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终于放晴,我在家里的后院做色彩练习,经过几天雨水的滋润,花圃里一片生机勃勃的。画到一半,陈芊从房子的后门出来,跟我说:“荞荞,你有朋友来看你。”

我有些奇怪地说:“谁啊?”

陈芊往旁边让了让,她身后走出一个人,挑着唇角对我笑。

我有一些错愕,愣了愣,也对他笑了一下,陈芊道:“你们聊吧,你一会留下来吃午饭么?”

季行云点了点头,说:“好,那就不客气了,谢谢夫人。”

陈芊笑笑便转身回了屋里,季行云走过来,我好奇地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他道:“之前在瑞士你往家里寄东西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就记下来了。”

我笑了下,说:“哦…连春拍你都没回国,这次是因为什么大事回来啊?”

他低了低眼睛看我的画,又转过他那个完美的四十五度角侧脸,撇了撇嘴道:“我记得你说要是你的画拍出了好价钱,你就请客。结果我在新闻上明明看到书画部分是你拔了头筹,等了半天却不见你消息,所以就来问问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我有些哭笑不得,说:“哎,那个啊…别提了。”

季行云笑了笑,站了会儿,又再度开口道:“那时候你不是说过完年就回欧洲么,怎么没来?”

我把画笔放下来,静了片刻:“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抬起头来,我说:“你下一站打算去哪,什么时候去?我还真想出去散散心。”

季行云沉吟了几秒:“你有没有去过塞舌尔?”

我想了想:“你说的是那个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度蜜月的地方吗?没有去过。”

他嗯了声,信手拈来地道:“那里和毛里求斯,马尔代夫并称是印度洋上的三颗明珠,是个热带群岛国家,在赤道附近,现在过去刚好是旱季,不会太潮湿多雨。那里的国宝是海椰子和象龟,他们那的象龟数量比国家的人口总数还多,而海椰子的形状很独特,我不好说怎么个独特,你见了就知道。”

静了几秒,我点点头道:“听起来不错啊,那就这么定了。”

季行云却顿了一下:“这么快就定了?我还有几个备选的地方没说。”

我笑了笑:“其实去哪儿不是很重要。”又停了两秒,抬起眼睛由衷地对他说:“季行云,再见到你,我真是很高兴。”

塞舌尔是免签的,所以我们的行程也很快定了下来,五天后,就飞到了塞舌尔首都的机场。从机场换跳岛飞机去普拉兰岛的时候,从机窗往下俯瞰,海是绿色的,天是蓝色的,景致让我恍然想到了香洲,只是这里的海更加安宁和静谧。

相比起马尔代夫和毛里求斯,塞舌尔更原生态一些。就像季行云告诉我的那样,那里的象龟比人还多,经常趴在马路中间假装自己是个雕塑,有时走路一不留神就会踢到它们。海钓游泳骑行潜水都是这的传统项目,我想去潜水,但觉得深潜身体可能吃不消,只好是浮潜。虽说已经到旱季,但中间两天还是下了几场雨,雨后也并不凉爽,赤道的暑气被雨水打起来,整个海岛就变成了一个蒸腾而潮湿的热带世界。

那日,放晴后的第一个黎明前,也是来塞舌尔的第十六天,我和季行云驾了一艘帆船,在海面上等日出。

出来的时间有点早,整个世界还是一片安静的蓝紫色,四下无风,海面很静,船也几乎不晃。我把救生衣脱了,在船头靠着眯了会。后来季行云拍了拍我,隐约听到他轻声说:“开始了,醒醒。”睁眼的时候,正好看见远方的天际渗出第一缕微弱的光。

我把手交叠着枕在脑后,目光随着那轮巨大的红日慢慢一点一点抬高,四下的海平面上只有我和季行云,我和他都没有说话,整个日出的过程异常静寂。晨曦伴着氤氲的水雾,朦胧稀疏,让人联想到莫奈那幅《日出?印象》。

过了快二十分钟,橙黄与桔红相间的颜色总算渐渐消散,变成了高处温暖的白光。我坐起身,这才发觉身上盖了件季行云的衣服。我把衣服递还给他,感慨着说:“在海面上看日出,比之前在码头和山上看的效果都好,又安静,我第一次觉得我离太阳这么近,就好像在世界尽头一样。”

他回头朝我笑了一下,说:“看你睡着了,还以为你不感兴趣。”

“没有啊,我只是昨晚有点没睡好。”我摇了摇头,又有些佩服地看着他:“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又能当潜水教练,又有帆船驾照,你该不会也会开送我们来这儿的那个双螺旋浆飞机吧?”

“你倒是提醒了我,可以把学开飞机列入日程。”他笑着拨了拨船边的海面,又问我:“回去吗,去吃早餐?”

我想了想说:“我还不饿,你饿了么?”

他摇摇头,我说:“那就再坐一下吧。”

季行云便没说什么,我起来到前面和他一起坐在甲板上,踢了一会脚下的海水。放眼望去,一片碧海蓝天,水天相接的地方,色彩有些朦胧不清,比天蓝浅一些,比孔雀绿又深一些。我指着远处问季行云说:“你看那个颜色像不像蒂芙尼蓝,就是那个很有名的钻石珠宝的牌子。”

他也眯眼看了看,嗯了一声,又静了两秒:“其实你说的那个颜色,最早来自于知更鸟,西方传说中那种象征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生灵。”

我感兴趣地看着他,季行云又道:“它们的蛋天生就是那种颜色,有一回我在伯明翰南部的一个小镇上见过。”

我说:“为什么你总能见过那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他耸了耸肩:“没什么,四海为家,走的地方多了。”

我说:“我去过的地方也很多,但不像你那么会发现美。”

他笑笑:“那以后我带你去看。”回头看着我:“就像这里,有意思的东西也很多,比如前几天你见过的海椰子,你知不知道,海椰子是分性别的,而且总是以伴侣的形式出现,在一棵公海椰子树边上,总能找到一颗母海椰子树,所以才叫它们爱情树。”

我沉吟着道:“这样啊…”静了两秒,点了点头:“前些天也听酒店的服务生说了关于他们国花凤尾兰的传说,这地方很浪漫啊,难怪我看酒店里都是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妻。”

安静了一阵,季行云忽然又笑了一下:“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我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他咧开嘴角笑:“你说呢?这么美的爱情圣地,这么好的天光,还有这么广阔的海面上,这艘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船。”顿了一下,眯了眯眼睛:“当然是告白。”

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季行云说:“黎荞,我想我是喜欢你了。”

我有些木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却也没有让我说话的意思,眉眼平静地看着远处的海面道:“以往我和别人分别以后,我总是很快就将她们抛诸脑后,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精彩的地方等着我,也从来没有过为谁流连的想法,可是你不一样。”他转过脸看我,深邃的眼睛里泛着很柔和的光,唇角弯得很漂亮:“一个多月前在瑞士跟你分开之后,我发觉我会想念你,会不停地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回忆让我很快乐,忍不住要来找你。”

我怔忡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他那时说,想要确定一些事情,不知是不是这个。季行云继续笑着说:“从你和我在一起时候的反应来看,我觉得你也很快乐,这说明我们很契合。从前我认为两个人关系的确定或承诺是对彼此的一种束缚,可现在却不这么想,想到如果你答应和我确定恋爱关系,我竟然会感到很幸福。所以黎荞,我想很诚恳地问问你,从今以后和我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我仍然有些呆愣,把他的话消化了很久。说实话,这样突然直接而又热情的告白,让我有些错愕,却也有些被打动,觉得心里就好像眼前的海面,被很轻的海风吹拂着微荡了一下。

安静了不知道多久,我看着季行云,轻轻叹了声,放低了一点声音说:“真的很谢谢你喜欢我,只是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回应你。”

他眨了一下眼睛,思考了几秒,唇角仍然是上挑的弧度:“是因为你还喜欢那个你画上的人么?其实我觉得,人有时候需要给自己多些机会,就像这世界这么大,你不走出来,怎么知道别处还有没有更美的风景?”

我看着他,安静了一阵,我轻声说:“你说得对…季行云,其实在我心里,你是个很好的人,你的世界总让我觉得那么随性,开阔又光明,和你呆在一块我能什么都不考虑,很放松…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答应你也不一定,只可惜现在…虽然世界很大,但我已经走不了太远了。”

他有些困惑地聚了聚眉心,我转过脸去,看着前方渺茫的汪洋大海,沉寂了一阵,抿了抿嘴巴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瑞士,有一回我咳嗽咳出了血?那时候正好感冒咽炎,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次回家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原来病得有点严重…你有没有发现我这回比之前多带了一个行李箱?那里面全是药,我现在每天都要吃很多药,而且也不能出来太久,每个月都要回去复查。”

旁边的人有些沉默,我转过脸,看见他脸色微变。我说:“你明白了么,我不接受你,不是因为我放不下过去,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未来…你知道吗,心脏病发展到我这个程度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活不过五年…”思考着摇了摇头,我说:“所以,我想我没有办法和你无拘无束地一起去浪迹天涯,其实我觉得,现在不管是谁向我敞开他的世界,我都没有力气走进去了。”

季行云看着我,表情似乎有些凝滞,我偏头看着他好几秒,觉得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过了一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欸,你没事吧?”

他回过神,又轻轻挑了一下嘴角,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悲天悯人的表情啊,我这个是慢性病,还没那么快死的,医生也说了,我还年轻,不像大部分发病的都是老年人,如果我好好休养的话,也不是那么快就会发展到重度心衰,而且就算到了重度心衰,也还可以做外科手术,或者心脏移植。我还没有到那么绝望的地步,你也不用替我难过。”

季行云听了,静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没有,我刚才只是在思考,没有难过。”

我愣了下,皱了皱眉:“那你也不需要那么豁达吧,我刚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过的。”

他没有说话,淡淡笑了一下。我把头转过去,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被日光照耀出一片很梦幻的光泽,我感叹着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地方真是很漂亮,让我想到美人鱼了。”

静默了许久,我听到旁边的人轻声说:“我觉得…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没太听清,有些懵懂地回过脸,季行云说:“如果你没有力气走进我的世界,可以站在原地等我走进你。”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他却又继续道:“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永远的承诺,我喜欢及时行乐。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没有那么长久的未来,那起码我们还有从现在到未来的这段时间。你没有什么责任,我也没有,你不用有别的顾虑,只要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开心。”他顿了一下,又微笑着说:“虽然美人鱼的故事很美,但她的爱情是个悲剧。你相信我,我和你画上的那个人不一样,我不会让你难过,也不会让你孤独地变成泡沫。”

我全然怔住,他又挑了挑眉毛,很漂亮的笑容:“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可以考虑一下?”

我有点困难地咽了咽,说:“你…”

他没有说话,眨了下眼睛,身子倾过来,猝不及防地在我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我没有来得及躲开,低下眼帘,我看见季行云的睫毛很长,他的眼窝很深,浅褐色的眼眸里映着我的倒影。他偏过头,又试探着碰了一下我另一侧的唇角,我放在身侧的手握起来,不知该不该后退。

或许是见我没有躲,他伸出手来抬我的下巴,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两秒后,他的上唇贴在了我的下唇上。

蹙了蹙眉,我听见自己喉咙里用力吞咽的声音,干脆把眼睛闭起来,手指紧紧抓住帆船的边沿。他的动作很轻,耐心地沿着唇线一点点啄着,我甚至觉得只是像有阵风拂过来。然后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动静停了一下,我感觉自己双唇间微微被抵开,似乎有什么要伸进来。

脑海中顿时“轰”的一声,什么也没有想,我忽然一下松开抓住船沿的手,用力一把将面前的人推了出去。

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听见“哗啦”一声,水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我下意识地缩着往里躲了躲,回头一睁眼,却看见季行云没了。我惊愕地看着眼前还在翻滚着水花的海面,一下子就慌张起来,对着水下大声说:“我靠!?季行云?!”

面前却没有人回应,甚至连海面都逐渐变得平静,我左边右边转了一圈,都没有任何动静,焦急地跑回原来的地方,我又崩溃地大喊:“喂!季行云,你别吓我!你去哪了你快点出来,你、你不是水性很好的吗?!”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手心在出冷汗,快有点不能思考了,握了握拳,正把身上披的那件外衣脱下来,突然又听见身后“哗”地一声,回过头,看见季行云从船尾冒出来,攀着船边哈哈大笑。

我跑过去,他说:“你确定你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还是你只是为了拒绝我在找借口?你这么孔武有力,看着真的不像。”

我抓狂地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真的快心脏病发了!”

他仍在笑:“这里是近海,又没有浪,你怕什么?”看了我几秒,抿着嘴角收了一下,“好好,对不起,我道歉。”

又安静了好一会,我哭丧着脸,无奈地向他伸出手:“先上来吧。”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不要怕,后面章节小秦总报复性反弹…

季行云身上的衣服全湿了,我们只好回酒店去换衣服,又去吃了些东西。昨晚半夜我醒来了两次,眼下真的有些疲倦,也不太舒服,就跟季行云说:“我今天想多睡会,先不和你去拉迪格岛了。”

他沉吟了下,说:“那改明天?”

我摇头道:“没关系,都跟向导订好了,你自己先去吧。反正还能在这呆好多天,你先去,下次我再去的时候你就可以给我当导游了。”

他笑了笑说:“那也行,但可能我今天晚上回不来。”

我说:“嗯,那就明天见。”

他点了点头跟我道别,我认真看了下季行云的样子,觉得他似乎丝毫没有表白被拒的颓然,也就放心回房间了。

回房吃了药,我睡了一天,做了好几个梦,醒来的时候看时间,竟然已经下午三点多,连午饭时间都错过。站在窗边看了会人烟稀少的沙滩,我忽然觉得一个人在这么美的地方真是有些寂寞,就去洗了个澡,接着到餐厅吃晚餐,后来又去了餐厅对面的酒吧,那里每天晚上都有驻唱歌手在唱着当地的民谣。

酒吧是半开放式的,我选了个相对僻静的能吹到海风的角落,身后是一片椰林,在海风里摇摇曳曳。

喝着椰汁听了会歌,我忽然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跟我爸通电话,算了算时差,他们应该已经睡醒午觉,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随便聊了十多分钟后挂断,又坐了一会,我打算到外面的海滩上散散步。

刚要起身,面前却走来两个男的,二三十岁的样子,一看就是喝得有些上头。一个人坐到了对面,另一个直接大喇喇地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绕着舌头跟我说:“小姐,刚才听到你讲电话,你也是中国人啊?哪个地方的?”

我警觉地看了他们两眼,觉得他们倒也没什么恶意,就说:“我老家N市。”

“N市?那咱们是邻居啊,我们俩是Y市来的!”坐我旁边的那个男人拿着酒杯伸过来:“来来来,有缘喝一个!”看到我没有点酒,又大声叫了句服务生。

我连忙推拒:“不用了,我不喝酒。”

对面的人说:“哎呀,就一杯,我们请你!”

跟酒鬼多说也无益,我干脆起身,坐我旁边的人抬手拦我:“哎,别走啊。”把自己杯子里的杜松子酒往我杯子里倒了一点,“这样意思一下总可以吧,交个朋友嘛。”

我打开他的手,说:“别动手动脚的!”那人一愣,我从他身前过,他反应过来,终于有些不满地拉我胳膊:“干什么,看不起哥哥啊?”

他用力拽,我也用力抽手,挣开的时候,惯性地往前倾了两步,脚下有个台阶,我一下踏空,心里顿时往下一落。桌上的酒杯也被手一挥带倒,清脆的玻璃声同时撞在了地面上。

我坐在地上,膝盖和被绊到的脚踝有些钝痛,小腿上却又是刺痛的感觉,虽然都还能忍受,但一时起不来。酒吧里的民谣仍在唱,周围却似乎多了很多目光。听到几个人快步赶来的声音,余光里也看到有人向我走近,应该是服务生。

果然我就听到服务生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what’s happening,sir?”

那两个人似乎不太会说英语,一个跟对方说“啊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另一个在我身后的又伸手来抓我胳膊提我起来。刚要嫌恶地甩开他,就听到他怪叫了一声:“啊啊干什么你?”

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发生了什么,就先听到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冷淡而低沉:“别碰她,滚出去。”

我一下就愣住了,甚至连抬头的动作都停在一半,耳边听到气焰嚣张的争吵声:“说什么呢你?叫谁滚?”

另外一个粗厚肃厉的男声响了起来,说着英语请那两个男的离开,应该是安保人员。

那两个人又跟对方言语不通地争辩了几句,吵吵嚷嚷的,最后还是没办法地走了。

我坐在地上,低着头捏了捏脚踝,觉得应该没有崴到,就想撑着地面起来。但是还没有起来,刚才声音的主人就已经蹲了下来,侧脸在半明亮半黑暗的光线中棱角分明,察看了一下伤口,又转过脸来看我:“能不能起来?”

我没有回答,抬眼看了看他,仍有些茫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衍垂下眼睛,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来找你。”

我一时做不出回应,他又等了两秒,直接伸出手,一手托在我背上,一手从我膝盖下方穿过。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哦,没、没事,我可以走。”他就只是把我抱出那一片碎玻璃渣的范围,然后把我放了下来,扶着我胳膊,又跟一旁一直等在旁边的服务生说了两句英语,我没太注意听,隐约是让人拿棉签和消毒水到他房间。

秦衍就住在酒店主楼,从酒吧出来到坐电梯上到他房间,总共才花了三分钟。说起来,我完全可以在半路离开,只是当时脑海似乎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记得我只是在心里算着,从T市回来,我已经有49天没有见到他了。

再回过神的时候,是伤口沾到酒精疼得,我“咝”了声缩了一下,听到秦衍说:“稍微忍一忍。”

我只好噤声,冰凉的酒精很轻地摩擦着小腿,除了痛,还稍微有一点痒。我左右环顾着四周转移注意力,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阅读灯,暖光形成的淡淡光晕肉眼可见,眼前是窗外的树影婆娑,耳边是海潮的起起落落。

直到他动作停下,我才低下头,看着秦衍蹲坐在地上收拾东西。他来之前应该刚剪了头发,从这个角度,我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抿起来的唇角。这一切都仿佛今天我梦里的场景,我本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的耳鬓,可是我又怕一碰到他梦就醒了。

过了片刻,秦衍把装着废弃棉签的纸袋抬手一扔,扔进了一米外的废纸篓。然后抬起眼睛看我,我和他默默对视了一会,忽然想起刚才在楼下酒吧里的话题,我说:“哦,对了…你怎么会来这找我?”

他安静了两秒,平静地说:“你当时让秦朔转告我的是,你要休息,让我不要去打扰你。可是你现在出来旅游,那我想你应该是休息够了,所以就来找你。”

我想起那天的事情,迟疑了一会,小声地道:“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欠你钱。”

他却眨了下眼睛,说:“谁说你没有欠我钱?”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话:“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秦衍看了我一阵,没什么表情地说:“好,那我们就来算算账。”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听见他说:“去年我问你要不要嫁给我,我当时说了,你可以考虑清楚再答复我,你考虑了一晚,然后发了条短信给我说你愿意,短信证据我现在还留着,按道理说,这是我们达成了一个契约。结果现在你又不嫁了,你们家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直接昭告天下。荞荞,这是你单方面违约,我当然可以索赔。”

他话音落下,我像个呆子一样傻了半天,半晌,抽了抽嘴角:“你在逗我吗?”

秦衍肃然道:“没有。”

我无语了很久,皱着眉来:“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是为了你好才不和你结婚的,你还要我赔你?再说…如果非要追究起来,也是你违约在前啊,我当然可以单方面解除婚约了。”

他却好像怔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为我好?”又顿了一秒,“我违约在前?”摇了摇头:“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你给我解释一下。”

我忍了一下,有点受不了他那副无辜的样子,脱口而出生气地说:“那时候你瞒着我去找岑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喜欢别人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都要结婚了,你还做这种背叛的事情,你把婚姻当什么了?你还敢说你没违约?”

我一口气说完,秦衍却没有半点回应,只是微微蹙眉,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晌久,说:“是因为这个?”

我抿了抿嘴巴,把头偏到一边,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还要拿出来自取其辱。可过了好几秒,我居然听到秦衍笑了两声。我顿时又把脸转回来看着他,本想问问他有什么好笑的,就已经听他开口道:“我是二十三岁认识的岑珈,是家里介绍的。我跟她交往了两年,然后才订婚。”

我说:“…你不用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

他却没有理会我,继续说:“可是后来我没有和她结婚,她出了些事情,说起来,这里面有我一些责任。”

我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说:“…”

他又道:“我一直想补偿她,但补偿的内容不包括我会娶她,我现在没办法和她一起生活,我对她从来也没有你误解的那种感情。”

“…”我又把眼珠慢慢从天花板上转下来,垂眼看着他,秦衍也看着我,静了好几秒,他说:“还有什么问题?”

我沉默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我觉得我有些明白了,就像他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些话一样,秦衍或许从来没喜欢过谁,不论是跟谁的婚约,都不过是他理性思考后的产物。

闭了闭眼睛,我又想,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不论他喜不喜欢岑珈,或者喜不喜欢我,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只是我搞不懂,秦衍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过来跟我说什么索赔的事情,难道他们家最近做生意破产了,给了他那么大的压力?

我睁开眼睛,没力气地说:“算了,就当是我违约吧。你要索赔可以,不就是点礼金么,我双倍赔给你。”

秦衍却沉默了几秒,压了压嘴角:“荞荞,你知不知道当时秦家给了你们家多少好处,双倍?你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我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家那时候凭关系帮我家拿了块地嘛。那你想要多少,我去跟我爸爸商量。”

他却又蹙着眉安静地看了我好一阵子,摇了摇头:“我不要钱,我要合约继续履行。”

我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突然愣了下,有点张口结舌:“那、那不行,我不能和你结婚…”

幽静的灯光里,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转眼看着别的地方,小声地说:“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

还没讲完就说不出话,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秦衍用手摁住了我下巴,舌尖伸进来左右上下扫了一圈,然后他松开我,与我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会下意识推开我,甚至生气,但你没有,说明你喜欢我。荞荞,这是弗洛伊德说的性本能。”

我惊愕地看着他,把脸从他手心里挣出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我是没有反应过来。”把右手架在身前握了握拳,“不信你再敢来非礼我一次试试,我一定打你!”

他安静了几秒,嗓音低哑得听不清:“那你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