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头皮一跳,反握住小皇帝的手,倒是诚心诚意的说道:“皇上,您钦点微臣为状元,平日多加宠信,如今又提举微臣为五品知府,这已是天恩浩荡。”

章元敬不等皇帝回答,继续说道:“微臣幼时家贫,只想着读书能改善一些家境,庇护家中女眷不被欺辱,若能中一个举人,让家人不缺吃喝就已经足够了,微臣胸无大志,那时候哪能想到,将来有一日能成了五品大员呢?”

章元敬说的一番话出自真心,但听在小皇帝的耳中却成了含泪宽慰自己的证明,哪有状元郎胸无大志的呢,还不是怕他难过,所以才避开不提,甚至宁愿自污。

他感动的眼泪汪汪,握着章元敬的手说道:“爱卿别说了,朕明白,朕一切都明白。”

章元敬见他感动非常的模样,很想问一句您到底是明白什么了,但小皇帝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握着他的手问道:“爱卿可有所求?调令不能更改,但其他的,朕说的话还算做数。”

不等章元敬拒绝,小皇帝已经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别推辞,朕能做的,也不多了。”

章元敬眼神微微一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道:“微臣甚是思念家中亲人,若能回去看一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小皇帝却不依了,又说道:“这算什么所求,原本就是该有的,换一个吧。”

章元敬见他执意如此,想了想,又说道:“微臣听说,一人得官,家中女眷只有母亲或妻子得诰封。”按理来说,其实是母亲和妻子只有一人能得到诰命,毕竟朝廷也不想养着太多人,诰命简单,拿了诰命之后可是要拿俸禄的,至于其他人,就得看皇帝的意思了。

章元敬此次提起,却是为了姜氏:“微臣家中有一老祖母,知事以来,多是祖母呕心照顾,若没有祖母和母亲的用心良苦,也不会有微臣今时今日。”

简简短短的一句话,倒是让小皇帝也想到了已经去世的母后,她在世时何尝不是为了他呕心沥血呢,虽然出生一般,却是个全心全意的好母亲。

这么一来,小皇帝对章元敬的印象更好了,有才华不止,对家人这般尽心孝顺,可见是个有德行的。他一拍手,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待你返乡的时候,朕下一道圣旨一块儿过去就是,哼,大兴重孝,想必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这对于章元敬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要知道按理来说,姜氏是不在受诰命的人之中的,虽说他不觉得得了诰命,孙氏就会对姜氏不好。但想必祖母心底必定会有几分失落。

章元敬连忙拜谢:“微臣多谢我皇隆恩,此次一行,定不负君恩。”

小皇帝再一次扶起他来,又说了一句:“朕的七叔别的都好,就是个眼里容不得别沙子的,去了关山,你且注意便是。”

眼看皇帝这般,章元敬也多了几分真心感激:“陛下,微臣走后,切勿因此跟文阁老为难,当初先帝选定辅政大臣,为的不就是让陛下顺利掌政吗?”

小皇帝读懂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脸色却阴冷下来,冷冷说了一句:“就算是皇爷爷,恐怕也想不到人心易变如此,文阁老当年,又何尝敢在皇爷爷面前说一个不字。”

章元敬还要再劝,却见小皇帝脸色冰冷,甚至带着几分怨毒之意:“他对朕若是有一分敬意,又怎么会,怎么会送那个贱人入宫!”

章元敬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抬头朝着小皇帝看去,小皇帝也很快恢复过来,似乎方才的话只是一个错觉,章元敬微微垂下眼帘,低声说了一句:“天下,终归是皇上的。”

小皇帝似乎听了进去,笑着说道:“爱卿放心,你的话,雷太师的话,朕都有在听,若朕暴跳如雷,反倒是会让他们牵着走,这一点朕已然明白了。”

从太华殿离开的时候,章元敬觉得浑身发冷,明明已经到了五月底,他的手心却是一片冰凉,为什么皇帝会那么说,难道皇帝与文家之间,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皇家明媒正娶的皇后娘娘,是小皇帝的原配发妻,他却用贱人这两个字称呼,甚至带着几分恶毒,其中必定有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关键。

回到租房,余全又在忙忙碌碌的收拾,生怕他有一点住的不安心的地方,章元敬扫了一遍已经有几分青州老家模样的院子,心底多了几分惆怅。

他伸手将余全招到身边,笑着说道:“别收拾了,我们很快机会离开这里。”

余全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家少爷,开口问道:“少爷,是要回家省亲了吗?就算是省亲,咱们不是还要回来的吗?”

章元敬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怕是不能回来了,省亲之后,咱们就得前往关山。”

余全也是知道关山在哪里的,他有些傻乎乎的看着章元敬,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章元敬看着他这副样子,心情倒是松散了一些,还好心情的打趣道:“你家少爷我升官了,要去关山当知府喽。”

余全这次听明白了,他也知道关山很远,但据说当官都要去远一些的地方,别的不说,知府那可是天大的官儿啊!余全都不知道怎么高兴好了,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天哪,我成了知府老爷的书童了,这可真了不得。”

章元敬看着,倒是也笑了起来,好歹这也是升官发财的好事儿吧!

第110章 返乡

“少爷,这些要带上吗?”余全有些依依不舍的拿着一些小家具, 那是以为要在京城定居之后, 章元敬慢慢买回来的, 这会儿要离开, 都带上显然不现实。

果然,章元敬扫了一眼,淡淡说道:“都带上的话,咱们两个人可背不动。”

余全看了看一只手上的摆件,是个木质的屏风,虽然不贵但别有一番巧思,又看了看右手的那个竹制的笔筒, 有些惋惜的说道:“这可都是少爷一件一件选回来的。”

章元敬知道他心中的惋惜, 但还是劝道:“留下一两样就是了, 余下的就送给邻居吧,也不白费了当初精挑细选的心思。”

余全微微叹了口气,只好答应下来,心底却还是惋惜无比, 他家少爷的眼光好着呢。

大概是看他太碍眼, 朝中的调令很快下来了,章元敬看了看时间倒是充裕的很,足够他回乡一趟,甚至在当地停留一段时间,也好安置家里人。

没料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余全收拾的也挺匆忙, 他们不过是在京城停留了大半年,走的时候行礼倒是比来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其中许多还是章元敬高中状元的时候,同窗送过来的,都是情谊,少数还是贵重物品,自然不能随意丢了。

章元敬无奈,只得请了两个挑夫过来,这才免了余全被大包小包覆盖,路过飞鹤楼的时候,却见安从容站在门口,瞧见他便说道:“备了一杯薄酒,上来一叙如何?”

章元敬也不推脱,吩咐余全看着行礼,跟着安从容走了上去,打开包间一看,果然看见苏守则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站在窗前,见他进门便转过身来。

安从容转头看看苏守则,又看了看章元敬,有些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说道:“哎,咱们兄弟三人,以后可真是各自天涯喽。元敬你还不知道吧,守则谋了个外职,要去山高水远的地方当县太爷,也不知道他心底怎么想的。”

章元敬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苏守则会放弃京城的大好机会离开,他微微皱眉,低声问道:“守则兄,莫不是为了这次的事情?若是如此的话,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苏守则见他对自己还是一如从前,倒是微微松了口气,笑着摇头说道:“这是老师与我早就定下的,与你并无关系。”

文阁老虽然自负,但也知道这个弟子还未长成之前,留在京城就是个靶子,还不如外放出去做一点实在事儿,也好涨一涨资历,到了地方,凭阁老弟子的名声,也绝无人会小看了他去。当然,苏守则去的是鱼米之乡,盐政大县,可不是关山可比的。

章元敬一听也就安了心,笑着说道:“从容兄,守则兄,为何这般沉闷?关山虽不是好地方,但对于弟弟来说却是求仁得仁,两位想必知道,当年我家师兄因科举舞弊一案被牵连,最后发配到关山一处,我此番前去倒是能照顾一二。”

安从容一听,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后背笑道:“我就知道,我家兄弟就不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哈哈,我还一直想去关山,可惜家里头盯着不能成行。这次你去了,可要替我好好看看边塞风光,到时候别忘了给我来信描绘一番。”

章元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可是去当官儿的,又不是去玩耍,哪有那么多时间,哼,且看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吧。”

安从容知道他故意逗自己呢,笑着说道:“那不成,来来来,喝了这杯践行酒,你可得把好哥哥记在心上,到时候别忘了这一茬。”

有安从容插科打诨,三个人之间倒是热闹起来,只是苏守则总是不如以前话多,几杯酒下肚,安从容已经开始唱起了送行歌,苏守则却是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下肚,看着不像是送行,倒像是有几分借酒浇愁的意思。

章元敬拿着一杯水酒走到苏守则面前,举起酒杯笑道:“守则兄,不敬我一杯吗?”

苏守则也举起酒杯,两个酒杯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人同时一饮而尽,章元敬笑了笑,说了一句:“我从未记恨你,从此之后,你我之间,还可为友?”

苏守则恍然之间想到了文阁老的话,立场不同,政见不一的人,真的能够成为朋友吗,他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是很快的,他看见了章元敬的眼睛,还是少年的人目光清明,漆如点墨的双眼带着让人无法摆脱的魔力,里头带着单纯的情谊,尚未被这个世界侵蚀。

或许终有一天,他与章元敬也会走向相反的路,但不是现在。这些天来,一直折磨着他的愁思一瞬间烟消云散,苏守则微微一笑,伸手将章元敬揽在怀中,低声说道:“无论将来如何,元敬,你且记住,这一刻,我真的视你为友,亲如骨肉兄弟。”

章元敬读懂了他话外的意思,他大力的拍了拍苏守则的后背,笑着说道:“以前常听人说一见如故,我是不信的,但在飞鹤楼一面,才道人间真有此事,将来的事情,你我都不知晓,且珍惜此时此刻便是,何必想那么多,平添诸多烦恼。”

两人松开手,对视一看,都是朗声大笑起来,旁边的安从容一看,只觉得双眼发酸,走过来一手勾住一个,笑着说道:“这样才好,都是兄弟,哪能为了那些糟心事儿生疏了,哎,你们一个个都走了,光留下我一个人干巴巴的待在翰林院,真是没意思透了。”

章元敬笑了笑,故意说道:“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你到底是好,这不是欠揍吗,从容兄,你且守住大后方,将来我们俩若是回来,也好有个落脚的地儿。”

苏守则也说道:“可不是,如今只有你留在京城,可谓是身负重任。”

安从容一听,也大笑起来,还说道:“旁的不说,你们家嫂子却是掌家的好手,等你们回来,为兄定能好好招待你们,且放心去吧。”

章元敬苏守则也忍不住大笑,话说起来,安从容多是抱怨家中妻子看着他管着他,少有说好话的时候,第一次说好话,结果还是这样的事儿。

章元敬是定了出行时间的,自然不能久留,带着一身酒气就下了楼。他没让安从容和苏守则下楼来送,倒不是顾忌文阁老,而是不习惯生离死别的情景,那会让他心情低落。

踏上返乡的旅程,章元敬回头看了一眼飞鹤楼,似乎依稀看见两个身影站在窗口,久久都未离开,无论多么不舍,飞鹤楼也渐渐成了不起眼的影子。

到了城外码头,章元敬很快跟大队人马会和,按理来说,知府赴任,朝廷是不会遣派护卫的,这一次章元敬自然也不是例外。这群以李姓太监为首的人马,却是前往青州,为姜氏和孙氏两人颁发诰命的,皇帝特意留了话,李公公对章元敬倒是颇为客气。

有这群人在,这段路自然是平平安安,章元敬与李公公打了几次交道,彼此客客气气,却说不上热络,主要还是李公公颇有几分矜持的意思。

章元敬见状,心知他有些忌讳自己的身份,虽说皇帝喜欢他,但挡不住文阁老厌恶。

为此,章元敬也就懒怠出门,不是在房中读书,就是跟余全说说话排解时间。

这一日,余全不知道在外头听说了什么事儿,回来之后颇有几分愤愤不平,气呼呼的说道:“那些人真是不知所谓,关山怎么了,少爷您还是知府呢。”

章元敬挑了挑眉头,大约也能猜到那些人说些什么,无非是同情他去了关山,恐怕一辈子都回不来,混得不好还得丢了性命。

章元敬自己并不在乎,这会儿见余全气呼呼的样子,倒是叹了口气,点了点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这才问道:“你气什么,他们说的,大多也是实话,你家少爷我确实是得罪了文阁老,这会儿明升暗降,去了关山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关山脸颊涨的通红,坚定的说道:“就算不能回来,少爷您也是知府大人,官位比他们都要高多了,哼!一个个头发长见识短,还不如隔壁老大娘呢!”

章元敬忍不住一笑,京官和地方官能比吗,地方上的大员,除非是皇帝亲信,否则入了京还得处处受制,一个不起眼的小衙役都能给穿小鞋,这些天子近卫看不起他十分正常。

不过他没有提这个,只是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要是听见就生气的话,岂不是天天都在生气,白耽误了干正经事儿的时间。”

余全还是有些气不过,偷偷看了眼外头,低声问道:“少爷,皇上为什么这么怕文阁老,他不就是一个大臣吗,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皇上可是一国之君啊?”

章元敬眼神微微一黯,淡淡问了一句:“阿全,你可知道天下兵马,都由谁掌握?”

余全是个不关心时政的,若不是章元敬入朝为官,他估计连现在皇帝是谁都不知晓,这会儿有些抓瞎,想了想才问道:“镇北王爷?不是都说他手中有三十万大军吗?”

章元敬笑了一下,才道:“镇北王手中确实有大军,但那是镇守边疆的军队,轻易不可离开关山。大兴废五军都督府,建立兵部,又在地方设都指挥使一职,节制一省军权。文阁老之所以能一手遮天,不是因为他的弟子满天下,而是因为兵部尚书彭远是他的人。”

“不只是彭远,各地指挥使多少与朝中文臣有些牵连,如今真正掌握在皇帝手中的,只有京城节度使一职。”事实上,就是先帝也没有想到,彭远与文阁老居然有牵连,或者说他知道了,但已经太晚了,所以才会迫不得已推了文阁老上辅政大臣的位置,又把雷顾两家拉出来打擂台。小皇帝的处境,远比许多人看到的还要凶险。

章元敬抬头朝着窗外看去,指挥使结交文臣,一开始只是为了揣度君意,若是皇帝强势,大权在握,自然不足为惧,但是现在,小皇帝眼看势弱,偏偏文阁老铁血横行,又有彭远重兵在握,即使雷家雷太师的嫡亲兄长同样掌兵,也不得不退出一射之地。

第111章 锦衣夜行

青州县章家老宅

天刚刚蒙蒙亮,院子里头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几个下人有条不紊的开始做早饭, 做扫撒, 李婶走进厨房, 看见里头的人倒是吃了一惊:“大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章铃兰一边熟练的熬粥,一边叹了口气说道:“奶这俩天没胃口,以前她最爱喝白粥,用酱菜下粥,我睡不着,索性就过来先熬上了。”

李婶看了一眼, 便知道这位姑奶奶怕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想到家里头最近的事儿, 她也是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咱家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传言根本就是假的。”

章铃兰何尝不希望如此,明明前头还有消息过来, 说她家弟弟中了状元郎,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他们街上的状元牌坊都建起来了。家里头日日车水马龙的,就是他们丁家,上赶着攀关系的人也多了许多,一时风光无数。

谁知道没过多久,明湖府的孟家却偷偷的来退亲, 说是退亲,其实也就是拿回当初孟家大少爷亲自送过来的庚帖罢了。

姜氏一听自然不允,断定肯定是那后娘做的鬼,不然的话孟家怎么会在这当头退亲?

章铃兰那时候正巧在娘家,亲耳听见那个管家看似平和,实则高傲,意有所指的说道:“听说章少爷得罪了文阁老,如今已经被发配到关山,关山这种苦寒之地,就是大男人也吃不消,我家大小姐从小金尊玉贵的,哪里去得了关山,老夫人,之前的聘礼已经尽数送回,这是一千两白银,就当是我孟家的一番歉意。”

关山,又是关山!当年李家的李子俊师兄就是被发配到了关山,这句话当场把姜氏孙氏连带着章铃兰吓得不行,姜氏也没再拽着庚帖不放。

只是婚事可以退,她家弟弟可怎么办?章铃兰心惊胆战的,生怕什么时候就收到不好的消息,如今姜氏重病在床,孙氏也病病歪歪的,她可不能再躺下了。

心事重重的端着一碗粥进了屋子,却见她家祖母已经醒了,这会儿脸色沉重的靠在床头不说话。章铃兰连忙走过去,轻声说道:“奶,我不服侍您起床,喝点热粥顺顺脾胃吧。”

姜氏却不言不语的坐着,也不搭理自家孙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问了一句:“铃兰丫头,听说家里头有人过世,当官的是要丁什么忧的,那平安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章铃兰一听,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说道:“奶,你瞎说什么呢,平安在京城到底怎么样,咱们还没有个准信儿,他若是真的受了罪,难道还能因为家里头有事儿就能回来?若是没事,你这样岂不是要逼死他,平安那么孝顺,哪能受得了这个。”

说完,章铃兰还是不放心的说道:“奶,你可千万别动这个心思,平安要是知道了,那还不得直接跟着您去了,他什么性子,您是最晓得的。”

姜氏也是一时想岔了,这会儿醒过神来,她抹了抹眼泪,哽咽说道:“也不知道你弟弟这会儿受了什么罪,若不是犯了事儿,孟家怎么会上赶着退亲?”

章铃兰无言以对,她只能安慰道:“真要是坏事儿,那可是要上袛报的,李家大哥那时候不就如此,现在无声无息的,说不定就是孟家攀了高枝儿才看不上咱家。”

姜氏抓住了这根稻草,拍着大腿说道:“肯定是,那孟夫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对事情一知半解,担心的吃不下饭的章家祖孙并不知道,他们担心中的人已经踏上了前往青州的路。事实上,章元敬在出发之前也通过驿站送了信,但显而易见的,他这位被分配到关山的知府并得不到重视,人已经踏上了明湖府的地面,信却还在路上。

与李公公打了一个招呼,章元敬就在明湖府下了船,倒不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未婚妻,而是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先去孟家走一趟。

关山毕竟不是个好地方,若是孟小姐与他成亲,新婚燕尔的,必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但孟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到底是不必要跟他一块儿吃这个苦头。

章元敬考虑了一路,倒是也想清楚了,先去孟家一趟探探口风,若是孟家不离不弃,他自然也会一心回报,将来必定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若是孟家变了主意,他也不会责怪,毕竟关山苦寒,平心而论,他若是有妹妹或者女儿,肯定也舍不得嫁给别人吃苦。

因为想得开,也从未见过那位孟小姐,章元敬倒是并无多少失落,只想着这事儿早点确定为好,若是真的谈不拢,也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年华。

这么想着,章元敬带着余全登上了孟家的门,但出乎他预料的是,门房的人似乎换了,看起来并不认识他,并且态度十分不客气。

那长着一双吊三角眼的门房上下打量着他们,临了才用一种带着怀疑的语气说道:“找我家主人?什么未来姑爷,我家大小姐云英未嫁,也没定婚事,哪来的未来姑爷,滚滚滚,再不走的话让人打出去了。”

章元敬微微皱眉,虽说之前只是下了小定,不宜将婚事传的满天下都是,但这事儿孟家的人总该知晓吧,他心底觉得不对,但还是按下脾气,又说道:“既然如此,那请通报一声,在下章元敬,是孟家大少的好友,他听了必定会见我的。”

谁知道听了这话,那门房的脸色更加奇怪了,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一会儿大小姐,一会儿大少爷,你认识的人可真多,快走快走,哪来的破落户尽想着好事儿,我可不知道少爷有什么姓章的好友,再说了,大少爷一个月前就出门了,至今未归,我从哪儿通报去。”

说完这话,门房忽然招呼了几人,连推带攘的就要把人撵出去,余全一看,连忙护着章元敬,他力气大,居然把那几个人推了一个屁股蹲。

门房一看,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难道还想擅闯孟家不成,来人啊!”

章元敬眉头大皱,但到底是一把抓住余全,摇了摇头从孟家门前离开,那门房看着他的背影,很是唾了一口,似乎一脸唾弃的模样。

但等人没了影子,门房却一溜烟儿跑到了内院,一脸谄媚的到了一位一等丫鬟面前。

打发了门房,那丫鬟走进正房,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夫人,章公子来过了,怕是还不知道退亲一事,门房那边擅自先打发了,您看......”

孟夫人正在绣花,她应该有三十左右的年纪,但看着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容貌虽不算绝世,但也是清秀可人,胜在有一股子温柔之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只是在她面前,那些丫鬟小厮一个个都绷着精神,生怕这位夫人一个不悦发起怒来,要知道她的个性可不如看起来那么柔和可亲。

孟夫人笑了笑,点头说道:“知道了,打发了就打发了吧,孟家如果大不如前了,却还不怕一个注定要去关山扎根的知府,哎,我擅自退了亲,等大少爷回来,怕又是要怪我了。”

丫鬟笑了一下,安慰道:“夫人何必担心,此次夫人全心全意为了大小姐着想,又是老太爷默许的,就是大少爷回来了,也不能说出个不字来。”

孟夫人温婉一笑,淡淡说道:“我本就是继室,也不图他们把我当亲娘对待,只是婚姻大事,对女子来说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章元敬才华是不错,若他好好当着状元郎,我也不会去退亲,但是......造化弄人,可惜,可惜了。”

丫鬟又说道:“夫人可惜什么,是他自己没有那个福分。再说了,小姐在家锦衣玉食的,难道要跟着他去关山,喝凉风,吃黄沙,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成?”

孟夫人叹了口气,又道:“礼是这个礼,但章元敬是嘉义的好友,怕他心里会过不去。”

丫鬟又道:“就算是过不去,那也不能让大小姐替他还了这个情谊啊,夫人,奴婢还听说,哎,听说这位章公子跟大少爷的关系不简单......都说他们俩......”

“好了,别说了,这是咱自家人能说的话吗。”孟夫人脸色一冷,掐断了丫鬟的话,又说道,“旁人不知道,难道自家人还不知道吗,大少爷风流归风流,却是疼妹妹的。”

丫鬟眼睛转了一下,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外头,但很快收敛起来,笑着说道:“只是下了小定,婚书也没有,其实也当不得真的定亲,没有了章公子,咱家小姐不还能找到更好的。”

孟夫人似乎也来了一点兴致,笑盈盈的说道:“可不是,茵茵才貌双全,如今公公有意回京,比起山高水远的关山,还不如再等一等,去了京城再谈婚事也不迟......”

说话的功夫,丫鬟走出去看了一眼,回来便点了点头,孟夫人方才的温柔慢慢散去,眼中带上了几分冷色,自嘲着说道:“这两个却是养不熟的,大的冷心冷肺,怎么都捂不热,小的看着倒是热乎,其实却是个自私自利的,但凡有一点不好就记在心里头呢。”

说完,孟夫人也不管丫鬟的脸色,自顾自开始绣起花儿来,一边笑着说道:“大小姐长得那般绝色,怎么能便宜了个贫寒学子,他爬上一辈子,也抵不了京城那些贵人一根小指头,哼,我自然会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不然,到时候如何能提拔亲弟弟呢。”

第112章 会亲

被赶出了孟家,章元敬眉头紧锁, 并没有在明湖府多停留, 反倒是催着李公公往青州赶路, 倒不是他不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是急切的想回家看看姜氏和孙氏是否安好。

看孟家的意思,怕是已经退了亲,既然如此,那家中祖母和母亲定然不好受,再有一个,他不知道孟家有没有透露京城的消息过去,若有的话, 家中必定不安。

从孟家的态度不难看出, 他们早就收到了朝廷的消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孟老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师,消息自然灵通,老皇帝一死, 他也就不再被忌惮。

这么想着, 章元敬更是焦急如焚,生怕老家的祖母和母亲吓出个好歹来。

因为担心老家,章元敬的脸色也阴沉下来,隔壁的李公公看了,还跟人说道,原以为章状元心态好, 并不在意去关山,现在看来之前都是装出来的,哎,也是,谁不希望有大好前程呢,回去他还得跟陛下说道说道,这状元郎也是可怜。

章元敬对孟家无话可说,余全却是把孟家恨上了,他出生虽然不好,但自小是个忠义的,最看不得这种半途毁约的事情,咬牙切齿的骂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哼,怪不得孟老爷子只能从京城灰溜溜的回来,就是孟家做人不行。”

章元敬勉强笑了笑,却没心思跟他分析,当年孟老爷子不得不隐退,可不是因为做人不行,而是因为他做人他行了,先帝也是个一言九鼎的性子,比当今小皇帝还要强势许多,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人留在朝中,再有一个,孟老爷子身后可没有一个兵部尚书撑着。

踏上青州码头的时候,章元敬觉得自己归家的心更加迫切了,他伸手扶了一把李公公,等他站稳脚跟,才拱手笑道:“李公公,还请慢行,章某先行一步,也好把供案准备齐全。”

李公公对章元敬的印象倒是十分不错,一个是章元敬容貌出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二来是章元敬对他的态度平和,既不谄媚也不鄙薄,更加不像朝中有些大人,用得到他们的时候满口公公的叫唤,用不上的时候,就打心底看不起他们。

所以李公公虽然因为身份,不跟章元敬走的太近,但心里头倒是觉得这位状元郎十分可心,这会儿一听,也就笑着说道:“章大人慢慢来就是,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章元敬却是急着回家的,拱了拱手也不再客套,直接带着余全雇了车就往章家走。

马车刚到了巷子口,坐在马车前头的余全发出一声惊呼声,转头说道:“少爷,你快看!”

章元敬探出脑袋一看,赫,只见他们那条巷子的入口树立着一座大牌坊,上头写着状元及第四个大字,章元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但凡是中了进士的,都可以建自己的牌坊。

牌坊这东西,其实也就是个好看的名头,但挡不住古代人重视啊,且看看这座状元及第的牌坊,可不是一个章家能建起来的,还不知道多少青州县的富户往里头投了钱。

章元敬宛然一笑,看着马车从牌坊下头穿行而过,很快,熟悉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余全已经忍不住跳了下去,咧嘴笑着敲响了大门。

“谁呀?”里头传出声音来,开门的人一看见余全,眼圈儿就是一红,捂着嘴说道,“阿全,怎么是你?难道少爷真的出事儿了,你,你怎么好一个人回来了......”

余全听的云里雾里,抓着脑袋说道:“叔,你说什么呢,我跟少爷一块儿回来了啊!”

看见章元敬走了出来,门内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就是狂喜,门也不管了,撒丫子朝里头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喊少爷回来了。

章元敬微微皱眉,留下余全搬行李,自己先朝着里头走去,谁知道没走几步,就瞧见他家大姐跑着出来,一看见他眼泪就落了下来,伸手一把抱住他。

章元敬被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只好拍着章铃兰的肩头安慰:“姐,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咱有话好好说,受了委屈弟弟替你出气。”

章铃兰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道:“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快吓死了。”

章元敬正要问为什么,却见后头姜氏被人扶着走了出来,原本她也是想要跑的,只是之前生了病,实在是有些跑不动了,但这会儿动作也不慢,这不,都追上身体强健的章铃兰了。

看见好好的孙子,姜氏老眼含泪,只会握着他的手说:“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不当官也没事儿,只要乖孙好好的就成,什么状元,什么大官,咱都不要了。”

章元敬听得稀里糊涂的,只得先安抚住几个女人,好歹扶着姜氏回到屋子里头,看着眼泪汪汪的亲祖母,亲娘和亲姐姐,他头疼的问道:“奶奶,这是怎么了,瞧着您脸色不大好,可是生病了,可有请过大夫?”

姜氏这会儿也有些回过神来,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章元敬,见他看着虽然还是很瘦,但气色却还成,似乎个子又高了一些,这才总算是安下心来。

她伸手紧紧的抓着孙子,开口说道:“平安啊,奶奶什么都不求,但求你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奶在呢,你别怕!”

章元敬听得更加糊涂了,但看着姜氏硬气的样子,心底到底是感动的,姜氏虽然是个寡妇老太太,但从小到大,似乎有这位奶奶在,章家就不会倒了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