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灾民逃难过来的时候,章元敬心中还惊讶了一下,要知道大兴如今还算兴盛,在南方大丰收的情况下,南粮北调,至少不至于出大乱子。

但是现在,秋收才刚过去,日子都还不算特别冷,周围居然就有灾民偷偷摸摸的逃到了关山境内,他们宁愿在附近搭一个草棚安置下来,也不愿意遣返原籍。

这第一批过来的灾民大多是与关山当地百姓沾亲带故的,说的直白点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听说关山这边的情况还不如,就拖家带口的过来投奔亲戚了。

等过来一问,这边还有水喝,还能开荒,开荒的地都不用交税,亲戚家里头的粮仓都是满当当的,一个个顿时赖着不肯走了。

只要在这边熬一段时间,熬过了冬天,明年春天他们自己就能开荒,就能种地,那可不比在老家好多了,至于老家的东西,除了一个破草房他们还能有什么东西?

这第一批灾民的进驻并不算乱,毕竟都沾亲带故的,关山当地人也愿意搭把手。

等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逃亡关山的灾民却越来越多,对此龙山等地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人留在龙山也是饿死,还不如推给关山,他们不是很能耐吗,能养活这些百姓就最好,若是养不活了百姓闹事儿,到时候也是关山的事情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关山的灾民络绎不绝,这样下去迟早都要生出乱子来,毕竟后头来的这些人可没有地方投奔,身无长物的,他们要吃什么,喝什么?

对于这些难民,镇北王府的态度也不大一样,其中就有几人主张将难民驱赶回原籍,并且振振有词:“凭什么我们关山给别人养百姓,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

镇北王府囤积了许多粮食的事情,除了镇北王爷与顾廷安,章元敬之外,只有军中重要的将领才知道,这些主事却是不知道的。

不过那些粮食并不能轻易动用,毕竟那是镇北军的口粮,若是用来赈灾的话,那镇北军到时候可不得挨饿,再说了,谁知道旱灾会持续多久?

只是到底也有人不忍心看着百姓忍饥挨饿,叹了口气说道:“难民来都来了,如今想要将他们驱赶出去谈何容易,咱们总不能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吧。”

真要是派军队镇压的话,王爷的面子还要不要,镇北军的名声还要不要?

镇北王显然也有几分两难,若是凭心的话,他自然是想要救助难民的,但救就一个字,实践起来谈何容易,首当其冲的就是粮草,为了镇北军的口粮,他可是花了前前后后一年的功夫,才算是勉强凑合起来,如今再想要买粮食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投向了一直负责内政的章元敬,在章元敬来之前,关山一地的内政其实大部分都是由王府负责的,但章元敬来了之后投向了王府,又表现出出色的才能,镇北王是个用人不疑的,很快就把这一块交到了章元敬的手中。

“章大人,对于这些难民,你这边可有规划?”镇北王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章元敬却是早有准备,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人离乡贱,若是有生路,百姓们也不愿意背井离乡的逃难,若是将他们驱逐回原籍的话,怕是毁了他们最后一条生路,容易引起民愤。”

章元敬未尽的意思谁都明白,真的被逼到绝境的话,这些难民怕是要生乱子的,大兴从何而来,还不是前朝晚年民不聊生,最后高祖皇帝登高一呼吗?

确有一人冷笑着反问道:“章大人这话说的倒是轻飘,救灾可以,但钱从哪儿来,银子又从哪儿来,难道琉璃坊肥皂坊可以承担这笔花销?”

章元敬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并没有因为这话生气,反倒是好声好气的解释道:“肥皂坊琉璃坊作为关山最大的税收大户,也是王爷的私产,出一部分自然是可以的,若是承担全部的话,怕是也吃不消,再有一个,入冬之后,这两个地方就停产了。”

若是在售卖的时候,琉璃坊也能养得起灾民,但问题是入冬之后道路不变,气候冻人,外地的商人进不来,当地的商人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出去。

没有了生意,自然就没有了收入,这会儿不比去年可以预售,大部分该收购的商人早就买好运走了,在年前的时候,两个造坊都已经停产歇业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这位主事显然已经看章元敬不顺眼已久,逮着机会就开始喷喷,也是,他一来就占据了王爷的宠信,他们能喜欢吗?

章元敬笑了笑,继续说道:“琉璃坊肥皂坊能出最早的一部分,但赈灾,以工代赈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的话就算是再多的粮食,也不够养活难民。”

没等他继续发难,章元敬就把早就准备好的折子拿了出来,低头说道:“下官有几个想法,却不知道能不能为,还请王爷指示。”

镇北王爷挑了挑眉,接过来一看,倒是笑了起来:“不错,看来章大人早早的开始准备了,不然不会这般详尽,这样吧,此次赈灾由你做主,其余人等全力协助,若有人敢胆大妄为,你尽管打发,不用问本王的意思。”

这话一出,原本几个刺头的脸色都变了,显然是没料到镇北王爷会这般的信任章元敬。

等人离开之后,镇北王爷倒是叹了口气,说道:“廷安,你说人跟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用顺手章元敬之后,本王怕是再也看不上其他人了。”

顾廷安听了也笑起来,说道:“章大人年纪虽然不大,但似乎天生就是个沉稳谨慎心中有成算的,认识他到现在,我还从未见过他打一场无把握的仗。”

镇北王爷一听,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吗,这样的人,也幸亏当年文阁老将他谪过来,不然的话......”

第165章 自强不息

入冬后的关山一日冷过一日,虽然没有雪, 但风倒是不小, 走出门去迎头吹上就跟刀子刮似的, 若是没穿皮袄子压根挡不住这股子冷风。

对于穷苦百姓而言, 皮袄也是难得的东西,哪里会人人都有,少不得多穿几层熬着,不过他们一个个在关山久了,也就习惯这冷了。

本地的百姓还好一些,吃饱穿暖,也不用上赶着外出上工, 日子虽不至于无忧无虑, 但也是舒舒服服。但外地逃难过来的人就惨了, 身上衣服没有多少,吃的也是稀粥草根,连个起码挡风避雨的住所都没有,也幸亏没下雨下雪, 不然这鬼天气生生就能把人冻死。

大冬天的, 原本人该是懒怠的动,或者是怕了天气,或者是屋内暖和,更或者是太饿了,还不如在家里头待着不动,肚子不会饿的太难受。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除非是有些家底投奔了亲戚的,难民们不管男女老少都出了门寻活儿干,就像是老李也是如此,他如今已经快五十了,但自问是个身体强壮的,跟着一群青壮年一块儿出门干活,从来也没有被人拉下过。

一旦动起来,天气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一会儿功夫额头甚至还冒了汗,老李搓了搓手,扬起锄头一下又一下的砸下去,干的比旁边的年轻人还要用劲。

旁边那人看了,笑话着说道:“老李头,有你这么拼命干活儿的吗?”

老李呵呵一笑,只说道:“不好好干活儿,我怎么养活家里头老小,有活儿干就得使劲干,不然人家不要我们了怎么办,真当他们没长眼睛呢?”

那年轻人也就是这么一说,谁敢上工不出力啊,如今雇佣他们的是一个当地的百姓,说是帮忙开荒,每天就给两顿稠粥一个饼子,没钱,但这些东西省一省就够两个人吃。

就像是老李家里头这样的,青壮年出意外死了,只剩下老俩口带着一个孩子逃难,如今能活下来实在是不容易。虽然大冬天的开荒不容易,但老李头并不觉得难,他的那一份粮食省下来,放一些野菜一起煮一煮,足够家里头一老一小吃了。

相比之下,那年轻人家里头就好一些,一共四个大男人都出来干活儿,要是再养不活家里头人的话那就是真的游手好闲了。

当然,这也就是在关山才有的好事儿,听说知府大人发了话,关山不管开了多少荒地三年之内都不用交税,这要放到春天再开荒的话时间就完了,再说那时候人工也贵。

老百姓的算盘打得好,左右粮食是够吃了,一亩地的话,使劲干一个大男人一天就能开出来,他们粮食不算丰腴,但让出十天八天的粮食总还是够的。

这些粮食用来雇佣难民,自己在田边盯着不怕他们不用心,明年随便翻一翻就是开荒好了的地,直接种上去就成了,这要是等到开春之后山上有了野菜的话,人工可不会这么便宜。

有第一个“投机取巧”的百姓之后,第二个第三个就出现了,让关山百姓拿出手底下的粮食来养活难民不容易,但要是互利互惠的话他们还是乐意的。

百姓们在雇佣难民,官府也在雇佣,不过雇佣来的人不是在修水坝就是在修路,这两样比起来其实更累一些,不过吃的也好,是两顿干饭加两个饼子,只是官府也挑人。

不只是官府,关山的大门大户不知道为什么也齐齐发动了,有也是修路的,也有修建山庄的,更甚者还有在自家的土地上搭建小水库的。

不管是哪一种,只要不是苛待难民,与国有害,官府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

对官府百姓和那些富户而言,这是花了最小的钱买到了值得的人力,对于难民而言,这大灾的年成他们愿意花力气的话还能养活自己,养活家人,倒是让许多难民生出了留在关山的想法,一时之间难民虽然是多了,关山却一派热火朝天的繁荣样子。

其实不只是难民想要留下,章元敬也有些想要把这些人留下来,关山的百姓实在是太少了,地广人稀,不说过度开荒,许多地方大片大片的荒地被杂草占据。

若是这些人能留下的话,关山的人口急剧上升,那几年之后税收必定也大大客观。

只是把人留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现在看着还好,那是因为有三方共同发力的缘故,只是过两三个月事情干完了,那些难民的口粮要从何而来。

若是明年风调雨顺,章元敬倒是还能从外部调粮,将粮种发下去,但若是继续干旱的话,怕是关山本地都会有问题,这些难民就会成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为此,章元敬愁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偏偏他不想吵到了怀孕中的妻子,有时候就这么闭着眼假睡了一晚上。

孔令芳是多么细心之人,对此哪能不知道,只是她心中担心却毫无办法,只能将夫君照顾的更加无微不至,不让他再为生活琐碎之事担心罢了。

这一日,章元敬正在巡视修路的情况,修路的事情其实他早就想做了,只是一只腾不出手来,关山的商路十分重要,若是能修的畅通也不容易。

两顿干饭两个饼子,太平年间哪里能招到人,要知道去年修水库的时候一个月就得付出一两银子的高价,才让关山当地的百姓兴冲冲的走出家门。

但对于现在的难民而言,这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了,不说那干饭,光是饼子就又大又厚的一张,敞开吃一个饼子也能半饱,要是撕开了扔到锅子里头就能变成一大锅的糊糊汤,不说味道怎么样,但是顶饿啊。

章元敬扫了一眼难民的状态,一个个虽然面黄肌瘦的,但看着精神头还不错,有几个甚至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胖了一些,也不是胖,只能说不再像个竹竿儿了。

跟着的王主事心知章元敬最为重视百姓,低声说道:“咱们给的粮食向来是最好的,不说别的,分量足够了,带回去加一些东西熬一熬的话,四五个人也能吃饱。”

章元敬点了点头,知道手底下的人还是卖了力气,他一边走一边看,抬头看见不远处山底下也是一片热闹的场景不免皱了皱眉头。

王主事一看,也说道:“这钱家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个时候还要盖什么温泉山庄,虽然王爷没说话,但真是一点儿眼色都没有,怪不得老百姓都骂姓钱的抠门。”

这钱家就是当初与孔家定过婚的钱家,镇北王爷开了口让富户招揽难民,说了不拘让去做什么事情,但有眼色的人家通常是修桥铺路,为自家蹭一些好名声。

但是钱家倒是好,请了那么多人居然就为了修什么温泉山庄,如今王爷隐忍不提,但谁不知道城中多有对钱家心生不满的。

章元敬倒是并未接话,只是说道:“他们愿意请人就好,一家就抵得上其他三家,其他的现在并不重要。”

左右他也不指望钱家帮着关山做基础建设,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提醒道:“时不时派个人过去看看,别让他们糊弄了难民。”

王主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两人走着走着,章元敬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头朝着那边看去,跟着走了几步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

不过他向来是个谨慎之人,低声问道:“王主事,那边的百姓可有登记过?”

王主事点了点头,说道:“凡是逃难过来的,有亲戚的亲戚做了担保,有户籍的登记了户籍,什么都没有了的也仔细做了登记,但凡是落单的都仔细派人盯着。”

关山是边疆的军事重地,比起内政,王主事对排查奸细的事情倒是更加熟悉,他直接讲难民编排成一个个排让他们相互监督,想要坏事儿也不容易。

章元敬点了点头,又往那边走了几步,忽然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个百姓的肩头,只见那人穿着跟周围难民相差无几的简单袄子,整个人都有些伛偻,似乎被他的动作吓坏了忙不迭的往后退,嘴巴里头咿咿呀呀的说个没完。

王主事一瞧,倒是对这个人有几分印象,解释道:“章大人,这位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章元敬却盯着那个人看了又看,只是那个人头发乱糟糟的将眼睛都遮住了,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无事,本官只是想问问你可能吃饱,是不是吓着你了。”

那人似乎更加害怕了,手随便比划了两下也没有再说话,王主事看的莫名其妙,正要帮忙解释,却见章元敬转身就走,并没有继续盘问的意思。

王主事看了看那个哑巴,又看了看已经走远的知府大人,连忙跟了上去。

等走出几步,章元敬忽然停下脚步,低声吩咐了一句:“让人悄悄的去把人控制起来,别惊动其他百姓,也别伤了他。”

王主事心头一惊,说道:“章大人,那个人莫非?”

章元敬却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解释,王主事心中不定,连忙去找人办事儿。

第166章 遗命

来到关山之后,除非是特别恶劣的天气, 章元敬出行一般是靠骑马, 主要是关山的路坑坑洼洼的多, 驾车除了不用风吹日晒之外, 其实也比骑马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一日,他特意找下头的主事换了一辆马车过来,并且没待多久就离开了修路点。

马车前头坐着余全,在关山一年多的时间,他的身材似乎更加魁梧了,穿着厚厚的皮袄坐在车上,看起来就跟一尊大熊似得。余全不但长相魁梧, 力气也大, 像是赶马车这样的活计从来都是难不倒他的, 相比于后来采买回来的仆人,章元敬也更加信赖他。

余全往前头这么一坐,立刻就把车厢门挡了一个严严实实,除非他走开, 否则里头的人压根别想出来。当然, 外头的寒风也一块儿被挡在了外头。

车厢之内,章元敬盘腿坐着,一双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从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丝毫痕迹来,慢慢的,对面的人反倒是不安起来。

依旧还是那副披头散发胡子拉杂的模样, 坐在章元敬对面的正是方才被他撞上的那个难民,他只是低着头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偏偏章元敬一句话也不说,也不问,只是让余全快马加鞭的往关山城走。

章元敬只是摆出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着似乎就在做一件寻常的事情。

最后忍不住的还是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包含沧桑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章元敬:“章大人此举,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章元敬微微一笑,似乎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只是说道:“本官也算习武多年,还算有几分本事,如今阁下饥不饱腹,骨瘦如柴,身上又没有任何的武器,想必就算是突然发难,也不是本官的对手,再说了,外头的人可都是本官下属。”

那男人发出一声低沉而嘶哑的笑声,带着对自己的嘲讽,很快,他不再遮挡自己的面容,彻底的抬起头来,“那么章大人现在要拿我如何?”

“若是想要把我送给文贼,章大人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的带我回关山了吧?”

章元敬笑了笑,也没有避讳直言:“雷公子难道不知,我与文阁老也有龃龉吗?”

若不是对这位雷家三少爷印象深刻,章元敬也不能从那么多难民中把人认出来,不过说实话,就算是雷如也形容狼狈,他身上的气质与其余难民颇有不同。

虽然是纨绔子弟,但雷如也是雷家最为受宠的三少爷,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即使如今落难了,从小到大养出来的习惯也难以改变。

只是章元敬没料到的是,传言中被抄家灭族,除了如妃一个都没有留下的雷家,居然还剩下了一个人,这个人还不是旁支末系,而是嫡出的雷如也。

章元敬不知道雷如也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逃出生天,不过想想倒是也不奇怪,就算是文阁老动作再快,雷家也是盘踞京城多年的大族,要保全一个人并非不可能。

只是没想到,这位雷家三少爷逃出京城之后,居然随着周围的难民流落到了关山,章元敬心中不断的猜测着,但终究没想到雷家有何打算。

被发现身份之后,雷如也倒是也不再假装了,他将头发往后撸去,露出一张脏兮兮但不掩清秀的脸庞来,章元敬这会儿才看到,雷如也的左脸额头处居然印着一个梅花烙印。

在大兴,除非是罪奴,否则即使是死契卖身的奴婢也不会被烙印,而梅花烙印更加特殊,那是专门针对形容出色,要被卖往坊内不能毁坏了容貌的那些罪奴。

若不是在翰林院期间翻遍了律法,章元敬也不能辨识出来,他心中闪过一个猜测,却听见雷如也开口问道:“既然如此,章大人要拿我做什么呢?”

此时,他忽然微微一笑,微微挑起的桃花眼露出一番别样的滋味来,却见他慢慢靠近章元敬,轻声说道:“当年多有不敬,如今如也落为阶下囚,章大人想如何,便能如何了。”

这话说的直白,章元敬还是反应了一下子才明白过来,说到底当年得罪他的可不是雷如也,甚至他是帮忙解决了那个人。这会儿雷如也不提起的话,章元敬倒是真的快忘了,当年随着纨绔之名一起传言的,可是这位断袖的传闻。

他伸手将雷如也推到了原位,直接避开方才的尴尬不提,淡淡说道:“雷公子远道而来,我们也算是故交,自然是要接待一番的,至于你为什么来关山,想在这里做什么,不如等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再慢慢聊,如何?”

雷如也笑了一下,也没有再故意说那些暧昧的话,他转头看着外头,即使窗户都被帘子完全挡住了,但他就这么一直盯着一眨不眨的看。

从章元敬的角度不难看到他单薄的衣衫,瘦到有些凸起的骨头,章元敬想了想,从旁边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对于关山而言,藏下一个雷家人其实不难。

碰到热茶,雷如也似乎惊讶了一下,他倒是也没有推辞伸手接了过来,端起来喝了一口,那熨烫的感觉让人舒服不宜。

好一会儿,雷如也忽然开口说道:“许多人都觉得你会死在关山,但没想到你反倒是混的风生水起,不过现在看了,倒是觉得你混得好才是正常的事情。”

对于这话,章元敬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等他喝完这一杯茶之后又给他倒了一杯,等回到家中,章元敬果然吩咐人准备了热水美食。

雷如也也没有推迟,跟着仆人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他似乎又是那个翩翩君子了,章元敬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正巧合适,若不是额角那个梅花烙印,谁也看不出他经历了什么。

章元敬与他一同上了桌,桌上的饭菜多是京城口味的,原本知府衙门里头是没有京城的厨师,还是孔令芳嫁过来之后,为了照顾家中老小特意聘请的两个师傅,一个会江南的菜系,一个会京城的菜系,不过一直以来章元敬不挑食,两个师傅,尤其是京城菜系的那个闲得慌。

大约是憋久了,这会儿得到指令之后,这位大师傅抄着铲子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凡是能想到的几乎都做了出来,看着还都是色香味俱全的。

章元敬吃着倒是觉得寻常,但一口菜下去,雷如也只觉得人生百味都一块儿涌了上来,雷家出事之后,他不是没有投奔过曾经的亲戚好友,但好一些的闭门不见,坏一些的甚至想要将他送到文家手中,若不是他逃得快,怕是浪费了父亲的一番安排。

谁能想到远在关山,这个曾经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状元郎却愿意盛情以待呢?在看见他的时候,章元敬并没有半点的轻贱,也没有任何侮辱的意思,这实在难得。

多少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在雷家出事之后花了无数银子,就为了进天牢侮辱他几句?见多了那些丑恶的嘴脸,雷如也倒是觉得章元敬这般冷静淡漠的相处十分不错。

章元敬吃饭的速度向来不慢,但为了照顾雷如也,他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只是一口一口吃着,也不说话,也不看身边神色莫名的人。

而雷如也也吃的很慢,似乎在吃饭的过程中他有许多事情要想清楚,梳理明白。

但一顿饭再怎么吃的慢,很快也该吃完了,这会儿天气冷,没多一会儿功夫菜汤都要凝结在一起。雷如也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说道:“能得章大人的招待,雷某深表感激。”

章元敬摆了摆手让人将饭菜撤下去,换上了两盏清茶上来,听了这话倒是笑着说道:“当年雷公子出手相助,那份恩情,章某也是牢记于心。”

听着这话,雷如也倒是自嘲的笑起来,摇头说道:“当年的事情,原本也是雷某人拖累了章大人,哪里谈得上恩情,倒是章大人此次冒险收留雷某,不知道作何打算?”

章元敬却只是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关山远在千里之外,想必也不会有人察觉。”

雷如也却不信这话,章元敬真要是那么个单纯的傻子,当年被排挤到关山之后,也不能混到这个份儿上。要知道他可是朝廷派来的人,如今居然被镇北王爷重用,甚至一度超过了他府内的那些人,可见他实实在在的本事儿。

只是两人对视了一眼,雷如也也看不出章元敬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暗暗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半辈子也是白活了,临了还比不过一个入官场不到三年的小子。

若是以往,雷如也肯定会被激起几分不服气,但如今雷家已逝,他也再没有当年争强好胜之心,只是看着章元敬平静的模样,忍不住说了一句:“章大人如此,就不怕我缠上你?”

章元敬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摇头说道:“那样子,你就不是雷家三少了。”

“如今又哪里来的雷家。”雷如也重重的叹了口气,很快又恢复过来,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却多了几分锐气,“既然如此,雷某便再劳烦一次章大人,请大人安排我见一见镇北王吧。”

第167章 老谋

关山的冬季总是很冷,即使是大太阳的天气也是如此, 寒风吹过能把人的骨头渣子都冻僵了, 偶尔遇到一次没大风的天气, 关山百姓中忙着洗洗刷刷, 恨不得将家里家外都翻过来扫一遍,为了即将到来的年节做好准备。

章家的下人不多,但作为知府夫人,孔令芳也就是张张嘴吩咐下去罢了,不过章元敬回来的时候,还是看她忙的团团转,一会儿吩咐这个, 一会儿嘱咐那个。

眼见妻子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还在忙碌, 章元敬倒是放下了前头的事情心疼起来:“这事儿让她们来做就好了, 哪里还要你盯着。”

看见章元敬提前回来,孔令芳倒是有几分惊喜,这一年的功夫自家夫君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原本以为入冬之后能够歇一歇, 谁知道又出了难民的事儿, 恨不得一天能有十三个时辰可以用,有时候一日三餐只能在家吃一个早餐,回来的时候孔令芳都睡着了。

听着夫君体贴的话,孔令芳倒是露出一个笑容来,带着几分嗔怪说道:“这么点事情哪里会累着,什么都不做的话人都要生锈了。”

她伸手亲手接过章元敬的披风, 才笑着问道:“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章元敬顿了一下,却不好把雷如也的事情告诉家里头,只是笑着说道:“好些时候没有陪你们用饭了,要是再不回来的话,怕是都要认不得我喽。”

孔令芳噗嗤一笑,正要说话,却听见身边的香亭清脆的说道:“大人这话说的,咱们忘记谁也不能忘记您啊,老太太和太太可是恨不得一天提八百遍。”

章元敬听了也笑起来,想到自己竟有小半个月没有好好的陪过祖母,倒是有几分愧疚,原本当官是为了家里人能活的更好,现在反倒是连陪伴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过他到底不是那么纠结的人,感叹了一声就笑着说道:“关关,不如我们去陪祖母和母亲说说话,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有坐下来聊聊天了。”

孔令芳方才神色微微一变,这会儿却很快回过神来,就顺着章元敬的搀扶慢慢往中堂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也好,祖母和母亲确实是思念的很,不过却碍于公事儿,不敢贸贸然耽误了夫君办公,这会儿过去,她们必定是开心的。”

等他们一走,香云冷眼瞧了一眼香亭,眼中带着几分嘲讽。别人看不清楚,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的难道还不明白,自家大人压根没有那个意思,不然的话夫人肚子这么大了,何必每天还睡一起,甚至有时候为了方便睡书房,也只让那个余全伺候。

这边章元敬难得忙里偷闲,那头镇北王府却情势紧张,章元敬是个聪明人,雷如也要见镇北王,他也没把人直接带过去,而是先跟镇北王通了气,这才把人送了过去。

对于此事,他除了在城外把人带回来之外,其余的一律不掺和。

雷如也还穿着章元敬的衣服,人还是瘦,但精神气似乎已经回来了,当年雷家三少的模样有几分重现,只是曾经的风流如今成了沧桑,到底是让人感叹物是人非。

镇北王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他与雷家打过交道并不多,不过也是曾经见过这位雷家三少的,曾经宫廷的大宴上,这位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还牢记在心。

镇北王比了个请坐的手势,雷如也也没有推辞的坐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坐着,自有一番气势较量,但是很快的,雷如也就收敛了自己的姿态,甚至是带着一种目的性的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低声说道:“王爷,许久不见,旧人可曾安好?”

镇北王微微挑眉,他可不记得自己与雷家有什么旧人,倒是雷如也笑了笑,提醒了一句:“王爷府内的安侧妃,论起排行来还是雷某的表姐。”

安侧妃出生安家,乃是先帝赐婚下来的,在镇北王府中也有几分脸面,安侧妃的外祖母倒是出生雷家,但这关系已经离得很远,当年雷家兴盛的时候可从未走过这门亲。

面对镇北王爷的沉默,雷如也也并不觉得难堪,继续说道:“雷家落难,雷某想到远在关山的表姐,这才投奔而来,还请王爷能够收留。”

这话就更加奇怪了,雷家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名,这会儿他来投奔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这里头的条理是怎么都说不通的,镇北王也不可能相信。

镇北王不耐烦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雷如也,废话少说,只是这事儿的话,犯不着大费周章的求见本王吧?”

雷如也笑了一下,忽然起意问道:“莫非章大人在王爷面前说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