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也跟着笑了笑,倒是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只是有些奇怪,在下有什么地方值得孟兄看中,实在是倍感荣幸。”

孟嘉义眯了眯眼睛,忽然一个动作抢步到了章元敬面前,如今他身长比章元敬还略高一些,这么一靠近便带着几分压迫感,章元敬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孟嘉义看了又看,忽然伸手拍了拍章元敬的肩头,呵呵说了一句:“你我一见如故,我把亲妹妹交给你,你会好好照顾茵茵,是吧?”

章元敬愣了愣,很想反问一句我们什么时候一见如故了,不过他硬生生压了下去,开口说道:“我自己的妻子,自然会好好照顾,与你我的交情并无干系。”

孟嘉义点了点头,他就喜欢章元敬这种劲头,许多人,尤其是读书人,其实心底是轻贱女子的,在他们的眼中,即使妻子有鼎盛的家世,似乎也就是个摆件似得。

孟嘉义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将来就过那样子的日子,或者为了夫婿的恩宠殚精竭思,或者为了保住地位相敬如宾,夫妻俩个与其说是亲人,不如说是陌生人。

章元敬肯定不知道,正是因为他时不时流露出的,对家人的顾念,尤其是对姐姐的在意,才让孟嘉义开始惦记,后来见他确实有几分才学,又是个知道进退的,这才真正动了心思,不然的话,就算是救命恩人,孟嘉义也不会用亲妹妹来偿还。

章元敬心中犯嘀咕,但等到了孟老爷子面前,他就再没有胡思乱想的心情了,孟太师人老成精,轻易并不出人前,但凡是见过他的人,必定能知道为什么这位老爷子能从京城安安稳稳的回来,如今还庇护着整个孟家。

相比起孟嘉义来,孟老爷子的话很少,章元敬进门之后,他统共就问了三个问题,每一个却都带着深意:“一路走来,可觉得难?”

章元敬不敢随意,恭恭敬敬的答道:“虽也辛苦,倒也不觉得难,我上有祖母母亲照顾,又有姐姐嘘寒问暖,后来又拜得名师,相比起来,反倒是显得顺风顺水了。”

孟老爷子点了点头,又问道:“明年,可是要前往京城赶考,心中可有把握?”

章元敬并不直接回答,只说道:“之前做过有些文章,老师看了说且可一试,小子想着自己年纪也不算太大,先去试试看也是好的,只以平常心以待就是了。”

“平常心固然好,年轻人也该有点年轻人的朝气啊。”孟老爷子似乎是感叹,又似乎是敲打,又像是完全不经意的一提,一语带过之后,他又问了一句,“可想过将来要做些什么?”

章元敬听了倒是奇怪起来,按照他现在的走向,必定是要考科举当官儿的,孟老爷子又是为何问这句话,总不可能是没话说了吧。

章元敬想了想,就说道:“小子也不知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总想着,相比起治国平天下,先得做好修身齐家才对。也是小子眼界小,如今也就看得到这些。”

章元敬其实也是明明白白的说出口,他并没有多么大的野心,如果老爷子指望他可着劲往上爬的话怕是不成的,当然,他也不是毫无目标就是了。

孟老爷子听完微微一笑,没有再多问什么,只说道:“我累了,嘉义,你父亲不在家,便由你来陪陪咱未来的姑爷吧,别怠慢了人家。”

孟嘉义自然一口答应下来,等孟老爷子离开,章元敬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只觉得绷紧的神经都松散了,只是不知道这位老爷子对他的印象如何。

孟嘉义见状倒是笑了起来,拍着他的后背说道:“还以为你老成的很,没想到也会紧张啊,放心吧,我爷爷对你满意的很,不然可不会直接认了这个孙女婿。”

章元敬挑了挑眉头,暗道孟家都让上门提亲了,不认那还不成了仇家。

不过无论如何,第一关总是已经过了,章元敬笑了笑,索性跟着孟嘉义逛园子,孟嘉义确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至少在他乐意的时候,总能让人感觉到顺心。

章元敬原本还有几分紧张,慢慢的,倒是真像成了来好友家拜访,眼前的人不是大舅子而是相交已久,关系十分不错的好朋友了。

第88章 丧

原以为至少能看未来的妻子一眼,但一直到被送离李家, 章元敬也没能跟那位孟文茵小姐见上一面, 他心中有些失落, 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倒是姜氏熟知孙子的想法, 一上车就拍着他的手背说道:“放心吧,奶奶都帮你看过了,无论是人品还是相貌,孟小姐都是顶顶好的。”

章元敬一听倒是放了心,他家祖母有千万般的毛病,但至少眼光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想想也是, 就以孟嘉义的品貌看, 他的亲妹妹必定也差不多哪里去的。

这么想着, 章元敬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说道:“奶奶,你看得中就好,怎么样, 你们那边顺利吗, 孟家的态度如何?”

姜氏还未说话,孙氏就忍不住说道:“旁的倒是还算顺利,只是那位孟夫人看着有些冷淡,似乎对这桩婚事儿并不上心,再有一个,她今日未拿出孟小姐的庚帖来, 只说刚走了小丁,等大定的时候和八字也是可以。”

姜氏听完倒是冷冷一笑,淡淡说道:“孟夫人是做继母的,对前头留下来的嫡长女能有什么好心,再有一个,不说其他,这事儿是孟家老爷子越过她做了主,她心中定有几分不忿,不过我们也无需担心,孟老爷子发了话,她难道还敢阴奉阳违不成?”

章元敬也微微皱了眉头,觉得孟家内宅不如看起来安稳,孟嘉义与继母互别苗头,从这桩婚事就可见一斑,目前看起来,孟老爷子似乎是站在亲孙子这一边的。

婚事里头,庚帖十分重要,相互换了庚帖婚事才算是做准了,孟夫人这番行动确实是耐人寻味,章元敬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孙氏向来是个柔弱没主心骨的,在儿子的婚事上却有几分操心,拧着眉头说道:“娘,内宅的事情,孟老爷子恐怕也掌控不了,哎,我这不是怕好好的婚事,到时候临场起波折,孟姑娘的人品,我也是心中喜欢的。”

姜氏却道:“无论如何,孟老爷子都是孟家的主事人,她一个媳妇,也就是心中不满伸手拦一拦,最好我们对孟小姐心生不满,到时候她嫁过来日子难过,难道还真敢背着人一女许二家不成?凉她也不敢这般胆大妄为。”

孙氏抿了抿嘴,没有反驳,心中却觉得不无可能,要知道当初李家,李老先生不也有几分结亲的意思吗,结果呢,那个钱氏目光短浅,早早的私下就把女儿定了人。

说到底,女儿家的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老爷子虽是祖父,又是当家人,但那位孟夫人豁出去的话,恐怕还真能把婚事儿搅黄了。

章元敬听完,反倒是少了几分担心,就他从孟嘉义那边得来的消息,这位孟夫人绝对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断然不可能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婚事已定,三人也就没有在明湖府多做停留,章元敬有心陪着两位长辈多逛逛,但姜氏和孙氏略走了走,便一力要回去,说到底其实也是怕花销太大。

行船到了青州,一路上倒也顺利,第二次远行,孙氏晕船的状况反倒是好了一些,甚至还有心思跟姜氏去船头甲板上看看风景。

孙氏从未出过远门,这会儿处处觉得新鲜,更别说随行而来的小红和小翠了,看的章元敬好笑的很,心中却暗暗发誓,将来若有机会,定是要带着家人多出去走走的。

等船到了码头,章元敬却皱了皱眉头,实在是这边的人太少了,青州虽然不是大地方,但自从通了运河,来来往往的船只不减,码头向来是人潮拥挤的。

扶着姜氏孙氏下了船,那头余全已经雇了车,一行人坐车满满往家里头走,章元敬看了看外头,似乎街头的人流也少了许多。

他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只让驾车的加快脚步,等到了家门口一看,章元敬脸色大变,原来他们家门口居然挂着白布条。

姜氏跟着下了车,脸色也是骤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族长他出了什么事儿?”

他们家是主子的都在一块儿呢,下人就算是出事了,也绝对不可能挂白布条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章家族内了,还得是举足轻重的才行。

敲开紧闭的门房,下人一见是他们几人回来了,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声说道:“老太太,太太,少爷,你们可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快速速道来。”章元敬连忙问道,眉头紧锁在一起。

下人也不敢隐瞒,连忙说道:“少爷,知县大人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皇上崩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李婶子拿了主意,让去买了白布,想把孝服做起来。”

“皇上崩了!”章元敬心中吃惊不已,虽然老皇帝的年岁大了,但听说这几年身体硬朗,并没有垂垂老矣的姿态,而且太子未立,老皇帝怎么会突然崩了。

相比于章元敬,姜氏关心的事情倒是地道多了:“皇帝老子驾崩了,那,那明年的会试还会不会如期举行,这可怎么办啊?”

章元敬无奈,只得解释道:“奶奶,你且放心吧,就算会试取消了,新帝登基,一般也会举行恩科,相比起来,恩科录取的人员更多。”

姜氏一听,差点没脱口而出一句老皇帝死的好了,不过她好歹知道利害关系,只是说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该做的都做了,可不能让人有指摘的地方。”

看着家里头忙碌起来,章元敬倒是明白为什么街头这般乱相了,估计赵县令还未贴出皇榜,但部分人家已经得知老皇帝驾崩的事情,所以才会如此。

不过老皇帝一死,新帝登基,好歹政局也会慢慢稳定下来,至少在又一次皇位争夺战之前,朝廷不至于分化的太厉害,对他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儿。

不过皇帝驾崩,按理来说民间需要守孝一月,期间不能宴乐婚嫁,这样以来,孟夫人便有充分的借口将婚事的操作压一压。

章元敬关心的倒不是这事,而是老皇帝死了,那么之前的舞弊案会不会有可以周旋的余地,远在关山的师兄有没有可能被赦免?

要知道新帝登基,不仅仅是会开恩科,有些还会大赦天下,当年李子俊的罪名并不算十恶不赦,说不定就在被大赦的人之中呢。

想到这里,章元敬匆忙的拿了一件麻衣披上,转身就往李家去了。

走到李家,这边果然也已经挂上了白灯笼,进门之后,章元敬便看见章氏脸上难掩的喜色,想必她定然也知道了皇帝驾崩,新帝登基之后很可能大赦天下的消息。

病床上的李玉山也难得有些精神,拉着他的手说道:“说起来大逆不道,但我真盼着这一日,哎,也不知道你师兄吃了多少苦头。”

章元敬连忙安慰道:“师兄为人向来豁达,又有李叔叔疏通看顾,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玉山点了点头,又带着几分歉疚说道:“早知如此,我便也不上赶着当那一个媒人了,恩施是先帝的太师,种种恩宠,不知将来会如何。”

相比而言,章元敬反倒是看淡了一些,笑道:“我本也没指望仗着孟家平步青云,如今其实也没差,只是不知先帝为何突然走了?”

李玉山心中也是奇怪,但他现在卧病在床,远远不如以前消息灵通,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知道,哎,还不知登基为帝的又是哪一位?”

虽然之前九皇子如日中天,但这事儿真说不准,若是先帝真的中意这个宠爱的儿子的话,为何不早早的立下太子之位,要知道他仅留下的几个皇子中,不是破了相就是年纪太小,就这位九皇子还算合适,但他偏偏就压住了所有要求立太子的折子。

既然不知道,章元敬也就不再多想,毕竟这事儿迟早天下都会知道,早一些知道晚一些知道其实也没差。相比起谁是皇帝,他更关注的是大赦天下啥时候才来。

民间需要为老皇帝守丧,不管是不是真的伤心,反正都得摆出哀伤的样子来,若是这时候顶风作案,让人告到了衙门里头,那是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道。

章元敬对老皇帝毫无感觉,但也老老实实关起门来一家人守孝,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过两三日功夫,新帝登基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出乎预料的是,登基上位的不是之前名声鼎沸的九皇子,而是先太子留下来的皇太孙!

虽说皇太孙登基有例可循,但要知道这位太孙殿下如今才十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先太子妃出生一般,并无多少助力。就是如此,虽说老皇帝十分宠爱这个孩子,但朝廷百官只以为是因为先太子的缘故,并不把这位幼年的太孙放在心上。

而现在,偏偏就是这位皇太孙跃过了九皇子等人登基为帝,随着这个消息一起而来的,是九皇子叛乱弑父,已经伏诛的消息。老皇子亲自为太孙殿下挑选了三位辅政大臣,将整一个大兴王朝压在了这个少年郎到身上。

然而,这些种种的消息,都不如最后一条来的打击巨大,皇太孙虽然登基为帝了,但京都因为九皇子谋逆的事情乱成一团,别说大赦天下了,又得被大杀一批,甚至好几个外戚皇族都被牵扯其中,老皇帝在临死之前,为自己的孙子清平了前路。

第89章 践行

章元敬已经踏上了行船,一回头, 却看见姜氏和孙氏相互搀扶着站在岸边, 见他回头便使劲的摇着手, 生怕他看不见似得。

上京赶考可跟去明湖不同, 这一去至少也得一年时间,若是考中得官,虽说有探亲假,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请出来,章元敬心中也不是不记挂的。

只是上京赶考却不能不去,且不说他心中还有几分抱负,就是姜氏和孙氏听了也不能答应, 在他出发之前, 族长还特意来了一趟家中, 不但送上了程仪,还表明族内一定会好好照料姜氏和孙氏两人,就差没赌咒发誓了。

眼看着祖母和母亲的影子越来越小,章元敬心中忍不住有些感伤, 朝着岸上喊了一句:“奶奶, 娘,你们快些回去吧,别担心。”

但他的声音却被风吹散了,岸上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许久,一直到看不见青州的踪影了, 章元敬才叹了口气回到房中,这一次章明林并没有一块儿跟来,陪着他的只有余全。

倒不是章明林不想跟,而是出发之前他突发了疾病,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的,后来虽然好了一些,章元敬却万万不肯让他跟着受累了。

章家自然不放心,族长还提出让他儿子陪着一块儿上京,章元敬却坚定的拒绝了,出发的时候只带了余全和银子,要知道许多考生都是一个人,他这也不算差了。

也幸亏余全跟着跑过了几次,虽然话少木讷,却是个秉性忠诚的,他干不了那种打探消息的活儿,但对章元敬也照顾的无微不至,比章明林还要细心许多,可见在家的时候没少跟姜氏学,尽得真传,甚至青出于蓝了。

几日后,船只停靠在明湖府的码头,章元敬没打算入城,虽说他即将跟孟家结亲,但毕竟还未成亲,有恰逢老皇帝丧期,孟家老爷子是朝廷命官,这会儿不知道被多少眼睛盯着。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没去孟家,孟嘉义倒是早早的赶到了码头等着。

船只将将靠岸,就有下人拱手喊道:“船上可是章少爷,我家少爷有请,可否下船一叙。”

章元敬倒是认识那人,心中虽然奇怪,倒是也没有推脱,下了船,那人躬身领着走了不远,就看见一座高楼,却是明湖府极其有名的天上来客楼。

这座高楼位于明湖府码头附近,据说是前朝所建,难得在战乱之中没有被毁,高楼足足有七层,站在最高之处能够远眺整一个明湖府,堪称绝景。

章元敬早有耳闻,第一次来明湖的时候也曾远观过一次,只不过此处的花销也是让人望而生畏,章元敬对高楼的兴趣一般,也就没有上去。

谁料到时隔多年,托了孟家大少爷的福,他竟可以上了最高楼,倒也能一饱眼福。

孟嘉义显然已经久等多时,面前只放着一壶清酒,几样小菜,一看见他上来,就朗声笑道:“我就猜你该是这几日要到,果然被我猜中了。”

相处几次,章元敬倒是觉得跟这位孟家大少爷颇为投缘,或者说,孟嘉义对于自己人十分友善,他也跟着笑起来,说道:“托你的福,这次倒是能看一看明湖府全景。”

孟嘉义让了让位置,他所处的位置正是整一个天上来客中最好的,往外一看,只见运河如同一条银色的腰带,弯弯绕绕的将整一个明湖府围绕其中,其中最为璀璨的点便是明湖。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下来,孟嘉义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此行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且祝你高中状元,风风光光的回来迎娶我家妹妹。”

章元敬挑了挑眉头,一口干了这杯酒,笑着说道:“定不能辜负你的期望。”

孟嘉义却笑了,戏谑的点了点桌面,说道:“这可不是我的期望,是我家妹子的希望,若你不能得中归来,这一等又是三年,难不成要让我妹妹等过花期不成?”

章元敬一听,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他倒并不觉得孟家指望自己高中太市侩,说实话,当年他为姐姐挑姐夫的时候,还不是从家世人品一样样看起。

这话点到为止,其实在孟嘉义看来,他家老爷子都看中的人,若是不中的话,那就是运气太差了,幸好章元敬也年轻,再等一界其实也成。说起来,他还挺舍不得茵茵出嫁呢,从小一手带大的姑娘,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一想到这个,孟嘉义看章元敬又有几分不顺眼了,略带挑剔的瞄了瞄,但见章元敬慢慢饮着酒,眼光只是看着外头的风景。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上来客楼附近居然下起了蒙蒙细雨,更难得的是,这雨只下这一片,远远望去,明湖那一带还是晴空万里。

这样的情景夏日多见,入冬之后倒是十分难得,这一看,孟嘉义也有些失神。

许久,这边的细雨渐渐停歇,孟嘉义回过神来,忽然问了一句:“这景色倒是难得一见,也不枉我们送别一场,章弟,你觉得如何?”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章元敬吟了一句,也没有再耽搁,起身说道,“孟兄,践行酒已喝,这番情意我自当记下,此次进京,定不负所望。”

孟嘉义也没有多加挽留,拱了拱手目送他下楼,远远的看见章元敬上了船,他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希望这次之后,他能平步青云,也能堵住家中那张嘴。”

作为他的贴身仆人,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厮低声说了一句:“少爷就这般看好这位章公子吗,若是他一朝不能中,不说夫人,恐怕小姐心中也不欢喜。”

孟嘉义笑了笑,说道:“他才学气度都足够了,若是再不能中,也只能说茵茵没有那个命,真到了那一日,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儿。”

说起来,章元敬能够平步青云自然好,但那样子的话,孟家对他的控制肯定就会越来越小,他虽说马上就要出仕,但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人心异变,章元敬如今想着家庭和美,将来谁知道会不会被花花世界影响,他若是站得太高,孟家还能为茵茵撑腰吗?

但章元敬若是一直不中,将来回到明湖府谋一个不高不低的官职,茵茵却能过的十分舒坦。孟嘉义确实是为妹妹想的十分深远,只可惜,家里头从上到下,包括孟文茵在内,都不觉得这是好事儿,八成都会觉得孟文茵嫁的太过委屈,所以才有他今日这番话。

孟嘉义心中实在是复杂,又想到自己跟妹妹都马上能离开孟家这个泥潭,心中不由又觉得轻松了一些,其实孟家的一切,他何尝在乎,但是有些东西,他不争,就是死,只能不得已而为之,幸好,老皇帝死了,他马上就可以出仕了。

另一头,章元敬已经上了船,因为下了雨,余全生怕他会着凉,跟船家接了炉子熬了一锅子的姜汤,就是章元敬从小喝到大的那个味道。

章元敬一口气喝了,拧着眉头说道:“我说阿全,你是怎么把姜汤熬得跟奶奶煮出来一个味道的,这辛辣的味道,真是绝了,你自己也喝一碗,别生病了。”

余全嘿嘿一笑,也跟着喝了一碗,临了抹了抹嘴巴说道:“老太太都说啦,姜汤就是要辣要够味才有用,合起来甜甜的那是糖水呢,压根没用。”

章元敬跟着笑起来,无奈说道:“那成,你多喝点,别剩下了啊,浪费。”

余全听了,又说道:“行,小的还觉得挺好喝的,对了少爷,刚才我出去借炉子的时候,听说明湖府这边上了几个人,也都是上京赶考的,有一个脸色看着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您这两天要不在屋里头待着,可别被过了病气。”

章元敬一听倒也不奇怪,他们青州统共才上了三个人,这么大的一艘客船,不多接几个客人的话还回不了本,明湖府这边可能是早就约好的。

不过生了病还上船,到了京城那边,可能马上就是寒冬,可不是好好养病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的,恩科虽然会简单一些,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船只在运河上走着,速度不算快,但也比运货的略快一些,离开明湖府的时候,周围还是青青绿色,虽然深秋已至,但江南一带依旧以绿色为主。

随着慢慢往北,运河两岸的风景却变得单调起来,虽说大码头依旧热闹,但在行船的时候,看到大部分时间除了黄色还是黄色,不是落叶就是尘土。

不只是岸边,就连河水也变得浑浊起来,倒是船只渐渐变多,尤其是运量的船绵绵不绝,章元敬这才恍然想起,这运河主要的功用之一,可不就是南梁北调吗?

虽然在未来,北方才是产量大户,南方反倒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限制了农业的发展,但是现在,科技水平决定了,风调雨顺的南方才是产粮大户。

章元敬还记得在他年幼的时候经历过的那一场旱灾,那时候青州几乎绝收,但老百姓靠着山里头水里头的东西,还是撑了过去。

这要是放到穷山恶水的地方,恐怕早就催生出大动乱来,可见无论隋炀帝有多少坏处,光运河这一项,也够让他名垂千古了。

第90章 科举难

赶路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尤其是走水路, 不像陆路偶尔还能停下来歇一歇, 看一看不同的风景, 在船上待得久了, 只会觉得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章元敬两辈子都不晕船,还能在房间里头看看书,他隔壁的书生偏偏是个晕的,从上船那一日开始就吐个不停,光是那干呕的声音就听得让人难受。

好歹是同路,章元敬想了想,还是让余全拿着姜氏自制的晕船药过去, 其实就是一些橙皮腌制而成的果酱, 吃起来只有一个酸味, 偏偏能压住晕船的那股子恶心。

姜氏原本是为了孙子准备的,不过章元敬身体素质不错,一路上硬是没用上。

余全还颇为舍不得,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对家中老主母有一种迷之自信, 总觉得姜氏说的话十分有道理,当然,也可能是章元敬十分尊重祖母,这才影响了身边的人。

虽然不舍得,余全向来不会阳奉阴违,乖乖的拿着橙皮酱过去了, 回来的时候还说道:“少爷,隔壁的公子吐得脸色都白了,看着可不大好。”

章元敬听了也有几分担心,说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希望他能好起来。”

也不知道是吐着吐着习惯了,还是姜氏的橙皮酱起到了作用,反正隔了一天,隔壁的学子终于走出了房门,亲自过来表示了感激之情。

这位学子姓安,名从容,字不破,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倒是风度翩翩,虽然连续几日的晕船让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那股子气度丝毫未减。

安从容介绍自己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我的字是不破不立的不破,而不是从容不迫的不迫,许多人都以为我图省事儿起了这样的字。”

章元敬原本也误会了,毕竟许多古人的名和字都是同义词,不过这么一听,倒是觉得眼前的安从容十分诙谐有趣。“章元敬,还未有字。无论是哪一个不破,都是极好的字,恐怕从容兄家中长辈对你也是寄予厚望啊。”

安从容哈哈一笑,无奈说道:“看看我的样子,若不是你的橙皮酱救了命,能不能活着下船都不知道呢,还谈什么厚望不厚望,哎,早知如此,我该早早的学会游水才是,以前懒了一时,谁知道这会儿吃足了苦头。”

章元敬见他颇为苦恼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就算是学会了游水,该晕船的还是会晕船,会不会水,跟晕不晕船没关系。”

安从容一听,大吃一惊道:“果真如此吗?幸好幸好,我还没去学,也不算是太吃亏。”

章元敬点了点头,说道:“章某家中母亲便是如此,水性也是极好的,但是上了船便容易晕,不过透透气,吃一些提神的东西便好一些。若是再严重的,最好就让大夫开了安神汤,一觉睡过去就成了,醒着反倒是受罪。”

安从容一听,连忙点头说道:“可不是吗,前几日难受的时候,我都想要从船上跳下去。”

这话就有几分夸张了,章元敬挑了挑眉头,打趣道:“从容兄,你不是不会游水吗,跳下去的话岂不是会变成落汤鸡,到时候还得我们来搭救你。”

安从容听完大笑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被打趣了,反倒是说道:“刚上船的时候,见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还以为又是个小学究,没想到这性子倒是对我胃口,我决定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来来来,咱们坐下一边喝一边聊。”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奇怪,原本是天南地北不搭嘎的人,这会儿坐下来喝了几杯清茶,倒像是成了故交老友一般。

章元敬不爱出门,好友统共也就那么几个,李子俊算一个,孟嘉义勉强能算,短短几日,眼前的安从容倒是也成了其中一个,还是最能谈得来的那一个。

安从容出身不俗,乃是当地大族的嫡系,不过他身上却没有世家子弟的那种傲慢和清高,甚至十分的接地气,从言谈举止不难看出,这位必定是常常出游的。

章元敬原本就对这些感兴趣,上辈子也去过不少地方,两人倒是一拍即合。

这一日,闲散的下了一局旗,章元敬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落下棋子,一边问道:“真有这样子的地方吗?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必定是要去一去的。”

安从容笑道:“可不是吗,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也觉得震惊呢,一翻过山,漫山遍野的都是盛开的桃花,犹如仙境,如果不是里头没有人,都是野桃树,我都以为自己进了先人说过的桃花源了,不过那盛景百看不厌,也就是偏僻的地方才能留存。”

这一点章元敬十分赞同,还说道:“可不是吗,若是人去的多了,景再好,也多了几分烟火气,若是有人刻意搬到外头,反倒是毁了这上天铸就的美景。”

安从容一听,大感知音,还说道:“这话我爱听,可不就是吗,我回家一说,几个兄弟都说荒郊野岭的有什么好看,要看桃花还不如去桃园,那能是一样的吗?”

章元敬心中感慨着,上辈子他去过不少风景名胜之地,许多地方景色是美,但人工的痕迹太多,以至于原本的气氛景色也变成了三分。

想了想便笑着说:“野景有野景的好处,家景有家景的好处,各有不同,不能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