在一条路上闷死。

那老秀才却像是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把茶水当酒水一杯一杯的灌下去,说到最后几乎是热泪盈眶了,他其实何尝不知道自己怕是此生无望了,只是到底不甘心。

这一日榜单即将颁出,原本热闹的客栈气氛也怪异起来,有些人看似镇定如常,却连茶水冰凉了都不知道,有些人心急如焚,隔一会儿就得喊一声,怎么还没来。

相比起来,章元敬倒像是个异类,他也紧张,却该吃吃该喝喝,心态好的不得了。

有时候章元敬也会自我嘲笑,上辈子带给他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一颗风吹雨打历经沧桑,最后被现实的社会磨得坚硬如铁的心。

他镇定,章明林和余全却镇定不了啊,章明林一大早就赶出去了,对于抢着看榜单这事儿,他觉得从来不嫌烦,直接把余全推到了后头。

余全没能抢到这个差使也不气馁,一大早起来就忙前忙后的,甚至还意图给章元敬换上那件朱红色的外衣,美其名曰:“老夫人都说了,穿着这件衣裳兆头好。”

章元敬坚决拒绝把自己包的红彤彤的,尤其是那件红色的衣裳上头还绣着大多大多的牡丹花,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新郎官专属。

虽然拒绝了红衣裳,但章元敬却没能拒绝余全千辛万苦抢回来的定胜糕,及第粥,余全这小子也不知道捣鼓了多久,几乎把好兆头的吃食都买了回来,也难为他能找到那么多的种类。章元敬一边吃着,一边有一种又回到了老家,被姜氏盯着喝姜汤的感觉。

等皇榜出来的时候,一群看榜的人一下子往前挤,如果不是衙门的权威在,恐怕放榜的地方都得给他们挤破了,随着一个个名字被贴出来,人群中欢呼的声音也一次次响起。

章明林人高马大的,又是正值壮年,这会儿可着劲的往前挤,生怕自己比别人晚了一秒看见榜单似得,恨不得生出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

常年劳作锻炼,还是让章明林占据了优势,至少那些四肢不勤的书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忽然,一股大力从旁边传来,章明林抬头一看,却见是个虎背熊腰的小厮,这会儿也可着劲往里头挤,两人迅速达成了联盟,合力将后头的人拦在外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合力之下,果然没有人能冲破他们的封锁,把他们再挤到后头去,章明林微微松了口气,实在是这会儿大家的战斗力惊人,都不好对付。

谁知道没等他歇一歇力,那虎背熊腰的小厮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一边喊着少爷中了,一边就挤了出去,连个眼角没分给章明林。

章明林吃了一惊,一个不注意就被挤到了后头,心中后悔不跌,却升起一股子坚持,可着劲抬着下巴,就指望看到章元敬的名字。

偏偏榜单就跟他作对似得,贴一张上头没有,贴第二张上头还是没有,幸好章明林有过经验,一边安慰自己越到后头名头越好,一边继续仰着脖子使劲看。

随着一个个报信的人跑回来,这家原本僻静的小客栈几乎成了情景剧场,那些得了名次的,自然一个个喜不自禁,身边的人或是恭喜,或是嫉妒,人间百态一日尽显。

等到最后第二张榜单也出来的时候,那老秀才忽然再难自禁,大哭起来。

章元敬正巧坐在那一桌上,被他的大声啼哭吓了一跳,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生怕老爷子有个不好,连忙安慰道:“老先生,先别哭,榜单还没报完呢。”

老秀才却哭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这次铁定又是中不了了。后生啊,你可得记住教训,年轻时候不能中,以后也就断了这个心思,别像我,为难了自己一辈子,也为难了身边的人一辈子,再无脸面去见家乡父老乡亲。”

章元敬听着,还真怕这位老爷子想不开,便说道:“就算是成不了举人,您也是秀才,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临死还是个童生呢,比起那些人,您已经了不得了。”

大概人都需要比自己更惨的事情来自我安慰,一听这话,老秀才倒是擦了擦眼泪,说道:“也是,好歹我还能免了家里头的徭役,隔壁那家伙一辈子就是个童生,我都看不起他。”

章元敬笑了笑,好歹把他给劝住了,正是这时,外头一人衣冠不整的跑了进来,这并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一大早看完榜回来的,几乎都是这幅尊容。

引起注意的是这人笑容满面,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头名,平安你考中了头名,解元!”

第84章 杏花筵

中了解元自然是好事儿,但章元敬还没来得及高兴, 只看见身边的老秀才猛地站起身来, 口中发出赫赫声响, 下一刻眼睛一翻, 直接就倒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碰的一声。

章元敬心中一惊,哪里还顾得了高兴,连忙蹲下去想把人扶起来,店家虽也高兴,但估计也怕出人命,忙不迭的过来收拾残局,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老秀才抬到了屋子里头。

老秀才也会命大, 狠狠的砸了一下, 脑后面都起了大包,大夫过来一看倒是没啥事儿,就是收到的刺激大了一些,多养几天就成了。

章元敬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因为他中了解元, 就导致身边的老秀才刺激过度而死,心中总是有几分过意不去的,如此,他帮着付了诊费,也就没有再多理会。

估计老秀才要是醒过来,恐怕也是不希望看见他在面前的, 毕竟谁喜欢一个现实的例子一直打击自己呢。章元敬吩咐余全帮着照看几日,自己也就不往前凑了。

回到自己房间,章明林的喜悦就再也掩饰不住了,举人和秀才,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啊,成了举人,再不济也能混一个小官吏当当,民间都说穷秀才富举人,可见一斑。

如果不是年纪大了,要在侄子面前保持稳重,章明林恨不得蹦几下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看着章元敬回来,章明林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几乎是含泪说道:“元敬,你中了解元,是解元,叔没看错,真的是解元。”

章元敬没来到他会这么激动,笑了笑说道:“林二叔,多谢您一路上的照顾,如果没有您的话,我怕也不能顺顺利利的中举。”

章明林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擦了擦眼泪,却说道:“我也就能帮你打打杂,哎,看见你出息,我也就放心了,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多少年了,我们章家终于又出了个举人,还是解元,这可比老三叔牛气多了。”

章明林口中的老三叔就是章元敬很小的时候,曾经在祠堂里头见过的举人,如今他年纪越发大了,除了大事儿一般不出门。

章家族内其实不大喜欢这位举人,主要是他吃着章家的供奉,却没为章家做什么事情,如果不是有一个举人的身份在,恐怕也不能一直高高在上。

眼看章明林老泪盈眶,章元敬心中也有几分怅然,他这一路走来还算是顺风顺水,最艰险的一次也就是舞弊大案,但其中艰苦之后自己知道。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十年之中,耐得住苦,受得住累,忍得了寂寞,扛得住压力,最后才能一举成名,而现在,他也不过是走了一半的路。

解元的名头一出来,前来拜访的人就更多了,尤其是店家大手一挥,直接给免掉了一个月的住宿钱,只要章元敬能留下一副墨宝,让他们粘粘喜气。

这种小便宜章元敬自然不会占,墨宝倒是无妨,但住宿钱还是得给,免得落下一个贪图小利的名声,到时候因为几两银子反倒是污了名声。

按理来说,秋闱之后,明湖府的知府应该会举办一场盛宴,虽然不如鹿鸣宴那么出名,也算是秋闱之后的一场盛事。毕竟举人已经算是踏入官绅阶层,作为知府拉拢一番,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坏处,就像是当年县试之后,那场宴会一样。

但是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是不是被上一次的舞弊大案吓坏了,提也不提这个宴会,显然是要跟这些学子们划清界限。

且不说这位大人是真胆小还是嫌麻烦,反正举人们的盛宴是没有了,不少人心中暗暗腹诽,尤其是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的,这还不能出风头了。

章元敬倒是不在意,说到底这种宴会,也都是知府大人的一种招揽方式罢了,结一个善缘,将来若是有哪一个青云直上了,也能拉上关系。

当然,这种几率是十分低的,从知府大人直截了当的废除了宴会的习俗就能看出来,人家压根没把这一群的举人放在眼中。

既然没有宴会,章元敬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乡,心里头倒是有些高兴,“给家里头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余全检查了一番,回道:“都放好了,给小姐姑爷表少爷的也都装好了。”

章明林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道:“我们家元敬就是有孝心,那些个考生,有几个回家的时候还惦记着给家里人带东西的。”

章元敬笑了笑,他也是带习惯了,再说了,其实也不费什么事情,相比起来,对他体贴入微的家人付出才更多,只是古代人对读书人尤其宽容罢了。

都收拾好打算回去了,却有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厮上门来送帖子,章元敬收下一看,倒是微微皱眉,竟是孟家送过来的。

“孟家的帖子,邀请此次中举的举人去杏园赴宴。”赴宴不奇怪,奇怪的是孟家在此之前从未做过这样子的事情,更别说这帖子还是以孟老爷子的名义下的。

章明林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倒是说道:“元敬,确实是孟老爷子下了帖子,邀请大家一块儿去杏园赏景,听说是办了一个菊花宴,你说会不会是那位老爷子觉得知府大人直接免了菊花宴不大好,所以才自己出了头?”

章元敬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可能性太小了,孟老爷子什么人,怎么会无端端的冒这个头,再说了,这对孟家又有什么好处?

无论如何,地头蛇孟家发了帖子,章元敬也是不能不去的,于是只能放下收拾好的行礼,跟店家打了招呼,这才带着余全过去赴宴。

杏园虽然叫杏园,但其实跟杏花并没有什么关系,这地方据说是孟老爷子年轻时候盖的别院,甚至是招待过当今的,院子里头奇景无数,可算是明湖府第一的园子。

以前杏园也是会友的好地方,但随着孟老爷子退下来,杏园也慢慢落寞下来,只是偶尔孟家人还会在此招待亲朋好友罢了。

既然借了菊花宴的名头,刚进门的时候,章元敬便看见一朵朵金灿灿的黄菊,这种菊花最为常见,但要养的这般出色也不容易,但孟家显然只是把它当做了垫底的。

再往里头走,各色的名菊层出不穷,章元敬上辈子也是逛过花展的,这会儿也是目不暇接,只觉得长了见识,对孟家的底蕴更是感叹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