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起身,双手撑在我两侧的床边覆了上来,我这次总算有些心理准备,一扭头往左偏,他却又很快追过来,突然咬了我一下,我一吃痛,他便顺势侵了进来。我也想以牙还牙地咬他,可是嘴里被他压迫得完全使不上力,只好抓住他衣领往外推,死活没有推开,反倒被他双手环住腰从椅子上捞了起来。又用力辗转了好一会,他退出来,好像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辗转着用气音说:“怎么不打我?”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又忍了几秒,终于一咬牙攥紧拳一拳挥在了他脸上。

秦衍闷哼了一声,束在我身上的力道也顿时松开了。他领口凌乱,蹙眉闭着眼睛,我有点慌乱地说:“你你你你是咎由自取,我我我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说着从他身边窜过飞快地往外跑,一开门,“砰”地一下撞到推着清洁车的服务生,她惊愕地看着我,愣了两秒说:“Miss, can I help you?”

身后秦衍低声笑了出来,我也不敢回头看他,连说了几声“NoNoNoNoNo”就赶紧跑了。

一路飞奔着跑出酒店主楼,跳上门口的一辆电瓶车,回到自己那栋别墅的房间里,坐在床边,我才发觉自己在大口喘气,胸口很闷,心脏也在狂跳,在床边坐了好一阵,却一直没有平复下来。我只好又去找水和药,吞下去后靠着床在地上又坐了一刻钟,抓着水杯的手才逐渐没有晃动得那么厉害。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了一下,我睁开眼睛,一手轻轻捶着胸口,一手拿出手机来看,是秦衍发来的一条短信:“出来,我在酒店无边泳池旁边的凉亭等你。”

看着那十几个字足足有三分钟,我慢慢把手机放下,看着眼前昏黑虚无的空气,呆滞了十来秒,又转头看了看那满满一箱子的药。心里似乎一下就冷静下来,我忽然清醒地想起,从我住的这个半山别墅要去到他说的那个凉亭,还要路过几个陡而狭窄的上坡下坡,那里电瓶车过不去,而以我现在的体力,也根本没办法走过去。

又坐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我拿起手机,给他回了一条信息:“你不用等了,我不会去。”

看着它已经发送成功,我顿了一下,又编辑了一句话:“我真的一点都不再喜欢你,也不想再被你纠缠。秦衍,我不想和你撕破脸,但愿你有自知之明,懂得好聚好散的道理。”

编辑好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摁了发送。手上仍有些发颤,我把手机丢到床上,抓着被单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很久,可是一直到屏幕暗下去,都没有短信再进来。

眼里忽然有一点发热,我把身子转回来靠着床深呼吸,抬起手来揉了揉眼角,又仰起头看着上空,天花板不知怎么变得非常地模糊,过了不知道多久,视线才逐渐清明。

我想,现在已经比原来好多了,或许再过不久,我就一点都不会难过了。

后来,又过了六天,我才从塞舌尔返程回家。

自然,在那晚之后,我也再没有在那个地方见过秦衍。

他是不是第二天就回去了,我不得而知,就记得那晚在他房间里,看见沙发上搭着他的外套。塞舌尔的天气不需要穿外套,但N市四月还有些凉,他那天应该是刚刚从N市过去。

但我想,就算是我这样不太在意脸面的人,收到那样的短信也会觉得羞辱难堪,更何况是秦衍,他有那么多的骄傲和尊严。

回家后到医院去复查,吃了一个月的药,情况还算稳定。但是医生听说我上个月出了趟远门,就叮嘱我这段时间好好呆在家休息,不能连续劳累,然后说了一大堆可怕的话,我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正好那段时间,合作的画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市里一个新的艺术区下个月开张,要办个挺隆重的开幕艺术展,画家协会也想找一些当代青年画家合作在里面办个画展,也可以展卖。我手头刚好有一幅差不多完成的画,就说等完成了给画廊送过去。

挂了电话我还联系了季行云,告诉了他这个消息,我记得他的脾气,怕他没什么兴趣专门为个画展画幅画,就说:“那艺术区造势挺久了,感觉影响力蛮大的,到时候应该会有很多人去看。虽然你已经是新生代画家里面超级有名气的了,但是也还是可以参加一下抬高身价啊,反正也没坏处。”

季行云听了,问我说:“有没有主题要求?”

我想了想,说:“没有吧,如果有画廊会告诉我的。”

他又思考了两秒,忽然笑了一声:“好,我参加。”

过了两周我便把完成的那幅画给了画廊,他们和承办方直接对接,也不用我操心什么。所以那之后我也没再关注这件事,直到又过去大半个月,我才想起来再过几天画展就要结束了,而我自己还没去看过。于是当天下午睡醒了午觉起来,我就去了那个艺术区。

六月初的太阳已经很刺眼,从车上下来,我在园区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后来看到一个流水一样灵动的建筑。记得画廊给过我一份园区的宣传册,画展应该就是这栋书画馆楼里办。

从下方淌着水的石板桥上穿到对面,书画馆周围绿树成荫,一下就凉快下来。我把墨镜往上推,今天是周末,来这儿玩的人挺多的,看完画展的人也从楼里一波波涌出来。我逆着人流走进去,看见有个人不经意地看了我两眼,然后突然停了停,拉了拉她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她旁边的人也很快转眼来看我,然后睁大了眼睛。

我有些莫名其妙,在原地站定了一下,过了几秒,又有个路过的人跟她们是一样的反应。我更觉得奇怪,往前走了几步,在看到第三个人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把他拦住,说:“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我脸上有虫吗?”

他愣了下,说:“呃,没有啊…”

我困惑地道:“那你看我干什么?”

他又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你好看啊。”

我搞不懂这是什么玩笑话,他又有些戏谑着道:“小姐,你身材不错嘛。”

说完那人就走了,我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还是没什么头绪。

走进书画馆里,四周猎奇的目光更甚。我不由得从包里掏出化妆镜,认真看看是不是我今天的妆画得太像唱戏的了,可是也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我也有想过是不是把墨镜重新放下来,可是觉得在这不算明亮的展厅内那样就像个盲人,只好忍着注目和疑惑开始沿着墙看过去,想赶紧看完一圈就走。

画展一共两层,在一楼没有看到我的画,我就走楼梯到二楼。刚走上最后一个台阶,看见正前方二十米外围了一小拨人。我抬眼看,他们面前那幅画挺大的,一眼望过去比其他参展的画都大得多,高约莫有一米九。但今天我没戴隐形眼镜,看得不是那么清。

下意识地往人群的方向走,刚走了十步,脚下逐渐有些迟缓,等走到那幅画前,我已经完全呆住了。

画前的一个观众回过身打算离开,看到我,轻轻“嗯?”了一声,旁边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也都慢慢回过头来,静了片刻,有人噤声,有人嘘声,还有小姑娘用羡慕的口吻对我说:“你男朋友好浪漫啊小姐。”我也无暇顾及他们的目光,只是抬头怔愣地看着墙上的自己。

这画的是在塞舌尔那天的日出,淡紫中隐藏着橘红的背景,在世界尽头的海上,苍穹下铺洒了第一缕天光。画中似乎还有一丝风,因为我身上那件薄纱一样的外衣衣角有些轻飘起来,还有那么一络头发飞舞着夹在我唇角边。

画的名字叫《日出》,可它却不算是一副风景画,起码连朝阳的影子都没有,整个构图更像是个人物画。我看了很久,觉得似乎有些不认识画上的自己,起码眼神和微笑都是我陌生的。但不论怎么说,这么美一幅画,我好像一下又回忆起那天心底被海风轻轻拂动的感觉,就仿佛画面上那涟漪起伏的海面。

周围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忽然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我拿出手机,犹豫着是不是给季行云打个电话,但又不太知道打了电话要说什么。听见身后有又游客的脚步声渐近地走过来,我想了想,把手机调成了拍摄状态,对着墙上的画横着竖着拍了几张,毕竟第一次有人把我画这么好看,留点纪念也是应该的。

拍完之后,我把手机装回口袋,想着还是离开吧,总被人当猴看,感觉有些尴尬。

就在转身的同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冷淡地说:“画展上不能拍照,你不知道?”

我的动作一下有点僵硬,脚下也停住,顿了两秒,转过头抬起眼睛。

后斜方两步的地方,秦衍双手插在口袋里,眯着眼睛看着墙上的画,过了好几秒,他忽然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示爱方式也够独特的,你怎么不干脆脱光了给他画,让全世界都看看。”

我愣了两秒,惊愕地说:“你胡说什么啊?!”

他连头都没有回,又盯着画轻笑了一声:“不过你身材有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他是靠想象画出来的,那他以后肯定要失望。”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咬了咬牙,想骂他,一时又骂不出来。转头又看了看墙上的画,当时不过是为了怕要下水在里面穿了泳衣,我本来觉得也没有什么,但被他这么刻薄地一说,竟忽然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羞耻感,耳根也开始发烫。我一下没忍住,生气地说:“怎么画的关你什么事啊,你算什么?你能——你能知道什么?!”

秦衍把脸转了过来,一脸漠然地看着我,我又说:“你都叫你不要再缠着我了,你怎么还跟踪我到这来啊?你简直…”顿了一下,“简直死皮赖脸!”

他唇角压了压:“我跟踪你?”轻哼了一声:“这展览不收门票,所有人都能来看,我不能看?”

我看着他冷笑了声:“你找什么借口?你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懂什么艺术?”

他唇边又动了动,却没说话,冷漠而犀利地看了我半晌。我抓着裙边其实有些心悸,刚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却没想到秦衍直接转身走了。

我在原地自己气了半天,过了好一会,窗边透进来的光线都有些暗了,才想起来要离开。气冲冲地下楼出去,没想到一出大门,又碰到一个熟人。秦朔在和一个看起来是场馆的工作人员说话,一抬眼就看到我。我给他甩了个白眼,径直走过去,刚跟他们擦身而过了几步,就被秦朔拉着拽回去:“哎哎哎,你什么意思?”

我回过头,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说:“你干什么啊?别拽我!”

秦朔愣了一下,跟旁边的人挥了挥手,那个工作人员就离开了,他看着我干笑了下:“怎么了你,吃炸药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看到你们就烦行不行?”

他更愣了,说:“我们?谁们?我跟刚才那女的?”

我说:“…”

他看我翻白眼,又皱着眉想了想,恍然笑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你不小心见到秦衍了?”

我瞪着他说:“什么不小心,你们就是蓄意的!”

他又顿了下,过了两秒,咝了声笑说:“他蓄不蓄意我不知道,但你别冤枉我,我可真不是大老远地来这就为了看你一眼啊,这艺术区是秦家的项目,我是来办正经事的。”

这回轮到我愣了愣,静了会,将信将疑地说:“我怎么没听说这是你们家项目,到处也没看见你们的标志啊?”要早知道我才不来。

秦朔解释道:“这是跟中源集团合作的项目,打着他们的旗号,其实是我们出的钱。”又看我一眼,“哎呀,这些事你不懂。”

我也没兴趣懂,偏过脸去,忽然想起秦衍刚才看我的眼神挺复杂的,我现在反应过来,他是在嘲笑我自作多情。心里一下更加憋闷,秦朔又说:“欸,对了,我还没进去看过呢,你参加这回的画展了吗?”

我随便应了声,他又道:“这样啊,那我必须得给你走后门啊,放心吧,前五里面肯定有你,虽然奖金也不算多,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怔了好几秒:“画展也是你们办的,不是市画家协会么?”

秦朔说:“我们主办,他们承办的,他们哪有什么钱啊,奖金当然是我们出了。”

“…”我彻底不知道说什么,撇了撇嘴,跟他说了句“再见”就走了。

过了几日,艺术展闭幕,我还真收到了邀请,作为画展的获奖者之一去参加闭幕颁奖仪式,我直接把请柬喂给垃圾桶了。账上还收到了一笔钱,不过看不到对方账户,没办法退,只好算了。

后来有一天,有人往我家里送来了一个巨大的东西,拆开包装一看,居然是那天画展上季行云画的那幅《日出》。当时我爸爸和陈芊也在旁边,陈芊对着画欣赏了半天,说要把它挂在客厅的墙上。我爸就坚决反对,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竖着眉说:“这么有伤风化,你还是挂你自己房里去吧。”停了一下,又八卦地追问我:“这是谁给你画的啊?你们进展到哪个阶段了?”

我不知道怎么答,只好溜回房间了。后来把画让人挂到我屋里的墙上,我想起来那天一打岔,都忘了要给季行云打电话。想了想,觉得直接打电话说可能会尴尬,就给他发了条短信,感谢他给我画了这幅画,还把画送给了我。

不一会他回消息过来,说我是该谢谢他,那画有人出了很高的价他也没卖。这段时间他回西班牙看望他祖父祖母去了,等他回来让我请他吃饭,我当然答应。

本以为整件事到这里就算完,但谁知后来,我又听说了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是近月末的时候,之前大学的同学办了个同学聚会,其实是高年级的学长组织的毕业五周年聚会,但绘画系的学生不太多,所以也把我们低了几届的一起叫上了。原本我不是很喜欢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但自从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是倒着数的之后,似乎对喧杂热闹的烟火气也就再不反感。

当晚坐在人群里听高年级的学长们聊天,议论现在谁是当年他们毕业的人里头混得最好的。有人说周某某自己开了个画馆生意很好,有人说孙某某的作品经常在海外的艺术杂志上刊登,我听了半天,后来终于有人提到季行云。一说起他女同胞们就很兴奋地想挖他的八卦,但跟他很熟的人不算多,就听一个当年和他一个寝室的男生说:“上个月他回来了一段时间,我还偶然见了他。人家毕竟是年少就成名的,身价当然很高了,每回春拍秋拍都是稳定字七位数以上,每年画个两三幅画就足够了。”

人堆里发出一片艳羡的声音,这时,又听另一个人说:“但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好像摊上什么事了啊,好像说有公司要起诉他违约,索求巨额赔偿。”

我闻言愣了愣,还没张口,旁边已经有人帮我把疑惑问了出来:“起诉?怎么回事?”

那学长说:“好像是前段时间他参加了个画展,当时明明签了合同说是同意展卖的,结果后来有人出价他又不卖了,估计主办方觉得没法跟买家交代吧,而且他也的确是违约了,所以人家一气之下就要起诉他。”

我听着觉得不太对劲,思考了阵,开口问说:“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画展,哪个主办方?”

他道:“应该是前段时间那个西海艺术区开幕的时候办的一个展吧,主办方是谁就不清楚了,我也是跟朋友闲聊的时候偶然听说的。”

我整个人有点懵,后来想了一整晚,回到家里,我给季行云发了条短信,问他怎么回事。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没什么事,画本来就不打算卖,只是当时签合约的时候没看合同条款就直接签了。我又问他是谁向他索赔,索赔多少,这一次他却没有回复我。

在房间里抱着手对着画思考了很久,想起那天秦朔告诉我,他们秦家就是主办方。我心里也有百分之六七十确定,这种动不动就要起诉要索赔的差不离就是秦衍的作风。可是我又想,秦衍明明知道季行云是我朋友,虽然我跟他闹过一两次不愉快,但我们也还没有到那种反目成仇的地步,他应该不会做这么绝的事情。

自己纠结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我只好打了个电话给廖筱非,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跟她讲了讲,让她帮我判断判断,谁知她只想了不过一秒就嗤了声,道:“那还用想啊,肯定是秦衍啊!”

我犹疑地说:“可是我觉得他不至于啊,那话怎么说来着?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跟他毕竟还有点交情不是么…”

她一听就冷笑了起来:“你们家跟他们家现在都撕破脸了,你们俩还说得上什么交情啊,他还能给你什么面子?你别逗我了,我看他就是故意整你朋友,实际上是为了针对你。”

我愣了两秒,有些迷茫地道:“什么撕破脸啊,谁跟谁撕破脸?你在说什么呢?”

廖筱非也愣了下,说:“啊?你不知道?”

我回忆了几秒,还是很茫然,我说:“我没有跟他们家任何一个人撕破脸啊,就连跟秦衍他妈那我也说的是我们是和平分手的。”

廖筱非莫名地道:“那估计是你前段时间不在不知道吧?你应该去问问你爸爸。那时候你爸爸跟外界说你们俩解除婚约,谁知道秦家的人不同意,还出来辟谣。结果你爸爸也是挺硬气的,直接当他面就说他秦衍始乱终弃过河拆桥,这辈子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他们家股价就阴跌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反弹呢。虽然说这也撼动不了他们家什么,但损失也挺大的呀,而且他秦衍的名声也算是毁了,他记恨你在心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僵了有半分钟,又回头看了看我的房门,说:“真的?我爸爸居然跟他们闹成这样了?不会吧,他跟秦叔叔都好多年朋友了啊…”

廖筱非说:“再好的朋友能比得上自己亲闺女么,你又不是充话费送的,你爸当然得为你出头了。再加上这件事本来也是秦衍理亏,他爸妈能说什么?”

我又滞了好半晌,忽然有些担忧,压低了声音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家没有怎么样我爸吧?”

她说:“那我就没听说了,你自己问你爸啊。”

我在房间里来来去去徘徊了几步,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廖筱非又支吾着道:“唔,那什么…阿黎,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移情别恋不喜欢秦衍了啊,你要是不喜欢他的话我就再告诉你件事…”

我说:“啊?什么?”她在那踟蹰地沉默,我等了好半天,着急地说:“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她犹犹豫豫地说:“哦,是这样的…我前几天跟我妈去逛街,正好碰到秦衍他妈了,他妈身边还带了个姑娘。我当时用我的火眼金睛一看吧,我就知道那一直缩着脖子跟个柔弱的鹌鹑一样的女的肯定就是秦衍那前女友。我们家跟他们家也不太熟,我妈知道你跟秦衍吹了,就随口问了句说,哟,这么温柔漂亮的姑娘是谁啊,是你的准儿媳吧结果他妈还真的‘欸’了一声,我当时就想,靠,秦衍还真他妈够迅速的,一看你们家是彻底没利用的可能了,立马就回去追求真爱了。”

我握着电话发了很久的呆,后来是怎么挂断的都不记得了。

当晚辗转反侧,不知为什么,我似乎一直在梦里想起在塞舌尔的那天晚上,秦衍说他还想履行我们的婚约。我还梦见我哭了,我在梦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说我其实真的很想答应你,可是我不想害了你,我梦见秦衍好像说了很多好听的安慰我的话,可是画面一转,所有美好的场景又一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天展馆里他嘲讽的眼神和表情。

我一下就在黑暗里醒了过来,后半夜也再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秦氏总部,算起来我上次踏进这里和现在已经时隔一年,所以前台能认出我,惊奇诧异地叫了我一声“黎小姐?”的时候,我还觉得挺意外的。

但我没什么好气,我问她说:“我要找秦衍,他在哪儿,不会出差了吧?”

前台犹疑了一下说:“哦,小秦总啊…他今天没有出差,在办公室呢。”

我说:“好,谢谢。”然后就扭头往记忆中秦衍办公室的方向走,也没理她在后面喊:“哎黎小姐你预约了吗小秦总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我走得很快,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转过了拐角,总经理办公室果然还在那个地方。稍微停了一下,我抬手用力敲了几下门,又等了几秒,听见秦衍的声音道:“请进。”

我准备了两秒吸了口气,然后就气势汹汹地一下拧了门进去,门一打开,脚步却蓦地有些顿住。屋子里不只秦衍一个人,还有林秘书和另外几个手里拿着文件的人也站在他办公桌旁边,看起来似乎是在听他指示工作。秦衍在办公桌后看着我,我不确定他的眉心是不是微微动了一下,那四五个人也一同齐刷刷地扭头看着我。

看样子来得不太是时候,但我转念一想,要是这时候说“不好意思你们先忙我下去侯着”,又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不像是来找他算账的,所以就干脆抱着手梗着脖子杵在门边。

又沉默了好几秒,秦衍转头对林秘书说:“你们先出去吧,按我刚才说的,后面的工作小林你来安排一下,回头向我汇报。”

林秘书垂首道:“好的。”

说完那一行人就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我往门边让了让,林秘书走在最后一个,出去时还和我点了点头,然后顺手把门带上了。

空间一下变得密闭而岑寂,我抬眼,隔着十米的距离盯着他,秦衍也在桌子后看着我,好几秒后,似乎轻哼着笑了一声,清清冷冷地说:“真是稀客。”

我从门边朝他走过去,停在了他办公桌对面,也不想跟他废话,我说:“我找你有事情。”

秦衍偏头观察了我几秒,语气没什么情绪:“看样子不像是好事。”

我压住火气,尽量平静地说:“你没做好事,我当然也没好事找你。”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我顿了一下,咬了咬牙,说:“秦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冲我来,暗地里整我朋友干什么?”

他又沉默了一阵子,轻飘飘地眨了下眼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听不懂?”冷笑了一声,“你们家下面的一家艺术投资公司向季行云索赔的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秦衍看着我,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过了一阵,却低头拉开了左手边的一个抽屉。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谁想他却只是拿出了一包烟和打火机,我有些愣住,记忆里似乎还没见过秦衍抽烟。他慢吞吞地抽出一支烟点上,然后又垂着眼慢悠悠地靠在椅子上,指尖夹着烟慢条斯理地送到唇间。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气急败坏,提高了音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在和你说话!你默认了是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想大家恩断义绝,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抬眼看我,缓缓从唇边吐出一口烟,由浓转淡的烟雾中,他忽地冷笑了一下:“朋友?没什么兴趣。”

我一下怔住,他又神色淡漠地说:“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来碰瓷,那我让秘书给你一个下面公司法务的电话,你去跟他们理论,我没空为了这点小事接待你。”

我恼火地瞪着他:“我来碰瓷?到底是谁碰瓷?你明知道季行云是我朋友你还这么做,不就是想对付我么?我知道我爸爸做了些不利于你们家的事情,你要对我干什么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为什么要牵连别人?!”

他漠然盯着我,静了两秒,一副谈判的口吻道:“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但你朋友他的确违约,我也有权那么做。”

我紧咬着牙,半晌,点点头说:“那好,你向他索赔多少钱?我帮他付给你。”

秦衍又吸了一口烟,闻言哼了声吐掉:“你帮他付?他才是当事人,你有什么资格帮他付?你们有什么法律关系?”

我没有说话,沉默了几秒,他又嘲讽地道:“如果你非要付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之前我找人向他询价的时候,他狮子大张口地说八千万,我就支付了五成的定金,现在他违约,你是不是也要像上次和我说的那样,像赔礼金一样地双倍赔给我?那我估计往后的十年你都要为我打工…噢,当然你可以回去找你爸爸帮你,不过你爸爸之前特别硬气地要求终止一个跟我合作的项目,我只好撤了资,结果后来没有秦家背书,好几家银行都不肯再给他展期或者授信了,我估计他现在资金流有点紧张,荞荞,你现在再去给他添乱,是不是有点不孝?”

静了好几秒,我说:“秦衍,你真是卑鄙。”

他没说话了,又吸了两口烟,唇边上挑的弧度慢慢收了回来。不知怎么我眼前逐渐有些看不清,就看见他突然把烟从指尖转到手心里一下掐灭,然后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他站起身绕过硕大的办公桌朝我走过来:“你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你有什么那么委屈?!”

他不说我都没有意识到我竟然哭了,连忙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秦衍却抓着我手腕把我硬拉回去,厉声说:“论卑鄙我没有你卑鄙,你才最会玩弄别人!你帮不帮他赔那是你们的事,还到我这来装什么可怜?还是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贱,你掉两滴眼泪我就会妥协了?!”

他掐得我手腕都疼,我用力想甩开他,却根本挣不开,我疼得大哭了起来,我说:“你放开我!我什么时候玩弄别人了?我玩弄谁了?我什么时候装可怜?我告诉你秦衍,我讨厌你,我恨你,以后你千万别让我抓到你什么把柄,否则我一定对付你!”

他不作声地死盯着我,几秒后,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恨我?”又点点头笑了声,“现在又变成恨我了…我看你能怎么对付我!”

说完我还没反应过来,秦衍突然拎着我的手腕一下就把我拽了起来,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关节都快被他拽脱臼了,腿上被什么力量托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就坐到了办公桌上。还在天旋地转的时候,他就已经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可是这一次不同以往,我只感觉到唇间舌尖都是纯粹的疼。推了他几次没推开,我又用力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可是就连这样他也没有松开我,反而放在我腰间的手用力一扯,我不知道听见哪里的衣服撕裂的声音,整个人顿时惊吓地有些失去控制,手在桌上拼命慌乱地摸寻着,后来也不知道抓到个什么,就胡乱而本能地往他脸上砸了下去。

我睁着眼睛,眼见着我把那尊蓝白色的琉璃摆件用力地砸下去,最后一瞬间,秦衍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他被我的力道震得一下子松开我,水晶撞到他小臂上,啪地一声碎了,声音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花瓶落地。心里猛地抽紧,我低叫了一声,看见他用手护着眼睛,可小臂上和唇边都有被碎裂的琉璃划出的痕迹。

整个办公室突然变得死一般静寂,我坐在那里,全身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和脱力,脑海也一片空白。秦衍站在离我一步外的地方,他慢慢把手放下来,偏了偏头,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仿佛雕像一样凝滞了几秒,又侧着脸抬起眼睛看我,他手臂上的伤口应该有些深,血迹已经染红了他的袖口,脸上的划痕也开始渗出血珠,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却突然真的觉得很害怕,不是因为他被划伤,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我也说不好,只是看着他很紧张地道:“对、对不…”

门外忽然有人惊慌地拧开门撞了进来,听见林秘书的声音:“秦总,是不是黎小姐…”一抬眼看到我们,又一下戛然止住。

空气凝固了片刻,我把头低下来,伸手拉了拉滑到肩上的衣服,又拨了一下头发。秦衍微微侧了下头,然后往我前方挪了半步,挡住了我的视线,又过了两秒,他说:“没事,出去。”我抬头看他,他的声音有些哑,目光也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林秘书没有应话,犹豫了一秒,还是低下头关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