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音见状,赶忙拍了拍霍诚的背,让他别生气:“爸,我这不是来一会就走了嘛。妈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看我来得及走的也急,就随便拿了一双给我。”虽然身上冷的直打哆嗦,霍音还是固执地扯着霍诚的手臂,说:“爸,我身上穿的多,真的没事,不冷的。别我难得回来一次,您就跟妈吵架…”

被霍音一劝,霍诚的怒气消了大半,陈丽芹也心安理得地揣着拖鞋走开了。

厨房里发出噗噗地声响,一阵特殊的茴香气息伴随而来,霍诚赶忙跑进去揭锅盖。过了会,他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霍音说:“小音,中午别走了,留下吃顿饭吧。今天你爸我正好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炖猪蹄。”

霍音摇摇头说不用了,推脱说待会诊所里有事,要急着赶回去。这下子霍诚也没好意思挽留了,毕竟一切要以霍音的工作为重。

霍音去书房里看了看霍辞,霍辞正一门心思地在写作业。霍音也不好打扰他,就靠在门板上偷偷地看他。大约是注意到了霍音的注视,霍辞抬起头恨恨地剜了霍音一眼。

每次单独面对霍音的时候,霍辞总敏感得像是只老虎,百米之内都能闻到霍音身上的荤腥,然后用充斥着愤怒的眼神瞪着她。霍音想,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她应该早就被霍辞碎尸万段了。霍音并不知道,霍辞对她这样的愤怒,到底是由何而来。因为,在转学读大二之前的记忆里,霍辞都是一个乖巧的小男孩。但大二之后的记忆里,霍辞一直是个暴躁易怒的少年。霍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但作为姐姐,霍音对他的爱,永远都是包容。

霍音的脑袋开始发涨发疼,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探究回忆里的事,但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每每想起,总会伴随着剧烈的头疼。霍音也去看过医生,医生也没说什么,只说是生理性的头疼,没有大碍。

**

“小音,都快到午饭时间了,真的不吃顿饭再走吗?”霍音离开的时候,霍诚站在厨房门口亲切地询问着她。

霍音笑着说不了,霍诚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让陈丽芹去送送霍音。

站在玄关门口换鞋的时候,霍音一不小心就看见了门口鞋柜上的崭新钥匙串。霍音也不敢明说,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陈丽芹:“妈,我今天用钥匙开门的时候,突然打不开我们家的门,是锁坏了吗?”

陈丽芹一边换鞋一边说:“哦,前几天老新村改造,正好让他们把老锁给换了。”换好鞋之后,她又抬头觑了一眼霍音:“省的有外人到我们家里来,偷偷拿走了我们家的东西也不知道。”

“是这样啊。”霍音笑容艰涩,她想陈丽芹口中的外人,应该指的就是她。

“要拿一把走吗?”陈丽芹拿着钥匙串在霍音眼前晃了晃,又匆匆放下,生怕霍音真要了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霍音睁大了眼睛,防止眼泪掉下来。她很难得地硬气了一次,说:“不用了,反正我也不经常回家。”

“哦,那好。”

两人一同走出家门。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提起过今天是霍音的生日,因为没有人会记得。

而家人的刻薄,霍音也从不舍得记在心上。毕竟,他们生她养她,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怎么还能奢侈地要求他们给予她与霍辞同样平等的关爱呢?

第5章 (五)

第五章

霍音在街上游荡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到了吃饭的时间,胃饿得发疼了,霍音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连午饭都还没吃。

霍音走到一家路边摊,点了一碗麻辣烫,倒了半瓶的辣椒油。吃着吃着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老板娘看见她眼泪留个不停,就热心地凑上去问她是不是遇上不开心的事了。她只是仰着满面泪痕的脸,指着倒了半碗辣椒油的麻辣烫,笑着说:“一不小心辣椒油放太多了。”一边说,她的眼泪还扑簌扑簌地掉进了热腾腾的碗里。

老板娘信以为真,不忍心看她再这样,就给她按照原来的配料换了一碗清汤寡水的,不沾一点辣腥。霍音哑着嗓子说谢谢,然后一言不发地吃完,放了双倍的钱在桌子上。

**

等短途汽车回市里的时候,霍音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起来。

“喂,是霍音吗?”低沉黯哑的声线,有着霍音最为谙熟的音色。

“是。”

在这之前,结婚的一年多里,梁淮则从来没有给霍音打过电话。也因此,对于梁淮则的来电,霍音是生疏而又陌生的。

他说:“霍音,我需要你。现在、马上。”

梁淮则从没有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霍音说过话,能让梁淮则这么着急的,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白微娆,一个是梁慕尧。前者已经死了,答案显然是后者。

想到梁慕尧,霍音的心猛的一抽,下意识地问道:“是慕尧出事了吗?”

“是。”梁淮则的回答简洁明了。

“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清觉寺。”

电话挂掉的那一刻,霍音就立马打了车往清觉寺的方向去。霍音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传闻中枫南市最为灵验的寺庙。当然,也只有梁淮则这样的疯子才会信…

霍音家在郊外,清觉寺也在郊外,打车过去不过也才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但偏偏清觉寺设在山上,车子无法开上去,所以霍音只得沿着那几百阶的石梯往上爬。爬到最后的时候,她连脚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是机械地在往上爬。因为她知道,梁慕尧现在需要她。想到梁慕尧犯病时的样子,霍音的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好不容易爬到山上,霍音才看见了那个一大一小的身影,而那时候,梁慕尧已经乖巧地在梁淮则肩上睡着了。

山上雾气重,层层叠叠的,她明明和他们俩隔了才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半个世界一样,遥不可及。梁淮则一手托着梁慕尧,另一手很温柔地在拍打他的背心。霍音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柔的梁淮则,温柔到连目光都要沁出水来。

听到霍音的脚步声,梁淮则才慢慢地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食指附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霍音很识相地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不吵醒熟睡中的孩子。等走到梁淮则的身边定睛一看,霍音才发现他的身上竟然沾了好几滴血珠,猩红的颜色镶在梁淮则的白色衬衫上,显得有些突兀。

“怎么回事?”霍音压低了声音问。

梁淮则轻轻地将梁慕尧的胳膊抬起来,霍音才看见了梁慕尧手臂上的伤痕。稚嫩的手臂上被抠地陷下了一个凹坑,还在往外冒着血珠,霍音看的触目惊心。自闭症患儿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往往会产生重复而刻板的行为,而这种行为极有会伤害到自己。

“梁淮则你怎么当人父亲的?!慕尧才交给你不到一天,你怎么就弄出这种事情来了。”霍音的声音有点大,不知道为什么,她忍不住地想要教训他。虽然梁淮则比她了整整七岁,可以说是她的长辈,但在梁慕尧这件事上,霍音真的不能苟同。

霍音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梁淮则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不是不心疼梁慕尧,只是看见霍音这样气急败坏的表情时,他忍不住笑了。他无奈妥协道:“好好好,是我不会当人父亲了,这样可以吗?”

霍音见梁淮则讨饶了,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作为报复。

“先给慕尧的伤口消消毒吧,这样下去会发炎的。”梁淮则说。

霍音虽然对外科方面涉猎不多,但是对于梁慕尧的事,她还是尽心尽力的。她昂起头问他:“山上人都没有,哪里可能有酒精供你消毒用啊,我看还是我先抱慕尧下山吧。”对于梁慕尧的事,霍音本能性的心急迫切。

梁淮则比霍音高了一整个头,他低头看她的时候,恰好能看她泛红的脸颊,大约是因为刚刚跑的太急了的缘故。不知为何,梁淮则忽然觉得她的侧脸很好看。

他说:“寺院里有主持,你去问他们要要看。他们常年住在山上,应该有备应急的医药箱。”

“好,我这就去。”霍音二话不说就跑进了寺院里。

望着霍音焦急离去的背影,梁淮则忽然有些出神。如果他的小娆还在的话,慕尧要是受伤了,她应该会跟霍音一样着急吧。

当然,那也只是如果而已。

白微娆已经死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即使梁淮则不愿意承认,但也终究已经变成了现实。

人生最残酷的一点,永远是能够把希望变成绝望。

**

寺院外是一片竹林,绿意幽幽的茂密成片,辅以山上浓重的雾气,倒真像是个仙境了。

霍音把应急药箱要来的时候,梁慕尧已经醒来了。梁淮则怕他乱动,就一直把他按在怀里。不能动手动脚,梁慕尧就不高兴了。因为不擅长说话,所以他只能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梁淮则。梁淮则也装作赌气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回瞪着他。

望着父子二人僵持的样子,从寺院里走出来的霍音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自闭症的缘故,梁慕尧对于霍音很是依赖。因此,在霍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像是只渴望主人溺爱的小狗一样,在半米之外就感知到了她的气息。

他不怎么会说话,张着嘴巴啊了好久才蹦出个“姨”来。

霍音对着梁慕尧笑了笑,走到他的身边刮了刮他的鼻子:“我不在的时候,慕尧你是不是又不乖了?”

梁慕尧虽然是个孩子,但也很懂得讨好霍音。他不说话,只是拼命地左右摇晃脑袋,想表达出自己没有的意思。但是,他不说话只单纯用动作表明心思这一点,让霍音很不满意。

对于一个自闭症患儿,引诱其发声也是治疗方案之一。

霍音装作看不懂的样子,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慕尧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道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梁慕尧张着嘴来来回回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不是。”

字正腔圆,说明梁慕尧的语言功能依旧很完整。假以时日,自闭症治愈完全有可能。

梁淮则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忍不住嘴角上扬。梁淮则忽然觉得,如果有一天他的慕尧能够像正常孩子生活成长,那么他一定会打从心底里感激霍音。他是个相信一报还一报的人,因此如果霍音能够治愈梁慕尧,他也一定会全心全力地满足霍音的愿望,即便这个愿望难如登天。

梁慕尧是在白微娆死后才被查出自闭症的。那时候梁淮则活得天昏地暗,也幸好因为梁慕尧才重新振作了起来。而现在霍音的到来,无疑是让梁淮则看到了未来的明灯。

思绪有些出离,是霍音把他叫了回来。她说:“梁淮则,酒精消毒的时候会有点疼。你把慕尧抱紧了,别让他看见,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好了。”

霍音认真地叫他梁淮则的模样,真的很像白微娆。他比白微娆大了七岁,但白微娆还总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梁淮则。这一点,霍音和她如出一辙。

要是,霍音就是他的小娆,那该多好。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梁淮则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顿了片刻,才回复霍音说:“知道了。”

酒精擦上鲜血淋漓的手臂时,梁慕尧登时疼得上蹿下跳。幸好梁淮则的力气够大,把梁慕尧抓得紧紧地,否则霍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制得住他。等到消毒完之后,梁慕尧的眼眶都红了。

霍音心疼地从梁淮则的怀里接过他,举起他的手臂放在嘴边吹:“慕尧乖,阿姨呼呼就不疼了。”

她嘟起唇,认真往伤口上吹气的模样,让梁淮则忍不住想起了白微娆。以前他还当医生的时候,经常会因为测试仪器而擦伤自己,那时候白微娆也是这样,一边给他擦药一边心疼地往他伤口上吹气。他说了好几遍不疼,白微娆却还总是喜欢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他。那时候,梁淮则甚至都会产生错觉,他的小娆是不是在把他当小孩子照顾。

每每想起这些动人的回忆,梁淮则的心就猛地抽疼,疼到呼吸都不能自如。

梁慕尧擦完药后,就生龙活虎地在竹林里转圈。霍音也不阻止他,只是站在竹林外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会,身旁有些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像是皮鞋踩在干枯的竹叶片上的声音。霍音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才发现梁淮则正站在她的身旁,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十几厘米。

心理学家爱德华·霍尔曾把亲密距离定义为0到45厘米的区间,顾名思义,占用亲密距离的都是最为亲密的人。霍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自作多情地,把梁淮则定义称为自己亲密的人。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些都只是她单纯的痴心妄想罢了。

毕竟,深爱着白微娆的梁淮则,决不会允许自己与别人有多余的亲密。

“今天你是来拜祭她的吧,放心,我待会就走了。不会打扰慕尧和你,还有…她的。”霍音望了他一眼,又匆匆地低下头不去看他。霍音知道,越是看着他,她就越是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你,刚刚哭过?”疑问句,肯定的语气。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在麻辣烫摊边哭的太惨烈,以致于现在眼睛都肿成了核桃状。她刚想辩解说没有,却被他猛地拉住了胳膊,硬生生地把她扳到他的面前。四目相对的时候,霍音下意识地躲闪,但梁淮则显然不会让她有可趁之机。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霍音看不懂的薄怒:“谁害你哭的,告诉我?”

霍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说的时候,她的鼻子猛地有些发酸。那种感觉比起被家人嫌弃,霍音更难接受他的同情。可能是因为…她太在意他的缘故。

霍音握紧拳头,刚想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忽然捧起了她的脸颊。微凉的指节附在霍音的面颊上,带着她最贪恋的温度。

山上的日光从竹林的缝隙里穿过,照在霍音的脸上,逐渐变得明暗不一。梁淮则忽然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声音里夹杂着氤氲而浓郁的感情,他说:“小娆,下次不准哭了,我会心疼的。”

梁淮则叫她“小娆”的时候,霍音才知道,原来他又把她当成了她。

这一次,霍音没有哭。她只是贪婪地靠在他的怀里,吮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如果可以的话,霍音真的愿意卑微地模仿白微娆的一切,只要…梁淮则能够像爱白微娆那样的爱她,那就足够了。

但是霍音知道,梦终究会醒,模仿也总有一天会被拆穿。

老主持从寺院内走来,走到梁淮则的身边说了一句话,梁淮则才猛地推开了霍音。

梁淮则转身离去,留给了霍音一个落寞的背影。

老主持的那句话,霍音也听到了。

他说:“梁先生,白小姐的拜祭仪式还没完成。”

霍音知道,她是永远比不上白微娆的。即使,她是个死人。

第6章 爱是置生于死的幻灭(一)

第六章

梁淮则让寺院里的小和尚跟霍音说,如果等不及,就让她先带梁慕尧走。霍音没有走,只是偷偷躲在寺院门口看他。

梁淮则跨过寺院里的半丈高的朱红色门槛走了进去,然后在内院门口处跪下。他的模样极为虔诚,连细微之处都能看出来他此刻的严谨。双手合十,在接触到蒲团的那一刻,慢慢展开,而后弯腰下跪。梁淮则一丝不苟的模样,让霍音开始怀疑他上辈子应该就是个苦行僧,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这套动作展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从偏殿一路跪倒正殿,梁淮则极尽虔诚。正殿的大厅中央,竖着白微娆的排位。楷体鎏金的字体,像是生前之人窈窕而活泼的轮廓。

霍音以前也听说过关于清觉寺的事情,清觉寺有一个最广为人知的传统。如果死去之人的一个最亲的人,能够为她虔诚地从偏殿外到正殿里跪满九十九次,那么她就一定能早日往生,不受炼狱之苦。作为一名医生,霍音从来不相信这些鬼怪之论,也因此,她以为曾经身为脑外科医生的梁淮则也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可惜…他没有。

大概是因为,只要对于白微娆有利的,那么梁淮则就会拼了命地都去尝试吧。

霍音浅浅地叹了一声,她是真的觉得白微娆很幸福,幸福到让她一个活着的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嫉妒。霍音想了想,忽然产生了些知难而退的想法,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没什么好争取的了。

毕竟…

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要用卑微的信仰来麻醉自己。梁淮则对白微娆的爱,应该是无可撼动的吧。而她,也确实不该做这样的无用功。因为不然的话,连她都快要瞧不起自己这样拙劣的、拆散他们俩的行为了。

梁淮则从正殿里走出来的时候,霍音就站在门口。隔着朱红色的大门,他对她笑,她也朝他笑。

梁淮则笑得很绝望,望着霍音的眼神也有些凄凉。霍音记得,梁淮则每年祭拜完白微娆回家后,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那样的眼神,霍音在梁慕尧的身上也见到过。而现在的梁淮则真是和梁慕尧如出一辙,封闭到让人心疼。

每当那个时候,霍音就很像假扮一次白微娆。即使…给他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也好。

**

下山的路上,梁慕尧蹦蹦跳跳地沿着石阶往下走,霍音生怕他摔倒了,就一直扯着他的袖子走在他身后。他们两人走在前面,梁淮则则是静默地跟在后面。

梁慕尧跨得快了几步,霍音猝不及防地被他往下带,差点摔了下去。幸好梁淮则及时扶住了她,否则从这五百多阶的石阶上掉下去,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谢谢。”霍音出声。

梁淮则淡笑,在瞥了一眼梁慕尧之后,对霍音说:“别去扶着他了,这条路我跟他两个人至少走了十次,他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有十次那么多?”如果霍音没有算错的话,算上白微娆今年的忌日,也不过才六次。

“小娆的诞辰加上祭日,应该是整十二次了。上次她诞辰的时候,你才刚嫁给我,估计没能注意到。”梁淮则的声音静默了一会,继续说:“我和慕尧每年都会来看她两次,如果不经常来看她,我怕她一个人会害怕。”

霍音很想以科学的眼光讽刺他,一个死人哪里会害怕。但是话到嘴边,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那样的话,霍音说不出口。因为对于像梁淮则这样还在执迷于过去的人,那样的话太伤人、太悲哀。

霍音转过头,语气认真:“梁淮则,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霍音跨下一步台阶,和他面对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以前曾是全国最好的脑外科医生。作为一个曾经的医生,你应该相信的是科学,而不是神佛。”

她尾音刚落,梁淮则就蓦地笑了起来。他说:“我曾经也只相信我手上的那把手术刀,可后来她死了,我就再也不信了。”

他平时远方,目光幽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遥远的曾经。过了会,他又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冰冷至极:“我救了那么多的人,可谁救得了我爱的人。”

“霍音,从她死了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相信自己了。”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霍音的心头莫名钝痛。

薄暮的夕阳从雾气里透了出来,照在梁淮则的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忧郁的迷雾。霍音仰起头看他,将深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梁淮则,她…是怎么死的?”

霍音以为,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梁淮则的表情应该是愤怒的。可出人意料的是,梁淮则的神情异常的平静。

“空难。”仅有的两字,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时候,语气艰涩。

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419空难。”

霍音想过无数种白微娆离去的方式,但从来没有想到过空难一说。毕竟,空难发生的几率,远比中头等彩票还来的小,更不用说是那场举世震惊的419空难了。

419空难发生的时候,霍音正好转学读大二。她对那场空难的印象并不深,只是当她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全世界都已经沸腾了。而霍音,大约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霍音是听后续的报道才了解到这件事的,航空飞机失事坠落在大西洋里,疑似被恐怖分子击毁。飞机上的人无一幸免于难,与其说是无一幸免于难,不如说是尸骨无存。当时,各国纷纷派出救援队,但是却根本无法探测到失事的飞机在哪里,最后是一搜渔船找到了类似失事飞机的残骸,才勉强确定了全机人员的罹难。

那场灾难,是举国的痛苦。但霍音从来没想过,那样的痛苦会关联在梁淮则身上。

尸骨无存,销声匿迹。每一个字眼,都让霍音觉得触目惊心。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的。”霍音的道歉诚恳,望着梁淮则愈发深沉的双眼,霍音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只知道,如果她再继续问下去,再去揭他伤疤,那她会心疼百倍的。

梁淮则没有理会霍音的道歉,只是自顾自地在说着话。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跟别人提及过白微娆的死,所以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连语气都是干涩的:“我时常都在想,她到底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可能是被海水淹没窒息的,又可能是在黑暗中孤独的面临死亡。我自认从来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有关于她死去前的每一种可能,我都害怕到从来不敢想象。”

“霍音你知道吗?”

“嗯?”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有细微的酸涩。

“你知道吗?她很怕黑,所以从她十五岁开始,我就一直陪着她睡觉。”梁淮则笑了笑:“但是很可惜,我没能善始善终地陪她到老。我真的…是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