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南市的地盘寸土寸金,连中高档的酒店,也被设在了曲径通幽的小巷里。如果要走到车流繁茂的大马路,就必须得经过一条条幽深的小巷。霍音很怕黑,但是她总不能一直干站着,想了想,她还是大着胆子地往前走。
好不容易见到马路上热闹的车灯了,霍音连心情都激动不少。可是还没等她走出巷子,身后就突然伸出一双手把她钳制住了。
男人身材肥硕,油头滑脑地调戏道:“小姐,多少钱一夜啊?”
霍音被吓了一跳,干脆地回复道:“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你想要找的那种人。”
“大晚上的穿成这样,你说不是我都不信。”男人一脸的轻蔑,凑上嘴就要去吻她:“看你现在这意思,是想抬价是不是。不过难得碰上这么好看的货色,老子今天高兴,开价多少随便你。”
霍音偏过头闪开他油腻腻的嘴唇,声音也大了一个分贝:“先生!你别这样,我不是特殊职业者,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哎呀,这还跟老子装纯了是吧。我管你是不是,今天看上你,就要就地正法了。”他的眼神色眯眯的,含着赤-裸的情-欲。说罢,就拖着霍音的胳膊要往里面走。
“放开我!”霍音猛地挣开他的手,疯狂地向外跑去。
结果还没走几步,却猛地被那个男人拽住了头发,一路托着霍音往身后拽。脚步不稳,霍音猛地摔在了地上,膝盖摩擦在地面上,瞬间划出一道血痕,在冰冷的冬夜里,触目惊心。
砰——
身后传来一阵闷响。
霍音回头看去,才见到了她难以置信的一幕。梁淮则竟然在她身后,而此时此刻,那名肥壮的男人已经被他打倒在地了。他的拳头上还沾着献血,猩红的色泽在黑夜里显得有些可怕。
“你…”男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嘴里还不清楚地嘟囔着。
砰——
梁淮则又是狠狠的一拳。男人的脸撞到了墙上,顿时磨破了一层皮,血淋淋的煞是恐怖。他倒在了地上,俨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然而,梁淮则的眼眸里依旧全是戾气,一点也没有消除的意思。他猛地抬起了脚狠狠地往那人胸口上踩去…
“梁淮则,不要…”
电光火石之间,霍音蓦地站起来抱住了他。梁淮则的这一脚下去,怕是那个人的命都要不保了。
最终,梁淮则还是没有踩下去。作为一名曾经的医生,他知道,离肋骨三寸的位置,是人类最脆弱的一个地方。一脚踩下去,可以直中心脏,骤停五秒必死无疑。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霍音倒在地上的时候,心里的怒气冲动到不能自已,像是急欲喷薄而出的火焰。那一种不可抑制的怒火,让他恨不得杀掉眼前的人。
梁淮则自诩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这种冲动也有例外。那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例外,就是…白微娆。
“没事吧…”梁淮则恢复了情绪,回过头看霍音。
霍音点点头:“没事。”
趁着两人简短对话的间隙,那个男人已经仓皇地逃走了。
霍音很怕梁淮则再对那个人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毕竟她看得出,梁淮则刚刚的那一脚是用了力气的。如果不是她拦着,后果…不堪设想。
她故意岔开话题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恰好路过吗?”
“不是,慕尧说晚上睡不着,要看到你才愿意睡。所以,我就出来找你了。”梁淮则的声音平静无波,应该已经是从刚才的愤怒中走出来了。
“嗯,他问过我地址在哪里。没想到我随口说了一句,他倒是记住了。”
梁淮则笑了笑,往灯光明亮处走了几步:“大概是因为自闭症的缘故,慕尧很怕被人抛弃吧。所以才会时时刻刻地都把东西记在脑子里,生怕有一天你不要他了,他也能找到你。”
“慕尧的心,很细。”
“走吧,我的车停在前面。”
“嗯。”
梁淮则和霍音的话题,永远都是梁慕尧,也只能是梁慕尧。
**
巷子里漆黑一片,走出巷子,又是一番灯火通明的风景。
梁淮则走在前面,霍音就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后面。被磨破的膝盖很疼,但霍音一直在强行忍着。结果一不注意,脚下虚浮就险些崴到了脚,她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却猝不及防地被梁淮则听见了。
“怎么了?”梁淮则回过身看她,昏黄的路灯洒在他的脸上,像是画下了一片好看的阴影。
“没什么,刚刚不小心崴脚,吓了一跳。”霍音摸着脑袋,面对梁淮则的时候,她总是小心翼翼的。
他皱眉:“膝盖上的伤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刚刚在巷子里的时候,因为灯光太暗的缘故,梁淮则没能看清霍音膝盖上的伤,以为只是碰擦了一下没什么大碍。结果现在一看,才发现伤口很深,甚至还在不间断地躺着血。
“没什么大碍的。”
霍音的话还没说完,梁淮则已经蹲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块手帕,替她按压住伤口,然后熟练地绕到膝盖后方,打下一个结扣。
梁淮则认真的模样,让霍音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她沉着声音笑着对他说:“梁淮则,认识了你这么久,我从来没见过你像今天这么粗暴过。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谦谦君子的。”
蹲在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薄唇微抿,带着笑意:“我能算是什么谦谦君子,只是现在穿得冠冕堂皇,所以才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罢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你居然也会抡起拳头,跟别人打架。”
“因为想要保护别人,所以才会使用这种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梁淮则挑唇,眼眸里有霍音看不懂的落寞。
霍音的心一颤:“是…因为她?”
梁淮则淡笑着点头,笑容卑微而深刻:“以前在加拿大的时候很乱,经常有一些流氓闹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抡起拳头这一套。她需要我保护,我总不能让她跟着我吃亏吧。于是,打着打着,也就顺手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霍音:“大概是因为一个人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才会愿意做尽一切对她好的事吧。”
霍音忽然笑了起来:“梁淮则,你知不知道,你打起架来的样子很像个流氓?”
梁淮则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路灯明晃晃的打在霍音的脸上,就像是从光影里见到了白微娆的影子。模模糊糊,却又触手可及。脑海里的回忆千变万化,他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个少女,站在路灯下,嘟着唇赌气地对他说。
——梁淮则,下次别打架了。你知不知道,你打起架来的样子很像个流氓。
他一步步地走近霍音,连脚步都变得极慢。他用尽了一切温柔的心思,抱住了路灯下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眉心,在确定她身上温热的体温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谨慎,他生怕一不小心,她就随风飘散走了。
被他抱住的霍音,俨然不懂他这种情绪的来源。她被他塞在脖颈里,她隐约能听见他心跳的起伏,配合着呼吸的吐纳,节奏韵律完全一致。只是这种刻板的一致里,竟然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霍音轻轻推了推他:“梁…”
“霍音,别说话。给我一分钟,只要一分钟,做一分钟的小娆好吗?”他语气恳挚。
霍音没有再回话,只是任由他抱着她。似乎就这样抱着,他们就能天长地久一样。
天空开始飘雪,落在梁淮则的发上、背上,就像是刹那之间白了头。路灯的倒影下,两人相拥而立的身影温暖而刺眼。
直到梁淮则的吻,如同雪花一样细细密密地落在霍音唇上的时候。
她才知道,不止她,他们两人都入了戏。
第10章 (五)
第十章
那天的吻,就像是一场错综复杂的谜团。自那以后,梁淮则和霍音都十分和睦地达成共识,没再提起。之后的很多天,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相处,像往常一样交谈。话题里永远都是梁慕尧,也只有梁慕尧。
天气已经开始转暖,霍音已经脱下了一身厚重的棉衣,换上了单薄的外套。阳光灿烂的天气,最适合蹲在日光里晒太阳了。
霍音躺在庭院里的躺椅上,拿着本书认真地看着,没过多久眼皮就开始发重,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梁慕尧已经回家了。见到霍音醒来,就迈着小短腿忙不迭地跑向她。霍音也很温柔地蹲下身,任由他扑进自己的怀里。梁慕尧往她怀里蹭蹭,她就配合地亲吻他柔软的发心。
有时候,霍音是真的不懂。她明明才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换做别人,这个岁数才刚刚是青春烂漫的年纪。但是,她面对梁慕尧的时候,总是会发自心底地想要疼爱他。
而她,很明确地懂得,那种情绪叫做母爱。一种…不适合于她年龄的母爱。
管家端了一盘水果拼盘上来,霍音就递了一把叉子给梁慕尧让他自己吃。而霍音,则是继续躺在椅子上看书。没过多久,梁慕尧就献宝似的把水果拼盘捧到她的面前,也不说话,只是朝他笑。
霍音揉揉他的脑袋:“怎么了,是想给阿姨吃吗?”
梁慕尧点头。
原本颜色鲜艳的水果拼盘,已经因为孩子的挑食而变得色彩单一。霍音托着下巴问梁慕尧:“慕尧挑食可不是好习惯哦…”
梁慕尧虽然患有自闭症,但还是很懂得讨好霍音的。他也不说话反驳,只是笑。
“慕尧把火龙果都挑走了,是因为喜欢吗?”
梁慕尧重重地点头:“嗯!喜欢。”
“有多喜欢。”
“想要每天都吃到。”梁慕尧一本正经。
霍音很满意他的表现,能让梁慕尧愿意用语言充分表达自己情绪,比起任何药物治疗都来的有效。
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霍音忽然凑近了梁慕尧,一脸神秘地跟他说:“慕尧,那阿姨给你种一颗好不好?等你以后想吃了,什么时候都能顺手摘一个下来。”
“好啊好啊。”梁慕尧高兴地鼓掌。
**
梁淮则回到家里的时候,就正好看见霍音一个人蹲在花园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梁淮则走近了几步,霍音才从身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才恍然大悟地回过头去。
傍晚的花园里很安静,悄无声息的,像是一场静谧的梦境。
因为那天的事,霍音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好,只得干巴巴地开口:“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嗯,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了。”
稀松平常的对话,就像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霍音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习惯性的把凌乱的额发拨于耳后,对他温婉地笑笑:“慕尧在里面等你了,你快点进去吧。”
“嗯,好。”
得到他不清不淡的回应之后,霍音就继续去干她的事了。因为一心牵挂着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连梁淮则离开的脚步也没去注意。等到片刻之后,梁淮则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还没走开。
“霍音…”
“嗯?”
霍音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却没想到梁淮则本来就站在她的身后。距离一下子从原本数米的垂直差距,缩短到横向的毫米之遥。距离近到,她几乎能数清他的每一根眼睫,感受到他的每一寸呼吸。
气氛,顿时有些暧昧。
“还有…什么事吗?”霍音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要摆脱这样氤氲的氛围。
梁淮则没有回答,只是坦然地伸出手,覆上霍音的面颊。他指腹微微用力,在她的下颌骨处摩擦。没过多久,就有窸窸窣窣的东西,从霍音的脸颊上掉落。
他说:“你脸上沾了泥土,我帮你擦掉。”
当他温柔的指腹,带着她熟悉的体温抚上她的面颊的时候,霍音差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幸好,她还是够镇定的,镇定到能够自如地掌控自己那些不该有的感情。
她心猿意马地说:“谢谢。”之后,又重新蹲下身,在花圃里忙活了。
身后的梁淮则依旧没走,似乎是因为得了他的注视,所以霍音连动作都变得有些不自在了。她拿了把手铲,想把泥土松松再种下东西。结果却没想到,手铲愣是不听她的指挥,铲了好几次都没什么动静。
“现在,你是打算在花圃里种些什么吗?”梁淮则的声音幽幽地传进她的耳廓里。
霍音也不看他,只是继续埋头掘着泥土:“慕尧说想要吃火龙果,所以我打算给他种一颗。”
“种火龙果?”男人的嗓音有些轻微的颤抖。
泥土终于松好了,霍音就忙不迭地塞了一颗仙人掌的幼苗下去。嫩绿色的小球体镶嵌在深褐色的土壤里,清新而绿嫩。而身后男人的眼眸,也随着这颗仙人掌幼苗的落下,变得越发深沉。
她抖了抖手上的泥土,自顾自地朝梁淮则解释道:“这下子好了,等到仙人掌长大就会长出火龙果了。”
霍音刚想站起来,却猛地被身后的男人钳制住了手腕。他的眼眸里,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道不清说不明。不知道是不是霍音看错了,他眼睛里的情绪类似于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的语气强硬,一字一顿。
“霍音,是谁告诉你,仙人掌上会长出火龙果的?”
“难道…不是吗?”她一脸盲目的不解。
悠慢的画面,像是从回忆的心底里传出来的声音,徜徉在梁淮则的心里,清晰可见。
——梁淮则,我要种一颗仙人掌。
——为什么。
——因为仙人掌长大就会长出火龙果了。
第11章 死爱复燃(一)
第十一章
那天梁淮则反常的举动霍音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也是后来问了园丁才知道…原来火龙果树只是和仙人掌长得想象罢了。而仙人掌上,是永远长不出火龙果的。
霍音也不知道这个知识的误区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就像是早已经根植在她心中的一种回忆。稍加拨弹,就可以轻易地撩动一切。
想起来因为这件事情在梁淮则面前丢了脸,霍音还真是心有余悸。她常常想在梁淮则面前装作完美无缺的样子,可总是天不遂人愿。每次她越是拼了命得想表现自己,却一次次弄巧成拙。
在心爱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这一点,霍音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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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家途径一所超市的时候,霍音忽然叫司机停了车。今天难得梁慕尧下课之后不用去心理诊所报道,霍音就想着给他买些好吃的回家。
霍音总是每时每刻地想着梁慕尧,但实际上她能给予的,梁淮则必定有实力和财力千倍万倍地给她。她明知这一点,却还义无返顾地付出着。大概是因为梁慕尧每次接过她礼物的时候,对着她笑的模样,让她觉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了。
逛了一圈,霍音也没找到什么心仪的东西。到了生鲜区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陈列在卖场中央的火龙果摊。表皮鲜亮发红,形状圆润饱满,是鉴别一个优质火龙果的最佳标准。
她走过去,刚准备拿起一个掂量掂量轻重,就被另一只手抢先了一步。
霍音忍不住抱怨自己的手速,她悻悻地顺着那人的手指向上看。指尖修长,指甲泛着淡粉色,是一双很漂亮的女人的手。等到看见女人的面容的时候,霍音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舒晴,你怎么在这里?”
舒晴怔了怔,才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看向她:“霍音,怎么这么巧?”
霍音把手推车挪过一点,走向舒晴:“诊所在附近,刚下班就想着来超市逛逛了。正好慕尧前几天说想吃火龙果,然后就想着买一个回家了。”说罢,霍音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舒晴手里的火龙果。
“哦…”舒晴尾音上扬,握着手里的火龙果朝霍音摇了摇:“是看中我手里的这个了是吧。”
霍音狡黠地朝她笑:“我大老远的就看中了这个火龙果,结果被你抢先一步了。原本我还想着就算了,不过是舒晴你嘛,那就…主动交出来吧。”
舒晴一脸无奈地觑了她一眼,然后重重地把火龙果扔进她的手里。霍音很自然地接过火龙果,扔进了手推车里。
“霍音,我说你这个后妈还当的真不错。儿子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现在连撒泼从别人手里抢东西都干得出来了,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天真善良的霍小音医生了。话说,你这母爱可真是足够感天动地啊。”
霍音和舒晴一起推着手推车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听舒晴这么说,霍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也是时候跟你老公生一个了,早点体会一下母爱的感觉。”
“我觉得你一定是在变相地讽刺我年纪大。”
“我哪里敢讽刺年轻貌美的舒经理,羡慕还来不及呢。”霍音揶揄。
“这还差不多。”舒晴一脸骄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过了一会就到了收银台,霍音排在前,舒晴就排在后面。
霍音一门心思地在等着前面的人付账的时候,舒晴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感叹地说:“霍音,我说真的,你这后妈当得还真的挺不错的。我看你就考虑考虑当长期的算了,反正你跟梁淮则七岁的差异也不算太大。”
舒晴是见证过霍音与梁淮则一路走来的,她一直有心撮合他们。因此,当下她说出这样的话,她也并不太奇怪。对于梁淮则,霍音总是有千言万语,但是却永远都是如鲠在喉。那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舒晴见霍音不想回答,就故意转移了话题:“慕尧这孩子真是遗传了小娆,以前在加拿大的时候,我记得小娆也喜欢吃火龙果。”
“是吗?”想起那天梁淮则的反常,霍音觉得出错的地方大概就是出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