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这么凉,我宁可找个浴缸。”

思轩笑了,忽然把我横抱在怀里,“鞋子呢?别扎了脚。”

我却紧紧地攀住他的颈,放肆地说:“你说我还会告诉你吗?抱我回去吧,就不会扎脚了。”

我相信自己真的爱过他,哪怕我想不起从前,爱不需要事实,只要感觉分外明晰。那天思轩带我去了一家饼屋,我赤脚的样子,让店员侧目。思轩说我最喜欢这里的蛋糕,看来,我与他真的有许多过去。

思轩送我回去的很晚。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苏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吸一支细长的烟。我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没想到她会吸烟。

“药怎么不吃?”苏青晃了晃手中的空掉的药瓶。

“不想。”

“不吃怎么会找回记忆呢?”

“吃了就更想不起来了。”

我转身回房,不想与她纠缠,可是不知怎么,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双眼带着凛冽与肃杀的神情。一瞬间,她的瞳孔竟收成两条细线,散开黑色蛛网般的冰裂纹,“你还是离思轩远一些吧。”

我错愕地看着,恍如幻觉。

4

这几天,我的头总是剧痛,似乎有些东西总在蠢蠢欲动。我常常有些不知所谓的幻觉,让我分不出真假。我甚至不敢肯定那天坐在沙发上的苏青是不是真的来过了。因为每天夜里,我总会看见她坐在昏暗的沙发上,缓缓地吸烟。或许我真的应该吃完苏青的药,我不知道。

我很想念思轩,决定去找他。他在中环的写字楼,B座,52层。我拿着他的名片,慢慢摸索。繁盛如锦的城市,淡漠如亲人的笑脸,让我想起苏青。我的头又在痛了,像有什么渗进来,带着冷冽的苍白。

站在电梯的门前,看它开合,我始终不肯迈进。我怕一个人乘电梯,怕一人被关进那个紧闭的盒子。电梯第7次打开,有人从我身边跑了进去,淡青身影,很快。我慌忙跟着。

“52层,谢谢。”

电梯摇动,嗡嗡地响了,我才恍然发现,没有人按键,电梯里竟空无一人,只有四墙幽闭的镜子,照见我的惊慌。我不能自控地按着墙壁上所有的按键,它们亮起,暗下,毫无作用。我有些歇斯底里,拍打四壁,喉咙里发出细弱残破的嘶鸣。

我依稀听见一个安稳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从镜子的倒影中隐约看见一个淡弱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

“别怕,门都开了,你不是来见思轩吗?要镇定,你怎么能让他看见这样的你呢?”

是啊,我是来看思轩的,怎么能这样失态。

“快出去吧,门要关了,一直向前走,就可以见到他了。”

是吗?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见到他了。我觉得身后的影子在笑呢,带着安详柔和的光芒。要看见思轩了,我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我有多久没见过他的笑容,想念他双臂紧扣的怀抱,和颈间淡淡的香气。

我要快点了。

“苏尹,站住!”是思轩,凌厉的声音响在身后。

迎面的风很大,阳光亮烈的铺在眼前。我一动不动站着,四肢因恐惧而微微的轻颤,因为我猝然发现,自己竟站在大厦顶层的边缘,只需虚虚地迈出一步,就可以坠进三百二十米的高空。

思轩抱我下来,紧锁的眉宇看得出他的担忧。我不声不响地靠在他的怀里,任他怎样询问,也不回答。他的衬衫很薄,可以清晰地触及他的体温,心跳,让我平复。

“苏尹,你还是吃药吧。总是这样让人担心。”苏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思轩的身后。思轩手臂微微一松,却被我紧紧地抓住了。

“好吧,晚上请思轩给我送来吧。”

“不用了,我带着呢。”

绿色的药片托在苏青的掌手,像一颗刚刚成形的蛊虫。我把它含在嘴里,艰涩的咽下。我觉得自己困了,但头痛好了许多,我希望这一刻停下来,停在思轩的怀里,可我却听到苏青伏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咱们送她回家吧。”

她又笑了。

5

时间对于我来说,似乎就是想念。常常在那些遗失的记忆中努力搜寻与思轩的蛛丝马迹,虽然,那只是徒劳。我悄悄打思轩留给我的电话,但他总是不苟言笑,我暗暗猜度,苏青一定在他的身旁。

“是思轩吧。”

“嗯。”

“我想你了。”

“我知道。”

“苏青在你身边吧。”

“嗯。”

“你不能多说点什么吗?反正,她也一定猜出我是谁了。”

绵长的沉默,隐约听见苏青冷冷地声音,“是苏尹打来的吧,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忍不住冷笑。我和她,没有相对,没有说话,电话两端却剑拔弩张。

“来看看我吧!”不等思轩回答,我挂上了电话。

那天晚上,思轩真的来了,面色青白,额头粘着汗水。我拉他进来,问他怎么了。但他没有说话,只以吻作答。他的唇,柔软,冰凉,纹路清晰,冻结我所有的意识。我只能睁眼,直直看着他的瞳孔,潜着嚣艳的绿芒。我从没想过一个男人的身体可以这样柔软而腻滑,我们赤裸的纠缠在一起,像两条冰冷相偎的蛇。我忽然停下来,问自己,这会不会只个幻觉。可是,它真的是个幻觉又如何?

6

第一次看着思轩穿着白色的浴袍,有别样诱惑的神情。他调了两杯酒,浅绿清透,放在我的手里。

“为了你,”思轩轻轻撞我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干杯。”

门铃却不合时宜的响了,我看见思轩扫兴的笑容。我拍拍他的手背,“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房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却完全陷入一片难以自醒的震惊。是思轩,穿着凌乱的西装。我茫然地向身后望去,却只有一只空掉的酒杯停在桌上。

思轩走进来,抿着唇,眼中有捉摸不定的犹疑。他忽然拿过我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我替他擦去嘴角残留的一滴,他便捉住了我的手,“苏尹,我不能骗自己,我爱你……”

他的眼神怦然散了,表情停滞在爱我的那一刻,倒下,像一片卷曲的叶子落在我的脚前。

“你怎么了,思轩……”我惊慌的看着,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而这时,苏青却从我身后走了出来,穿着白色的浴袍。

“怎么会这样呢?”她轻颤的指尖,抚弄着思轩的头发,“那是我给苏尹的,你为什么要喝呢。”

她站起来,生生地望着我,“姐姐,这回你满意了,你让我一次又能如何……”

“你……怎么会在我家里?你不是我的姐姐吗?”

“你真不记得了,那就别吃那些药了。”

苏青笑了,像兀自妖冶的紫鸢,转瞬淡成一片绿影,散了,只留下白色的浴袍空空落在地上。

如果不是思轩仍然躺在我的面前,我真的只当它是一场幻觉。可是,他真的蜷在那里,渐渐僵硬。我跪下来,轻轻抚上他久久未合的眼睛。皮肤死亡的冰冷,从指尖直窜进记忆的深处。

“大和尚,你把他给我,我就告诉你姐姐藏在哪儿了。她快生了,难得的机会。”

原来,苏青真是我的妹妹。那时她还小呢,穿着碧绿纱萝的裙子,就那么爱笑。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我们姐妹这么多年的情谊,都抵不过一个男子的重要。如今,她也该等了恨了几百年吧。

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这样不堪的记忆忘得干干净净,又何必冥思苦想地找它回来。我吃下整整一瓶绿色的药片,就可以忘记了吧,思轩,或是应该叫你,许仙。

窗外下起了夜雨,有隐隐翻滚的雷声。我穿着白色的长裙,轻轻走进那片深蓝起伏的海水,漫上脚踝、腰肢、脖颈、头顶……任自己沉进冰冷晦暗的深处。

7

我躺在白色的床上,全身虚浮,嘴唇干涸出微小的伤口,有血液咸腥的味道。阳光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铺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她坐在我的旁边,切一块红色的瓜瓤。我的眼睛只能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看见她像一团昏暗不清的影。

“吃西瓜吗?”她微微向前探身,纤细的叉子扎着一小块西瓜送入我的口中,“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我看见了她的笑容,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思轩来了,我下次再看你吧。”

女人走了,我听见开门的声音,传进一个清悦的男声,“苏青,她怎么样了。”

“好多了,还吃了一片西瓜……”

声音渐渐淡进空气,房间异常安静。对于我来说,世界像四周的墙壁一样苍白而陌生。

思轩和苏青是谁呢?我不知道。我想,我至少要先想起,自己是谁吧?

依稀又传来细碎的脚步,是护士,带着福尔马林冷刺的味道。总觉她会喂我一颗细小碧绿的药片,或许是因为她的脸上带着和苏青一样熟悉暧昧的笑容。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吃药了……”

☆、亲一亲睡美人你就醒来

我在这世浅吟低唱,你却还在那世苦苦徘徊,究竟怎样的亲吻,才会让千年的爱火重燃?

亲一亲睡美人你就醒来

何竞

汉代睡美人

最先发现墓址的是两个陕西农民,他们结结巴巴地把电话打到了县博物馆,馆长很不耐烦:上官教授不在国内,我们力量不够,怎么处理?我这个实习生就站了出来,告诉他们我可以去看看。馆长以十万分不信任的目光聚焦我——这也难怪他,我不过是上官众多硕士之一,而且还是女生,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考古专家。但是教授说过,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沉淀到历史长河去,我不愿错失良机。夜里在路上给教授打了电话,他说美国的会议还未结束,但是会派他的朋友来帮我。

没想到教授的朋友动作这么快,天亮时我赶到古墓,他已经站在墓外,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墓穴被两个冒失农民无意撞到,长三十尺,宽二十尺,而棺材,被层层密封了五个,每个棺材之间还打着厚厚生漆,最后才是一具女尸——一具经过了两千年风霜雨雪依旧保存完好的女尸。教授的朋友告诉我,他叫马戍,他有着剑眉星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勃勃英气,但是为人冷淡了些,和他握手时,他很警惕地轻轻碰了碰我指尖,有什么了不起嘛?这样冰凉的手,果真是和死人打交道太多,考古学家最后都变活化石。我悄悄瘪嘴,但又忍不住多看马戍几眼,心里很无厘头地冒出宝玉式傻话:这个哥哥,像是在哪里见过呢!

但是,这样冷漠的马戍,当看到揭开棺材剥开丝帛的女尸时,眼睛立刻就潮湿了。她美得像一个妖精。断碑上的刻字,可以让我们追溯到她是汉代一个王爷的女儿,她叫刘月追。马戍喃喃说:她是大汉最美丽高贵的公主!我觉得这个男人犯神经,一连抛给他几个白眼,他却很不专业地摸了摸女尸的手,依旧柔软。

怎么会动情,瞬间就动情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同行。即使我热爱考古,但是我深知这项工作的枯燥单调乏味,当你面对一把枯骨,久久思索不得其解时,那种压抑的状态几乎要让人疯掉。但是我分明控制不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向着讨厌男人马戍的身上倾斜。请容我细细道来:

马戍一看就是工作狂人,他对刘月追的尸身呵护备至,教授联系了北京专家,要求我们马上护送尸体去北京解剖,因为山体滑坡,当地道路忽然变得很难走,我们日夜兼程,车胎却爆掉,我刚推门下车,脚又被一块碎玻璃扎伤。很辛苦地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嚎啕大哭。在前面换车胎的马戍急急忙忙跑过来,抓起我的脚,丢掉玻璃后,他竟冒冒失失地用嘴来吸吮伤口……我的天,我几乎晕倒,他却已经手脚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褐色药粉,扑到我脚上,包扎妥当。好了。马戍面无表情地说,接着去换车胎,然后转过头看棺材,他敬业太深,以至于每次面对棺材都会痴痴入迷,眼波荡漾。他对我冰凉,我却因他而荡漾了。接下来的几天,因为行动不便,即使去小解,马戍都会背我上下,他的后背宽厚,但冷而硬,像块石头。

刘月追运到北京上官教授的解剖室时,马戍忽然发了神经,对着锋利的柳叶刀大声叫喊:不!一边流泪大叫,还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女尸,好像那是他未死的恋人。我就是从那一秒钟爱上他的,他可爱的执着,还有对我细细的好。

当然,我们谁都没想到的是,当晚,马戍从实验室偷走了女尸。教授从美国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赵可儿你这个人头猪脑的女孩子,我朋友被歹人推入一个大坑,手机也没收,几乎奄奄一息才被救上来。也就是说,这几天和你呆在一起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冒牌货!而更过分的是,实验室所有人还联合起来默默捉弄我,他们很无辜地说:拜托,赵可儿,你把女尸弄丢就弄丢嘛,干嘛编一堆理由来骗教授呢?哪里有马戍?马教授刚刚才从坑里救上来!

不管多辛苦一定找到你

教授的发怒和众人的指责像雷电一般击中了我,马戍马戍,你为什么要骗我呢?偷走一具女尸想做什么啊?即使她美艳如花,但是毕竟死了两千多年,莫非你有恋尸癖?这件事让我在实验室名声扫地,仿佛起因都是我白痴,才会造成今天后果。我无奈,向教授请求休学一年,他盯着我眼睛一字一顿说:我支持你,赵可儿,一个合格的考古学家,就该不到目的不罢休。听了教授的话,我外出寻尸的心忽的热了起来。

我开始用最笨的办法,满中国乱跑,登报、贴寻人启事、到电视台去作声泪俱下的表演。我不在乎花多少钱,也不在乎花去多少时间,扪心自问:你只是为了雪耻,或者还自己一个清白吗?但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却在回答:不,我只是想再见到马戍。

马戍当时敷在我脚上的药,我送去化验了,里面有朱砂成分,最奇怪的是,它和刘月追棺材里一种液体的朱砂含量一模一样,我是否可以这样解释呢——马戍注意到并接触到这个墓地,绝对比两个农民早。

在寻找马戍的过程中,我始终逼自己不要放弃,但是一个黄昏,我接到了妈妈电话,她说因为我的任性,花钱若流水,爸爸的公司都快被我拖垮了,如果我继续找下去,他们将不再承认我是赵家女儿。我走向黄昏的街头,眼泪无声地流,然后,黑暗就死死罩住了我。

神婆说,孩子你找的是一个死人

我晕倒在街口,那里有一家小店,布幔之后是烟火缭绕的香堂。店主把我抱进屋里沙发上,在等我苏醒时,她唱了一些古老曲调的巫歌。我在占卜老人的歌声里走入了梦乡。我看到了什么?

额地神!

是刘月追在弹琴、在品茗、在刺绣、在叹气。他站在她身后,她能看到他但距离不算近,有时她弹琴他会舞剑,她微笑他会舒眉。他一身侍卫打扮,面孔却是马戍。

我从梦里猛醒,身上汗湿一片。占卜老人发着抖说:孩子,刚才我也进入你的梦了,我知道这几天你一直在街上贴寻人告示,但是我帮你找了找,这个人并不在阳间,孩子,请相信巫婆的眼睛,通灵后只会看到阴间的事。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马戍曾经背过我,给我的伤口上药,他怎么会是死人呢?

重遇

告别占卜老人,我小声哭泣着往简陋的小旅馆走去。也许困顿贫穷的我马上连这样的屋子都住不上了,但是我仍旧想继续追寻马戍,他简直是我命中的一个劫,遇上了就誓不罢休想拥有,理智都骗不了自己。

千回百转苦苦寻觅的男人,竟然坐在我房间椅子上等我。我无法相信自己眼睛,一步一步走过去,抬起手来,马戍便闭了眼睛,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他的脸还是这样刺骨的冰凉,我的掌我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他便轻轻拥我入怀,唇间吐出一句话:可儿,从没有女人,千山万水来见我,对我这样好过。

我想要知道一个真相,马戍便捂住我眼睛,温和地说:来。

眼前是一片鸟语花香,大汉盛世,宫殿琉璃翠瓦,金壁辉煌,然而住在里面的人却不开心。刘月追虽贵为公主,却也被天子相逼远嫁匈奴。她剪发、绝食、不从。侍卫马戍终于从远处一步步走近她,轻声说:马戍愿追随公主于地下。刘月追大笑不止,直到泪流满面,然后她说:为何到如今才告诉我?为时晚矣。若千年后,我心属你,我会一吻而醒。她还想说什么,但是腹中断魂散的药效已经发作,她苍白笑着跌倒,即刻香消玉殒。

马戍在刘月追的陵寝旁,也服下了断魂散。

两千年后,她因宫中工匠剥去内脏,放入名贵防腐香料,口中衔一块昆仑宝玉,而保肉身不腐,他却只是一个游魂野鬼,徘徊在她的墓地,等着一个吻她苏醒的诺言。

这世上只有我,能看到马戍,因为我对他动了情,从第一眼到现在。

我应该老早就告诉他的,刘月追只留一具肉身躯壳,她根本不会再醒来。她当时许下千年之约,只不过不想负他一片深情罢了。马戍放开我的怀抱,沉吟片刻答应:可儿,我可以把公主尸身交给你,还你清白。

呵,到了最终,他到底是爱我的。我仰起脸向他请求一个吻,他果真就深深地吻了下去,那样动情至爱,连骨髓都在欢歌。马戍走后,我发现刘月追的尸身,就放在旅馆小床上,有淡淡龙涎香。我轻轻打开包裹她的丝帛,公主秀发千年之后还如云乌黑柔滑。摸上去,温润如瀑,我俯下脸,轻轻贴了贴她额头,说:因吻而醒,终知秘密。

自我解剖

三天后,我将刘月追带回了上官教授的实验室,教授面对国内唯一一具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千年女尸兴奋不已,他当即同意我复学,并且安排了解剖探秘的手术。

教授忘记问我是费了多大周折才找回尸身,而我亦不打算告诉他这个秘密。实验室进行解剖时,我站在玻璃门外,冷静地看着他们用薄薄刀页剖开了她的身体。两千年了,我还能感知自己肌肤微微的疼痛,还有心灵注定的空落。我暗自冷笑:教授,你们费这么大劲,真的可以在她身上追寻到历史吗?她能告诉你们什么呢?关于宇宙未知的奥秘还是铭记着当初的传奇?

我一直没告诉马戍,赵可儿两千年前有个名字,叫刘月追,是尊贵的大汉公主,她在临死前,有个侍卫对她表明爱意,从此她投胎轮回,也千方百计想要与他重遇。而下一世,他却不再记得她,只是守了无用的肉身唏嘘。我原本想要嘲笑这个笨蛋,但是脸颊却像春雨抚过一般,渐渐潮湿。

☆、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油灯晃了几下,蜡油溢出了灯台,慢慢流淌在了柜台上。我想要去拨一拨灯芯,忽然却看到了柜台上的蜡油慢慢凝成了几个绳头大的楷体字——“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庄秦

伊莲一直希望今年的情人节,我能与她一起过。于是我约她在千里之外的簋城古镇见面,我们是网友,从没见过面,但我们早就已经感觉到对方就是自己寻找的另一半。我们会分别赶往簋镇,约在镇口那棵大榕树下不见不散。

那天我遇到了一点意外,等我到达簋镇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很担心伊莲是不是还在榕树下等着我。当我看到她身着一袭白衣幽怨地望着我时,我那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立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解释着迟到的原因。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抽出了手,说:“你的手好冷。”是啊,虽然已经是二月了,可天气还是很冷。

伊莲挽着我,我们沿着一条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走进了簋镇。也许是天黑了的原因,街市边的店面都关了,镇里一片漆黑。簋镇保持了千余年的旧貌,就连路灯也没有安一盏,所幸那天的月亮很圆,而且我们依稀看到在街市的尽头,亮着两盏白色的灯笼。当我们走近后,才看到灯笼上面写了两个字:旅店。这旅馆很是破败,班驳的木墙证明这房子已经存在很多很多年了。

推开薄薄的木门,我与伊莲走进了这破旧的旅馆。在昏暗的油灯下,我们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老太太站在柜台后,一双无神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我们。我看不出她的年龄有多大,但从她的五官来看,依稀可以知道她年轻时,也曾经是个美女。

她穿了一件水绿色的旗袍,样式很老了,却浆洗得很干净。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看上去很随意,但看上去怎么都觉得舒服。在她面前的柜台上,摆着一只碗,在她的手里则握着一柄长长的筷子。

“老人家,还有空房吗?”我轻声地问道。

“有啊,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住店的客人。”老太太的声音很干瘪,漏风的牙齿让她的语句听上去有些含糊。

“那麻烦您给我们一间干净的客房吧。”我搂着伊莲的肩膀,向柜台走了过去。我看到老太太端起了碗,筷子在碗里夹起什么东西塞进嘴里,然后吱溜一声吸进了肚子里。

我的心脏猛然核突的砰砰跳了起来,因为离得太近,我看清了老太太吃的是什么——那是几只又肥又大的蛆虫!好恶心,我吓得登登登向后退出几步,骇然地坐在了木椅上,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额头上全是濡湿的冷汗。

“年轻人,你怎么了?”老太太愣着问我。这时我才看清她筷子上哪有什么蛆虫,明明是几粒饱满的白米饭。一定是我眼花了吧,一定是我太劳累了吧。

老太太走出了柜台,把房间的钥匙递给了我。我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两个膝盖很僵硬,长长的裤腿拖在了地上,我看不到她的鞋。看她走得这么蹒跚,我想上前一步去搀扶,却忽然听到窗户哗啦哗啦直响,然后啪的一声,一块玻璃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伊莲被这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得扑进了我的怀抱,我也感到了心惊肉跳,而那老太太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事,屋外的长街起风了。”

从窗外掠进来的风在破旧的旅馆里呼呼乱转,柜台上的油灯灯光也随之不定摇曳,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看上去就如幢幢鬼影一般。我突然感觉到一种阴冷的气息正慢慢包围着我。我望了一眼伊莲,她也裹着外衣浑身瑟瑟发抖。老太太似乎发现了我们的异样,她咳了一声,然后淡然地说:“是他来了,他马上就要来了。”

“谁要来了?”我大声问道,声音竟有点颤抖。

“是我的男人,他马上就要回来了……”还没说完,老太太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身体不停地颤栗着。

我走到了她身边,想帮她锤锤背,可当掌心刚拍在她的背上,我的动作忽然凝滞了——在她的外衣下,似乎空无一物,又似乎在一片虚空中藏着什么坚硬的东西,咯得我的手掌一阵生硬的疼痛。

老太太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望了我一眼,然后幽幽叹了一口气。

“你的衣服下是什么?”我惊惧地问道。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撂开了外衣——在衣物下,只有一排已经发黑的骨架,几只肥大的蛆虫慢慢地爬过,仿佛在对我耀武扬威一般。

“你是鬼!”我几乎崩溃,身后的伊莲则一声尖叫,然后晕倒在了地上,而我也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一团乱麻。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老太太坐在我对面,眼里不再是冰冷与木然了,反而有了点和蔼。伊莲坐在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大概是因为恐惧,她的手和我一样冰冷。