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敢靠近朕的闺女?

这小王八蛋还没混进内阁胆子就这么肥了?

朱福媛进来述职的时候,正看见张居正站在父皇面前,神情淡定自若,任由朱厚熜问出种种问题出来都对答如流。

朱厚熜一眼就瞥到了后头等着的女儿,只挥手示意这小子先滚下去,却看见他们两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咳!”

张居正憋着笑微微点头致意,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咳咳!”

真是仗着年纪小胆子越来越大了——

朱厚熜把脸冷下来,沉声道:“不要说多的废话了。”

他刚才存心想为难下那个下下任的预备首辅,没想到那混小子什么事儿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说话也滴水不漏,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就是这样也离福儿远一点!

朕的闺女是你能喜欢的吗!

“大明律的修订已经快结束了。”朱福媛虽然比姐姐少了几分大气沉稳的气质,但眼眸神情都冷冽纯粹,明显是在大理寺从小见习沾染上去的。

但凡锦衣卫大理寺这种需要决断杀伐的地方,人都少了几分生气,做事大多干脆决绝,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父皇,”她只顿了下,并不掩饰的开口道:“陆大人已经消失了接近两个月了,您为什么从来不过问呢。”

过问?

怎么过问?

朱厚熜只翻了下自己私藏的那些东西,还有陆炳赠与虞璁的各种礼物和书信,就知道这两人搞不好一开始就搅和在一起了。

很明显,自己这穿来穿去的,把二十一世纪的种种见闻如获至宝般的带了回来。

那混账就把朕的发小给拐了回去!

当然这些都是腹诽,他再怎么想发脾气也不能在小女儿面前甩脸子。

“咳。”朱厚熜掩饰道:“锦衣卫那边都没有动,你急什么?”

“可是父皇,”朱福媛毫不避讳的开口道:“民间已经开始谣传,说是陆大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仗着恩宠为所欲为,已经被您私下处决了。”

废话,这消息还是自己让沈炼放出去的。

朱厚熜只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不紧不慢道:“他有机密的任务在身,需要死遁。”

朱福媛怔了下,没想到回答竟然是这样的。

难道和英法那边有关系?

他们兄弟姐妹是被陆大人从小一手带大的,父皇十几年前根本没空照顾他们,每次出去玩也基本上是面冷心热的陆大人呵护着。

虞哥哥和严哥哥已经远赴海外了,陆大人也不见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层缘由。

“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朱厚熜只轻咳了一声,想了想问道:“这十几年来,宫里可有女官与哪位大人沾染过私情吗?”

朱福媛想了想,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果然。

朱厚熜觉得有些头疼,开口道:“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放着。”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

办公室恋情和校园恋情都是被明令禁止的东西,但哪怕制度和管理者三令五申,也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是在《1984》那样冰冷而黑暗的环境里,人们也会忐忑的相爱。

何况是如今越来越开放的朝廷呢?

问题就在于,爱情这个东西是平等的,可婚姻是不平等的。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大概是因为风声和舆论的缘故,还没有出现过官员成婚的情况。

可是哪怕虞璁想不到这一点,朱厚熜也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女官进驻,伴随着经济和文化的高度发达,这是迟早的事情。

——可三宫六院还在,妻妾制度也没有被管理过。

-2-

大概是在嘉靖十七年的时候,虞璁开放了女帝的竞争权限。

在本朝皇嗣都年满二十的时候,可以开启继承人的选拔竞争。

但是公主必须在竞争结束之前,至少生育一次,才可以拥有最终的被选择权。

虞璁当时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其实良心上并过不去。

他虽然从嘉靖十年就开始调整公主和驸马的对应权限,予以更多的权力和人权,免得出现公主守活寡的情况。

但是爱情和地位,有时候就是不能兼顾的。

——至少生育一次保证的是,在真正上位之后,这个储君又或者是帝王,不会因为怀孕生子而殒命。

他甚至提前在太医院制定出了完整的监督和掌控机制,无死角的避免了任何一个环节会有人动手脚,利用帝君生育的时候夺权害命。

但是,古代的医疗条件毕竟比不上现代,而且哪怕是现代,也有非常可怕的羊水栓塞——一旦成为那不幸的百分之一,请再多医生都没有任何意义,根本救不回来了了。

他当时在做这个选择的时候,朝中明面上无人反对,其实暗流涌动不亚于当年抬武官兴征伐之策。

他愣是一个人扛下所有的压力,把这一条法令落实到点了。

婚姻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太多能够令人神往的地方。

公主归为天子之女,哪怕是受了委屈,如今也有一纸休书的权力,不仅可以纳多个陪侍,在家中的地位亦是所有人之上,没有任何人再能如从前般给脸色使绊子。

六个孩子之中,朱载基成亲的最早——他在军营里结识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武官,虞璁也乐得让他们两这样投缘的佳偶在一起,成亲一年之后就有了孩子,现在都已经能到处跑了。

而朱寿媖则是第二个成亲的。

她当初在年纪尚幼的时候,就当着所有的面说出要做女皇这样的豪言壮语。

而她也从来没有松懈过。

朱厚熜在审理消息的时候,还特意看过这一页。

在发现长女嫁给了戚继光的时候,皇帝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是,怎么会——居然?!

戚继光是嘉靖七年生人,比媖儿虚长一岁,是科举考试入京的。

朱厚熜清晰的记得,历史中的戚继光是个武将,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从小就通晓儒经史学,在之后的几十年忠心耿耿的守卫东南,在驱逐倭寇等事情上颇有建树。

问题就在于,如今这个世界,别说日本了,连朝鲜都只是中国的一个省——虽然没有湖广地域宽广资源丰富,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个略鸡肋的国家都被虞璁设法拿了下来。

戚继光没有倭寇可打,反而顺着科举改革的潮流进入宫中,眼下同样进入了发改委,开始研究东南的经济转型问题。

根据记载,虞璁在嘉靖二十年主婚,让这两孩子在一起了。

皇帝是黑着脸看完这一段的。

按照明代的传统,男女婚嫁皆有‘以时’之说。

男女的下线分别是十六和十四岁,但在少数大户人家,十三岁一过就可以开始议婚了。

而上线则是二十五和二十岁——女子如果二十岁以上还未成婚,则会被认为‘过时’。

过时这个词,可不是现代‘out of style’这样的概念。

由于国学渊源,人们普遍认为先时者易夭、过时者易病,都不能顺阴阳交济,以保太和。

朱厚熜去了一趟现代,自己三十多了都没有结婚——大概是因为心态问题。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做了半辈子的皇帝又被空投过去做现代人,实在没办法对一般的女子动心。

好在虞家父母本来就开明,哪怕孩子是不婚主义者也没有怎么指责。

可等朱厚熜又莫名其妙的穿回来,看见孩子们一个个十几岁就已经婚娶了,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他现在大概和当初刚来的虞璁一样,需要调和自己内心既现代又古老的内心,甚至有些混乱。

话说回来,皇嗣的婚姻总归是有朝廷做靠山,碰到什么问题都基本上能轻松解决——也没人敢得罪一个公主之位的老婆,何况搞不好她还要娶三房陪侍跟自己争宠。

正因如此,伴随着朱寿媖进入发改委,光明正大的嫁给了自己的同僚——同样天赋异禀的戚继光,整个北京城为之轰动,许多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掐指一算,嘉靖二十年,也就是去年的事情。

“父皇。”朱福媛在静默之中,缓缓开口道:“你觉得,女子和男子,是一样的吗。”

朱厚熜抬起头来,看着那个面容青涩,可神情却沾染上成年人特有的复杂情绪的女儿。

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一样的吗。

女人,真的可以不被物化为生育的工具,泄欲的玩物吗。

女人真的可以拥有独立的人生,不用关心任何人的嘲讽和否定,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朱厚熜在现代,见过太多独立自主的女性。

他在北大的时候,也一度为许多女教授的知性和成熟而惊讶。

自己的很多旧有观念被颠覆,许多想法也随之改变。

面对这个问题,朱厚熜只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始回答。

“福儿。”

“人如果甘愿被划分归纳,就毫无选择可言。”

“你如果把自己的身份定义为,女人、公主、我的女儿,这些标签只会成为束缚你的枷锁,哪怕是纯金打造的,也只是枷锁而已。”

他抬起眼睛,看向那个略有些茫然而又彷徨的孩子。

“你不要问,女人可以获得什么,自己可以成为怎样的女子。”

“你只需要看,自己希望成为怎样的人。"

朱福媛怔了一下,没有回应他。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和姐姐还有沈首辅,差距在于哪里。

就如同当年下棋时一样。

自己前瞻后顾,踌躇不前,凡是都顾虑太多,不肯去冒然试探。

可无论是沈首辅,还是寿媖姐姐,他们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种种评价,也不去管所谓的规则和礼制。

想要,就去争取。

想赢,就去动手腕。

根本不讲任何的道理——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很多时候,就是根本不讲道理的。

朱厚熜还没有注意到女儿开始新一轮的思考人生,反而在继续想这件事情。

是的,男女平权的事情,确实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哪怕他朱厚熜力行改革,真的把天下女子都解放出来,其实也没有任何意义。

思想和个人的追求,永远比一切都重要。

朱厚熜看着朱福媛,仿佛看到了刚入宫时的自己。

彷徨无助,没有任何支援,但是又忐忑的想要争取些什么。

“有关女官婚嫁的事情,朕会自己亲手裁定——”

所有正八品以上的女子,但凡婚嫁,一律只得行坐主位,不得被纳为偏房。

于此同时,官员成亲可以和离,若有意见分歧可以请大理寺裁定。

告示出来的时候,满朝文武为之轰动。

几乎连京城都跟沸水盈锅一样,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议论这件事情。

为官的女子可以自由的婚嫁了!

那岂不是说,当朝声名远扬的沈大人,也可以自由的嫁给任何人了!

更不用说皇家银行副行长戚灵,还有其他那几个才貌双全的女官!

在政令下达的当天,许多个女官府邸的门槛都差点被求亲的人踏坏。

但乾清殿里,一切都静悄悄的。

朱厚熜召集齐了那六个皇嗣,看了眼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道:“虽然有二十年之约,但由于朕自己的顾虑,决定从今日起,开启储君的正式选拔。”

“你们六岁以后的所有得分记录,在锦衣卫那里都有三重备份,但是终极的测试,会占更高的权重。”

“整个测试,为期五年,刚好等你们到了盛年之时,储君的位置,朕也能放心的交出去。”

这件事,是自己在思忖了无数个深夜以后,才谨慎的做出的选择。

有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万一自己又穿走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在寂静之中,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问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

“父皇,”朱载基抬起头,神情平静道:“儿臣想问,可以退出这场竞争吗。”

朱厚熜愣了下,没有想到孩子会说这样的话,只下意识的点头道:“可以。”

皇帝这样的位置——自己等了十几年才回来做,你居然不想要?

“父皇。”朱载壡和朱载垕同时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的开口道:“儿臣也想放弃。”

“儿臣申请退出。”

朱厚熜看着这三个目光坚定的年轻人,彻底懵了。

真……真不想当皇帝吗?

你们都是怎么了?!

第150章 【番外·古代篇】

俗话说, 人越是得不到,就越会眼巴巴的、挠心挠肝的想要那样东西。

而如果在得到不久以后突然失去, 类似的感觉会以数倍叠加。

就比如说皇位。

朱厚熜原本都安心做一个藩王、乐乐呵呵的过一辈子了。

谁能想得到, 他的表哥朱厚照就这么无儿无女的一命呜呼, 杨廷和还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跟张太后挑中了他,让这位还在湖北安心划船啃藕的藩王一脸懵的进了京。

正因如此, 在他龙椅还没有坐热,刚找到点杀伐决断的感觉时, 猝不及防的穿越和巨大的认知落差,直接让朱厚熜一度陷入了绝望之中。

要知道人的骄傲和自信一旦在现实面前击碎,很难再拼接回来。

当他颤抖地读过一行行的文字,去触碰先进而又开放的现代世界, 去感受新时代的文化和制度的时候, 那种格外渴望逃回安全区的情绪让人只觉得煎熬。

所以在北京的十几年里,他前半段时间都在靠学习和沉睡来处理崩溃的内心。

可是对于回到权力中心,不再成为一个普通人的心情, 是从未消散过的。

相比之下,几个孩子则完全不是这样。

古代的皇子,要么因为接触权力太晚, 前期挠心挠肝想要争取,而做出许多过激的事情——比如康熙家的太子或者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