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霍音呵了一口气,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吞咽了好几下,才整理好了情绪,用一种满怀憧憬的眼神看着他,说:“梁淮则,你有没有想过,那架飞机说不定是进入了哪个宇宙的黑洞。说不定…等个五年十年的,她就突然回来了。”

“我也很希望有这个可能。”

“一定。”霍音信心满满地笃定,只是少了点底气。

石阶高耸入云,像是连接天地的阶梯。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山脚下,梁淮则却突然幽幽地回转过身,望着天梯一般长度得石阶对她说:“如果有一天她能回来,我愿意从山腰上一路跪到山顶的寺庙里。”

“可惜…”

“她永远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

霍音的很难受,那种难受,比起哮喘病发时的喘息不能,更要来的痛苦。

第7章 (二)

第七章

隔几天陈子瑜就要结婚了,作为伴娘的霍音也不好空着手去。于是,她特地抽了一天的空,给陈子瑜置办礼物。

商场里的东西让霍音挑花了眼,还没想好送什么礼物,她自己倒是先被吸引了去。

商场三楼是一家花店,无数捧香槟色玫瑰摆在店门口,俨然一副婚礼的气息。霍音很喜欢花,但因为有哮喘病的缘故,又碰不得花。可世界上的人总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得到,这大约就是占有欲作祟的缘故。

“霍音!”刚一走进去,霍音就被人叫住了。

霍音环顾四周,也没看见叫自己的人在哪里,在她疑惑是不是自己幻听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那一堆香槟色玫瑰里冒了出来。

齐耳的短发利落而爽朗,显然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舒晴一边从玫瑰花里跨出来,一边顺手拿了根牛皮筋松松垮垮地扎了个小辫子。她走到霍音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霍音,是不是一年不见连你舒姐姐都不认识了。”

“舒晴,你怎么会在这里?”霍音瞪大了眼睛。

舒晴曾经是梁淮则最得力的助手,认识梁淮则之后,霍音也顺理成章地认识了精明能干的舒晴。但后来舒晴因为嫁人结婚的事情,就没在梁淮则手下工作了。因此,算起来舒晴和霍音也快有两年不见了。

舒晴叉腰,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没看出来吧,这花店是我开的。”

各式各样的花束陈列在展示台上,辅以花店里悠扬的蓝调女声,优雅而恬静。霍音在观察完花店后,有感而发:“舒经理无论做什么都是有模有样的,从商人变成文艺女青年倒也是转换地得心应手。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这花店是你开的。”

“就你那呆头呆脑的样子也能想到,那可真是奇了怪了。”舒晴取了一支玫瑰花,细细地修剪。去掉多余的叶片,斜角四十五度剪下根部,让鲜花能够充分地保留养分。

“最近和你老公怎么样,怎么想到回枫南市了?”

舒晴举起修剪好的花枝,仔细观察它的轮廓:“他正好因为工作的事,被长期调拨到了这里,然后我就跟着他一起回来,就当故地重游了。”她把修剪完的玫瑰花拢成一束,回头朝霍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还不是因为担心你跟梁淮则嘛,要不是你们还像现在这样慢慢吞吞,我用得着特地回来撮合你们吗?”

霍音像是被戳穿了小心思,急于辩解:“你误会了,我跟他从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慕尧才…”

舒晴挑眉觑了她一眼:“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当年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比白微娆优秀很多,甚至还是个心理医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明摆着就是对梁淮则有意思了。”

回想起舒晴当年善意的提醒,霍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郁闷。当年,舒晴曾百般好心地劝解她,千万不要爱上梁淮则,但是她还是不争气的沦陷了。现在回想起来,霍音忽然有些无所遁形的惭愧。

还没等霍音开口,舒晴忽然叹了一口气:“当年你嫁给他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一定会爱上他,所以当时才会拼了命地警告你不要靠近他。”

“都是我不争气。”霍音笑地有点难看。

舒晴看见她艰涩的笑容,也忍不住心疼了一下。第一次认识霍音的时候,她还天真浪漫地像个少女,现在不过才一年多过去,她就像是个郁郁寡欢的小妇人了。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说:“霍音,别这样说。虽然我对他把你当做替身的事情很不齿,但是换言之,这也算是你的一个极大优势不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

花店里的电视机正在滚动播放着当季最火的电视剧,女主角正是当红女星白沐瑶。

舒晴瞥了一眼电视,忽然笑了笑:“霍音,你从外貌到性格都像极了小娆。你站在梁淮则的面前,不需要刻意模仿就能让他神魂颠倒。而像白沐瑶这样的,即使练就了再完美的演技,在梁淮则面前也是无所遁形的。梁淮则不是傻瓜,他远比你我都精明。他选上你,娶你,一定不仅仅是因为梁慕尧。”

舒晴抬起头看她,目光灼灼:“霍音,梁淮则是个可怜人。如果可以的话,代替小娆去爱他吧。”

说完,舒晴就自顾自地继续修剪花枝。霍音也不说话,只是干站在她后面,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霍音脑子里的思绪很乱,她能够感觉到,舒晴话中有话。

关于梁淮则和白微娆的曾经,一直是困扰霍音心中的一个谜团。如果能够解开这个谜团,那无论做什么她都该是游刃有余的。但是她知道,梁淮则不会轻易告诉她关于白微娆的一起,因为对于白微娆的任何事,梁淮则都是吝啬而敏感的。他不允许任何人侵占他的回忆,侵占他的小娆。但是,恰好世界上有个人,也深谙着白微娆和梁淮则的曾经,这个人就是舒晴。

霍音选择了最干净利落的一种方式,问她:“舒晴,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白微娆的事吗?”

霍音从来没有叫过白微娆的全名,今天是她第一次完整地说出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意外的熟悉感。

舒晴大概是没想到霍音会这么问,手里握着的剪刀忽然“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险些砸到了她的脚。舒晴弯下身捡起剪刀,对霍音说:“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好了。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舒晴领着霍音走到了花店僻静的一处,让霍音坐下,又倒了一杯水给她。她说:“这个故事太长了,等我慢慢跟你说。”

“嗯。”霍音抿了一口水,坐在沙发上等她。清水寡淡无味,但却是清洗百种滋味的良剂。

收拾好东西,舒晴才捧了一杯水,慢慢悠悠地做到了霍音身边:“其实你早就该问我这个问题的,以前觉得在你面前说起小娆和梁淮则的事可能太残忍。但是,既然你有心想要和他在一起,那我觉得你知道这些也应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霍音开门见山地问她:“舒晴,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沙发靠窗,临近三楼,是最好的观景位。舒晴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像是在回忆极其遥远的曾经:“他们是在加拿大认识的。当年,梁淮则二十二岁,因为父母的反对,他独自一人出国学医。而他也就是那个时候,碰上了小娆,一个从加拿大救助站跑出来的女孩。”

“救助站?!”

“嗯。”舒晴点头:“当年,小娆十五岁。父母在国内出了意外去世,临终前把她送到了加拿大,打算投奔她一个亲人。但是她的那个亲人并不愿意接受她,后来她四处辗转,被当地的救助站收留了。外国的民族歧视很重,小娆在救助站里也吃尽了苦头。遇上梁淮则的时候,她刚巧从救助站里逃出来。在大马路上,她跪在他面前,死命地求他救她。”

回忆一个人由鲜活变成死亡,这样的过程很残忍。舒晴有些轻微的哽咽:“大概是因为医生的天性,梁淮则二话没说就带她回了家。当年我和梁淮则都是加拿大的留学生,留学生圈子很小,这些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大约是因为舒晴的话画面感太强,以致于霍音竟然能片段性地联想出画面。画面里,浑身脏兮兮的少女,扯着男人的衣袖,用最生疏的英文咬字向他求救。眼看身后追上她的人越来越多,她连英文都说不连贯了,只是拼命地拽着男人,用母语说——求求你救我。

“她可真傻,万一遇上的不是梁淮则,是坏人可怎么办?”明明是一句逗趣的话,霍音却语气悲伤。

“遇上坏人,也总比在救助站里好。”舒晴停顿了一下,霍音看见她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梁淮则救了她之后,她就昏迷不醒了好几天。梁淮则也不好意思替她换下脏兮兮的衣服,就请了我代劳。我替她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还在青紫着,全都是被人打出来的。即使现在想起来,我都会觉得很难过,对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子下狠手,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在救助站…被打吗?”霍音有些后怕。

舒晴“嗯”了一声:“就是因为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所以我们才下定了决心要救她。起先,我是打算把小娆带回家的,结果梁淮则说她现在的身体可能不适合移动,于是我就把小娆留在他家了。梁淮则是个医生,为人正经,这一点我还是很放心的。结果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舒晴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恍若隔世的悲哀:“没想到最后,倒是英明神武的梁医生把自己赔了进去。”

窗外的日光照了进来,足以扫除一切阴霾。舒晴继续说:“等到一个月后,我想接小娆回我家的时候,梁淮则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带她走。我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安心地让小娆待在他的身边了。毕竟,梁淮则也是个可怜人,有小娆这么好的女孩陪着他,他应该会很快乐吧。可惜,这样的快乐真的太短暂了,才仅仅维持了五年。”

霍音皱眉,舒晴的意思她有些听不懂:“为什么说梁淮则是可怜人?”

“其实,梁淮则的家庭一直很不和睦。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外面就有了别的女人,还偷偷生下了个女儿。梁淮则的母亲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这些事发生之后,就变着法地跟他父亲折腾,闹得家无宁日。后来到了梁淮则一心中意医学,但全家却硬逼着他学商科,他一怒之下就出了国没回去。”舒晴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深褐色的曈眸里,有霍音看不懂的悲切:“也幸好,他遇上了小娆。小娆可怜,梁淮则又何尝不可怜。我以为,他们相互依靠着就能天长地久的,却没有想到,她…走的那么早。空难,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听完这些的时候,霍音眼眶里已经酝满了眼泪。她没想过,梁淮则也会有那么痛苦的过去。她忽然很想抱着他,用正常人的体温,去温暖他近乎雪藏的心。

舒晴的眼泪顺着脸颊下滑,滴落在羊绒地毯上,悄无声息:“白微娆死的时候,梁淮则的天都差点塌了。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当做生命去疼爱,那么在他失去她的时候,他也无疑是失去了生命。”

霍音忽然忍不住插了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感叹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换言之,其实白微娆也活得很幸福,虽然这些幸福只维持了仅仅五年。但我想,她应该也是快乐的吧。”

舒晴将目光投向远方,连带声音都变得幽远:“小娆的后事是我料理的,当时的梁淮则差一点就崩溃了,幸好为了慕尧他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在能看见他还好好的,作为老朋友真的很为他庆幸。我还记得小娆死的时候,梁淮则问我的那一句话,我一直到现在都无法解答。”

“什么话。”

舒晴微笑:“他问我,舒晴,为什么我救了那么多的人,老天爷却连一个救我心爱的人的机会都不愿意施舍给我,哪怕是一秒也好啊。他居然就那样让她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死去都是无影无踪的,可真是残忍。”

舒晴尾音落下的时候,霍音几乎能想象出梁淮则当时的表情。就像那天在寺院里一样,他们隔着一扇门,他用那样悲戚的眼光打量着她,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舒晴吸了吸鼻子,一股脑地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她揩干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笑着拍拍霍音的肩膀,语气鼓励:“霍音,你比任何人都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已经缅怀小娆太久了,作为他的老朋友,我希望你能代替小娆好好爱他。”

她一字一顿:“霍音不要觉得卑微,你要记住,你从来不是替代品,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霍音也很想把自己默认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但是为了梁淮则,即使当赝品,当替代品,她也心甘情愿。

因为——人最卑微的一种感情,就是爱情。

第8章 (三)

第八章

梁淮则娶了霍音之后,就鲜少再去诊所里接梁慕尧了。一是因为工作太忙,抽不开身。二是因为他相信霍音,相信她能够无条件地照顾好梁慕尧。究其本因,梁淮则并不知道这种单纯的信任感源于何处。

作为一个商人,他一直是精明且留有余地的,但唯独面对霍音的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让他难以理解。

霍音工作的诊所建在市区,换做平日,梁淮则是极其讨厌闹市区拥挤的交通的。但今天,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霍音的诊所楼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大概是一早上的心绪不宁让他觉得,可能今天梁慕尧会出什么事,或者又是霍音会出什么事。

自从白微娆死后,唯一走近过他身边的女人,只有霍音。

其实,最初的时候,梁淮则确实是因为霍音那张神似白微娆的脸而对她产生了兴趣。他甚至一度还产生过霍音是不是就是白微娆的怀疑,毕竟她从外貌到性格,都活脱脱地像极了她。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这些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白微娆早就死了,而霍音拥有独立的记忆以及完整的家庭,更完全不可能会是他的小娆。

不过,在和霍音的相处过程中,他还是忍不住被她吸引了。她单纯而无害,每每和她在一起,梁淮则总能产生一种和白微娆在相处的幻觉。这样的幻觉太真实,以致于让梁淮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

虽然在相貌酷似,但细微之中霍音和白微娆仍然是有区别的。

那天在寺院里,阳光落下的那一刻,他是分明地看到了他眼前的人就是白微娆,活生生的白微娆。他兴奋至极地去抱住她,在感受到她身上的体温的时候,他差一点喜极而泣。可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个人是霍音不是她。对于把霍音当成白微娆这件事,梁淮则也感到很抱歉。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借着今天的机会,跟她好好道个歉。

**

纯黑色卡宴停在诊所门口的时候,霍音正好牵着梁慕尧从电梯里走出来。诊所的人是不知道梁慕尧和霍音的关系的,还热情地招呼着霍音,让她送病人回家的时候小心点。

透过诊所大厅内的全景开放式玻璃窗,能够洞悉门口的所有风景。在看到车子上熟悉的车牌后,霍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梁慕尧已经开始拽着她的手,嘴里嘟囔着喊爸爸了。

霍音一怔,蹲下身颇为惊喜地指着门外的车,问梁慕尧:“慕尧,告诉阿姨,那辆车是谁的?”

“爸爸的。”

梁慕尧能够熟悉地辨识出车牌,并开始拽着她想要亲近别人这一点,让霍音满意非常。说明梁慕尧的自闭症已经开始转变,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恢复地跟正常人一样,丝毫不反抗外界的交流了。

想到这一点,霍音的心情都一下子变好了。比起奢望梁淮则的爱,对她而言,梁慕尧一点点的改变更能够让她感受到惊喜。至少这些还能让她感觉,她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是有所期待的。

因为,在面对梁淮则的时候,即便她五体投地的付出,也难以换来他星星点点的爱情,仅此而已。

霍音抱着梁慕尧坐上了副驾驶座,车内温度适宜,车外则是寒冷地像个冰库,两种明显的温差,让霍音顿时感觉鼻腔一紧,心跳开始有些异常的起伏,但她还是强忍着搂住梁慕尧,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朝梁淮则笑笑:“怎么今天想到来接慕尧了?”

他是来接梁慕尧的,不是她,这一点自知之明,霍音还是有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左侧的那颗小虎牙有些轻微的刺眼,梁淮则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说:“正好今天不忙,就想着来接你们了。”

“谢谢。”听到他说你们,而不是慕尧一个,霍音忽然有些感动。

梁慕尧不安分地在霍音怀里乱窜,挣扎着就要往梁淮则的怀里去。五岁大的孩子,对父亲不免有些依赖,霍音就顺着他由他去了,毕竟能够让他和梁淮则趁机培养父子感情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因为,她只是他的继母,总有一天是要离开他的。只是每每想到要离开梁慕尧,霍音都会觉得心猛的一疼,就像是心上被剜去了一块血肉一样。

梁淮则接过梁慕尧,梁慕尧就乖乖地抱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那模样,活脱脱地像是一只小猴子。

霍音看着梁慕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见到霍音笑了,梁淮则竟然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梁慕尧柔软的肩膀,问:“慕尧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那么黏爸爸?”

梁慕尧也不说话,只是咯咯地笑着。

笑声是会传染的,梁慕尧笑,霍音也跟着笑。霍音笑着,梁淮则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温暖的车厢内其乐融融的,完整得就像是一家三口一样。

“梁淮则,把慕尧给我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车回家吧。”霍音朝梁淮则伸出手,打算接过梁慕尧。

梁淮则正要将梁慕尧递给霍音,却发现她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着。那种颤抖,梁淮则似曾相识。

“霍音,你是不是不舒服?”梁淮则挑眉,有轻微的不悦。

霍音急忙摇摇头说没有,但还是没能抵抗得住身体的不适,急促地大口呼吸了起来。她不愿意在梁淮则的面前展现软弱,博取他的同情心。所以即使在上车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病发了的时候,还是强忍着一次次平复呼吸。不过很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霍音被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僵硬地像是一个尸体。她的脸因为呼吸不自如而涨的通红,连唇色都开始不自然。整个车厢里回荡着她的呼吸声,刺耳而又恐怖。

“霍音!你的药呢?!”此时此刻,梁淮则还能保持冷静,还要多亏了他多年的脑外科医生经验。

霍音大口呼吸着,却还是艰难地对梁淮则笑,笑得没头没尾:“我…忘带了…”

“霍音别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油门被用力踩下,发动机轰轰地作响。

梁慕尧也显然意识到了霍音的异常,吓得爬到霍音的身上,一遍遍顺着她的背,希望能够捋顺她的呼吸。他记得,他每次咳嗽的时候,霍音也是这样给他拍拍背的。

看着梁慕尧小心翼翼的样子,霍音猛地一阵心疼。她用力忍住不适。低下头吻了吻梁慕尧的眉心:“慕尧别担心,阿姨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可眼见霍音的脸涨的越来越红,显然快要窒息了。梁慕尧吓得趴在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嘴里不断呢哝。

“妈妈…”

小孩子孱弱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不止霍音,连梁淮则也猛地愣住了。

刹车被踩下,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拉的响声,像是颓然崩断的琴弦。梁淮则忽然翻箱倒柜地在车里找东西,终于,在副驾驶座的柜子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沙丁胺醇气雾剂。

啪地一声,气雾剂的盖子被打开。梁淮则用力摇晃了几下气雾剂,动作连贯地径直跨过驾驶座与副驾驶座的障碍,半伏在霍音的身上。这样的动作足够暧昧,但隔着一个梁慕尧,这样的动作非但不暧昧,反倒是温馨多了。

“把头抬起来,别着急,慢慢来。”

梁淮则用手托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脖子微微抬起,然后顺利地将气雾剂塞进她的口中。

他一脸的耐心:“我数一二三,你就一二三吸气。”

“好。”霍音艰难点头。

气雾剂是要配合按压的,霍音因为哮喘发作太久,俨然已经失去了力气,所以只能由梁淮则代劳了。梁淮则数着一二三,霍音就配合着吸气吐气,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就平复了,脸色也开始恢复正常。

在看到她恢复之后,梁淮则才慢慢地从她的身上退下去。其实,这样呼吸配合的事情很难做到,而梁淮则跟白微娆尝试了无数次,才配合地天衣无缝的。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和霍音的第一次合作,居然就这样的成功。

真是…匪夷所思。

“梁淮则,这次真是谢谢了。要是没有你,刚才我真的差一点就没命了。”霍音将凌乱的头发勾到耳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他:“对了…你怎么会想到在车里放沙丁胺醇的?”

“这是为她留下来的一个习惯。”梁淮则轻轻地握了握手里的气雾剂,他忽然觉得那不足分两的东西,重如千斤。他偏过头看霍音,语气自嘲:“有一次她突发哮喘病,揪着胸口差点窒息,从那以后我就心有余悸了。要不是刚才慕尧叫你妈妈,我大概也很难想起来这件事了。”

这个她是谁,霍音不用脑子就能想到。世界上患有哮喘病的人很多,但是能让梁淮则心有余悸的,只有那一个。

梁淮则笑了笑,嘴角扬起的笑容讽刺而卑微:“霍音你大概没有发现吧,家里每一个地方都摆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盒,那里面放的都是沙丁胺醇。其实,她走了之后,我曾经发了疯地丢掉了她所有的东西。但是醒来之后,却又忍不住一样一样地捡了回来。

不能在我的视野里看见沙丁胺醇,我会觉得很不安心。就好像她随时犯病我都不能给她找到药,那样的感觉,就像心被时时刻刻地吊着,很难受。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把那个习惯保留了。大概也是因为,那样能让我感觉到,她还活在我身边吧。”

“梁淮则,你应该很爱她吧。”说完,霍音就下意识地看了看他。

四目相对,梁淮则在看她,她也在看他。情绪在目光中酝酿,霍音差一点把自己当成了白微娆。

梁淮则不说话,只是笑。梁慕尧趴在他的膝盖上,乖巧地闭上了眼睛,梁淮则动作温柔地抚顺梁慕尧柔软的头发。日光从车窗外照进来,暖暖地映在两人重叠的身上,一大一小,时光似乎就定格在了这一刻。

霍音知道,白微娆虽然死了,但她却活在梁淮则生命里的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

第9章 (四)

第九章

酒店大厅里的灯光煞是刺眼,霍音刚走出去,就被这一阵猛烈的光线照得脑仁疼。水晶吊灯在她的眼前晃悠,她尝试着走了几步,颤颤悠悠地差点摔倒了。于是,她很无奈地坐在了酒店的大厅里,问服务生要了一杯水,等自己稍微清醒点再回家。

她捧起手掌附在嘴上,呵了一口气,刺鼻的酒味,连霍音自己都招架不住。

今天是陈子瑜的婚礼,作为伴娘的霍音免不了替她挡酒。可偏偏霍音本身也不是个会喝酒的人,几轮下来,陈子瑜还清醒着,倒是霍音已经醉的半梦半醒了。

霍音强撑着酒劲,陪陈子瑜把酒店里的客人送走,等到客人寥寥无几的时候,霍音才告辞回家。结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刚一下楼,酒劲又开始上来了。她无奈地趴在沙发上眯了好一会,等到清醒地差不多了,才又走了出去。

酒店外很冷,乍暖还寒的节气,还是冷得人直哆嗦。霍音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恨不得把整个人包裹进去。寒冬腊月的天气,为了给陈子瑜撑面子,霍音硬是只穿了件伴娘服在里面,希望能够让自己看起来美丽动人些。结果确实是美丽冻人,只差没把她冻死了。

脚踩在高跟鞋里,就跟踩在冰面上无异。霍音跺了跺脚,希望能让自己暖和些,不过很可惜,一点作用也没有。霍音以为,酒店外应该有很多出租车的,却没想到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一辆。反倒是冷冽的西北风,已经快把她的醉意给吹醒了。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霍音想了想,决定到酒店外的马路上试试有没有车可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