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默默的喝了一口茶,茶水倒是滋味不错,带着一股子不同与青州青茶的味道。

很快的,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沉稳并且快速,章元敬才刚站起身来,就看见一个男人迅速的走了进来,身上的蟒袍昭示着他的身份。

眼前的男人就是镇北王爷,曾经的七王子萧叡,他原本应该也是个面目俊朗的男子,但此时此刻,不管谁看见他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那盘踞在左边脸上的那道疤痕。

那道疤痕一直从镇北王的鼻翼左侧蔓延到额角,呈现出狰狞的青黑色,也同样毁掉了这位王爷的左眼和原本俊朗的样貌,就像是原本清透而无暇的白瓷出现了裂缝一般,碍眼的同时又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惋惜。

但是很快的,章元敬就收敛了自己的想法,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杀伐果决,不知道上过多少次战场,让外族望而生畏,维护了关山数十年平静的镇北王爷,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惋惜,他的功绩,他的决断,足以抵消一切外貌上的不完美。

章元敬并未见过先帝,但镇北王即使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其中带着锐利无比的光芒,也让人心悸不已,似乎他这一眼看来,就能把人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通透无比。

相比于如猛虎盘踞的镇北王爷,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就如同稚嫩的虎崽子,虽有几分凶悍,却带着致命的弱点,所以才会让文阁老如此轻怠。

章元敬长行揖礼,表现的十分恭敬:“下官章元敬,见过镇北王爷,王爷万安!”

镇北王摆了摆手,道了一声起,面上倒是看不出来对他是何印象,心里头倒是对章元敬看见自己的疤痕并不大惊小怪感到满意。

作为十五岁就在军队历练的糙汉子,镇北王确实是不太在乎自己的容貌,甚至有一种,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的感觉,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别人厌恶恐惧自己的疤痕。

章元敬表现如常,倒是让镇北王对他的感官不错,连他的外貌也不觉得太娘们了,反倒是笑着问了一句:“听说章大人的马术不错?”

章元敬微微一愣,没料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从另一面来看,这位王爷显然对自己不陌生,甚至是了如指掌,不过再一想,作为关山的主人,镇北王对他才正常。

章元敬无奈的笑了笑,谦虚说道:“王爷谬赞了,下官才学会骑马不到一个月,哪里谈得上什么马术,不过作为男儿,喜欢马术倒是真的,只是还需要历练历练。”

镇北王挑了挑眉头,倒是没想到他直接承认自己马术不行,哈哈笑道:“你倒是实诚,本王事务繁忙,耽搁到现在才见你,心中可有芥蒂?”

章元敬又是一愣,暗道这位王爷说话可真是直接:“王爷既然没有召见,自然是忙于公务,下官又没有要紧的事情,等几日又不会如何。”

镇北王看了他一眼,似乎要看这话是不是出于真心,不过很快的,他就在上首坐下来,淡淡说道:“既然来了,就与本王说一说,你对这关山如何看?”

章元敬无奈说道:“下官来到关山虽有十几日时间了,但看到的文书,大部分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唯一能看出来的是,在王爷治下,百姓倒是没有受委屈。”

听了这话,镇北王抬眼去看章元敬,只见他端端正正的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看起来绝无谄媚,当然,也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惶恐,倒像是站在寻常人的面前,而不是一个能决定他生杀大权的贵人。

镇北王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淡然,还是装的似真,他冷笑了一声,忽然问道:“听章大人这话,倒像是指责本王一味的偏袒贫民。莫不是在章大人心中,为官当宰,百姓并不重要?首先要看顾的是富人不成?”

第125章 国强

听见这话,章元敬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以为镇北王爷忍无可忍要发怒了, 谁知道抬头一看, 却见镇北王冷冷的盯着自己, 若说愤怒的话,那双眼睛也太冷静了一些,与其说质问,不如说是一种试探,一种测试,等待甚至是期待着他的反击。

章元敬心中有了底,倒是更加镇定起来, 直起腰杆子看着镇北王, 开口问道:“王爷觉得, 一个国家,一个王朝,如何才算是真正的富强?”

镇北王挑了挑眉,随着他的动作, 左眼的疤痕微微颤抖, 带出几分可怖的视觉体验,不过章元敬显然并不害怕,镇北王有趣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反问道:“本王是问你,怎么,你倒是胆儿大, 反倒是责问本王,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还是在给本王挖坑呢?”

章元敬又是一揖,淡淡说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说的,有可能并非是王爷心之所向,若是说的不对,反倒是耽误了许多时间。”

镇北王笑了笑,忽而说道:“有意思,在本王看来,君能励精图治,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路无饿殍,军能拒四海之敌,朝能四方来贺,这才是繁荣富强。”

章元敬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这话,又继续说道:“百姓是民,富人是百姓,穷人也是百姓,若是为富不仁,自然该从严惩戒以儆效尤,但若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奋发图强过上了好日子的,只因为穷人的一句话就惩罚他们,何其不公?”

不等镇北王爷说话,章元敬继续说道:“再有一个,国家越是繁荣,越是强大,富裕的阶层也该越多才是。一个富人,就算是富可敌国的,将他抄家灭族了,这些银钱难道能分散给百姓们?就算是分给了贫民百姓,难道这些百姓以后的日子就能顺遂了?”

“贫穷,有时候是一种局限。”章元敬微微叹了口气,觉得上辈子那些人类简史没白看,至少这会儿他能讲出正经的道理来。

人为什么会贫穷,出生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后天造成的,就像是同样山区出生的人,有些可以越来越有钱,甚至成了所谓的富一代,有些经过后天的努力,至少能不愁吃喝的过一辈子,而有些人却越过越穷,越来越走向死圈子。

勤劳、努力、技巧、天分、性格,每一样都很重要,一味的资助对于贫穷的人而言,或许是一时蜜糖,迟来的砒霜。

章元敬一直觉得慈善是好事儿,但慈善的原始目的,应该是改善或者改变对方的生活环境,走出那个困境,而不是光拿出一些钱,养着那些人。

想到上辈子一些新闻,章元敬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下官不才,曾听闻过一件事。一家有三个兄弟,老大从小机灵,靠着做买卖发了家,便十分照顾下头的两个弟弟,弟弟们来要钱,他必定会给,于是便养的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懒惰。”

“二弟生性懒惰,被养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妻子儿女都靠着哥哥养着,有一日,家里头没米了,二弟便带着妻儿老小哭上门去要米粮,给了陈米还被要嫌弃不够新鲜。日复一日,大哥心中憋闷,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差,终有一日决裂了,弟弟到处说哥哥的坏话,家里头日子却还是过的乱七八糟,一穷二白。”

“有了这个教训,大哥照顾三弟的时候便说明了,钱可以给,但日子要自己过,给的钱,也仅仅够糊口,若要做其他事情,便要先写了借条。一开始,三弟也是心生抱怨,但被逼得没法子了,自己也想方设法的赚钱,大着胆子跟大哥借了钱,几年下来,虽然不比大哥富裕,倒是也能养活妻儿老小,日子过的越来越不错。”

章元敬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镇北王爷,继续说道:“生活中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次给人帮助,他会心怀感激,第二次,他感激便少了,再有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他甚至觉得这原本就是别人应该做的,反倒是理直气壮起来,依赖于这种帮助。”

镇北王爷抬眼看了他一下,冷笑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本王自然也知道,但天降横祸,百姓饥不饱腹的时候,难道还要见死不救不成?”

章元敬摇了摇头说道:“下官与王爷所说的,原就不是一件事。”

“天降横祸,百姓受灾,安抚灾民救助百姓,那是朝廷的责任,若是朝廷无为,便是为君者的失败,是朝堂上那些侃侃而谈的官员的失败。”章元敬想到关山的现状,倒是笑着说道,“王爷仁慈,下官翻查这几年关山的文书,已经少有人因饿因寒而亡。”

镇北王接受了这个夸奖,却又反问道:“若不是从那些世家贵族身上扣出银子来,天寒地冻的时候,就算把王府卖空了,本王也没办法救助那么多的百姓。”

感情王府走简朴路线,不是这位王爷没品位,而是实在是没钱。

章元敬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于百姓而言,论节流,王爷减轻百姓赋役负担,免于缴纳各种苛捐杂税,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能以施赈、放贷等方式将粮食发给百姓,因此路无饿殍,这已经做的足够好了,纵观大兴,能做到的仅有王爷一人。”

这个马屁拍的实在不错,就算是镇北王爷这会儿心情也好起来,看了看章元敬还说道:“就算是你这么说,也不能把问题糊弄过去,节流够了,那开源呢?”

作为一个王爷,一个典型的军事人才,镇北王爷其实很愁属地的治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并且关山地处偏僻,并不是那么好活络的地方。

章元敬笑了笑,继续说道:“下官以为,六令可行!

第一;民与民,民与官,官与官,当有竞争之意,若民有志向,有实力,不困科举,亦可选拔入吏,有机会,则民心向上,有竞争,则有毛遂;

第二;技可强国,亦可破敌,古有指南针孔明灯,若有一日,奇淫巧术若能与国有力,甚至,如雷霆炮一般,以一技之力便能守护大兴国土,兴之又有何不可?

第三;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一田一地一屋为己所有,则慎重之;

第四;国家富强,则民生兴盛,若医药得利,则民长寿,若无瘟疫疾病,若无幼子夭折,若无青年早丧,大兴之民繁盛矣;

第五;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却不知正因为有商,有花费,有比较,才有动力;

第六;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若能潜移默化的引导百姓的想法,则事半功倍,可为宗教,可为学派,但凡有利,则可用之。”

一开始,镇北王爷是坐着听的,慢慢的,他直起身体,向前倾靠近了章元敬,听的入迷,也听得认真,即使章元敬的话里头颇有几分大逆不道,他也并没有直接打断,反倒是仔仔细细的听了下来,并且认真的琢磨起来。

章元敬说完之后,背心也出了一身冷汗,实在是他的想法有些超前,甚至有些削减朝廷和封建统治阶级的利益,说到底,这并不是传统的儒家说。

正常的儒家学派,看似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实际上却是统治阶级用来愚弄百姓的产物,他奉行的是“德为本,财为末”和“富强在天”。

章元敬自己虽然是科举出来的,但他生长在另一个自由的世界,所以对于被动挨打十分反感,当然,若不是与镇北王爷的几次试探,发现这位心思直接,并且有一种大无畏,牺牲自己与贵族阶层也得养活百姓的心情,他也不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这些思想,这些话,这些计策,是他十几年的时间累积下来的,曾经的章元敬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口的那一日,但是现在真的说出口了,章元敬心中也平白升起一股子的豪迈之气来,似乎自己真的能改变历史,做出一些成绩来似得。

镇北王爷听完,许久没有说话,然后却不提这个,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说道:“章大人请坐,来人,来为章大人换一杯清茶。”

话音落下,立刻有人从外头进来,手脚迅速的换上了两杯新茶,前后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位进来上茶的人居然还是那位贾公公,而不是随意哪个丫鬟太监。

比起一开始的试探,冷漠,现在的镇北王倒是露出几分求贤若渴的意思来,他并未说自己的意思,反倒是抓着章元敬的没一点提议细细询问。

两人一问一答,一直到夜幕降临,茶盏也换了两三轮,两个人促膝长谈,一直到了深夜。

历史长河一划而过,当镇北王与章元敬都作了古,他们的这一场面见却被记载在史册之中,章元敬提出的六条方案更是被称为影响中州历史最大的变法,被总结为竞争、科学、产权、医学、消费、思想六大理论,传承千年。

而章元敬的一生,也永远伴随着六大法案的影响,甚至在历史之中,不少人因此对他的评论两极化,有人觉得他一心为民,确实是让中州大兴,但也有人认为,就是从章元敬开始,人们丢掉了礼义廉耻,国家是富强了,人民却变得浅薄了。

第126章 渊源

从王府出来的时候,日暮已经落到西山之后, 这一次, 章元敬并不是灰溜溜的被内侍带出来, 而是镇北王爷面带几分笑意, 亲自将他送出了王府的大门。

章元敬抬了抬手,笑道:“王爷不必远送,左右也就是隔了一条街,家中仆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此次长谈,下官受益匪浅,还得多谢王爷的教导。”

章元敬的长处, 在于他有超越时代千年的眼界和知识, 而镇北王爷的长处在于, 他对关山了如指掌,并且对这个地方具有绝对的掌控权。

在这里,不管要做什么,都脱不开镇北王爷的支持, 章元敬非常明白这一点, 在这位王爷的面前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让他惊喜的是,镇北王爷并没有因为他的超前意识而觉得他满口瞎话,反倒是听得认真,最后甚至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不管他是为了名声,还是真的听懂了那些话, 觉得有价值,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头。

拜别了镇北王爷,章元敬转身就上了马车,是的,自从到了关山,出入用的车倒是都用了马,毕竟关山一地马甚至比牛还要便宜一些。

谈了一天,章元敬也有几分疲倦,余全有些担心的问道:“大人,我们直接回家吗?”

自从来了关山,余全自然而然的改了称呼,不只是他,家里头从上到下,除了老太太和孙氏之外,都用大人来称呼章元敬,以免自家少爷被人慢待了去。

章元敬想了想,这个时候去衙门也没啥事儿,便说道:“直接回去吧。”

余全应了一声,谁知道马车刚驾到门口,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余全皱了皱眉头,却还是低声提醒:“大人,那个云通判在门口等着,看似等了不少时间了。”

章元敬张开眼睛,微微挑起眉头,大约也能猜到云通判为何而来。

他是从衙门直接被镇北王爷府的贾公公请走的,这个消息别说瞒住了,传的不要太快。云通判肯定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暗地里肯定没少打听。

知道来的人是贾公公时,云通判就暗道不好,贾公公可是镇北王爷面前第一人,据说从小陪着王爷长大,甚至陪着王爷上过战场,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镇北王能让贾公公古来,显而易见的,他对章元敬还算重视,而章元敬这一去就是大半天,最后竟是镇北王亲自送出门的,这能让云通判不心惊吗?

这段时间,他可没少在章元敬面前说镇北王的坏话,挑拨离间的事情没少做,这会儿回过神来,云通判倒是有些慌张起来,生怕章元敬把自己给卖了。

偏偏章元敬家里头只有女眷,云通判为了男女大防,硬是扛着没进门,这会儿只觉得站的双腿发酸,心里头怨气越来越大。

但等看见章元敬的时候,他不得不露出自己的笑容来,要知道方才小厮传来的消息,镇北王爷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对朝廷派来的知府青眼有加。

云通判又是满肚子的酸气,又是满肚子的怨气,还有满腔的怒气,想他好歹也是关山当地望族出生,这些年来在通判的位置上兢兢业业,甚至不惜损害自家的利益,不就是图让镇北王高看一眼吗,谁知道王爷偏偏喜欢外来的小白脸!

章元敬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完全不知道之前自己被为难过似得,反倒是客客气气的问道:“都这么晚了,云通判怎么有空过来?”

云通判也努力的笑了笑,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着更加别扭了,他开口问道:“听说贾公公来传唤了知府大人,下官心中担心,故而在此等候。”

章元敬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去之前,本官也心中忐忑的很,不料王爷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倒是聊得愉快,说起来,本官对关山知之甚少,此次倒是多亏了王爷,才知道了关山本地民生如何,税收几许......还有,府衙的人事几何。”

说到最后的时候,云通判额头上的冷汗都低落下来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了,虽然跟镇北王爷有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但那位王爷压根不知道他是谁。

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窝在通判的位置上,还是家里头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这些年来,云通判致力于讨好镇北王爷,但收效甚微。

幸运的是,上一位知府自己作死,把自己的性命作没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镇北王爷府的那层关系在,云通判在知府衙门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

结果好日子没过多久,朝廷就派了个不知所谓的人下来,虽然是状元郎,但还未及冠,屁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云通判心底是一万个不服的。

但他不服有什么用,章元敬还是来了,每天摆出官架子在那儿一坐,还没做什么呢,手底下的人就开始有些小心思了,毕竟论名头,他可不如章元敬。

若是镇北王不喜这位知府还好一些,偏偏今日......一想到自己无望的未来,云通判就恨不得把这位章大人给生吃了,脑子也越发不够用了。

“是......是吗,没想到镇北王与知府大人倒是投缘,怕也是担心朝廷那边,对关山有是吗看法吧。”云通判不死心的说了一句,觉得镇北王大概只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才不好给这位知府大人太难看,毕竟这位说不定会上告皇帝。

章元敬压根没把这话往心里头去,笑着拍了拍云通判的肩膀,淡淡说道:“有劳云通判操心了,这天色也晚了,云通判可要留下用饭?”

云通判就算是再不识趣,听了这话也只得告辞离开,一走出府衙的大门,云通判原本还算俊秀的脸庞阴沉下来,眼中带着几分狠意。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低着头,生怕这位大人迁怒到自己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云通判忽然说了一句:“哼,且走着看,我倒是不信朝廷派过来的人,能跟镇北王府一条心。”

说完这话,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吩咐了一句:“你去,问问堂姐那边的消息,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对这位大人又是什么态度,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那下人自然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麻溜儿的朝着镇北王府去了,虽然他们家堂小姐是王爷的妾氏,但镇北王府规矩大,可不是能随意进出的,让人传个话都废了老鼻子劲儿。

腹诽归腹诽,小厮也不敢表现出来,若是被他家大人看见自己的不满,到时候别说继续留在云家了,能不能待在关山府都不一定了。

这小厮却不知道,这一次他注定是白走一趟了,镇北王爷不在家的时候,王府外松内紧,还有人能帮忙传消息。镇北王一回来,谁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捣鬼,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恨不得将老实本分几个大字贴在脸上。

不只是底下的人,就是镇北王妃也是如此。镇北王年纪不算大,但前一任王妃难产而死,如今后院的王妃乃是继妃,既然不是结发夫妻,两人的情分缘分就差一些,再加上镇北王常年在外,与这位王妃并无子嗣,两人与其说夫妻,不如说相敬如宾的亲人。

这一日,看见镇北王爷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镇北王妃心里头还觉得颇为奇怪,一边亲手帮他上了一盏茶,一边笑盈盈的问道:“王爷今日看着,似乎很高兴?”

镇北王倒是也没有掖着藏着,笑着点头说道:“今日倒是遇到一个有意思的。”

能成为镇北王妃,不是原配没有子嗣,却还是牢牢控制住王府,这位王妃自然也是个极为聪慧的,一听这话便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王爷口中有意思大人,莫非就是那位得罪了文阁老,远道而老的状元郎?”

镇北王爷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文阁老那老家伙,当年父皇还在的时候,谨小慎微的样子装的比谁都好,现在......哼,不过是仗着侄子年幼无助罢了。”

王妃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帮镇北王填了几样点心,才笑着问道:“看王爷的样子,那位状元郎似乎还不错,莫非是个可用之人?”

镇北王被转回了话题,想了想说道:“是不是可用还不知,但确实是有些才华,比起如今王府里头的那几个还要胜过几分。”

作为关山之主,镇北王爷也招揽了不少人才,但关山苦寒,能够招揽的人也实在是有限!

这个评价确实是不错了,王妃笑了笑,忽然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与这位章大人还有几分渊源。”

镇北王好奇的看过去,王妃也不卖关子,笑着说道:“令芳回来的那一日,在城外遇到一群刁民,骂不得打不得,讲道理也讲不通,最后还是这位章大人出面,吓退了那些人。”

听了这话,镇北王也皱起了眉头,都说穷山恶水多刁民,他自问励精图治,但偏偏关山的刁民不是一般的多,以至于有时候镇北王自己都烦不胜烦。

或许章元敬那些话是有道理,他有心救民,却有些不得法,才导致现在的情况。

镇北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章元敬有本事,有能力,他又有什么可怕的,人才就得用这,若有一日这个人与关山有害,再收拾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对于手握重兵的镇北王而言,收拾一个文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127章 寻亲

各方各有思量,镇北王爷急需用人, 云通判心生忌惮, 衙门的一个个下属都变得乖巧伶俐起来, 恨不得时时刻刻在新来的知府大人面前表现表现。

对于这一切, 章元敬照单全收,有了镇北王爷的允许,他慢慢的也能插手关山的政事,王府的长吏对他不算友善,但也从不为难,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对此,章元敬也听之任之, 并没有与他们打好关系的意思, 他心中十分明白, 自己在关山的一举一动都看在镇北王爷的眼中,这位王爷绝对不会喜欢自己与他的长吏亲亲热热的。相比起这个,还不如好好做出一些政绩来。

比起一张会说的嘴皮子,这位镇北王爷显然更注重实干能力, 他之前的表现王爷是满意的, 若是光顾着人际关系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把这份好感败光?

虽然急着做出一些事情来,章元敬也强迫自己耐下性子,先将关山本地的民生税收文书全部看一遍,若是贸贸然行动,反倒是对自己不利。

政绩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出来的, 章元敬能忍住不急,他着急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来到关山之后,他第一件事就命人去打听师兄李子俊的下落,按理来说,作为知府大人,他要查阅关山一地的犯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偏偏一年之前,关山府衙发生过大火。

那一场大火的范围不大,烧死了那位尸位素餐的知府大人,同样也烧毁了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书。而这些文书里头,就有这些犯官的记录。

章元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怒气,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批文书!

但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无济于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师兄。幸好记录虽然不在了,但关山安置犯官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一个是矿山,一个是城墙,再有一个就是贫瘠之处的开荒,反正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儿。

章元敬有心查找,但一开始他使唤不动府衙的人,只能让余全带着人去查探,关山别的不多,矿山却遍地都是,围墙更是蔓延数十里,余全走的脚底都破了,还是一无所获。

一直到镇北王爷对他刮目相看,章元敬才能使唤的动那些老油子,有了这批地头蛇的帮忙,进展显然比余全满关山的乱转有效多了。

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便有人查到了一些线索,颠颠儿的到章元敬面前来献宝了:“章大人,若是小的没猜错的话,您的故友应该就在西城区郊外一带。”

章元敬心头一跳,连忙问道:“可是见到他人了?”

那衙役看着知府大人的态度,心中算是有底了,看来这位大人跟那位犯官的关系确实是不错,不然只是装装样子的话,何必这么费工夫。

想到能跟这位知府搭上关系,衙役的笑容更大了:“小的还未去查访,不过小的有一位堂叔是看管旷工的,说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以前曾在那边听见过。”

有了消息,章元敬便有些坐不住了,看了看时间已到了放衙的时候,便索性站起身来,说道:“丁大差,不知道你放衙之后是否有空,有的话,可否陪我走这一趟。”

丁衙役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说道:“能为大人效力,小的自然不敢推辞。”

章元敬点了点头,叫了余全就走,三个人也没坐车,直接骑马朝着西城门走,西城门外郊区一带都是矿山,农田极少,一出城门就能看见荒芜的田地和矿山。

比起关山城内来,这一带说不出的寂寥,时不时飘过一阵黄沙,那是矿产大量开采带来的恶果,相比起来更有几分传言之中关山的样子。

这会儿天气不算冷,据说到了冬日,关山一带大雪封山之后,矿山却也是不会停下来的,但平民老百姓惜命,每年这时候总要歇一歇,剩下的开采就只得让那些罪犯顶上去。

若是奸淫掳掠的那种恶人,被看管的鞭笞这干活儿,倒是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就可怜那些朝中受到牵累被贬过来的官员,一个个养尊处优的,通常活不了多久。

这一片矿区,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冤魂,章元敬生怕李子俊也是其中之一,在此之前,余全也曾来这打探过,但却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章元敬深深吸了口气,加快了速度,后头的丁衙役看着倒是奇怪,暗道这位大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性子却这般急,马术居然也不错。

等走了一半,丁衙役却提醒道:“大人,请往这边走。”

章元敬一愣,据他所知,朝廷的矿山可还在前头,从这里转弯过去,却是一批私矿。大兴是不允许私人开矿的,但这些矿山是镇北王爷的私产,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若是李子俊在这一片矿山,也怪不得余全打听不到。作为镇北王爷的私矿,这一片的管理显然比官府的还要严格一些,不熟悉这里的人,说不定连路都找不到。

章元敬骑在小路上,心中起伏不定,又是期盼又是恐惧,生怕打听到一个恶果。

很快,矿区就出现在三人面前,矿山门口有人守卫着,看见三人骑马出现,朗声喝道:“镇北王府矿区,闲人免进,三位请速速离开。”

章元敬三人却并未离开,反倒是跳下马来,丁衙役熟门熟路的走过去,笑嘻嘻的说道:“老张,你吓唬谁呢,是我,这位是新来的知府章大人。”

看见是个熟人,那位老张也放松下来,但一听后头的是知府大人,顿时皱起眉头来,支支吾吾的说道:“知府大人?小的见过知府大人。”

行了礼,他又有些委婉的说道:“不知大人来这里做什么,这片矿山是先帝御赐给王爷的,咱们可是规规矩矩,绝无半点逾矩。”

章元敬可不管里头有没有逾矩的地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拱手客气说道:“不必紧张,本官此次过来,是听闻有一位旧友在矿山之中,不知道可否通融通融,请他出来一见。”

说完这话,那位丁衙役补充道:“老张,你放心,我家大人只为访友而来。”

那位老张犹豫了一下,但看了看丁衙役,又看了看知府大人,才说道:“大人,这不是我不通融,若那人是民,我把人送出来也无甚关系,若是犯官,可是万万不能随便离开的,不然的话不只是我,就是上头也得吃挂落。”

章元敬也知道这一点,虽然是山高皇帝远,但只要名义上还是犯官,李子俊的待遇就得差一截,若想要带着人离开,最后还是得镇北王爷点头。

不过他今日也没想着把人带走,便说道:“张守卫放心,我此次过来只为叙旧,只要能跟旧友见一面,说说话即可,随后的事情,本官自然会与王爷禀告。”

两位守卫面面相觑,似乎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倒是丁衙役笑着说道:“老张,你又不是管事儿的,瞎琢磨什么,尽管进去禀告一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